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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场演完,顿时便有清客相公上前来打赏,那些银子倒是其次,夏元吉还将他唤去夸赞了几句,说要向杨相公推荐他。
能攀上内阁首辅的门路,秦遥在梨园行里的地位更是无人动摇了。
秦遥作惊喜状谢恩,然后匆匆回到后台卸了妆容,着一袭银蓝宝相纹便服回到二楼。
原本黑暗的密室,已然点起了一支蜡烛,微微的光芒把众人的表情都照得铁青。
房内气氛沉默,好似有一种怪异的凝窒在其中蔓延。
秦遥一眼看到,原本破裂的纱帐已经换过一面,“大哥”仍旧端坐在矮榻上。
而小古坐在最远的一张座椅上,脸色惨白不发一言。
“这是怎么了,都不说话干什么!”
宫羽纯敏锐的感受到室内的怪异气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大业
当时满室寂静,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宫羽纯这一记力道不小,砰的一声让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三姐!”
秦遥眉头一皱,上前低声喝止道:“楼上那些人还没散,小心声响!”
宫羽纯虽然脾气火爆,但也知道利害,烦躁之下弄出这么大声响,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掠了一把鸦翅般的鬓发,不甘愿的也放低了嗓门,“今日本是例会,有事就说事,没事干脆散伙,做什么摆出这种死样子来,好像谁欠了你们十万两银子似的!”
被她这么一闹。房内气氛有所松动,秦遥不着痕迹的看了看纱帐背后,又瞥了一眼小古,只见她低垂双眸,整个人就那么呆呆坐着,空茫茫好不凄凉。
这两人也真是冤孽…秦遥无声的叹了口气,方才这里提前闹开,他急急赶来,却正撞见两人对峙、揭穿,彼此之间的纠葛,虽然不能尽知,却也明白了大半。
此时的两人,心中想必也是无尽煎熬、混乱吧…
想到这,他干脆站起身来站到中央,先是对着纱帐拱手一礼,随即环视对着在座结义金兰的兄弟姐妹,含笑点头道:“大哥这次密会,是要商量几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十二妹从北丘卫归来,她已经顺利救回了那些被充军为奴的女眷。”
这一句好似天外惊雷,又像一勺滚油泼进热锅里,顿时众人一片哗然。
尤其是二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惊喜交加,几乎又要昏过去,宫羽纯连忙掏出麝香精油给她擦在太阳穴上,催促问道:“全部都救出来了吗?那现在人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古站起身来,她的身形单薄纤瘦,整个人都异常的沉默,配着一身宽袍大袖的缟素,简直是弱不胜衣,几乎要被风吹走一样。
她垂头敛目,谁也不看,只是低声道:“全部二十八名女眷,已经被我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居处。”
她的嗓音微微沙哑,低垂的眼角眉梢,分明有微微红肿,那是方才流泪的痕迹——此时却无人关注到这些,现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
二姐张口要追问,却见小古默然无语,自觉不妥,忙停住,却偏偏心中焦急如焚,手上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宫羽纯见她如此挂念担忧女儿,想起自己身世,心中好似针刺一般,却又因为感念她一片慈母之心,不管不顾的逼问小古,“那人呢,你为什么不把人带来,二姐盼着女儿都快疯了!”
秦遥见两人弄不好又要吵起来,正要打圆场,却听纱帐之后,大哥突然开口了——
“人现在已经进了南京城?”
秦遥见“大哥”出声,心中却是暗暗钦佩他冷静沉着,简直好似铁石心肠一般——刚才那一幕别后重逢,换作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就算不是肝肠寸断,也要心乱如麻,无心议事,可这个唤作景语的男子,却这么快就清醒过来,恢复了常态。
听他这一问,小古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即心中却又更生意一层警惕,这一瞬,她的耳边又响起他方才那一句——我已经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语了,而是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把他人性命当成游戏的怪物!
阿语…他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心中虽然狐疑,她斟酌着词句,审慎回答道:“送往他处都需要路引凭条,关卡越多久越容易出事,而南京城里是天子脚下,借着我家少爷的车马反而安全。”
她终究不忍二姐的泪眼婆娑,又添了一句,“明日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
“人救出来了,实在是喜事一件。”
景语的嗓音平静漠然,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接下来,大家觉得该怎么安置这些女眷?”
“都安置到乡下去吧,那里可以土里刨食,多几张嘴也不会饿死。”
老五在旁边低声咕哝着,他素来是读书人的冬烘酸性,上次虽然被小古一顿教训,再也不敢公开说这些女人“失节”、“贪生怕死”,但也实在是没什么好声气。
宫羽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嘲笑道:“你们读书人不事农稼,以为乡下是陶渊明的桃花源吗?那里都是本乡本土,祖宗八代都彼此熟悉,多出来一群女人算怎么回事?”
“那把人留在这南京城,万一被应天府查到怎么办?五成兵马司也喜欢查检那些游浪妇人,讹两个钱花花…”
经常被讹诈的小十怯生生说话了,他年岁不大,却是南风馆里的主事,对这些动辄讹诈的衙役差人实在是心有余悸。
“十哥说的对,我要把人留在这金陵城里,是要设法给她们找个营生。”
小古抬起头来,看向那绵密的黑绢纱帐,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要透过那层遮挡,看到内中之人的神情、甚至是内心。
虽然看不见那一端,但她仍然,对方也是如此凝视着她!
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大哥有什么高见吗?”
她听到自己这么问道。
“十二妹智计无双,安然救回这些女眷——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既然救了人,就不能不管。”
大哥的话听着冠冕堂皇,细品之下却又让人不安,“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些女眷多年在军营之中,只怕已经习惯了生张熟魏,送往迎来。”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羽纯好似自己被戳了伤疤,又惊又怒的喊出了声。
“三妹稍安勿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十二妹,你跟她们接触过,你能打包票,她们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条心,没有投降官府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小古身上,只见她目光闪动,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实话,“不能。”
仿佛感受到众人的惊诧,她低声道:“好些人已经被摧残了心志,偏狭自私,好逸恶劳,弄不好为了自保,会检举他人。”
这其实也是她先把人藏匿,不让金兰会这边插手的缘故。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漫长时光的摧残折磨,有些人为了吃饱饭,为了得到赦免,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同伴——这样的事,历史上屡见不鲜,就连本朝也出过好几件。
“你觉得,我们金兰会如果执意要管到底,有没有风险?”
面对景语的追问,小古双手紧握成拳,却仍然说了实话,“有,而且很大。”
“既然这样,把人留在金陵,就并不值得了。”
景语淡淡说道:“我听说有人经常来往于闽浙之地行船,让她们搭上船,回到各自原籍,归隐藏身吧。”
他好似看了一眼二姐,“二妹你家乡族人众多,把孩子送给别人当做养女吧。”
二姐呜咽一声泪流满面,心如刀绞却仍没有死心,“我把她带在身边,就当做是买来的小丫鬟不行吗?”
送回原籍归隐,说起来容易,实际却是吉凶未卜的——若是宗族里体恤宽容,愿意代为隐瞒,那就安然无事,但若是宗族里有人泄露或是被官府发觉,只怕是要被重新抓回去的。
这简直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
“不,我还没见到小安呢,别让她离开我!!”
二姐的哭声不高,听着却是让人心头悚然,浑身寒毛直竖。
“二妹,你要保持冷静和,克制心情——任何可疑的行动都是不被允许的。为了她们把所有人搭进去,你觉得值得吗?”
景语这话直接而且诛心,二姐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却被秦遥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一片寂静之中,只见小古深吸一口气,一横心一咬牙,干脆抬起头看向纱帐,主动开口——
“我们金兰会,是为了救出更多的受难人,为了向朝廷讨还血债而成立的,众位兄弟姐妹都自觉重责大任在身,大哥你尤其如此,二十几个女人的性命,在你们心目中是比不上所谓的大业的。”
她的嗓音并不算高,却自有一种激越昂扬,火焰一般喷薄而出,“可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死难者们的唯一血脉——她们不是麻烦,不是累赘,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一群人!!”
这一刻,她想起小安满含希冀而脆弱小心的眼神,想起那群为了几块糙米馒头而争夺不休的妇人,想起她们原本优雅从容如今却粗鲁刻薄的举行,想起那承担了所有人希望的二十八具铠甲、十四只铁箱!!
这一路走来,是多么的艰难,才到了这一步的…她比这世上谁都要清楚!
因此,她不愿放弃,也不会放弃!
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波澜,她缓和了一下情绪,低声道:“当然,我也不愿因为自身执着而让金兰会陷入险境,她们的安置我一人承担,不会拖累其他兄弟姐妹。”
宫羽纯素来和她不睦,此时却急促插嘴道:“你逞什么能做什么英雄好汉?!我们这些人还没死绝呢?这事算我一个!”
她迎着纱帐后大哥的幽沉目光,勇敢的挺起了胸膛,“我的万花楼里,每年都要买进好些姑娘,有些卖身,有些卖艺,还有些打杂粗使,就让她们来我这吧。”
小古看向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两人经常吵嘴,这一次居然立场一致,惺惺相惜。
秦遥在旁边阻止道:“万花楼虽然是青楼楚馆,买卖人口却都有牙婆操办,买来的女人或是官府罚没,或是家贫无着,都是说得清来路的,而这些人却毫无身份凭证,你那里又人多眼杂,若是有人说漏了嘴,只怕立刻就要出事!”
宫羽纯还要说些什么,秦遥已经朝她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便是团团一个周揖。
众人慌忙起身,“七弟有何指教?”
“七哥快折煞小弟了,你有什么说的,我们赴汤蹈火跟着便是。”
第一百零八章 东宫
秦遥虽然排行老七,但他武功高强又义薄云天,人脉广手腕足,众人都对他很是信服,可以说,在金兰会中,论起声望和地位,他是仅次于大哥的第二把交椅。
“各位兄弟姐妹,此事确实棘手,大家有所犹豫也是人之常情,但就这么把人送走,未免过分凉薄。”
他的话说得很是从容和缓,也正中大家的心思:既不想把人踢出去送死,却也不想就此殃及整个金兰会。
“七弟,不能就这么把她们赶回家乡——万一再落到朝廷手上,我们于心不安啊!”
老四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老茧,一拍大腿毅然道:“我们还是尽量把人藏起吧。”
大家连声附和,有些是发自真心,有些却是眼神忽闪,言不由衷。
秦遥早就料到是如此局面,作揖之后又道:“十二妹也是一片仁心救人,不能让她前功尽弃——因此我向大家请求,此事就由我和她来负责。”
他环视四周,态度诚挚和让人信服,“我们一定会找出妥善办法来解决这事的,请大家暂且信任我们一回。”
秦遥的话并未说清具体怎么办,众人却反而觉得吃了颗定心丸,纷纷表示同意。
纱帐后轻咳一声,景语开口了,“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七弟和十二妹了。”
第一件事横生波澜,却终于就此决定。
秦遥深深的看了一眼纱帐后的男子身影,继续道:“大哥,第二件事,跟楼上那几位有关。
“哦?他们讨论的,无非是老话题而已,只是最近有人蹦跶得厉害,所以上面那三杨开始坐不住了。”
景语藏身在幕后,轻声笑道:“这个所谓的太平盛世,也不是处处光鲜,有水灾匪乱,有官逼民反,这些大人们最在意的,却永远只有东宫二字。”
“东宫安则朝纲不乱,文官们无论如何都是要争一争的。”
秦遥想起楼上那几人的秘密议论,不由的无奈摇头。
“已经死了一个解缙,他们仍然前赴后继…这该说是气节呢,还是在用性命身家投注?”
景语的语气讥诮,却带着他自己也难以捉摸的复杂——文官们力挺太子,这种行为跟他父亲当年如出一辙。
都是一样的宁折不弯,义不畏死。
不过究其本心,却未必都能与景清相提并论了——他是在明知建文帝已经覆灭的情况下,仍然谨守臣节,慨然行刺篡位暴君。
而眼前这些人,虽然有捍卫太子之心,却也只是维护正统名分,若是朱棣真正属意的乃是汉王,只怕有人愿意肝脑涂地,更多的人却是要改弦易辙了。
“无论如何,解缙是为了翼护太子而死的——朱棣这个暴君,即使是杀人也要惺惺作态,纪纲这个侩子手他用得顺手,将来必定是要兔死狗烹的!”
景语说的这事,发生在去年年初正月十三,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依例呈上囚籍,成祖看到有解缙的名字问了一句:“缙犹在耶?”
解缙一直以来维护太子朱高炽,当初奉命写立储诏书的也是他,因此汉王朱高煦深恨解缙,屡次设局诬陷他,朱棣也认为解缙逢迎东宫,离间他们父子关系,所以将他下狱。
朱棣这话的意思非常耐人寻味,你可以认为他还挂念着解缙,也可以认为他不想再让这个人活下去。
总之,天子喜怒无常,圣心难测。
而听到这一句的纪纲,则是自动认为是后一种。他立刻赶回狱中,假意置酒祝贺,将解缙灌醉,活埋于雪中。
这件事在朝野都引起巨大波澜,本来已经落于下风的汉王党羽又开始兴风作浪,而支持太子的文官们则开始惶恐猜疑。
景语说起纪纲,声调却染上一重炽热凛然的杀意——
“所谓刑不上大夫,就算要杀人,也不该用这种残忍恶毒的手段——纪纲这个屠夫侩子手,他的末日也不远了!”
小古听到这,冷冷的插嘴,“纪纲的命还真是挺硬的,没有死在你派出的红笺手上,真是让人遗憾啊!”
想到那次爆炸,平宁坊遍地哀鸿,死伤的大都是眷属妇孺,她就觉得愤怒而不安,于是自己还没意识到,就开口将嘲讽之语说出。
“这次用了替身假扮,下次他就不会有这种幸运了!”
冷笑声中,景语的杀意在这一刻达到最盛,小古甚至觉得,比起残杀他父亲和全族的暴君朱棣,景语对纪纲的仇恨,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为什么呢?她心中存下狐疑。
见两人之间一问一答,气氛又开始诡异,秦遥连忙打断,把话题转回之前,“今晚的堂会,是夏元吉发起的,他请的几位虽然官位不算高,但或是天子近臣,或是六部的主事郎官。方才上场之时,我虽然没有全部听清,但也听见了只言片语。”
他停了一下,眼中闪过凝重光芒,“他们要联手造势,把汉王赶回封地去!”
“哦?”
景语的嗓音充满重视和兴味,“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但具体怎么做,还要看他们下一步的动作——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汉王手下有骄兵悍将,只怕这群秀才公未必能如愿呢!”
已经快到四更了,秦遥的马车在路上辘辘而行,车中坐着他和小古。
夜风卷起窗口的棉帘,街角的孤灯映入眼中,滑曳出流光火影,刺得人眼发花,一阵疲惫和无力涌上心头,小古不禁闭上了眼。
“累了吗?”
秦遥问道。
小古摇了摇头,干脆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兼取暖。
秦遥这次的白狐披风,混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丝杂色,银针晶莹剔透,穿起来不显臃肿却温暖如春,小古把小脸靠在上面摩挲着,半晌才咕哝道:“我是心里难受。”
她喃喃说起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眉间涌上无穷忧悒,“我想到,’大哥‘竟然就是阿语,更没想到,他遭逢劫难,竟然心性大变到这般地步!”
她想起他最后的那句话,心中更是针刺一般疼,嗓音也显得激动嘶哑,“他说他已经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阿语了…真是荒谬!”
秦遥默默听了,替她掖了掖脖子上的毛领,开口道:“无论他变成怎样,他都是你认识的景家公子,不是吗?”
小古深呼一口气,点头道:“七哥你说的对。”
寒夜里,她突然睁开眼,双眸含着痛楚和怜意,“他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遭遇了杀父灭族的血海深仇,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并不是他本性就这么狠毒。”
她想起景语那陌生而冰冷的眼神,那断情绝义的一句,心中痛不可抑,但随即眼前浮现的,是他在黑暗中那微微一笑,那凝视着她的发光眼眸——
我把那庚帖烧了,也伤了你的心——可你难道以为,我就是那薄情寡义的人吗?”
不,绝不是!
她心中越痛,那股近乎执拗的勇气和力量却也越强,火辣辣的燃烧着,“我不能让他变成这样的人,让他继续伤害、牺牲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因为我知道,每一次他那样做,最心痛的必定是他自己!”
“我不会放弃他,更不会让他放弃自己!”
黑暗之中,她的嗓音带着哭泣过的嘶哑,却是无比铿锵自信,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坚毅飒然之气,映着那一身纯白缟素,宛如暴风雨后的一枝梨花,晶莹高洁却又惹人怜爱。
秦遥的眼眸在这一刻变得更深,眼中浮现的情绪复杂而纠结,却也更快的消失了,在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素的淡然清贵,“这样的话,你就要跟他斗到底了?”
“是的…我不眼睁睁看着他害人害己——我们金兰会成立,不是为了把大家送到一条死路上去的。阿语身为会首,如果非要这么做,我只有尽自己的力量阻止他。”
小古说到这,心中已是确定自己要走的路,情绪也畅快了些,她看向身旁的秦遥,半是撒娇半是期待的说道:“七哥你会一直帮我,站在我这一边的,是吗?”
少女黑眸闪亮,眼波流转,秦遥不禁笑了,宠溺的刮了她的鼻头,“小无赖!”
小古回嘴道:“都是你教的好。”
两人对视而笑,仍是和从前一般默契。
车子辘辘而过,速度很快但坐着不觉颠簸,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济宁侯府外一条街的角落,小古正要下车,却被秦遥扯住了,最后在她耳边叮嘱道:“小心,你们府上的二老爷沈源,今天也是来堂会听戏的,他的车驾刚回不久,那些守门当差的必定还没歇下,你小心别被人看见了。”
小古默默点头,突然脱下身上的素白孝服,翻转过一面重新穿在身上,整个人顿时化为烟霞灰,幽灵一般丝毫不引人注目。
她跳下马车,悄没声息的离开了,秦遥深深看一眼她的步伐,终于放下了厚重的棉缎车帘。
时近四更,王氏的清渠院中仍是灯火暗熄,寂静沉睡。
论起孝道,她本该早起洗漱,然后去老夫人的萱润堂等候请安。但老夫人借口娘家带来的规矩,是要到卯时三刻才起的,王氏刚嫁过来时吃了无数次闭门羹,甚至有站在寒风之中被冻病的前例。她也是厉害倔强的风雷之性,久而久之就干脆踩着点才去,倒也没人敢说她不是。
沈源带着一身疲惫和风霜寒意,让人敲开了院门,也不用亲随,自己提着一盏灯笼就走向了正房。
第一百零九章 两难
廊下看守的小幺儿正打着瞌睡,被他用脚尖轻轻一碰顿时吓得起身,提高了嗓门惊叫道:“二老爷来了!”
内室上夜的大丫鬟娇兰听到动静,急忙披衣出来伺候,她正是青春少艾,匆忙之中,胸前一抹白生生的肌肤,滑腻晶莹让人眼馋。
沈源朝她胸前多看了一眼,随即摆了摆手,压低嗓门道:“别吵醒了夫人。”
说话之间,王氏已经醒转起身了,她挽了个小髻,着一袭百蝶慧绣的织锦短袄,又披了一件猞猁皮的长袍,胸前一排是赤金篆字卐字盘扣,灯光下照着更显得眉目柔和。
沈源进入之时,她已是命春杏加了些银炭,又亲手泡了热茶给他,替他卸下冰冷的披风和外衣,心疼的嗔道:“都快天亮了你才回来,再过一个时辰不到又要上朝,你也是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钢筋铁骨不成?”
沈源接过瓷盏,将热茶一饮而尽,又在王氏亲手服侍下换下翻毛大衣裳,终于松了口气,他让其余人退下,对着王氏歉意一笑,道:“都快天亮了还吵醒夫人…”
“你我夫妻之间还需要客气吗?”
王氏多年来也算了解他的秉性,见他眉宇之间的凝重还未散去,便聪明的不多问,只是拉到他大床上躺下,又亲自替他按摩脚上穴位解乏,“你好歹在床上歪一歪打个盹,到点了我会叫你起来,不会误了时辰。”
灯烛被熄灭了,拔步床的雕花罩板也重新合上,满室寂静再无半点动静,只剩下最后的长夜漫漫。在银炭的冷梅清香之中徐徐而过,直到燃尽它最后的一个时辰。
沈源躺在床上,只觉得周身酸软疲乏,却是毫无睡意。
朦胧纱帐顶上,隐约看到繁密精美的仙鹤灵芝绣纹…他干脆睁开眼,想起方才堂会上的那一幕。
觥筹交错,看戏行令。看似热闹,实则却是若有若无的试探。
夏原吉从头到尾都沉醉听戏,可他想要说的,却是通过户部侍郎李文郁对之后已经暗示透彻了。
台上那戏正演到王宝钏的姐夫魏虎在京城横行不法,欺男霸女,李文郁笑眯眯的来了一句,“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只是个纨绔子弟,就算是皇子。这么做也该在御前受责吧?”
这话似乎是在说戏,沈源却立刻想到了前日京城的一大新闻——汉王私选各卫健士,并放纵他们士在京城劫掠,无数百姓富户受害,哭喊声震天。
这话是在影射要弹劾汉王吗?
一旁的刘观是个白面矮胖的中年人,笑得跟弥勒佛一般。看到第二出《吴汉杀妻》时,也说起戏文来,“王莽真是下手狠毒啊。啧啧,当初他擅作威福飞扬跋扈的时候没人在意,以为他只是贪些财货权位,实则他的野心是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想要那张龙椅了!”
这话更是惊心动魄,仔细一想兼职要让人汗流浃背。
沈源当时只是敷衍笑着过去了,心中却宛如惊涛骇浪一般——夏原吉原本就倾向于太子,他的左右手有那种暗示并不意外,但刘观却是素来跟太子不睦,前些年甚至被太子当庭责罚。还在北平的朱棣甚至专门为此时写信来劝诫太子。
连这样的仇敌,也被太子拢在袖中吗?
沈源眼前仿佛出现太子朱高炽那肥胖高大的身材,那和蔼甚至是忠厚的笑容…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与弟弟汉王那煊赫军功、飞扬跋扈的形象相比。太子一直给人“老好人”“仁厚可欺”的印象,汉王甚至在皇帝面前抢白他,他也不生气,只是乐呵呵笑着。
但这个翻云覆雨、诡谲莫测的朝堂之上,他却是大多数文官心目中的正统所在,对于整个天下的儒家学子来说,嫡长子天然是皇位的继承人。
这样的太子,只怕连皇帝本人也是忌惮三分,可他面对弟弟汉王的咄咄进逼,却是步步退让,如今,他终于要一击必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