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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对了,你上前让他们开侧门吧。”
广晟的一句话,让这一场闹剧宣告落幕。
到了晚间掌灯的时候。小古等人已经安定下来了。
“哈哈哈哈,想到今天吴管事那副嘴脸就觉得痛快!!”
初兰坐在通铺上,兴奋得笑出了声——她因为被强行许配蔺婆子家那件事,对吴管事等人深恶痛绝,想起来就牙痒痒。
笑过之后又开始担心了,“你说这个混蛋会不会去告状啊?”
小古低着头,在帮蓝宁梳理收紧长发,头也不抬的说道:“当然会。”
“那会不会害少爷被处罚啊?”
初兰有些着急,总是正义感爆棚,又喜欢心软担心别人。
“如果是以前。当然会,但今时今日,少爷可不再是从前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了。”
小古静静说道。
她取下嘴里叼着的银丁香小钗,为蓝宁定住最后一缕鬓发,左右端详着,“好了。”
蓝宁从前的发式是两鬓留长垂落,风流妩媚香艳惑人,这回了府上,总也要随大流改了发式。
她如今只是梳了个圆盘髻。穿着普通的湖蓝比甲月白袄子,却仍显得美貌动人,楚楚风致。
“大美人,快出来给小爷瞧瞧——”
远远的传来男人们粗野的笑闹声。小古一皱眉,推窗看去,只见隔了月亮门,外院的一些无聊小厮正蹲在那朝着这边调笑。
内院规矩森严。但这几个小厮仗着年纪小又在几位少爷身边伺候,很是得脸,他们又不入内。只是在门边远远的笑闹过了嘴瘾,又不是调戏什么大丫鬟,因此谁也没来呵斥他们。
“大美人姐姐,小弟我童子鸡一只,最欢迎您来尝个新鲜了哈哈哈哈…”
又有人推搡着骂他,嗓音比那“童子鸡”还粗,“你当这大美人哪里来的?是军营窑子里的上等货,都是伺候军官大爷们的,哪里是你吃得到嘴的!”
“人家身经百战,你这只童子鸡上去一盏茶不要,肯定落败成了银枪蜡烛头!!”
虽然性格强韧,但蓝宁听到如此恶毒不堪的话,仍然脸色一白。
初兰气得冲出去找他们算账,她虽然对蓝宁仍然有些芥蒂,但总也没有这么当面泼人污水的。
小古唇边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突然起身,“我去一下灶间。”
灶间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只有个看柴火的小丫头正摇摇欲睡,小古拿起一罐猪油,用棉纱浸泡了,再取出一包黄磷,偷偷的端了出去。
那群人还在怪声怪气叫着,突然被什么东西弹中了,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纱布做成的弹丸。
这种东西不痛不痒的不算什么,他们只当什么人恶作剧也没理会。
下一瞬,惨叫声起!!
那纱丸子捏在手上软绵绵的,随即却无端自燃起来,黄绿色的火焰宛如鬼火,无风自动,整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烧着了,灼痛感让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救命啊,着火了!!!!”
“快来人啊!!!”
这些无赖小子在地上打滚,满身火焰好不吓人,顿时惊得周围人都出来看热闹。
其中那个“童子鸡”烧得最惨,身上的衣物已经没法遮蔽要害,顿时露出雪白的屁股来,周围那些仆妇都看得掩嘴葫芦笑,有小媳妇还羞红了脸。
“快来人啊!!救火啊!”
有婆娘端来了水,却被羞怯的那个一推又倒地上了,场面十分混乱,等到几个仆役闻讯赶来,这才终于扑灭了火。
“真是恶有恶报啊,老天都看不过了。”
初兰从窗户里看得解气,又有些担心,“小古这是你做的?”
“哪啊?是秦妈妈留下的黄磷,我只是顺手而已。”
小古意味深长的说道,从外走进来的秦妈妈听到这一句,脸色一变!
第一百章 禁足
秦妈妈藏起那包黄磷本就心里有鬼,听小古这么一说,她的脸色顿时发白,神态颇不自在,手上拐杖一滑险些摔倒。
小古笑眯眯的看着她,“妈妈,这包东西一股子大蒜臭,难闻死了,我从你行李里拿出来本想丢掉,但发现它居然遇潮就会起火,倒是挺好玩的——就想着拿来让这群家伙出个洋相!”
黄磷含有剧毒,弄不好就要出人命的啊…小古这丫头不知就里,险些酿成大祸啊!
秦妈妈心底暗暗埋怨自己腿断了就精力不济,没有看好这几个小丫头。
她急匆匆出门,大概是料理那几个受伤的小厮去了:黄磷造成的灼烧其实并不是热烫出来的,而是腐蚀皮肤,弄不好真要毒性发作!
小古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唇边漾起一道轻笑来——秦妈妈藏起黄磷,原本是要替先头大夫人报仇雪恨的,现在被自己用掉,她势必不能再使这一招,满心的愤恨怨毒更是无法排遣——这个时候,先前看到她杀人碎尸的那个神秘人再次提出交换条件,不由得她不动心。
只要查出那只长型木盒,不仅替你查清真凶,还会替你完成复仇的心愿,让害人者血债血偿!
这样的代价,秦妈妈必定会心动了,主动去查那只木盒的消息…
小古眼神转为严肃凝重——当初,也是为了这只木盒,自己才在众多达官贵人的府邸里选择了济宁侯府沈家,在这偌大侯府里蛰伏忍耐,当一个烧火劈柴的粗使小婢。
那个木盒…神秘的木盒,莫名出现又失踪的木盒。最后的线索,只是指向早就过世的大夫人张氏,而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是秦妈妈,另外一个,就是她养在膝下。视若亲女的大小姐如瑶。
想到这,小古的眼神更加幽深。
此事不能急躁,只能缓缓图之,查个清楚了!
几个女人闲谈之下,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蓝宁暂时还没有安排住处。只能跟初兰在一个铺上挤挤,而小古却又一头钻进了她那阴暗狭小、没有窗户的隔断里间。
几个月没有人住。这里面的气味更加难闻——有细微的融雪从墙缝中洇进来,把墙角那煤油瓮头打湿了,再加上咸菜发酵的味道,简直要把人呛昏过去。
小古却是习以为常,甚至是甘之如饴了:易容所用的油彩材料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藏在这里才不容易被人发觉。
小古把带出去的那些瓶瓶罐罐放进大匣子里。顺手整理着旧日杂物。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块黄白石头刻成的挂坠上,上面系着红绳。小古记得是从小就戴在身上的。
这块坠子石面纹理粗陋,看着就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因此在辗转被卖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丢失被夺,而是被她淡忘,丢在匣子里没再理会。
摩挲着这块挂坠,感觉着指尖温润却又略显粗糙的矛盾质感,小古突然心中一动,用洗去易容的药水和布巾慢慢擦拭,顿时这块坠子露出了真面目——
竟是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玉质洁白细腻,雕工精巧却不显得冗繁,刀笔斧凿手法不凡,那温润细腻的光泽,顿时让这半间陋室都显得明亮起来!
玉佩刻的图纹乃是螭龙,盘旋飞舞却不显得张牙舞爪,而是一派端严高华之气,周围灵芝与祥云为边,却隐约刻有比米粒还小的微篆——小古凑到眼前想要细看,却发觉字迹被特殊染料所污,根本看不清楚了。
这块玉佩是哪里来的?
小古皱起眉头,竭力回想,却只记得跟母亲一起被发卖的时候,就已经戴在身上片刻不离了。
蓦然,她脑海里想起前日里袁槿那双晶莹而深邃的眸子,那一句别有深意的话——
“如郡…好好收着我的玉佩。”
难道…这枚玉佩是他的?!
问题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送给自己的,真是毫无记忆啊!
小古纠结着皱紧了眉头,只觉得手上握的不是什么玉佩,而是个烫手火炭!
她不禁回过头去,打开藏在箱底的包袱,顿时看到那件黑貂披风叠得整齐压在最下面。
想起那夜,他喃喃呼唤着自己的真名,那般炽热而奇异的眼神,小古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安慰自己:算了,就算想不起来,至少知道他是友非敌!
下次见面,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第二日清晨,小古三人吃完了早饭,正要继续收拾东西,突然房门被粗暴推开,刘大家的扭着腰肢闯了进来。
几个月不见,她的脸更圆更白了,穿了紫色绣彩雀纹的缎袄,头上的银簪也换成了半套赤金头面,明晃晃的刺痛人眼。
“哟,你们这群小丫头片子,出去多时都学得又娇又懒了啊!”
见没人理睬她,她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的攥住蓝宁,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顿时又惊又羡——
“哦,这么俊的狐媚子,就是从军爷们的红院里出来的吧?长得真是不错!”
蓝宁眼中冷光一闪,一把甩开她的手,若不是因为在侯府,她早就匕首划过断了她的手了!
“刘大娘你来这做什么?”
初兰站起身来下逐客令了。
“真是还没成贵人就开始健忘了——你们的差使在大厨房,这都太阳晒屁股了,还不来干活,非要老娘我三请四请吗?”
“我们可是晟少爷的人!”
初兰反驳道,却遭到刘大娘一阵嗤笑,“晟少爷,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老爷已经让他禁足房间不许出门了。”
“什么?!”
初兰面色一白,吓了一大跳——跟着广晟的这几个月。虽然也住在远郊眷坊,还遇到爆炸危险,但总的来说,却是她最为舒心的一段日子,如今跟着的主子被关了起来,难道自己又要落到吴管事和刘大家的这群龌蹉人手里?
“你胡说。少爷是朝廷命官,哪有随便关起来的道理?!”
蓝宁在旁边假装气愤,实则却是在套她的话。
刘大家的本就多舌,这次更是得意洋洋,“你这外头来的小狐狸精见过什么世面?见着一个官就看作棒槌大!我们侯府可不是普通人家,绿豆大的一官半职还不在眼里!什么晟少爷。在老爷夫人面前都像个避猫鼠似的!”
她自以为吃定三人,厉声催促她们去干活。“还杵在那做什么?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吗?”
初兰还想再争辩,小古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就默默起身。
刘大家的眼睛剜着蓝宁,还想把她也弄回去搓揉,蓝宁冷声道:“我可是晟少爷的人。”
刘大家的眼里顿时充满鄙夷不屑,隐约还有羡慕。但转念一想她容貌太好,到大厨房只怕也要勾了什么贱男人,于是不再言语带着两人就走了。
大厨房还是那么吵闹纷杂。秦妈妈由于伤了腿在休养,她在柴炭房的管事位置顺理成章被人顶了,这个人竟然是玉霞儿!
她年纪还小资历也浅,照理说不能这么越过众人,但她似乎攀上了什么粗腿,在大厨房里可以挺着身板走路了。
她小人得志,拿了鸡毛当令箭,支使得初兰团团转,直到小古手一滑,巨大的斧子擦着她的脸就过去了。
尖叫声几乎可以冲破天际,新来的小吴管事连忙冲出来怜香惜玉,怒瞪小古正要斥骂,小古幽幽的低声道:“少爷说了,我们要是少一根毫毛,他今天就让小厮过来砸了这大厨房。”
这话让小吴管事彻底消音了,所谓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广晟的恶名在府里真是广播远扬了。
所谓按下葫芦起来瓢,刘大家的仗着自己跟吴管事有一腿,在他侄子小吴管事面前也是摆长辈的谱来,借着这个机会说玉霞儿压不住这几个小丫头,要换自己的妹妹胡寡妇来管柴炭房。
小吴管事哪里肯依,只管拿软话搪塞,玉霞儿却当了真,攥住他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引来刘大家的粗声高骂“小浪蹄子”。
趁着一团乱,小古溜进红白案那边,偷偷拿了几个鸡腿和清蒸蟹粉狮子头,放在刚出锅的香米饭下面,连食盒带菜一股脑拎走了。
来到广晟院门口,果然见铁将军把门,里外都沉默肃杀,毫无人气。
小古提起裙角,干脆利落的爬上了小院西侧的大树——树冠正对着广晟的卧房。
果然,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卷书,百无聊赖的在看。
小古倒退一不,抱紧食盒一跃而入,力道计算有些偏差,却正好撞了个正着。
“小心!”
广晟一抱之下却被强大冲击力带倒,倒地之前,他急忙拥住小古,将力道卸去,以免她受伤。
下一瞬,他抱了个满怀——怀里温热的少女躯体,与他紧紧相贴,小古的双腿甚至是压在他身体两侧的。
“你好重…这是要把我压成肉饼吗?”
广晟的话的顿时让小古柳眉倒竖,眼睛喷火。
“少爷!!”
她叉腰怒瞪他。
广晟倒在地上,双手仍然抱着她的腰,乍听这一声河东狮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好啦,是我乱说的——我单知道从天而降的有鸟屎和落叶,没想到还有小美人和好吃的呢!”
他笑得爽朗,居然也油嘴滑舌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乱变
他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仔细一想不禁失笑,先前被关在祠堂的那一次,也是小古来替他送饭。
“哈,那一次你来送饭就扑倒在我身上,这次又来投怀送抱?”
广晟不急着起身,反而是仰天躺着,一双飞眉入鬓的俊目朝着小古不正经的眨了眨。
这算是色诱,还是调笑?
“还有精力调戏良家女子,看来少爷你还不算太饿嘛…”
小古也不急着起身,扬眉笑得阴森,突然手一滑,食盒整个就朝广晟怀里倾倒过去,油辘辘的鸡腿朝着他的脑门飞去!
广晟眼明手快伸手一抄接住,却不料下一枚“暗器”又飞来了,蟹粉狮子头一大团直袭过来,他张大嘴一口叼住,对她挑衅的笑。
自作孽不可活,小古瞪圆了眼看他,突然从食盒里取出最后一只鸡腿,朝着他摇了摇!
别再乱丢了小姑奶奶!
广晟费劲的咽下半只狮子头,噎得直翻白眼,还得小心她又丢过来,谁知小古突然笑得双眼弯弯,把鸡腿凑到唇边,轻描淡写的咬了一大口。
“喂,这是给我吃的吧?”
广晟把剩下半颗狮子头也囫囵嚼了吞下,不满的抗议道。
小古这才拍拍手,轻松的站起身来,继续咬了口鸡腿,赞道:“真香——其实这只鸡是左撇子,这只是左边的腿,比少爷你那一只更加嫩滑有弹力!”
广晟也慢慢起身,闻言懊恼的叹了口气,“这个世上有两种人最不能得罪,一种是厨子,另一种是爱记仇的女人!”
“偏偏我两种都是。”
小古眯起眼,拖长了声音看向广晟。
广晟故作苦着脸,也不束腰带,任由白皙而精瘦的胸膛露出,“那小生只好任你鱼肉了!”
小古的杏眼凝视着眼前美景,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少爷又出卖色相了!”
广晟得意洋洋的把鸡腿放在嘴边啃了一大口,“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若是不出卖色相,你都不知道送吃的来,真要把我饿死了!”
虽然只是笑话,但小古听了,心中仍是揪一下的隐隐作痛。
明明在外头闯荡做出了一番功业,回到家中却宛如胡虎落平阳,各种憋屈。他被二老爷沈源禁足,也没什么人给他好好准备饭菜,估计就是拿些冷了的胡乱对付。
“少爷,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小古不禁问道。
怎么看,广晟也不是那种肯逆来顺受的愚孝之人。
“我在等一个消息。”
广晟遥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似有三分苍凉苦涩,更多的却是坚毅自信——
“而在这之前,我也必须遵循朝廷表彰的所谓‘孝道’,不能让人拿住话柄!”
小古盯着他,敏感的发现他瞳中有一丝嘲讽的阴霾:广晟和他父亲沈源,真是前世的冤家对头!
“况且,我还真想看看,等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我那位父亲大人,该是怎样的表情呢!”
他的嗓音残酷而冰冷,却偏偏染满华丽的音调,宛如莲池之中开出的魔魅曼陀罗。
胸前的衣襟散开着随意披散,黑亮长发任意束在身后,白皙的额头显示青年人的棱角与酷狠,却偏偏雪白晶莹,比世上的佳人更加绝美。
小古盯着他看,突然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少爷的亲生母亲,定然是倾国倾城的佳人!
在她发呆的时候,广晟已经三两口吃完饭菜,他把食盒里的米粒也吃得一干二净,随即递给小古,“你不要再来给我送饭了,太冒险——过不了三天,他们就得恭恭敬敬的开锁送我出去!”
小古从窗台上迈开腿,正要一步蹬上树杈,却突然一阵大风吹过,吹得她鬓边的丁香银钗都要落下了。
一双温暖的手揽住了她,利落的替她把头发别起,笑着轻嗔:“每次都是绑不好头发,胡乱散下。”
春日的午后日光淡金明灿,照在这近乎依偎的一男一女身上,好似一副绝佳的图画——并不沾染任何色欲与男女之情,而是单纯而自然的温暖光芒。
夜至一更天,小古又秘密妆扮起来,让守院的老人打开角门,幽灵一般的出了门。
她这次头上扎了白布巾,浑身缟素,手中持了长命烛,在寒夜里默默的走动着,袖中不断散出纸钱来。
这也是金陵乡下的一种习俗:凡是有小儿夭折的,必须在五七之夜手持白烛纸钱,燃烧孩子的八字,送走投胎失败的冤魂,否则就可能对家中不利。
一路无人查问,就算是宵禁律法也不外乎人情,谁也不想招惹这种晦气事。
一路来到了岳香楼前,原本沉静的大门之内,却隐约有人声细细响动,门缝里传来耀眼灯火。
小古叩响了门环,半晌才有人开了一条缝,压低声音道:“今晚秦老板有堂会,不见外客——”
看到小古出示的兰花簪,那人连忙把话咽下,只是奇怪的咕哝一句,“怎么整整提早了一个时辰…”
“带我去见你们秦老板。”
小古低声说道,夜风吹拂她的衣袂,一身缟素洁白的重孝加上她眼中的森冷寒意,让那人不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低头引她入内。
岳香楼分为三层,门脸不大,内中却是曲折往复,地方深广。
那人引着小古一路走进,各处的小院和空地上都有人在辛苦练戏:有在练习着绘画脸谱的,有在练习甩水袖翻跟斗的,甚至有一个小孩童被师傅倒提着立在半空不动,小脸因为呼吸不畅而通红发胀。
小古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带路的那人却低声解释道:“都是这么一代代苦熬过来的,我师傅当年为了练戏,被木棒生生打折了腿呢!”
“你师傅是?”
小古刚刚问出声,屋檐下就有人低声笑着接过话道:“他师傅就是我!”
抬眼看时,正是秦遥长身玉立,含笑望着她。
几月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脸色倒是不坏,一身淡紫绣仙鹤瑞草暗纹的道袍,硬是让他穿出了清贵倜傥的气度,墨青貂绒随意披在身上,面庞却似乎仍在丝丝冒着热意。
“七哥!!”
小古欢呼一声,迎上前去,紧紧握住了秦遥的双手,感受到他温暖细腻的掌心温度,唇角的笑容更加明灿娇妍,几乎让旁边那引路的少年看得目不转睛了!
秦遥轻轻在他头上凿了个暴栗,笑着向小古介绍道:“这个猴崽子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做六指。”
好古怪的名字,小古不禁看向他手掌,果然在他右手小指末端,有一个不明显的紫红色疙瘩,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这小子胆大又死心眼,自己割的——我们梨园行的规矩,是不能用缺指、残肢之人的,他为了学戏,自己咬着裹了麻药的白布,硬生生用菜刀割下来的。”
秦遥说话之间,已经把小古带进内室之中,见六指出去泡茶,又轻叹着加了一句,“他们家原本是乡下小地主,二叔有个女儿嫁给了齐泰的弟子,这就连累上了‘瓜蔓抄’,原本只要罚没一人为奴,他家中还有几个姐妹没嫁人,他就自愿被卖成了戏子。”
小古听了也只有苦笑,低声道:“我们是受了至亲骨肉的牵累,摊上了没办法,他这纯属是被连累的。‘瓜蔓抄“?!也难为那些官员想出这么恶毒的名头来。”
秦遥见她虽然精神还好,但脸色苍白略见疲惫,眼底甚至带出一种郁色悲意来,于是追问道:“你刚从北丘卫回来,这次金兰秘会没什么要紧的就先告假,为何要匆匆前来呢?”
小古被他这一问触动衷肠,抬头看向秦遥,眼角竟是隐隐有泪光闪烁——
“七哥,这一次…你险些就见不着我了!”
她并没有哭出声,嗓音却是微带哽咽,顿时让秦遥心中一惊,连忙道:“出了什么事?”
小古睁大了眼望着他,幽黑双眸之中闪过悲愤光芒,“大哥他利用我们作为诱饵,想用炸药杀死纪纲…”
随着她娓娓而述,秦遥的脸色越发沉重难看。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清脆响声,他手中的茶盅被狠拍在桌上,碎成了几瓣!
夜近一更三刻,岳香楼的各处角落都渐渐归于平静,而主楼三层之上却是灯火通明,笑语喧然。
今日在此请客的主家是户部尚书夏原吉,大约请了五六位客人,他生性宽厚亲切,从不摆上官架子,因此来的既有他的心腹副手,还有新近官复原职的左都御史刘观,以及最近炙手可热的皇帝近臣沈源。
几位大人的车驾从人都不算煊赫,但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门外街道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喧闹了。
这几位大人都有特制的行牌,区区宵禁当然不在话下,就连巡街的五城兵马司也不想惹怒他们,于是远远的避开了。
就在这平常的喧哗走动间,没有人注意到,岳香楼的二楼一个房间外的窗台上,被人放上了一盆兰花。
房中幽暗无灯,却有人已经到了,正在黑暗之中静静倾听着楼上的锣鼓喧天。
他坐在上首的矮榻上,面前却垂落一道黑绢纱帐,显得神秘而诡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他犀利而明亮的目光看向门口,而那里,却站着一个周身缟素,宛如梨花般素洁的少女。
“是小十二?你来得真早。”
黑绢纱帐后的神秘人低声笑道,嗓音熟稔而亲近。
“大哥每次都来的很早…”
小古的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冰刃乍破的锋利冷锐——
“每一次,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要来得早…”
她的脚步迈入,在木板上发出轻轻声响,随之而来的夜风却是冷意透骨、狂舞乱飚之下,吹得纱帐飘摇不定——
“大家都只能见到你端坐在帷幕之后,从来没有人…能看到你的真实面貌。”
小古的嗓音仍然很轻,纱帐之后的“大哥”,却敏锐的听出了她声音中蕴含的风雷之势。
那是金断玉碎的决然!
他突然笑了,暗夜中听来,清清冷冷的男子嗓音,显得儒雅而可亲,却又威仪自生——
“十二妹你提早到来,就是想看我的真面目?”
回答他的,是斜刺而来的雪亮青锋,刷的一声划破纱帐,直点他的要害!
嗤啦一声,纱帐豁出一个大口,剑锋就透过这缺口刺入,直接架在“大哥”的脖子上。
“托大哥的福,我险些回不来了…那般惊天动地的爆炸,真是好心机,好书段!”
小古幽冷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下一瞬,她的剑尖刺入,顿时有鲜血滴答地——
“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救出那些受尽凌辱的女人们,没想到,你居然把所有人都当做了可以利用的棋子——事到如今,大哥你还有什么解释?!”
第一百零二章 七哥
少女的悲愤化为泣血控诉,宛如冰泉破封崩裂,直逼而去。
低沉的嗓音回响在这幽暗内室,混合着肆意吹入的呼啸狂风,整个房间都好似沉浸在一种单调而不安的嗡嗡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