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已侵入她的肌肤,杀意有如岩浆喷涌,毫无掩饰。

太后在这一瞬完全失去了反应,一切仿佛无声变慢,她任由静王狼狈一拖,任由自己的面庞擦过锋刃,一滴鲜血沁出,她也茫然不知。

众人只听得一声剑吟,接着,便是骨头破裂的声响。静王坠落在两丈开外,他肩骨以下被王沛之一掌拍碎,鲜血横飞之外,竟露出了森然白骨。

剧痛攻心之下,他无力松手,太后支撑不住,翩然跌落。一双宽厚的大掌将她扶起,平素的温暖安宁,在此刻竟感觉冰凉沁骨。

“沛之,你终于来救我了。”她低喃着,如溺水者抓隹浮木一般,紧紧握住那双大掌。

王沛之将她扶住,下一瞬,他做了一件让太后惊骇心痛到极致的举动。

他坚决地,一寸一寸地将手掌从太后白皙莹润的指间抽离。

“沛之!”

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只觉得一阵眩晕,低声喊道。

“将静王拿下!”

王沛之沉声喝道,当年统帅万军的威仪和气度毕现,有几人便上前搀了静王,他已是气息奄奄,于是连忙止血包扎不提。

“先帝曾经有遗旨,因时世艰危,所以一直没有公布,现在是它大白天下的时候了。”

王沛之对着晨露道:“请娘娘请出旨意。”

晨露闻言眸光一盛,很有些惊愕,但她瞥见四周的京营以及禁军将士正在侧耳倾听,顿觉时机已到。一声口谕传下,重重叠叠地传回前廷,不到一刻,秦喜便捧着乌木匣子到了。

“中宫林氏怀执怨怼,擅权威凌,宫闱之内,若见鹰鸇。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除其皇后玺绶,黜其尊号,永禁昭云宫中。朕百年之后,亦不得以帝母之尊干涉朝政…”

秦喜响亮而略带尖锐的声音,在夜空中扩散开去。那卷半旧的黄绫绣龙圣旨,在他手掌间灼然生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好!好!”

太后嫣红的唇上都失了血色,她全身都在轻颤,她竭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尖利的指甲刺入掌中,磨得鲜血淋漓,也丝毫不觉。

“先帝的旨意吗?”

她咬牙冷笑着,皎美高华的容颜也随之蒙上一层黯青,上的肌肉,随之微微扭曲着,她被妆容掩饰的苍老,在这一刻暴露无疑。

“太后,这是先帝的旨意,您受了这场惊吓,还是先回昭云宫休息吧!”

秦喜上前恭敬搀扶道,亦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太后并不领情,仿佛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将他的手甩开。

“什么先帝旨意,分明是伪造的,皇帝不忠不孝,竟敢弑母,居然还假托先帝名义。”

她语调悲愤,神情之间郁郁含冤。

宸宫 第六卷 第二百零二章 陨落

从将士中爆发出一阵微微鼓口声,晨露微微冷笑,开口反驳道:“那道旨意,原本是先帝交给惠妃秘密收藏的,当时消息走漏,惠妃宫中一连遭到她几波刺客的急袭,她情急之下,只能将圣旨交给林邝保管。”

“之后惠妃就因病急薨,秘旨就一直留在林邝手里。”

晨露最后道:“然后朝廷就从他手中缴获了此物。”

“林邝是我家门败类,他的话也可相信吗?!”

太后冷笑着,仍是冠冕堂皇道。

王沛之望定了她,幽然吐出一句,“那一年先帝与你争执,错手将一道卷轴掷中你的手腕。”

太后的脸色顿变,只听王沛之继续道:“你并没有细看内容,其实那便是这道圣旨,那次你的手腕被木轴砸伤,在这道圣旨上留下了一滴血。”

太后面色越发灰败,腕间的翡翠玉镯碰撞着墙角椒壁,发出冷冷之声。

“你的手腕,现在还有一块淡色伤疤。”这一句如离弦之箭,挟着锐利的啸鸣从太后心间射过,她不知是惊是怒,全身都籁籁轻颤。

在场众人都是男子,晨露使个眼色,秦喜大着胆子上前,惴惴不安道:“太后娘娘恕罪。”

他揭起太后的罗袖,在雪肤之上赫然见到那块疤痕,果然是分毫不差。

太后也不反抗,只是失墙伫立着,说不出的孤单萧索。

血色的月光照在她身上。玄色纬衣上重重团了本色暗花与金红缠丝绣。

虽然眼角有淡淡细纹,却仍遮不住那份皎美高华。

“沛之,你为何要如此待我。”仿佛已痛绝心肺,她低低问道。

平日幽深平静凤眸中宛如盛了两团火焰,灼热而凄厉。

“阿媛,你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王沛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隐忍的哀伤。

“我可以为你去刺杀政敌,可以为你隐忧避世。但你却仍不罢休,你要废黜今上,让未出世的幼儿即位,她让你继续垂帘听政,九州天下被随心所欲,却又要置苍生黎民于何地!”王沛之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顾四周众人的低哗,只是凝视着太后,目光沉痛决绝。

“够了。阿媛,罢手吧!”他温柔的,宁静地喊着她的闺名,再一次恳劝道。

太后低低冷笑,目光中混合着强烈爱憎,“你说得真是轻松。”

她笑得温柔凄楚,“我自十九岁伺奉先帝,到如今已经二十六年了,夜夜梦回,有哪一夜睡得安宁,你真以为是我恋栈权柄,欲壑难填吗?!”

她眺望着重重的宫阙飞檐,轻轻的,字一句道:“这帝阙千里,玉座珠帘,一旦拥有,便再不能失去,除非是…”

她微笑着,轻轻吐出那个天地间最可怕的‘死’字。

王沛之悚然心恻,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道利芒。

“小心!”

他飞身扑去,间不容发地把太后推开,那道利芒闪着幽暗地绿光,直直刺入他胸。

变生肘腋,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其他。

一道矫健柔弱的身影从宫墙上跃下,以手中弩箭再次射杀两人,负起静王就转向疾奔。

无数人在这一瞬惊呆了,待回过神来,维修组上前急喊:“大将军!”

“王帅…”

“王大人…”

王沛之平躺在地,太后近乎痉挛地握住他的手,瞳孔收缩为一点,面庞因震惊而扭曲。

“沛之…”

她颤抖着,绝望地低喊,白皙柔腻的手掌,被那潺潺而出的血泉沾染浸润。

一滴泪,从她的眼眶流出,灼热地,咸苦的,落进王沛之的眼中,近乎滚烫。

“不要哭,阿媛。”

她咽喉咯咯作响,却勉力撑起身躯,对着左右亲兵道:“把她拉开。”

从人无不凛然,强硬地将太后搀起,正要拖离,却见她剧烈挣扎着,竟摆脱了几个有力男子的钳制,扑回到他身边。

“我不哭。”

太后只觉得漫天星辰都在旋转,这繁华若梦的宫阙万重好似在崩坏、风化,雕梁画栋化为朽灰,一寸寸地,消逝眼前。

她咬牙微笑着,笑容一如二十六年一般妩媚清丽,“坚持住,太医马上来了!”

王沛之戎马半生,眼光如炬,微微一瞥自己的伤势,心便沉了下去。

他眸光闪动着,故作轻松地喃喃道:“好痛哪!”

他对着太后露出温柔地微笑,低声唤道:“唱一曲吧,就我们初见面的那首。”

太后恍惚着起身,清了清嗓子,清婉透彻地歌声便在夜色中飘忽,似远又近。

“暮宿南洲草,晨行北岸林。日悬沧海阔,水隔洞庭深…”

王沛之突然挺身坐起,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让太后软软躺倒。

他咳嗽着,口鼻间也溢出血来,因这一猛力动作而瘫倒在地,瞳孔也开始扩散。

“对不起,还是不想让你看着我死。”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苍穹万物在眼前空悬倒转,这一生许多的悲欢离合,在这一瞬流转而逝。

脚步声轻响,有人逐渐接近,一双清冽出尘的黑眸,仿佛在很远处,又仿佛近在眼前。

“嫂子,是你吗?”

他的意识越发模糊,却因这黑眸中的寒意而豁然惊醒。

“你从地府黄泉中来找我索命了吗?”

他微笑着,口鼻中不断呛出鲜血来,“也好,这笔帐欠了二十六年,早该还了。”

“嫂子,是我将伪造的行军路线给了旭哥,让他以为你与忽律王子勾结反叛,也是我,偷用了你贴身的印信,让他深信不疑。”他咳嗽着,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旁若无人地说道。

宸宫 第六卷 第二百零三章 黄泉

“你对我如姐如友,我却为了一己私欲,害你致死,是我对不起你!”

“可你要是不死,阿媛就活不了,你性情刚烈,一旦从北疆返回,断不会容下她与旭哥的苟且私情。”

他咽喉哽咽着,吐出一道血箭来,回光返照的,眼前一片清明。

那一道黑眸的主人,并非是二十年前身死陨落的林宸,而是今上宠爱的晨妃!

王沛之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声嘶力竭道:“你是林宸的传人吗?”

白皙的手腕被箍得死紧,晨露双目幽渺,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紧握的力道逐渐松了下来,那一只满是血污的大掌,终于僵硬松开,无力的落下。

王沛之双目怒睁,仿佛至死都在等那一声回答。但他终于没有等到。

“这算什么!”

晨露全身都在剧烈地轻颤,雪白贝齿几乎要将朱唇咬破,嫣红的血丝从唇边落下,眸中一时火光冰焰,一时幽眇诡谲。

一句对不住,又如何能让我释怀!

她斩金裂铁地想喊出这一句,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这一瞬,她眼中几乎滴下血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这决绝地憾恨。

为何不能让我亲手杀了你!

所有人都一时静默,仿佛不敢相信,这名动天下,叱咤风云的开国大将军,竟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撒手人寰。

一片寂静中,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犹如钱塘江潮水一般,逐渐浩大奔涌。

颦鼓声如如万马奔腾,动地而来。随着城门轰然落地的声音,神武门已破。叛军攻入宫中,有如暴雨惊雷的颦鼓声中,有万千人声呼啸奔涌,地面都为之微微战栗。风云激荡中,血色的弯月隐没在了云中,仿佛不忍目睹这惨烈一幕。

“弟兄们,该是我们京营为国尽忠的时候了,让那些外来的胆小鬼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朝精锐!”将领们高声呼喊道,人潮如挟着风雷的怒云向前廷席卷而去,迎接那一场悍烈的激战。

身着黑甲的镇北军将士也一声不响地朝着前廷而去,他们虽然对朝廷素多怨圭,在此时也一致以大局为重。

怒云不一会就离开了这里,中庭顿时空旷寂静宛如平时,只是多了那一滩鲜血,一具尸体。

夜风中摇曳着庭中的树枝,花木婆娑声中,仿佛连天边游云都远离了此间,只剩下碧落黄泉间这一幕,让人无语凝噎。晨露站在这幽深庭院里,雪衣被夜露浸透,亦不自知,她的面庞雪白晶莹,没有半点泪痕,只有那唇边被咬破的血滴,蜿蜒而下。

仿佛是失去魂魄的躯壳,黑眸中不见往日的顾盼清扬,只见浓黑沉重。冥冥中,有谁在叹息一声,又仿佛有什么碎裂,发出一声清响。血月朝着林中坠落,黑黢黢的枝桠间,只见破碎的残光华晕,却更添妖魅。

十一月十三,静王作乱,叛军攻入神武门,京营将士奋勇抵御,激战一夜后,终于在破晓时分等来援军,将之一举歼灭。

随着这惊心动魄的宫变落幕,朝中掀起了追查乱党的风潮,无数颗头颅在菜市口跌落血污,又有几十家大小官员的府邸被查抄圈禁,暴风骤雨中,一道上谕并不引人注目。

“一应太后銮驾注辇,从即日起收归内务府管制,从即日起,停用太后宝印。”

老于朝政的人,却一眼就看出,这是废黜太后的先兆了。

但此刻人人自危,都怕与乱党粘上关系,谁也不敢在这时候拂逆皇帝。

静王在京中经营多年,平素又任性侠义,各位朝中大臣无论亲疏,都与他相熟,不免在家中战栗不安,生怕一觉醒来,已成了诏狱的阶下囚。

三日后,京中的动乱终于平息下来,皇帝杀尽了几百人,却也不欲广加株连,于是朝政终于逐渐回复正轨。

“她仍是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吃不喝吗?”

皇帝关切的声音中带了怒气和焦虑,他一挥袍袖,强行推开大门,进了寝殿。

涧青面有难色,犹豫一直,终于还是没有跟进。

素来清雅的寝殿里,如今却是香氛迷离,氤氲恍惚间,重重的玄紫凤纹缎被中露出女子的一头乌发,直垂着披泻而下。

皇帝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缎被,正迎上一双大睁着的眼,深寂涣散,如同一泓噬人的清澈死水。

宸宫 第六卷 第二百零四章 忘川

“你怎么了?”

他一时惊骇,心痛得皱起眉头,“你不吃不喝,到底是为什么?”

晨露微微抬头,黑眸中仍是一片茫然。

“我只是倦了。”她低低开口道,声音微弱,完全不似平时。

皇帝也不再多说,缌为她裹上毯子,将她打横抱起,也不理那零落的通天鲛纱帷帐,径直出了寝殿。秋日的中夜沁凉入骨,深露浸湿了人的鞋袜,皇帝抱着她,一跃上了屋檐。

琉璃瓦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幽光,皇帝将衾毯抱紧,却毫无亵渎的念头,只觉得伊人这一刻脆弱至极,需人怜惜。

“还记得这里吗?”他轻声问道。

“那时梅嫔出事,我一时心灰沮丧,是你在此吹笛,让我豁然开朗。”

温热的肌肤相触,锦衾重叠间,他仿佛能嗅到她发间的清雅幽香,那并非是宫中女子常用的熏香,而是白梅一般冷洁自然。

“看这夜空…”

他指了指繁星闪烁的苍穹,“千万年一如此景,一旦仰望,便觉自身渺小,什么忧愁烦恼,在它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人的性命着实短暂,万事的缘由可以不提,但是人与人的争斗和仇恨,却是至死不休的。”晨露低喃道。

“若是有一日,你辗转反侧,一心一意到取仇人的性命,到头来,他却先一步步入黄泉,那你这亘长的仇恨,又要如何排遣呢?”

她仿佛是问元祈,又仿佛只是自语。

“你的仇人?”

元祈细细咀嚼着她的话音,想起之前的忽律,又想起昨天一幕,“王沛之也是你的仇人之一?”

晨露不答,黑眸中却因那个名字而燃起火焰。

“他倒是死得其所!”元祈想起那夜过后,众人转述太后的暧昧行止,心中一阵厌憎。

“想不到母后与他!”

他实在不愿再谈起此人,可这样一个肮脏的名字,却让晨露如此失魂落魄。

元祈心中一阵隐痛,近乎同仇敌忾地,他用力抱紧衾毯,默默无言地给以安慰。

浩朗星空下,这高耸的飞檐之上,坐着这一对紧密相拥地男女,夜风拂过衣袂,宛如金童玉女一般。

“睡着了吗。”元祈忍住手臂的酥麻,低声问道。

均匀的呼吸,仿佛告知了主人的沉静。元祈眼中闪着温存炽热的爱意,俯身看向怀中热爱的女子。那嫣红欲滴的朱唇,因着面庞的苍白而越发幽丽,他低下头,一分一寸地逐渐贴近。

这一吻封缄,只是轻轻贴近,随即分开。

元祈神思悠然,仍在回味着这一吻,却是起身跃下,抱着怀中沉睡的女子,向着云庆宫而回。

他没有看到,怀中人眼睫微闪,在面庞上投下了浓黑地阴影。

晨露露出一道微笑,凄婉,然而宁静,随即睁开眼。

下一瞬,那微笑因眸中的冰冷犀利,而转为诡谲,对不起,她埋首在元祈怀里,对着这宽广胸膛中的那一颗心,默默说道。

夜色如螟,居然下起了大雨,幽黑至蓝的苍穹,无数水流从天阶落下,遮住了一切的声响,也遮盖了人间繁华若梦。慈宁宫门紧闭,寝殿中满是熏香的紫烟,迷离氤氲中,仿佛有无穷的梦魇藏身。

“所有被你害死的人,都一一见过了吧。”

清渺的低语,伴随着熏香的微微稀散,太后清醒了些,抬头看向宛然洞开殿门。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今外间都在传说,太后与王大将军暧昧有私,他为救你而死,你却只是被终身幽禁,实在是天壤之别啊。”

近乎恶毒地讽刺,从逐渐出现的清雅身影口中吐出,在寝殿中形成重重回音。

太后费力看去,却见来人只着一袭白衣,雪一般的面容几乎溶入荧荧烛光之中,双眸却是幽黑空寂,瞳仁中那深不见底的一点,竟让她生出无边的悚然。

“你来做什么?”

太后微微喘息着,却不愿示弱,口中只是冷笑道:“我那不孝之子遣你来的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来看看你最后的下场。”

宛如冰玉落地,森寒中带着无边的怨毒,太后不禁一惊,愕然抬头,“香熏的气味如何,是不是让你见到了许多故人?”

太后闻言急急起身,踉跄着行到香炉旁,以袖拂倒了炉身,紫烟却仍是渺然不散。

“徒劳无功,你真的已经老了!”

低沉的冷笑声在殿中响起,仿佛岩浆都在这一瞬冷却凝固,“当初你与他苟且私通,以一杯牵机陷我于死地的勇气到哪里去了?!”

虚空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掐住了太后的喉咙。

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近乎茫然的,缓缓抬头。

“你说什么?”

“你怕我化作厉鬼来向你索命,在宸宫之中贴上密密符咒,这二十六年来,你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可惜哪,人算不如天算。”

低低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太后在这一刻眼前一暗,仿佛有无数枝蔓从黄泉中攀附伸来,将自己竭力拖下。

“不可能的!你已经死了,死在先帝的牵机之下。”

她近乎狂乱地拿起灯烛,明灭闪烁的火焰将对面的人影照亮。

那一双清冽出尘的黑眸,穿过记忆轮回,穿过那黄泉忘川,停驻在眼前。

大雨倾泻如注,硕大的雨点敲打琉璃明瓦,飞檐下铁马在叮当急响,奔腾轰鸣好不热闹。

太后听到自己轻轻笑了,笑声在寝殿中显得格外诡异。

“是你。”

宸宫 第六卷 第二百零五章 清除

太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吧罗袖拭了,银牙将红唇咬破,鲜血蜿蜒而下,那素来齐整的发髻,也因她剧烈的颤动而散落披散。

“是你啊!”

近乎梦呓的重复着,太后眸中的光芒狂乱明亮。

“这一切,原来是你要作崇。”

他刻骨铭心地大笑着,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是我。”

白衣纷飞间,晨露已经到了她眼前。

轻软的锦绣衾褥因着太后的狂乱而满榻散乱,她不停咳嗽着,身不由己地朝身后蜷缩。

“你在害怕?”

清幽的声音淡漠低沉,仿佛只是在这秋夜豪雨中叙谈天气。

“其实你完全用不着害怕的,我绝对、绝对不会杀你的,就是皇帝本人,也不愿蒙受这弑母之名。”

“二十六年来,我在黄泉之中受尽业火焚烧之苦,念念不忘的就是你跟元旭哪,若是让你轻易死去,岂不是太过顺心遂意?!”

太后咬牙蜷缩在墙角,几乎瘫软,那声音却仍在耳边继续,“我要你好好活着,万寿千秋的活着,等待你的,不是什么太后的尊荣,而是世人的耻笑和唾骂,你跟王沛之的淫乱暧昧,已经被添油加醋,在市井间广为流传。”

“而你失去了所有权柄威权,却要顶着淫妇之名,在这深宫中苦度春秋,看到那梁上的香炉吗,这熏香能让你与手下亡魂们相见甚欢。”

晨露朝梁上轻掷,小块的香料被准确地扔入其中,熏重的芳馥顿时又浓郁了几分。

太后蜷缩在一角,闭眼不看,却仍是情不自禁的。发出低低的呻吟。

“鬼魅的惨叫声,是不是悦耳非凡。”晨露微笑着问道.

“慈宁宫中典雅大气,实在是个养老的她地方,你就在此慢慢消磨残生吧!”

晨露说完翩然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太后狠毒地低喊,“你仍是输给了我,皇帝是我亲身所出,我的血脉。将会永远溶入皇朝之中。”

晨露推门的手蓦然顿住,回过头,两人地目光对上,那是同样狠绝怨毒的,要将对方挫骨扬灰的火焰。这一生一世地纠葛搏杀,到今日终于有个了结了。

晨露笑得清浅宁静,世间万物在这一笑间仿佛停止。

“既然如此,我会将林家的血脉,从天朝完全清除。”

她幽幽而道。转身离去,随着殿门的开阖,寝殿中又陷入了一片迷离,那是永恒的、沉溺至死的黑暗。

太后倒在榻上,神志逐渐模糊,鬼魅们阴森狞笑着,又逐渐纠缠在她身旁。

她以最后的一道理智支撑,露出一道诡异笑容。

那诡异中显出得意和狂妄,让她的面色越发苍白。她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你输了,我手中的这张底牌,会让你后悔莫及。”

氤氲紫烟又起,即使是指甲掐入的痛楚,也逐渐消退不了眼前的鬼魅,太后颤抖着手。

无比艰难,从小衣中摸出一把物事。仅长三寸的小刀,如水的锋刃缠有一道红线,稚嫩可爱。

这是三十年前,鞑靼人索拿她伺奉王子时,年幼的她暗自准备下的,宁可自尽,也绝不玷污贞节。

那时候,她还是懵懂的少女,满心里想的也不过是找个可心的良人。

执手结发,相随一生。那之后,为何会变成这等局面呢。

太后微笑着问自己,却也答不上来。手腕颤抖着用力,清芒一闪,血雾暴起,眼前的一切便逐渐黯淡。

宫室轩敞空寂,窗外的禁城黑影幢幢,灯烛带出一点殷红,一丝丝融进浓浊的黑,终于不见影迹。更漏的声响被那喧嚣大雨遮盖,只有那廊下的铁马,清冷冷地一阵脆响。

晨露在雨幕中毫无遮挡,只是缓步向前。喧哗的雨声在她的耳边轰鸣,眼前的宫室帝阙,仿佛一寸寸的在眼前崩塌碎裂。

“从天朝,完全清除吗。”

剧烈的绞痛从胸中升起,她放声大笑,笑声无比凄凉,连暴雨的巨响也遮盖不住。

涧青看到眼前被水淋透的主子,不免惊诧,她正要起身准备巾帕,晨露止住了她,“等天一亮,就去请齐融过来一趟。”

涧青正要开口,却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晨露眼中的些许暖意,已经消失殆尽,所有的神采,仿佛都冰冻玉碎,刺得人眼生痛。

“接下来,就是你了,皇后!”

当阁臣们上奏废后时,元祈很是踌躇。

“皇后虽然无德,却也并无显恶,与太后的阴谋更是无涉,贸然废黜,天下将会如何惊诧?!”

在齐融的支持下,有御史风闻奏事,道是皇后使用厌烦胜巫觋之术,在今上亲征之时,秘密延请术士来宫中作法。

皇帝虽然半信半疑,却仍是派暗使加以调查,结果却让他勃然大怒。皇后并不信佛法,却对玉虚道人吹嘘的那一套深信不疑,她表面请玉虚来‘祈福解难’,实则却以巫蛊之术诅咒皇帝。

玉虚在受刑后,马上交出了刺有今上生辰的人偶,并供出皇后曾有‘今上刻薄寡恩,如不以幼主替之,天下亦不得安宁’之语。

事已至此,皇帝仍是半信半疑,一声令下,宗人府与慎刑监在昭阳宫中大索,不仅发现了其他的针刺人偶,有太后、晨妃,甚至是梅妃的,还在供奉巫蛊的密室中发现了一个滔天秘密。

皇帝接到整整十页的奏报,气得寝食不思,终于下诏废后。

“我要面见皇上,你们这些奴才给我滚开。”

皇后在众人的拉扯下,绝望而嘶哑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