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作此颓唐之态?”

她柳眉一扬,道:“男子汉大丈夫,遇到这点事情,便要长吁短叹吗——这世上,有哪几人能富贵悠闲,又妻贤子孝??”

她尖锐一句,如当头棒喝,把皇帝从消沉中震醒。

他苦笑道:“还以为你会安慰朕呢?”

晨露微睨他一眼,道:“若要如花解语,皇上只管去后宫中找,不胜繁多,各个都懂得温言安慰…”

“可她们都不是你…”

元祈温柔凝视着,伸手将她鬓间乱发拂齐——

“她们,都不是朕心系之人!”

两人边走边说,早已将辇舆抛至身后,侍从们见两人并肩而行,气氛融洽,会心一笑之下,只是远远跟着,并不走近。此时绿荫翠眩,日光照人,微微炽热,清风拂过,使得人心也悄然发烫。

慈宁宫中,皇后一脸晦涩不甘,坐于太后下首,静听训诲。

太后慢悠悠喝了口乳酪,冷笑着数落:“我跟你说过,此事太过惊险,几同儿戏,你不听我言,这次出了个大丑,却要怎生了结?!”

皇后硬着头皮,强辩道:“晨妃只是说云萝思虑过甚,几番臆想之下,误以为小产…”

太后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你仍是个懵懂——这样的话传出去,谁人不知其中奥妙,你这个中宫,不知要受多少嘲笑…”

她尖刻的下了断言:“我也没曾指望你能成器,你在后宫中捣鼓这些,废了多少精力?却不知朝中风云变换,我林家岌岌可危了!”

皇后受这一吓,站起身来,颤声道:“母后?!”

太后看着她,幽幽道:“你可知,藩王们为何在京中滞留不去?!”

皇后微带惊愕,想了一想,道:“是为了多争些封地?!”

“女人之见!”

太后不屑道,凝视着侄女,冷笑道:“他们是看皇帝的宝座太高,想捋低一些!”

“什么?!”

皇后大惊失色,遍体生寒。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十三章 月末

太后不去看她,手中银匙轻轻搅动,任由雪白晶莹的玉乳回旋翻转,她凝望着虚空之中,缓缓道:“以安王平王挑头,藩王们群起应和,这股暗流,正在朝野涌动,他们所图非小。”

皇后稍稍宽心,嘲讽道:“那两位王爷本就是妾妇所出,如今也不知收敛吗?”

太后面色一黯,眸中冷光大盛。

“他们倚仗先帝的宠爱,又何曾将我们母子放在眼中?!”

她想起先帝时日,那两个出身微贱的妃子,心下一阵厌恶,紧拽了手中绢帕。

皇后察言观色,宽慰道:“先帝心中,还是最疼母后,两位王爷小小年纪,便被驱逐到了封地上——先帝的心思,不言自明。”

她自恃此言妥帖,却不料太后眉宇间一阵冷怒,太阳穴边突突直跳,皇后慌了手脚,唤来侍女为太后按摩心口,她半天才缓了过来。

“你以为…先帝是偏宠我们母子?”

太后躺在榻上,雪白的面孔,掩映在昏暗中,她轻笑首问道,笑声清脆,有如雪珠落地,却是格外幽冷森寒。

皇后觉出不妥,敛眉垂手,不再开口。

太后以扇掩面,姿态娴雅从容,她冷笑着,仿佛格外欢畅:“先帝元旭…”

她从唇齿中轻吐出这个称呼,仿佛情人间炽热的呢喃,又仿佛生自幽冥的怨毒——

“他生怕那两个皇子遭遇不测,才让他们早早就藩…他可真是疼惜我们母子啊!!”

她一字一句的轻喃,皇后一触她那幽寒眸光,不觉打了个冷颤,心下为这秘辛而暗自惊诧。

“世人看我们高高在上,风光煊赫,却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辛酸…”

太后叹息着,继续道:“别说我这两个庶子,就是我嫡亲的弟弟,你的伯父襄王,也很不安分啊…”

皇后一听之下,才知她先前说的,林家岌岌可危,是何涵义了。

太后显然一叹,冷哼道:“都这么着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

以为我老了,就不中用了吗?”

她尖细的指尖,在扇柄上划过了一道刻痕:“大家走着瞧罢…”

平王的使者来时,静王元祉正拈着一颗苊,凝视着池中清荷,怔然出神,对弈的师爷小心一揖,提醒道:“王爷?”

静王俊美的面容上生出一抹阴戾而不易察觉的冷笑,他伸手拂乱了棋盘,起身道:“什么风,把四弟都吹得露面了?”

师爷道:“平王狡诈,王爷不可等闲视之。”

静王洒脱一笑,由绿荫中幽幽道:“本王也不是易与之辈。”

使者跟着引路的小厮,穿过中庭,绕过几重琼楼玉宇,才来到园中。

此时正是午后,此园却是青翠欲滴,满目清幽,绿树藤萝之下,有隐隐绰绰的光斑投下。

却不觉炽热,静王倚坐树下,正凝望着一池清荷,悠然品茗。使者初次见到静王,却见他慵懒乘凉,似乎并不以为意,不觉微愠。

沉声道:“我家殿下谴小人前来,给静王千岁请安!”

静王随意挥手叫起,笑道:“在我园中,不必拘礼。”

他微微示意,便有从人流水一般呈上冰镇的食盒,使者也不推辞,微微就唇,却觉冰凉沁骨。

“夏日炎炎,殿下深居简出,如此闲适悠然,真是连神仙也望尘莫及…”

使者啧啧赞叹着,终于把话题转回自己的来意:“我家殿下却是素日心焦,如履薄冰啊!”

静王微笑着倾听,淡淡道:“心静自然凉,四弟未免太过焦虑了!”

使者扑哧一笑,迎着静王目光,毫不闪避道:“这便是王爷您地见识了吗?”

静王森然道:“你好大胆子,在我园中,也敢如此放肆么?”

使者一揖及地,道:“小人岂敢,王爷智者秋千虑,必有一失,小人因有此笑。”

“哦…愿闻其详。”

“王爷认为自己进可火上添油,退可隔岸观火,是以安之若饴…可我家殿下,却有两句话,要带给王爷。”

静王眸光微微闪动,只听使者轻轻道:“圣人有嗣,社稷序传…今上若是诞下皇子,王爷还能如此安稳吗?”

静王静静听着,面上不见任何波澜。

使者却驱前凑近,低低道:“我家殿下还有一句…”

他附在静王耳边,悄然说完,静王终于怦然动容——

“竟是如此?”他轻吁一口气,思索片刻,决然道:“我只能为你家主子敲敲边鼓…”

使者满意一笑:“有王爷这句,足矣。”

静王瞥了他一眼,叹道:“你家主了躲在安王背后,放这些暗箭,其志非小啊!”

使者笑容满面,恭谨道:“我家殿下实不敢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皇上逼迫太甚,不得已,才跟几位叔伯弟兄商量,无非求个自保,若能得一允言,永戍封地为王,了就心满意足。”

静王轻应了一声笑道:“这话应该跟皇上去说,跟我说又有何用?”

“不然,”使者一脸谄笑,越发恭谨道:“我家殿下说了,静王殿下此时是手足,下次相见,说不定,便有君臣倾巢出动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静王却仿佛未闻,漫不经心:“四弟取笑了…请问使者,四弟定于何时?”

“月末大朝之时。”

使者的话,如同惊雷一般,静王却不受这雷霆之音,送走使者后,径自在树下微笑沉思。

师爷试探问道:“王爷,要继续监视平王的属下吗?”

静王一笑,将棋子重新排好,道:“不用…皇帝必然已谴人盯上了,现在去凑热闹,不过平白暴露我们的实力。”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十四章 皇恩

平王那使者,由静王府邸而出,几番拐弯,才行至繁华闹市,他衣着并不抢眼,片刻功夫便汇入人流之中,离他不远处,有几个打扮各异的男子互使了眼色,慢慢跟了上去。那人穿街过巷,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蓦然转身,一双锐眼迅速扫过四周,又忽尔窜入另一条里弄之中。

如此再三,他在蛛网一般的巷道中流转,直到确定安全无疑,才轻轻闪身,进了一道黑漆小门。

吱呀一声,那小门迅速打开又合拢,只剩下粘着污垢的门环,在烈日下徐徐晃动。

瞿云站于一堵墙的高处,遥视着这一幕,身身边几人示意,他们心领神会之下,即刻便谷行动。

“先不要打草惊蛇,仔细盯着便是。”

瞿云说完,轻轻一跃,便朝着宫城方向而去。

重重宫阙之间,碧月宫并不起眼,虽然小巧精致,却失之雍容富丽,偏于一隅,宫室也不甚宽敞,宫人们每每谈起,都是心中纳罕,那位蒙受天子宠眷的娘娘,怎会居于此间?

正殿之中,几位嫔妃联袂前来,主人设下宴席,宾主谈笑晏晏。

杨宝林刚经囹圄之灾,平日里活泼爱笑的性子,收敛了不少,默默坐于席中,却被晨露一眼瞥见道:“宝林这几日受了惊吓,还请满饮此杯,压惊洗尘。”

杨宝林微微哽咽,鬓间琥珀步摇颤抖如雨,她低低道:“多谢娘娘替我洗冤昭雪,这样的恩德,却叫我怎生回报…”

晨露宽慰道:“姐妹之间,谈什么回报,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皇上不日便有恩旨,你且放宽心吧!”

杨宝林一急,便咳嗽起来,她眼圈微红,却是银牙细咬,冷笑道:“娘娘宅心仁厚,才没有将那些鬼魅伎俩公之于众…可有些人却仍是跋扈得很呢!”

她喝了口茶。才道:“云贵人如今一身轻松,没事人一般,打扮得花团锦簇——好不要脸呢!她的皇裔在哪,又是谁害得她小产?!”

嫔妃们一阵低哗,鄙笑者有之,叹息者有之,还有年轻气盛的,娇笑道:“敢情云萝怀的这胎,不是凡人,是天上星宿呢,见时有,急时无…真真让人开了眼界!”

杨宝林惨笑道:“御医也是稀奇,言之凿凿,道是我将月余的胎儿撞没了,这般坑瀣一气。构人以罪,太后一句罚俸,就完事了吗?!”

众人亦是摇头叹息,摄于太后威严,不敢再说,却都是面有不忿。

晨露望了望窗外闷热的阴天,示意宫人放下珠帘,交冰盆端入,顿时殿中一片清凉。

“太后乃是尊上,宝林姐姐不可妄言——那御医好生错聩。我定要禀明皇上,严责其罪。”

她淡淡一句,让杨宝林感动涕泣,她毅然离席而起,郑重跪拜道:“娘娘罪行淑慧,泽被我等,妾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娘娘应允。”

“但说无妨。”

“云庆宫素来由四妃之一执掌,自齐妃娘娘仙去后,一直由我暂摄,我德行浅薄,实在不敢受此重任,娘娘贤淑明德,才是正位云庆宫的不二人选。”

又是一阵嘤嘤低语,众人不禁诧异——

杨宝林虽然位份不高,却也是世家贵宦,宫中红人,这一番竟然将一宫大权拱手相让,如此决然,着实让人诧异。

晨露并未吃惊,也不惺惺作态地谦让,只是微微蹙眉,笑道:“宝林姐姐太抬举我了…”

杨宝林见她并不表态,凄然道:“这是阖宫嫔御的请求,娘娘若不应允,一些奸佞小人更要作践我们了——云庆宫,可素来就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呵…”嫔妃们都为之唏嘘黯然,她们几位,或是与杨宝林交好,乃是齐妃一系的,或是一向为周贵妃倚重,如今大树已倒,却是如何安身立命?"

晨露微微颔首,声音清冽郑重,有如冰雪珠玉碰撞,却有着莫名安心:“今日都是自家姐妹,说话也不必避讳…后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却是风口刀尖,稍有闪失,就是齑粉之祸…”

她端起冰镇青梅汤,民银匙轻舀,笑得自信从容:“可皇上素来仁德,却也不会坐观诸位受人构陷——我忝居此位,也会尽量提醒一二。”

她见众人面上仍有疑虑,微微一笑曼然道:“别尽说些伤感之事了,有件喜事,各位还未曾得知呢!”

她凝眸若有所思道:“最近,皇上亦会广施德政,让后宫嫔妃都择日归宁,以慰骨肉分离之若…”

连杨宝林都停止哭泣,她们因这突然之喜,而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宫中律条森严,前次齐妃归宁,皇后亦甚有烦言,如今后宫众人咸沐皇恩,简直是飞来之喜。

“各位的父兄,大都在朝中为官,这次,亦是皇上体恤朝中大臣,才有了如此愿心。”

晨露的话,得体诚挚,仔细咀嚼,却是意味深长。

送走了众位嫔妃,晨露端详着眼前的凤藻玉案,从雕有祥云的白玉盘中,拈了一颗鲜红的果子,放入口中,对着窗外笑道:“你这招‘倒卷珠帘,’是想偷窥哪位国色天香的娘娘呢?”

瞿云哈哈一笑,由窗外翻身而入:“原想吓你一跳…”

“静王那边情况如何?”

瞿云凝视着她幽邃的黑眸,只吐出四个字——

“月末大朝。”

晨露没有诧异,微微颔首道:“皇帝早就有所预料…他近日恩赐后宫嫔妃归宁,必定会大赏她们的父兄——时间如此巧合,他大约是成竹在胸了。”

她遥望着墨云翻滚的天边,低喃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仿佛应和她的断言,阴沉压抑的苍穹中,一道沉闷地雷声响起,闪电在瞬间,闪亮了她雪白的面容。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十五章 悖乱

云贵人的‘小产事件’,免不了被宫中非议,众嫔妃提起这位倒霉的娘娘,都掩袖讪笑,皇后的声誉,也颇受了些影响,这几日时光缓缓流逝,朝野都是异常平静,转眼便到了月末。

这一日乃是大朝的日子,藩王们由驿馆中出发,一列杏黄色大轿到了西华门前。此时东方曦光已经透亮,天街上寻得纤尘不染。

清亮的晨色中,但见一片庄重肃穆,一溜八口镏金大铜缸罗列左右,远远望去,几十名侍卫服色鲜亮,钉子似地站在巍峨的乾清门前纹丝不动,虽然天气酷热,此间却别有一种空寂肃杀的气氛。

安王有些轻慢地一笑,指定了那些侍卫,嬉笑道:“皇上也真不体恤人,这么热的天,竟是让他们甲胄齐全。”

他随意踱步,正要往前,顷刻间,景阳钟登闻鼓声大作,悠扬沉稳的钟鼓之声漫过重重宫楼琼宇,越过肃穆高大的五凤楼,直传出午门来。

“万岁启驾!”一声一声的传呼由太监们递送出午门。

他不再多说,跟着领头的叔父,从掖门进了大内。几人一进宫门,便觉和上次觐见感受大异。

从金水桥北的一溜正殿中央,正门朱漆铜钉,狞恶辅首衔着铜环,都紧紧封锢。

两行官员东西昭穆,摆着方步进入大殿。沿路之上,每隔三步便是一名带刀侍卫,巍峨高大的殿前,鼎铜龟铜鹤铜赑都焚了香,袅袅御香从龟鹤口中冉冉散淡而开,紫烟流转,氤氲而下,给太和殿平添了几分神圣庄严。但闻乐官齐奏雅乐,黄钟大吕之声大作,皇帝冠冕袍服俱全,辉赫仿若神人,从容迈步登上御座。

“诸位,今日大朝,有几件要紧国事与大家相商…”

皇帝声音清朗有力,拣了云州旱灾,鞑靼扰边等几件事来说,又问了兵部关于前交剿灭的鞑靼余部之事,然后笑道:“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

满殿中鸦雀无声,半晌,有几位尚书正欲上前奏报,却听藩王一群中,有人嘶哑喊道:“臣有事要奏!”

却是皇帝的叔父,五十有余的诚五老千岁,他花白着胡子,瞧来仍是病弱。他上前叩首道:“臣年老体衰,离大去之日并不远矣,益州地处蛮荒,瘴气丛生,飞鸟亦常折翅,恳请陛下让老臣留京,以待天年。”

皇帝温和而又无奈道:“叔父身体不甚康健,朕亦深以为忧,太医院医正亦向朕禀过了,叔父不用多想,及时诊治要紧。”

他言辞关切,虽是模糊,却也默许了诚王的请求,老人长吁一口气,谢恩后正要退下,却听身后有人大声喊道:“臣也有本要奏!”

安王双手撑地,眼角带出微妙桀骜,几步跨到御座前长跪在地道:“臣北近来冥思昏昏,怕亦是有所罹疾,若是再呆在封地,怕是会五内鼎沸而死!”

“哦?”皇帝有些诧异,又有些讽刺地扬起剑眉,笑道:“三弟,你的封地也生了瘴气?!”

“虽不中亦不远矣!”安王把头微微昂起,望着皇帝道:“我这个藩王,听上去金尊玉贵,乃是帝家贵胄,却真真是任人践踏,万岁派的长史,可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朝臣中响起一片嗡嗡低语,也有人为安王的大胆言辞倒抽一口冷气。本朝分封诸王,乃是循前朝旧例,只是先帝英明天纵,早已发现其中弊病,权衡之下,定下制度,由朝廷派出长史,辅佐藩王,一应大事,都要盖上他的印章才能算数。

皇帝面容上浮现一道怒意,却被冷笑压了下去,他轻握着雕龙扶手,目光如剑,直看着安王不语。

这几位藩王势大,长史受其掣肘日久,只得苦苦支撑局面,如今安王居然颠倒黑白,到君前诉起苦来!

“臣也有本上奏!”

平王平静说道,也上前跪了,道:“我辖下与鞑靼犬牙交错,一旦情势危急,调动军队便不能得心应手——长史本是文官,对军务毫不精通,若有延误战机,可怎么得了?!”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很是圆滑,语中之意,却是与安王如出一辙,他笑得异常恭谨,凝视着青金石工、地砖,笑道:“还有封地的盐运漕运一类,若能由我来统筹调度,也少了许多摩擦。”

皇帝胸中怒意勃发,咬牙笑道:“真真是奇谈,长史辅佐的制度,是先帝订下的,你若要改动,是想说圣祖措置失误?!”

安王从旁大声笑颜:臣等岂敢,只是陛下所托非大,后世议论着,却要以为陛下苛待兄弟了!此话一出,殿中群臣目瞪口呆,仿佛被梦厣住,看看上头,又互相对视,殿中寂静地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有人受不住这压力,身子一歪,竟厥了过去。

皇帝俊逸脸上一片漠然,眸中深不可测,他轻笑道:“原来朕派出长史,便是苛待兄弟——你顶得真好!!”

宸宫 第五卷 第一百十六章 生乱

此时殿中微有骚动,群臣交头接耳,莫衷一是,安王长跪于阶下,目光却是桀骜不羁,他微瞥了一眼皇帝,正要开口反诘,却见御座后的九龙腾天玉屏后,幽幽传来一声轻咳,一道飘袅重染的裙裾边角,如烟云一般从中飘过。

是谁?!

如此朝会上,是谁,竟敢如此恣意,避于屏风之后窃听?!

他心中暗诧,一时闪神,却听平王道:“万岁息怒,三哥素来心直口快,不过长史一事,仍希望万岁从长计议——就是臣等体谅陛下的苦心,史笔如刀,仍不免有七步之讥啊!”

皇帝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他脸色雪白,‘砰’地据案而起,冷声道:“哼…比出了曹子建,如此诛心之罪,也要让朕承担吗?”

此时殿内多数人已成了泥塑木雕,僵跪在地听藩王们与皇帝斗口。

齐融见不是事,站起身来,用冷峻严厉的目光向殿中各个角落扫去,他是朝中元老,威望既高,门生故吏也极多,如此威慑下,会场气氛安静了不少。他面上沉稳,心中亦有些不安,却见殿外门扉半启,缝隙中隐隐可见无数人影晃动,不禁心下更添狐疑。

孙铭自从晋升为京营将军之后,很是谨小慎微,此次藩王入京,皇帝有意无意间,仍将京畿治安交托于他,便理不得安闲了。

藩王们麾下的骄兵悍将,很是闹出了些乱子,这些孙铭都隐忍不发,连一些物议讥讽,也是充耳不闻。这日他朝食已罢,穿齐了甲胄,便来到校场。

刚看了一会,便见大营门口有烟尘弥漫,有几骑人马披玄色斗篷,被卫兵阻住,正僵持不下。他由台下起身,迈步上前看个究竟。

“此乃军中重地,什么人敢擅闯?”

卫兵气势肃然,正要呵斥,却见正中一人,通身上下都以黑纱遮掩,由那重重纱裳中,露出一双寒潭似的黑眸——

卫兵乃是久经沙场的悍卒,却被她这一瞥之下,为这森然威严的气势惊于当场。

孙铭倒抽了一口冷气,多年沙场鏖战,也不曾有这一瞬的惊骇。

那人终于开口——

“久闻孙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晤。”

她声音清冽,有如珠玉落地,冰雪破堤。

“你是?”

有如花辫一般的纤纤玉手伸出,她手持一柄古朴宝剑,其上古篆,斑斓可辨。

“这是万岁的佩剑…”

孙铭大惊之下,依稀想起前一阵地宫中逸闻,心中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

那女子轻挽纱绢,将雪白面庞微微露出,目光流转间,光辉神韵,非同凡俗。

发间一枝珠簪,在日下灼然生华。

“孙将军,宫中乱象已生,我代皇上前来,请速派将士封闭城门。

阻止任何人等出入!”

她手握缰绳,决然而道。

孙铭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稚嫩清秀的女子,皱眉道:“事关重大,岂可因你一言而决…”

他话音未断,但闻沧啷一声,长剑倏然出鞘,映着晨间日光,雪光灼烈,龙吟之声乍起,惊破栖鸦无数——

一片黑羽毛漫天中,光华几欲破天。

“此乃天子御剑,皇上交于我手,嘱曰:如朕亲临——将军还有什么疑虑?!”

那女子声音不大,却是词锋逼人,清冷之外,自有一种凛然高华。

孙铭凝望着她,良久,才单膝跪地,敛眉垂首:“臣,遵旨。”

京城的百姓如往常一般,便要开始一日的生活,蓦然间,街头人流瞬间分开,仓惶之中,但见铁骑如云,喧嚣疾驰而去,其后跟有无数精悍步卒,杀气肃然。

他们呆呆看着,宛如梦中一般,凝望着这些京营精锐,小声议论着,难掩惊惶。

响鞭急作之下,孙铭一马当先,快如流星一般,转眼间已赶到城南,城门守军听得远远传来策马之啸,由城楼高处探头来看。

“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入内!”

孙铭放声高喝,炽热的日光照着他的面容,嘴角露出一丝忧虑的该纹,汗珠流淌而下,他只觉得苦涩。

守卫头领遥见是他,大吃一惊之下,忙不迭喝令,让守军关拢城门。沉重拖曳地铁索声响在大地上震动着,惊惶地百姓议论闪避着,眼看城门徐徐合拢,那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消失至一线,孙铭刚要松口气,却听门下有粗犷人声“这是什么意思?!青天白日的,关什么城门?”

孙铭纵身上了城楼,却见一彪侏儒观戏源源而来,最先抵达的叫嚷着,用手推挤城门,强行将本只一线的空隙,生生扳折加大。

他们身上的甲胄在日光下闪烁生辉,孙铭的心,却在这辉光中逐渐沉下——

这是安王麾下的将士!

他强压胸中的怒火,站于城楼之上,高喝道:“站住!!”

他凝望着城门间停止行动的兵士,徐徐道:“尔等奉圣命驻军郊外,为何擅自进京?!”

领头的校尉身着明光甲,一身锃亮,他连眉眼都带着骄横,笑道:“我们在郊外呆得闷了,去京城散散心,有何不可?!”

孙铭望着远处源源而来的队伍,心下冷笑道:“这么多人一起散心,未免太隆重了…”

那校尉趾高气昂,痞笑道:“我们本是土包子,习惯了一起走路,一起去开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