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然受宠若惊地一一回了二夫人,说什么也不缺。二夫人满意地笑了笑。既然二夫人在张蔚然的心中是美好的,她并不打算让张蔚然知道那些事。有张蔚然在的地方,李锦然总是表现得很单纯。
因为没有见到周良,来二夫人这里的意义并不大,恰好锦绣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开始吵着要回去睡觉。李锦然很抱歉地对着二夫人笑了笑。二夫人早就不想留她们在此,又说了几句体面话,她们便也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李锦然没有说话,却将周良来李府的前前后后顺了一遍。按理说周良来了李府,不会单纯是替周荷想计策那么简单,否则他早就回去了。可如今他在李府住了下来,就不会不知道赵氏之死,而二夫人又在这个时间里被软禁,自然说明李铮开始怀疑二夫人。周良这般疼爱二夫人,怎会没有动作?
还是说周良已想到了锦囊妙计,所以对李铮的严查不足畏惧?
李锦然想不明白,她纵然再聪明,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人。而周良却老谋深算,纵横朝廷多年。若是周良真要与她斗,她是没有几分胜算的。
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她忽然回头,竟然看见了赵灏。周荷低着头也不知在说什么,赵灏一脸的不耐烦,最后袖手一挥,大踏步走开了。剩下周荷一人站在那里,这倒叫李锦然觉得稀奇。赵灏不是最吃周荷那一套吗,平日里见赵灏哪一次不是谦谦君子模样。她忽然笑了起来,看来这世上男人都爱美人,但若是美人给自己带来了麻烦,男人也会有脾气啊。
想到周荷给赵灏带来的麻烦,她眉眼笑得更弯了,又看了眼周荷。周荷似是也看到了她们,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周荷立刻拿起帕子擦掉了泪珠,十分生气地盯着李锦然。李锦然对着她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周荷握紧了双手,身体气得不住地颤抖。
兰芝也回头看了眼周荷,自然明白她为何生气,发了一番感慨:“所以说,偷鸡啄米的事儿咱还是得少干,没有金刚钻非揽瓷器活,到最后还不是砸自己的脚。”
李锦绣虽然见周荷十分生气心里很开心,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看向李锦然时带着些询问。李锦然并不想她也参与进来,摸了摸她的头:“有人想出风头,结果风头虽然出了,但麻烦也来了。”
而且这个麻烦还不小,从此之后她再想靠近赵灏,怕是比登天还难。赵灏本就心思极重,这次在江曲之事被人算计,再加上太子临时掺和进来,真是热闹极了。周荷就算巧舌如簧,也难以为自己开脱。
等李锦然回到梅苑时,赵灏竟然站在她的院子门口。方才还在竹林……他的速度来的可真够快的。怕是知道自己的病好了,刚巧与周荷又翻了脸,所以顺道来看看,这样也好在大哥那里有个交代。
有赵灏的地方,李锦绣总是六神无主,如失了心的木偶。李锦然又想,锦绣确实是将自己的心都给了赵灏,哪来多余的心啊。她担心李锦绣装傻的秘密会被赵灏发现,于是让兰芝带她先进了梅苑。
李锦然眨了眨眼,装作一无所知地问道:“二殿下怎会来这里?”
赵灏今日穿的是黑色暗纹番西花的金丝袍子,浓墨般的黑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只是脸上挂着的一抹笑变得僵硬起来。他好心来看看,她竟然问他怎么会来。难道赵澈能来,他就不能来?他想起前些日子里她只要看见他,就好像见到敌人一般,只好刻意跟她保持距离。可现在他特意来看她,她就那么不耐烦?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意,扯了抹笑,不自在地说道:“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
哈!李锦然看他隐忍怒意的表情竟然想笑,他所说的看,就是在确保你的病不会传染给他的时候,就是他突然想起你的时候,这就是赵灏的看。
她很认真地对上赵灏的眼睛,目光清澈如水,都能映出赵灏的影子。她一字一句极为清楚地对他说道:“从现在开始起,我不想再跟你演戏。无论你来找我有何用意,我都不想知道。从此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赵灏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地无视,以前见到他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巴巴地讨好他。这个李锦然将他气得心疼,原来她是知道自己对她有意思,可是她竟然一直装到现在。既然能装到现在,为什么不再继续装下去?他忽然想起赵澈,这些日子他总是看见赵澈有意无意地来李府,李锦然只要一见到赵澈,那眼神就会变得温柔又乖巧。她何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他怒极反笑,冷眼看着她:“你以为有赵澈给你撑腰,就能飞到天上去了。不过一个病秧子,他凭什么和我争。我今天就告诉你,我要得到你,无论用什么方法,你只能是我的。呵!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我的为人想必你也了解,最好不要忤逆我。”
李锦然被他这番话激起怒火,她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以貌取人,唯利是图,可这两样赵灏都沾上了。她怒目圆睁,也不再管他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想自取其辱,我不喜欢你,你非要倒贴着往我这来。”
她说完这话也不管他有何反应,就要踏进院子,不想被赵灏反手拉住。他紧抿着唇,半晌才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讨厌一个人,我哪里招惹到你?”
李锦然实在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纠缠,索性一次性把话全部都说开。她冷冷地看着他:“周荷对你来说算什么?”
赵灏一时愣在原地。他想不通,怎么忽然将周荷牵扯进来。
李锦然见他发愣的表情,忽然笑了:“看,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
他原先认为周荷长得美丽,又有智慧,为人善良。可江曲一事之后,他却看不透周荷。他不喜欢自己身边存在不能把握的女人,何况这个女人还有可能是太子赵漳的人。又看李锦然眼神中带着轻蔑,甚至嘲笑,他十分不喜欢这样的李锦然,却也意识到这次也许是坦陈心意的最好机会,于是带了几分诚意地说道:“周荷看似聪明美丽,却无法深得我心。目前为止,让我动心的只有你一人。”
李锦然哈哈一笑,赵灏因她这样的笑而迷惑,以至于她将胳膊抽回时都不曾发觉。李锦然仰着头看着他,这一次没有嘲笑,没有讽刺:“二殿下,你可知我要的是什么吗?我要的是:此生只为一人去,白首不相离。你能给吗?”
这番话让赵灏不禁后退了两步。他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相携一生这个词。他需要李锦然来点缀他的人生,却不能让李锦然影响他的一生。他母妃自幼年便教育他,真正能陪他走到最后的人,不一定是自己最爱的,却一定是对自己最有用的。显然李锦然现在的处境对他并不能有所帮助。然而李锦然的神情却表示,这一次她是认认真真地告诉他这番话。他站在原地考虑了良久,终于作出决定:“除了正妃之位不能给你,其他的……我都给!”
李锦然眯起眼看着他,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锦绣小时候很喜欢吃桂花糕,可我偏就喜欢吃蜜饯。当年母亲身体还健康,总喜欢迁就着锦绣做桂花糕。虽然母亲做的桂花糕洁白如玉、清甜可口,可我就是不喜欢,因为它不是蜜饯!”
赵灏怎会不懂她这番话,可他却再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了。她不喜欢吃桂花糕,就如同不喜欢他一样。因为他不是蜜饯,所以他给的再好,她也不要。他看着她离他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拥她入怀,可偏偏……她要的他都给不了。他深呼出一口气,转过身离开。
李锦然看着他的背影,暗暗一叹,只希望以后他不要再来纠缠就好。可刚踏进梅苑,便看见站在墙根偷听的李锦绣。李锦绣见她发现了自己,也没有任何尴尬之色,什么也未说,向自己的屋里走去。
李锦然将她拉住,轻声地叹:“锦绣,他的话你可听明白了?他喜欢周荷的美貌,你我都看得出来。他曾那样迷恋周荷,可一旦发现周荷对他无用,便果断地将她丢弃。如今又说最让他动心的人只有我……这样的男人,你还要喜欢吗?”
李锦绣没费多大劲儿就将她推开,眼底有些悲伤,声音低低的,叫人不细听便听不出:“其实你故意让他说出那番话就是想让我听见,让我明白他的心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可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办,姐姐,他是我一眼就爱上的男人。我试图去忘记他,可我做不到。他竟然喜欢上了你,我从来不认为我长得比你差。我也够聪明,为什么我一定要装成傻子。如果我不是傻子,我也能像你一样在他面前,说不定……说不定他就喜欢上了我。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现在这个样子的自己。”她紧紧咬住嘴唇,努力让眼泪不流出来。
李锦然想伸出双手去抱她。她因这个哄孩子般的举动更是连连后退,嘴里呢喃道:“我不是孩子,不是傻子,不是,我不是!”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屋里跑去,留下李锦然一个人站在院子里。
第十四章 挑拨离间
晚饭时,兰芝将饭端进来,对李锦然摇了摇头。李锦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给紫鹃又夹了些她爱吃的菜,将兰芝放在桌上的饭端了起来,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李锦绣听到赵灏与她的谈话后,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李锦然只当她在闹小孩子脾气,可过了好几个时辰,锦绣的房门就没开过。待晚饭时,李锦然刻意让兰芝炒了她爱吃的菜,结果她没跟大家一起吃饭,让兰芝送去,她又将兰芝撵了出来。面对外人李锦然总能想出办法来应对,可独独对这个妹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让沈信看着锦绣的一举一动,只要出门就告诉她。好在深夜时,沈信说李锦绣去母亲的屋里了。
李锦然立刻端着让兰芝又重做的饭,来到母亲的屋里前。就在要打开门时,她听见隐隐的哭声。那是锦绣压抑的哭声。
“母亲,你怎么说病就病了呢。除了姐姐,我连说真话的人都没有……”
“我好难受,我不想再装傻了。我喜欢他啊,可是他只把我当傻瓜。”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命运,二娘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我是姐姐的累赘,我……母亲,我好想你疼我,想你做的桂花糕,想牵你的手去逛长阳城,看桥上耍猴的老先生。你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过得有多艰难。前些天二娘要我学礼仪,让我顶着一碗水,后面的丫鬟使坏将我绊倒在地,打碎了花瓶,把我的手割伤,我都不敢跟姐姐说……”
李锦然侧耳去听,再也听不到李锦绣的话,唯有哽咽哭泣的声音传来。她的双眸里已被泪水浸透,视线变得模糊一片。她以为能将锦绣保护得够好,可说到底还是让她受了委屈。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在二夫人那里,没有了苏照的照应,锦绣必然是举步维艰,她应该早些将她接回来。锦绣那番话,也勾起了她小时候的回忆。她想起母亲手把手教她画梅,粗壮的老梅树干上,点点朱砂映染的朵朵梅花。母亲的话她至今犹记在心:野梅烧不尽,时见两三花。母亲希望她做野梅,无论多恶劣的条件都能开出花来。可是母亲不知道,她再怎样坚强,却始终是一个女人。自从母亲一病,她便失去了依靠的肩膀。
可是她不能倒下,她若倒下,母亲就真的没有人照顾,锦绣也会无依无靠。她伸手抹去了眼泪,踏入母亲的屋里。李锦绣见李锦然进来,倒是不怎么哭了,只一下一下地抽泣。见她手上还端着饭,也不再跟她怄气,将饭从手里接过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李锦然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伸手将它轻轻擦掉:“锦绣,是姐姐对不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姐姐带你出李府,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李锦绣没有回答她,将饭吃完后,又给母亲盖被子。孙氏却突然吐了起来。李锦然眼神慌乱,急忙起来要去找大夫。李锦绣却将她拉住:“姐姐,你不要慌,母亲这些日子都会吐一阵子。”
李锦然神情有些不解,目光也看向孙氏。李锦绣将孙氏扶起来靠在墙上,从床下拿起痰盂,一手轻轻地拍打孙氏的背,一手拿着痰盂接着呕吐物。李锦然看她做这些动作十分熟练,想来也做了很多次。曾经都是她在照顾母亲,锦绣如今真的是长大了。
“姐姐,我之前没告诉你,是我还不太确定,可我刚才发现母亲可以动了。”李锦绣将痰盂放下,拿起帕子小心地给孙氏擦着嘴角。见李锦然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又道:“母亲,姐姐不相信我说的话,你稍微动一动,证明我没有说谎好不好?”
可是过去了好半天,孙氏都没有任何动作。李锦然以为李锦绣在安慰她,便去收拾碗筷。等将碗筷放进食盒,又将桌子擦干净后。李锦绣却忽然跑过来拉住她往孙氏的床前带:“你瞧,我说母亲能动了。”
孙氏见李锦然过来,一直盯着她看,两行泪滚滚而下,似乎是想要冲她笑,可半天嘴角却不动,费了好半天的劲儿,终于扬起了嘴角,极其吃力地点了点头。然而这细小的动作对李锦然来说就是奇迹,她捂住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孙氏。
李锦绣推了把李锦然:“姐姐,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照顾母亲,每次喂完饭给她。她总是瞅着门口看,就是在找你。可你做事总有你的道理,我怕打扰你……若不是今天我难受,你又在母亲这里找到我,我还是会瞒着你的!”
李锦然坐在孙氏旁边,将她揽入怀里,眼里有些红,却是极为高兴:“母亲,你能这样我好开心。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孙氏虽不能言语,却满眼慈爱地瞧着李锦然与李锦绣,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对李锦然来说就是春暖花开,她转过头去看李锦绣。李锦绣也是一脸泪花,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出来。可笑过之后,李锦然心里也有了一番主意。母亲的身体虽有了好转,却不能掉以轻心。她要找大夫来给她再瞧瞧,可如今李府的大夫必然是不能用的。她可不想早上给母亲看病,下午就传到了二夫人的耳朵里。
李锦然又与孙氏偎依了一会儿,让李锦绣给孙氏活动手指关节,让她稍晚一些再将孙氏服侍睡下,交代完一些琐碎小事后,才出了孙氏的屋里。
此时已是繁星点点,月亮正挂夜空。她无暇欣赏夜景,只将碗筷送进厨房。途经沈信的屋里,见他还亮着灯,又想起母亲的身体状况,便将碗筷搁置在院里的石桌上,去敲他的门。却不想门没关紧,轻轻一敲便推开了。见沈信背对着她坐在案桌前好像看着什么,她有些踟蹰,怕打扰他。
沈信感到身后有目光注视,从桌下抽出剑转过身就要刺过去,待看清来人是李锦然,急急收了剑:“有没有伤到你?”
李锦然没想到他会随处放着剑,有些不太适应,却还是摇了摇头。她目光一扫,见桌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沈信走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视线,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李锦然见他说话爽快,便将孙氏的身体状况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沈信本就是苏照安排来照顾李锦然的,只要是李锦然的事,他自然会办。于是当李锦然说希望他找一个信得过的大夫替孙氏看诊时,沈信立刻答应了下来。
李锦然想起上次自己装病让沈信找大夫时,沈信很快找来了,还是长阳城千金难求的名医卫相。她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这次还能请卫相吗?”
沈信笑了笑:“自然能。”
李锦然见他如此自信,知道自然是因为苏照。她对苏照的身份忽然感到好奇,沈信是苏照身边的亲信,想必对苏照极为熟悉,不禁问道:“阿信,苏照的身份是……”
沈信反问道:“主子没跟你说吗?”
李锦然摇了摇头,跟苏照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跟她说过他家在哪里,都有些什么人,就连他大哥的死,都是仓促之间提起。
沈信又道:“主子没跟你说的事,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也不能多说。您要么等见到他的时候自己问,要么等他自己告诉您。”
苏照不告诉她他的身世,说明他们之间的信任度还不够,又或者苏照有不能说的理由。她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又见沈信一直挡在自己面前,显然不想让她看见那封信的内容。她也知道她与沈信的关系是因为苏照,他有他的事要做,她也不再打扰他,于是退出了屋子。
就在她要关上门的时候,沈信又开口:“小姐,我家主子是真心对你好,若是你有心,希望我家主子过得好,就该让他以为你过得也很好。他现在有很多事要做,那么大一个家族,每走错一步,就会招来许多人的不满,就好比你在李府。可现在你最起码还有你大哥,可我家主子就只有他一个人……倘若下次他再来看你,你若真为他好,就让他不要再来了,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来,好吗?”
沈信看着她的目光,眼里竟是带着一丝恳求。苏照跟她说过,回家要处理很多事,却没有想过他的家庭也是这样不如意,可偏偏他还要保护她,还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她的心忽然深深地被感动了。她比谁都希望苏照能过得好,既然现在对苏照最大的帮助,便是不再见他,又有何难呢?
她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坚定:“只要是对他好的,我都会去做。”
沈信见她没有问这样做的原因,缓缓地松了口气,又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一定保你平安无事,除非我死了。”
李锦然见他一脸严肃地说着死不死的问题,好像明天就要死去似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信被她这一笑,硬生生地打断了后面要说的话。李锦然双手背在身后向前走,头也不回地说道:“谁也不会死,都能好好地活着。明天帮我找卫相大夫来给母亲看看吧。”
她这番话不是命令的口气,也非请求的口气,就像是跟朋友一样。沈信看她渐渐离去的背影,朋友……跟李锦然怕是永远也做不了朋友。
沈信办事效率很快。翌日下午,当李锦然正教紫鹃诗词的时候,沈信便将卫相引了进来。紫鹃一脸诧异地看着卫相,又看了眼李锦然。
卫相将手中的药箱放下,自顾自地拿起茶壶给自己沏了杯茶,慢悠悠地说道:“看你气色不错,好透了?”
李锦然将手里的书卷放下,正想说什么。卫相又将她打断:“我看诊不喜欢有人旁观,都出去!”
今天不是要给她看病啊,李锦然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沈信。沈信并不答她,颇有意味地看着紫鹃。李锦然心里一叹,这沈信平日对紫鹃不闻不问,装作不在意,可是真要做什么事,却要将紫鹃瞒住。看样子紫鹃日后在梅苑的日子,并不会那么好过。紫鹃变成今天这样子,与她脱不了干系。她实在不想对紫鹃有何隐瞒,一脸认真地看向卫相:“无妨……”
话还未说完,卫相站起来拿着药箱就往门外走。紫鹃急忙将他拦下,颇有些着急:“先生大老远地来一趟,我们听您的便是。”
沈信也随口附和:“是啊,先生有要求尽管提。”
卫相嗯了一声,看了眼仍站在门口的紫鹃,冲着沈信道:“青顶的味道我不喜欢,去泡壶高桥银峰过来。”
梅苑能有青顶泡茶还是李锦然特意买来招待卫相的,显然卫相并不领情。紫鹃抿着唇,想了一会儿道:“我去找!”
紫鹃说完这话,疾步往外走去。沈信见她走得远了,抬脚也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卫相与李锦然,卫相将李锦然的胳膊放在案桌上,两指伸过去探李锦然的脉象,过了一会儿,写下药方。李锦然接过药方,却并未看上面的药材,疑惑地问:“阿信没跟先生说,是请您来看我母亲的吗?”
卫相才抬眼看她:“你是我的病人,上次的病有没好透,我总要探过才知。现在带我去找你母亲。”
卫相性子古怪,医术高明,看病问诊从来都爱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李锦然虽然知道卫相跟苏照有一些关系,但也摸不清他们到底熟到何种程度,故而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将他迎进了母亲的屋里。
兰芝跟锦绣二人正在屋里打扫,兰芝拿着扫帚刚将地面打扫干净,锦绣正在擦着桌子,见李锦然身后站着卫相,都愣住了。
卫相面色不改,绕过李锦然走了进来:“听说屋里躺了个活死人,疑难杂症我最感兴趣了。”又看了看都在发愣的人,皱着眉说道,“我能来给大夫人瞧病,你们怎么都是这模样,出去,都出去。”
虽然卫相说话十分不好听,但兰芝却明白这对孙氏来说是好事,于是哄着锦绣出了门。李锦然向她笑了笑,出门时不忘将门关好。
兰芝见李锦然愁眉不展,以为她是担心大夫人,劝道:“小姐,卫相大夫医术高明,大夫人会好起来的。”
锦绣两眼滴溜溜地转,接着笑了起来:“母亲要是好了,我要吃她做的桂花糕。”
兰芝将锦绣搂在怀里,想了想,说道:“我也会做桂花糕,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锦绣傻乎乎地看着李锦然,模样却是馋坏了。李锦然满眼疼爱,对兰芝道:“少放些糖,去吧。”兰芝向厨房走去,见李锦然似乎心事重重,怕锦绣也跟着闷闷不乐,于是冲锦绣招了招手,颇为神秘道:“前些日子出门我见街上一个老大爷做糖人,稀奇得很,跟在旁边瞅了一会儿,居然学会了。你想不想看,我照着你的模样捏一个好不好?”
锦绣从小到大没出过门,对于这些稀罕的玩意自然十分好奇,年纪又还小,在母亲与糖人跟前她犹豫了下。李锦然将她的犹豫尽收眼底,她不喜欢这样的锦绣,太懂事的锦绣会让她觉得她没有照顾好她。
李锦然笑道:“想去就去看,还非要我答应?”
锦绣咧开嘴呵呵地笑,跟着兰芝走向厨房。两人走后,李锦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母亲到底还能不能治好,几次站在门口想要进去看,却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时辰后,卫相从屋内出来,手里还提着药箱,似是准备要走,可他却连药方都没有写。莫非母亲已无药可救?李锦然顿时面色变了,抓住卫相的胳膊。卫相有些诧异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李锦然,能感受到她微微有些发抖。他去看她的眼,里面的光芒里带着些无助和害怕,叹了一声:“小姐莫要惊慌,大夫人的身体变成这样也并非一两天造成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我总得一个个排除,才能对症下药啊。”
原来是这样,她以为母亲真的有什么不测,松开卫相的胳膊,对自己冒冒失失的行为有些尴尬,搓了下手,语气有些不自然:“有劳先生了。”
卫相解释完之后,也不再打算跟她多说话,直走到了李锦然的屋里,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李锦然只好也在旁边陪着,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他有开口要走的意思,以为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正要开口问,便见他忽然站了起来,有些不高兴:“你那丫鬟什么态度,我要个高桥银峰,两个时辰快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拿来。”
梅苑这些年来一直经济拮据,虽然每月李铮有给她与锦绣吃穿用度的银两,可人际关系总需要打点,一来二往真正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而卫相开口便要高桥银峰,就好比是跟穷人要吃山珍海味,一时半会确实拿不出来。她只顿了顿,很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玉手镯,抚摸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身递到卫相跟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生,是锦然考虑不周。您医好了我,又替我母亲治病,我却连个茶都没招待好。这镯子虽不值钱,但却也能换些茶叶,请您收下。”
她一脸诚恳,却让卫相不知道说什么好。正要进门紫鹃忽然看见了这一幕,立刻冲了过来,将镯子夺下,气喘吁吁地说道:“这镯子是大夫人没生病前送给小姐的最后一样饰物,就算我们再穷的时候,小姐都不曾卖过。你不要为难小姐,我已经将茶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