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二年。四月十八。
今日,忍不住去书库看她,却看到她与二哥一同站在阳光里,她安静地依偎在二哥怀里,一切都是那般安静和美,她笑如花,没有痛苦,只有安心。虽然看着眼前温暖如斯的他们,我却仿佛身处冰冷至寒之地。
第一百零六章·永诀(10)
那一瞬间,我仿佛被冻僵, 那一刻,我看到了绝望。
今日,我方知道,绝望,只是一个人的决然。绝望,不过转瞬须臾。绝望,从不需要有声响。
今日,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我无从期许。从来,幸福与我便是水中月、镜中花。
今日,我知道,我本就是多余的一人。既如此,言,我退出,再不会成为你的羁绊。言,也许,我本就无从选择,只能祝你幸福!
从那一刻起,再无算计,再没有计划,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个我,想要守着那个怎么也守望不到的她…
网放下小札,不再去看这一本札记,此后的字字句句,不过是痛楚挣扎,所有心思再不能隐藏,自此放手,自此之后,断绝了这念头,只因,不愿看她痛,不愿见她苦…
“少爷。”石伯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唤回,茫然回头看着他。
“你的药。”石伯把药放在桌上,我惨然一笑,没了她,我要这药有何用处?
无意喝药,我只是自顾着翻下一册札记,想着那些曾有过的幸福,虽然,那都是暂时的“幸福”,而我,只仿佛中了她的蛊!
元和二年。四月二十三。
今日,一切如梦。
我早已笃定要放手,却从不曾想过,你会落入如此险境,从不知道,晟亲王从来都另有打算,从不知晓,面对生死,我是如此无力。
今日,抱起她,她轻飘飘的似羽毛一般。那一刻,整颗心都在发颤。那一刻,我好怕,好怕,她便会随风飘去,怕自此以后再见不到她…
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她,眉头却轻轻地蹙起,你究竟有几多烦忧,怎会这般苦楚?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她空洞的眼神,我的心一片迷惘。言,你到底是怎么了?言,为何今日的你,满眼绝望?
璎珞告诉我,她是中毒。而她,却对中毒丝毫没有讶异,看着我,她只是笑,只是这笑,却为何那么苦?
心思迷乱,无处寻找那根源,不管是谁,不管那背后是谁。我只记得,说过的,我要护她周全。
元和二年。四月二十四。
此刻,握住笔,手却丝毫不听使唤。
落笔处,却不知从何记起。
从未想过,一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有的事情恰似那戏文里一般。只是,我们都不是那唱戏的熟手。
今日,我才查清,原来下毒的幕后,竟然是太后。想想也便明了,只有太后,只有晟亲王,才会想要她的命。
此刻也便了然,她为何要作出那样的决定。也许,那看似单薄的身躯总是承受着我从不知晓的重担——之前是她的姐妹,现在,又会是谁?
也许,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只是就在她对二哥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只知道,若然她离开二哥,或者等待她的只是一条死路。
从未知晓,只在下一刻,太后便随之而来。我知道,或者筱言不死,太多人不甘心。那一刻,我作出了决定,也许只有嫁给我,才能让二哥相信;也许,只有让她嫁给我,太后和晟亲王才能死心;也许只有她嫁给我,才能留住性命!
眼看着她点头答应,眼看着她痛苦到麻木,可,我们却继续演下去,戏已开场,我们别无选择。
或者,我宁可别无选择,就像我对二哥说过的那番话:“筱言以后有我守护!”
只是,从未想过,我的别无选择,她的无从选择,会让她如此痛苦!
脑海中尽是她痛哭的模样,耳畔都是她无奈地哀求。
“临风,心好痛,好痛…”
“镯子碎了…”
“碎了就再也不会完好了,再也不会了!”
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无从说。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逼我!”
“为什么要在这个鬼域一样的皇宫,临风,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会这样?”
眼看着她放纵自己哭喊、挣扎,我的心拧成一个个的结。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我告诉她,“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人要害你了。”
第一百零六章·永诀(11)
她怔了怔,却换作了无力的苦求,“为什么要我作出这样的选择,你为什么要救我。不如就让我死掉,你为什么要救我!”
“临风,我好想见他,好想他,子轩,你在哪儿?”
“再也不要在这里了,临风,带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在这里,我们走好么?临风…”
“好,我带你走。”我看着他,只想立刻便带她走。
睡着的她,轻声地呼吸,长长睫毛微微颤着,轻轻地帮她拭去未干的泪痕,放她在枕上。梦中的她依旧呼唤着二哥的名字——看着她痛苦地流泪,连梦中都不得安宁,伸手让她握住我的手,她安静了下来。才知道,我真的只要看到她好。那一刻,好后悔,或者,让二哥与她出宫才是我该做的么?只是,事情早已走到这一步,我再无法回头!
长叹一口气,既然放手你,让痛楚如斯,你又是何苦?
或者,或者,有天你发现了这一切我也只是帮凶,不知是否也会让你痛楚?
言,握住你的手,多想知道到底怎样才能让你幸福!
元和二年。四月二十五。
为什么命运要待她如此不公,身子本就孱弱,为何又凭空夺去她说话的本能?
看着她的眼神渐渐灵活起来,却又让我眼看着她的心寸寸成灰!
太医告诉我,这失语的病症来得奇怪,怕是难以治好。我怎能告诉她这些,只能强颜欢笑,我告诉她,“会好的,我找天下最好的医生给你看。”
她听到这些,只是对我笑,笑得努力,笑得勉强。
言,你为何要笑。言,你可知那笑,苦得让人心碎。
元和二年。五月初三。
接连几日,我不敢去看她,只是因为怕见到她为我勉力地笑。我知道,她最不愿看到我为她担心,也许,对着我的时候,她总是好累。
今日回来时,小荷告诉我她的手伤了。我透过窗棂远远看着,心疼无比,叮嘱小荷细心照料。我也只能趁她睡着时再看得仔细。
只是今夜,她牵住我的手。第一次,她牵住我的手。第一次,她靠在我的肩头。第一次,她把心放在我的手心。
自此之后,整个小札尽数都是幸福。每一页都是美好、幸福的日子。只因为,幸福的一切,从来都是放在脑海、心间。
五月初六,她等我到夜半,第一次知道她想我念我,那一刻,仿佛伸手触到了天上的繁星。
五月初九,今日注定是个好日子。早上一起吃饭,晚上,她为我做饭,那一刻,心中尽是幸福。
五月十六,今日入宫,遇到二哥时,我的心仿佛一瞬间悬在半空。还记得那夜的酒、那夜的风、那夜的舞剑、那夜的古琴铮铮…
五月二十,第一次看她穿上为她定制的凤冠霞帔,第一次带她去看我们的小西湖…
翻看着接下来的小札,好像我们从来都是那样幸福:她为我做过的雪糕,她陪我对弈,她为我起舞,她为我抚琴…
每个夏夜,我们听蛙声一片,我们看萤火满天,我们赏荷花朵朵。
那些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没有仇恨,没有二哥,只有我,只有她。
整个五月,每日每夜,只有幸福,只剩幸福…
小札写到此处,就此终结,再无幸福,我知道,一切都只是我,亲手毁掉了那本就不属于我的幸福!
有些时候,我总在想,遇到她,难道是命里的注定?或者因为始于一场烟花,我们的相遇只能是如烟花般,只是那瞬间的相遇。我只是她生命里的过客?
只是,即便是短暂地交汇,即便是苦痛多过幸福,即便是永远地失去,爱过的她,值得我一生收藏。爱过的心,为她永远不怕那再多的苦…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
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
如果迷乱是苦该开始还是结束
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第一百零六章·永诀(12)
如果分离是苦你要把苦向谁诉
如果承诺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
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
如果相爱是苦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处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番外·临风(下)
从未曾想过,爱她至深,也会伤她最深。
翻开小札下面的记录,字迹狂乱,心思纷扰,我仿佛重回到那无可挽回的夜…
元和二年。六月初十。
我做了什么?我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她又对我做了什么?
石伯的话仿佛晴天霹雳,刹那间撕裂我的心——她没骗我,她从来没有骗我,只是为什么,她要去送那封信,难道,她竟这样想把我置于死地?
大雨中看着早已意识模糊的她,听到病重的她自梦中说话的时候,我有多欣喜,只是在下一刻,我又有多悔恨。
“子轩,你快走,子轩,红叶…”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从来都是二哥。原来,红叶来,只不过是为了传递消息!
那一刻,我好恨!
她骗我!她竟然骗了我!为了二哥,她不惜这一切竟然骗了我!
最信的她,最爱的她,竟然骗了我的心!
那一刻,心头狂乱,伴随着夏夜的雷雨,我疯狂成魔!
狂乱地告诉她我的那个所谓阴谋,亲口告诉她,从不曾爱过。亲口告诉她,从来只是因为她是二哥的女人。亲手钳住她的双臂,不顾一切地伤她的人,不顾一切地刺痛她的心。
狂乱的一切,只为知道,言,你的病是为了他么?言,你能告诉我么?言,你还是我的言么?
可,那样暴戾的我,又怎会得到答案…
此刻脑海中一片混乱,唯一清晰的便是她那慌乱的眼神,她那绝望的泪水…
我不知道,若非她的眼泪,自己是否会做出遗憾终生的事情。只是,我却清楚地知晓,这一回,也许我再也留不住她的心!
回想刚刚的一切,我不清楚,我是否早已成魔!
可,终究是伤了她,终究是一切再不能挽回,只是,她从来不知道的,伤她有多深,我的痛便有多深!
元和二年。六月十二。
想着刚刚她说过的一切,心如刀绞。
“王爷对小女子青眼有加,小女子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今日王爷竟然说我比天下来得重要,说出来,谁又会信?比天下重要,哼,王爷有什么事只需直说,无须费口舌说这些!”
“信与不信又能如何,你大可不必为我这样一个女人介怀,多谢南亲王抬爱,待得后宫佳丽三千,自然不会看到我这样的小女子。”
你说你知道,这天下才是最为重要,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对我,你比这天下更重要;你不知道,你从来不曾知道,若没了你,我便没了心,若没了心,便纵有天下又能如何?
想着你的一字一句,字字句句,此刻的我却看不清、辨不晰。
你笃然地再无否认,你笃然地接下一切误会,你笃定地告诉我一切都是为了二哥。可听到这些,看到的,却是眼前挣扎狂乱的你,我知道的,你从来没有不在意,我知道的,你从来没有想过置我于死地。
有这些,足够了;有这些,我便知足!
言,终于再见到你,终于对你说出一切;终于,拥住你,却仿佛要永远失去你…
元和二年。六月十四。
今日,终于作出那个决定,此刻看着眼前熟睡的她,我的心一片宁静。
言,明日你醒来之后,一切都会结束。
耳畔回荡着你的声音,眼前闪过你的身影,抱住你,听你在耳边低诉,终于知道你的在乎,“你不知道,你娘定然不愿看你做这些,你不知道,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能眼看着你走下去,我的心有多痛,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刻,早已笃定的心,却开始踯躅。若然失败,二哥定然会带你走,只是此刻,我却不知道,若成功,我能否送你与二哥走。
或者,就算失败,我也少了许多遗憾,有你的这些话,足够,有你的一颗心,足够。
明日,我等待着,等待着永远不再会有你的未来…
番外·临风(下)(2)
元和二年。六月十六。
似噩梦般,一切终于结束,从没想过竟是这样可笑可悲的结局,原来,我真的错了这么久,原来,我从来就错了这么久…
一败涂地,错得无可救赎,大哥原谅了我,太后没有怪我。只是,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我永远无法挽回这一切的罪…
终于,我要走了,从没想过,竟是这样离开。
刚刚红叶告诉我,她还要待些时日才能醒来,我知道,或者,我们已无须再见面。
昨日一切,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醒来,只留下一身伤痛。
朝堂之上,本该的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本来声声质问这一世的仇恨,全数都是错,全部都是误!
那一刻,我仿佛失了魂魄,生平第一次把那套剑法舞到极致,却从没想过的,刺向仇人的剑,却刺向了她的心口。
眼看着手中的剑,刺入了她的胸口,那一刻,那把剑也便刺入了我的心头。
看着她似蝴蝶一般飘落,我的心瞬时空了、没了,旋即又是痛,痛得让人窒息!
难道我从来就是那天煞孤星,难道这一生,我注定要害死我身边的至亲?
跪在二哥面前,我只求一死。那一刻,她存住最后一口气,却只为求得我的性命,那一刻,她努力对我笑着,不许我悲伤,不许我哭…
那一刻,我跪在原地,不能救赎。上天,若可以,我愿意放弃。言,若可以,我真想回到昨夜,我答应你,我们离去…
只是一切已无可挽回,一切已经走到这里。那是锥心散,对她说过的,那是无药可解的锥心散。
怔怔地看着众人忙做一团,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唯一鲜明的便是她的血、她的泪、她的笑,还有那个我从来不曾知晓的,她的梦江南…
“西子湖畔,杨柳依依,炊烟袅袅…”
“一杯香茗,一卷书…”
他们一直有他们的梦,他们有他们的西湖。而我,此刻才知道,早该退出。
红叶来了,像上回一般,她是来救命。
听到那解毒法子的时候,我仿佛瞬间得了解脱,随手捡起地上的剑,我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
若非红叶的法子,我便无可救赎。我宁可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也再不让多你受这半点痛!
或者,我早该离开,或者,只有这样,我才能伴你身畔。
言,是我毁了你的梦,言,希望二哥可以带你去寻找你们的西湖,去找寻你们的幸福。
虽然,我也曾看到我们的幸福,幸福却仿佛远在云端缥缈,永远抓不住!
小札最后一页,是离开她的时候记下的。从此,再也没有那个临风;从此,我,永远没有幸福。
守着这个园子,忽然间想起我们的小居,她喜欢极了那里,那里有她的小西湖。她爱极了那里,那里有我们的梦,只是,此刻,再不能说起那个梦。
这几日,心口的痛越发明显,我不禁苦笑。原来,我竟是给自己所做的毒…
屋里幔纱飘散,忽而想起最后一次见她。隔着纱帐,我看着沉睡着的她,仿佛从未有过的安静。那一刻,我仿佛得了点化一般。这一生,我别无所求,只愿,眼前的女子能够幸福。这一生,或者再无遗憾。
锦瑟瑶琴都在眼前,我却再也无力抚琴吹箫。每次拿起,回忆里尽是美好,都是你的笑。只是,回忆醒来,我能握住的却只有空气。
离开你已经两个月了。红叶曾说过,我的日子不过百天。百天,足够了,让我能在这里一个人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着你,念着你。
怔怔地想着那一切恍如昨日的事情,言,你怪我么?言,你恨我么?
我知道的,你不会恨我。我知道的,你不会怪我。只是,言,你曾爱过我么?言,你还记得我么?
看着手臂上的伤痕,我欣然笑着,能为她做这些,我,知足了,我也得到了我的幸福!
番外·临风(下)(3)
生命的尽头,我只想忘却一切,人生的终点,或者我们总想回到当时。
最近几日,我总是做梦。梦里,我看到了许多,有娘亲,有江南,只是却没有她。
看着画像里的人,我细细摩挲,“言,你怎不入我的梦来?”
若可以,只愿与你相逢在梦中。梦里,我们再看一次那晚的焰火。梦里,我们再寻一回我们的桃花源。梦里,我们再喝醉一回,我再为你舞剑,你再为我抚琴。梦里,我们只有快乐,没有苦痛…
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
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
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四卷·前世今生
第一百零七章·边城
蓦然站在院子里,看着放晴的天,转眼,他走了。
院子里的雪地上了无痕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只是心里隐隐地痛,不时地提醒我:他,走了。可我,仿佛只定格在那个画面——不得救赎。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若能回到初见,我宁可不见。或许不见,他便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可,人生又哪能再回到从前…
“夫人,”石伯从屋里走出来,我愣了一愣,看着他手上的锦瑟,“弦已经接好了。”
怔怔地看着那续了弦的筝,心中的痛渐渐明晰,眼前又是一阵眩晕。
“夫人,这筝,该如何…”石伯的话只说了半句。
接过他手中的筝,断处丝毫看不出。细细地抚过瑶琴上雕刻的每一个细纹,他喜欢的,都是他喜欢的,只是人已不再,临风,我又怎样去面对这把筝?
缓了缓情绪,我对他道:“石伯,你跟了他这么多年,这筝还是由你安排吧。”
石伯看着我,犹豫了片刻,对我道:“夫人,这锦瑟,少爷定是要留给您的。”
听到这里,心口一闷,咽喉一都,看着这把筝,又交还石伯,摇摇头,“他在那边一定寂寞得紧,我不能带走。”叹了口气,我缓缓道,“留给他吧。”
“那瑶琴?”石伯又问。
“瑶琴?”心中一阵挣扎,我狠下心道,“石伯,把瑶琴也一并给他带去吧。”
他点点头,接过我手中的筝,刚一转身,我又叫住他:“石伯!”
他停了下来,“夫人!”
我顿了顿,看着他,终究还是不忍,“我想再看一眼瑶琴。”
石伯点点头,“好,瑶琴就在少爷的书房中,夫人请随我来。”
跟着石伯便进了他的房间,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一切。蓦然想到他已不在,心头泛起苦楚。
轻轻走到瑶琴旁,我不知道这一生,我是否还愿意碰古筝。或许,有些曲子,再不能弹奏,正如瑶琴,或许那只属于我与他的一段回忆。
怔忡片刻,终于回过神来,把筝放入盒子,沉沉地合上筝盒。
回头仔细地看着这屋里的摆设,一切都像极了别苑里他的房间,看着书桌上摆置的方盒,还有那幅他给我画的像,我怔了一怔。走过去,第一眼便认出那盒子。打开看时,里面赫然放着那张签文——口中喃喃自语道:“珍惜眼前才是真,我们的遇见是否便是一个错误呢?”
再往下看,竟然是几本小札,不由自主地翻开,看着、读着他的每点心思,一切熟稔入骨的回忆尽数眼前。初次遇见时的无意,得知一切时的着意, 桃花、萤火、醉酒,一切的一切,无意有意地,都是逃不过的天意…
轻轻摩挲着小札,读着他的心思。
今日,醒来时,言守在我身旁,那一瞬间,我仿佛回到别苑,自私地想,不如就把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刻,我好幸福…
今天,看到她,才知道,只要她好,我便无他求。
言,我知道,二哥会给你幸福,只是,我依旧想送你那最后的焰火,只有我们才会一起看的焰火,如那夜初见你时的焰火…
怔怔地看着几日前他留下的最后笔迹,眼泪又要盈眶而出。告诉自己,也许,他走的时候,是快乐的,至少他去的时候,是快乐的!强迫自己把小札合上不再去看,不再回忆。
一切,都只剩下回忆,一切,终归都成了回忆…
整理好小札,闭上盒子,把画一并交给石伯,“这些,都给他带去吧。”
石伯看了,愣了一愣,又叹了口气。
把东西放在一旁,石伯问道:“夫人可是要回京?”
回京?回到那个空落落的京城么?那里的一切正如这满眼的空,万般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此刻的我只想离开这里,远离那个京城。璎珞带临风走了,可我呢?
第一百零七章·边城(2)
“我…”我摇摇头,接着又问,“石伯,您要去哪里呢?”
“这些年跟着小姐看着小少爷长成少爷,我已经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现在少爷走了,我却只能守着这里,也只有这里才算是我的归处。”接着苦笑了一下,叹了口气,“人老了,挪不动了…”
看着石伯,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此刻的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处——归处,可是哪里又是我的归处呢?子轩,现在的你又在哪里呢?
蓦地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好似暗夜中握住的些许星光,急忙问道:“石伯,我想去科萨!您可以告诉我路么?”
“科萨?”石伯诧异地问道,“夫人要去科萨?”
我点点头。
他又问:“夫人要自己去?”
“嗯。”我笃定地回答。那里有他在,那里还有玎宁苏赫,那里有巴特尔。那里有自由的蓝天白云,那里即便再冷,也有那双温暖的手!
忽而想到芙蓉曾托我带的信,于是微展笑颜,对石伯说:“妹妹嫁去那边,正好去看看。”
石伯了然道:“出了城一直向北,再有两天的路就可以到科萨的边城塔城。夫人若要去,这里的马车可以让夫人带走,只是少爷的后事尚未处理好,我现在不能送夫人,若能多待几日…”
我摇摇头,“多谢石伯。有这马车便已足够,我只想此刻就走!”
石伯看着我,点点头,“我这就去给夫人备车。”
“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间,心里怅然若失,或者,经过了这场变故,所有的人,都老了。只是没想到,我与他此刻竟隔着死生。
“夫人,这马听话,尚好驾,到塔城并不远,您只需缓缓而行便可。”简单地教会我驾车,石伯又仔细地嘱咐我,“车里有给夫人备下了的吃食,还有些衣物,到了那边,天定是冷的。”
看了看这马,我坐上马车,回头与石伯告别道:“石伯,多亏您这些日子的照顾。您的救命大恩,筱言没齿难忘,日后若能相见,筱言一定…”
石伯忽而笑了笑,我没继续说下去,他摇摇头,“也许不过是机缘巧合,夫人命里注定会逢凶化吉的。再者,日后,谁又能说得准日后…”
见他这样,我没有继续说下去,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切,物是人非楼也空。只是轻声道了一句“珍重”,便独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