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情小说大全上一章:瞎子原来我很爱你
- 言情小说大全下一章:恋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害一样
众人都整齐地跪在天子脚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振聋发聩,像是从天上传来的回应,一直回响在阅兵场上空。
旌旗抖擞。
尚睿伸手,接过钦天监呈上来的酒盏。寒风吹得他袖袍舞动,他眯着眼睛递给徐敬业一杯:“徐将军,朕等你凯旋。”
徐敬业跪地,抱拳行礼:“臣定不辱命!”然后起身接过那盏酒一口饮下,转身大喊:“出发!”
顿时锣鼓声漫天,士气高涨,众将士呐喊着向南而去。
尚睿看着徐敬业那面旌旗远去的方向,负手而立。直到天色大亮,明连上前劝道:“皇上,天寒风凉,是不是先回宫?”
尚睿未置可否,又默然站立许久,待到半空开始飘起小雪才缓缓离开,未曾想半路上被太后叫去了承福宫。
兄长出征,太后显然也有点忐忑,待尚睿到了之后,先絮絮叨叨骂了淮王一通,后来又说起自己的妹妹——淮王妃,最后话题又转到菁潭身上。
“你说要是去年菁潭入了宫,他也好歹要思量一下。”太后说起这事,语气里还是有些责怪尚睿的意味。
尚睿没喝桌上的茶盏,只是揭开盖子,用手指的指尖轻轻在盏口边沿画着圈:“她父亲的这些心思,并非一时兴起,恐怕单单一个女儿也拉不回来。何况若真如此,潭儿在朕和母后的面前该如何自处?她本来就争强好胜性子烈,若是再有什么想不开,白白害了她的性命。”他一改往日的嬉笑,淡淡地说道。
“你啊你,就是太妇人之仁。”太后指责道。
“难道母亲真认为儿子这辈子就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他突然说了一句。
太后闻言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后收回视线,舀了一勺热腾腾的参汤,道:“你有怨气,哀家知道。哀家事事插手,不过就是怕你年轻,重蹈先帝覆辙。这些话本不该从哀家嘴里说出来,但是先帝宠内侍好女色,西边连连征战连连败,他由着自己逍遥自在,哪管江山朝廷。”太后放下手里的玉碗,拭了拭嘴角,又说:“你外祖父当时在外打仗,粮草告急,久久等不到援粮,不得不杀了战马,饮马血吃马肉,而你父皇不知从哪里带了个民间女子进宫,竟然安置在自己寝殿里。求粮的急报被他扔在桌上,正眼都没有瞧一下。哀家当时肚子里怀着你,夜里跑去殿前跪着求他,他就叫个太监出来打发我们。
“那韦娘子明明罪证确凿,拿药来毒我们母子,就因为她在他耳边吹了些枕边风,又哭哭啼啼喊着冤枉要自尽,他居然就由她逍遥横行。后来她又来害我第二次,让你妹妹还未出世便死在我腹中,我怎能不恨!”太后说到悲愤处,连自称也忘了。
“当日你外祖父兵权在握,有人极力劝他自立为帝,可他赤胆忠心,却要把这江山拱手让予你,一是疼你,二是想让你做尉家千古明君。”
“儿子知道。”尚睿轻轻应道。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哀家有多怕。先帝继位的时候,就有民间传闻说我大卫朝七世而亡,到你父皇那里不就正好第七代吗?”
“后来大统传到儿子这里,留言不是已经不攻自破了吗?”尚睿说。
“那是因为有你外祖父!先前对这些东西哀家从来不信,但是你父亲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后来那个样子,好像真的中了邪。”
这是尚睿知道的,从他懂事开始,先帝就不知道怎么的,像是得了癔症,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和之前无异,事事躬亲,智贤勤政,可是犯病的时候却酗酒纵欲,荒淫易怒。有一次,先储劝了一劝,先帝竟然差点当场拔刀杀了他。
后来,尚睿即位后,在封地的吴王也就是尚睿的大哥,也是到了先帝那个年纪,竟然有了同样的病症,动不动就疯疯癫癫,有一日失足从阁楼上摔下来,死在自己的封地里。
尚睿将自己在茶盏沿口上画圈的手指放下来,从明连那里接过一张帕子,擦了擦自己被茶水润湿的指尖:“若是真到了那一天,儿子会趁自己还有神志的时候先将帝位传给浚儿,然后自绝于康宁殿。”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极其平静,好似在谈着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连明连的手都微微一顿。
尚睿极少忤逆自己的母亲,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因为年少时在这宫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所以继位后,他凡事都顺着母亲,若不是后来徐敬业恃宠狂妄,过于贪权慕禄,手握兵权,让自己处处受制于人,他也不会对这位舅舅动了杀心。
如今他突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噎得徐太后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太后那里出来,尚睿觉得心里堵得慌,干脆带着洪武出宫去了。他骑着马,到了田家庄。田远听见动静,早早迎了出来,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尚睿将缰绳递给旁人,问着田远。
“闵姑娘说身上生了疮,只要自己熟识的一位穆姓大夫看病,其他人都不准进去。”田远跟在尚睿身后说着。
“人呢?”
“还把自己关在屋里。”
“我问的是那个姓穆的。”尚睿道。
“臣已经叫人去请了。”
尚睿点点头,径直朝夏月的那间屋子走去。
夏月一个人关在屋内,用过早饭后便自己研墨,将自己这几天病情的发展用纸笔记下来,写着写着她又将自己的衣服褪下来查看了一下。
这时,她听见外面的动静,以为是穆远之来了,于是问道:“穆先生吗?”
“是我。”尚睿答。
“洪公子?”
“你关在屋里做什么?”
“我身上长了疮,怕传染给你们。”
“什么疮?”
“我不知道,可能是黄疮……”
“黄疮有什么好怕的,我以前也长过。”尚睿推了推门,发现门从里面插得死死的。
“是黄疮倒还好,就怕是——”她缓缓说,“就怕是黑殷痧。”
这黑殷痧曾经是一种西域的传染病,起初只是发烧,然后全身会发疮,这疮先是黄色,然后转红,最后变黑。曾经一个村一个村地染上黑殷痧,据说活下来的人极少。
可是这个病,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何况是在千里之外的帝京,更是闻所未闻。
听见她竟然怀疑自己得了这个病,尚睿不禁哧然失笑。
夏月从昨夜到今晨有想过若是真染上这个病,那肯定是九死一生,所以甚至连身后事怎么安排都预想了一遍。刚才她答话的时候,十分谨慎且郑重,却不想竟然换来尚睿这样轻蔑的笑声。
这类似于嘲讽的讥笑声几乎激怒了她。
只听他又道:“这里是帝京,又是冬天,也不是西域,哪会有什么黑殷痧。你开门。”
她不快地说:“究竟是不是,要大夫来了才知道。”
“你能把门打开说话吗?”
“我这是为你好!洪公子家大业大,万一被我过了病气,我可担待不起。”
尚睿皱了皱眉,心中难免不豫:“如今这些年,同一句话,我还从来没有对人重复过第三次。”
田远本来小心地跟在后面,一看尚睿这神色是要动怒的前兆,忙说:“公子,您消消气。”
听到尚睿的话,夏月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走到门前说:“这是田老爷家,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威胁我?我方才都说了,我这是为你好,你还狗咬吕洞宾!”
田远一听夏月居然敢骂尚睿,差点给房里的夏月跪下,只想求她别说了。
“你说我是狗?”尚睿反问。
今日他本来就有些生气,如今更加不痛快。
“说你不识好歹,又如何?”夏月也来气了,“你不是挺自负吗?一副天下第一的样子,那你进来啊,反正我死了拉个垫背的,到了阴曹地府还有——”
“砰”的一声,她话没说完,尚睿含着怒意已经一脚把门给踹开了。
夏月本来站在门口,只觉得眼前扇过一阵凉风,门就被踢开了。幸亏自己离门还有些距离,不然绝对要被他这一脚给掀翻。
门一敞开,面对面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她刚才在查看自己身上的疮,衣裳半挂在身上,肩膀胸口都露在外面。她本来觉得关着门很安全,谁能想到这人会突然踢门。
夏月尖叫了出来,慌忙间好像遮哪儿都来不及。田远跟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见叫声正想上前一步,踏进屋看看情况。
尚睿见状,迅速反手一合,瞬间便把门关上,将其他人的视线挡在外面。
她遮住胸口背过身去,却发现自己背后也是空的,于是又不得不回身,拉起衣裳遮住前面,看了他一眼,语气凌厉地说道:“你能不能先转过去,我把衣裳穿上。”
没想到尚睿却冷冷一笑:“你千方百计激怒我,让我进来,又把衣裳脱了,不就是为了给我看。”
夏月被他这话气得要发疯,哪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朝他扔过去。
尚睿一躲就闪开了。
杯子砸在门上。
田远和明连在外面听得心惊肉跳。
可是,夏月本身只有一只手能动,还用来拽住衣服,气急败坏之下竟然撒开手,又来对付他。衣服瞬间又开始往下滑,她吓得赶紧蹲下去,将衣服捞在身前。
尚睿挑眉:“看吧,还说不是专门脱给我看的。”
她真的是第一次被人气得要疯,却拿对方一点法子也没有。素日里的刚烈倔强还有伶牙俐齿,竟然都完全无处使,她蹲在那里,衣衫不整,还有个男人站在跟前高高在上地嘲笑她。
她觉得绝望极了,突然便开始哭,起初还是默默地流泪,到后来居然哭出了声。
这倒是叫尚睿傻眼了。
“公子。”明连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状况,忧心忡忡地喊尚睿。
然后尚睿又听见洪武也来了,当然田远仍然还在。
一时间,他竟然觉得如今这个境况比淮州那三十万大军还要让人烦恼。
“公子。”明连见半晌没有尚睿的动静,只听见夏月的哭声,于是不放心地又叫了一声。
尚睿揉着额头,半晌挤出一句话:“你们别留在这里,都走开。”
“公子……”这次迟疑着发声的是田远。
“快点。”尚睿提高声线,一声令下。
于是,众人再也不敢逗留,退到别处去。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后,尚睿又回身打量了一下夏月。她身上的衣衫就不说了,大概一个人因为手不方便,连头也没梳,一袭长发随着她一起落在地上。
“别哭了……”他着实有些头疼。
“我先前是有点生气,但是后来逗你玩儿呢。”他解释。
“别哭了,一会儿大夫该来了,把衣裳穿上吧。”他又说。
夏月这才抬起挂着泪痕的脸:“你转过身去。”
这回,他即刻照做。
人一松懈下来,才觉得身体上的不适,她单手一点一点将衣衫朝身上套,半晌终于穿戴完毕,然后扶着凳子从地上站起来,又走到妆台前拿起梳子梳了梳自己的头发。
她强忍着头晕手颤,扶着妆台,迈着虚浮的脚步回到桌前的凳子边坐下。
一切完毕后,她又将自己打量了一遍,确定已经穿戴规整后,她轻轻地咳了一声。
“好了?”
“嗯。”
尚睿这才转过身,看着她。
“你要我开门,是有何事要说?”她问他。
“我……”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他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方才怒气冲天地硬要进屋来究竟是为了干吗。
他说:“刚才冒犯,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娶回宫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提这些做什么,大夫来了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了。”夏月轻轻说。
尚睿这才想起正事,几步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手,撸开袖子,果然看到几颗不足绿豆大的疮,那疮的颜色有的已经由红转成橘红。
他身体底子好,冬日里也不怕冷,所以在这样冷的天气里,手脚总是暖和的。但是此刻,他的五指轻轻扣着她的手腕,都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比他的掌心还要热许多。
尚睿的神色凝重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去探她的额头,想确定她是不是在发烧。没想到夏月却偏过头去,躲开他的动作,嘴里说道:“这病是真的会传染的,你该离我远些。”言罢,又抽出自己的手腕。
尚睿转身,去外面唤了明连。
那几个人自然是没有真的走远,一听尚睿召唤急忙应声。
尚睿沉声对屋外说了句:“叫李季来,要快。”
哪知那个名字却触动了夏月的心弦,她甚至顾不得其他,从后一把拽住尚睿的衣袖,问道:“你刚才说谁?”
尚睿诧异地回头,目光落在她写满急切的脸上,正要答话,却被去而复返的洪武打断了。
“公子,我跟李季怎么说,是何病何症,可要带什么药和医具在身上,是否要带帮手?”洪武在屋外问道。
尚睿沉吟了一下,又瞥了夏月一眼:“一来二去,怕是又耽误了时间。”说完这句话,他将屏风上搭着的一件斗篷拉下来,罩在夏月的头上,“这里缺医少药,不如你跟我走。”这后一句是对夏月说的。
夏月的心思全在那李季身上,又问了一遍:“李季是谁?”
听见她的追问,尚睿的心绪随之静下来,缓缓地审视了她一遍。
李季?
须臾之间,尚睿已默默地将这两个字来回思量了一番,脑中没找到什么头绪,于是反问说:“他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是我的一位朋友,你可是认识?”
“真的是太医院的御医李季?”
尚睿看着她,目光游移,颔首答道:“正是。”
“我们去哪儿?”
“去他府上。”
夏月一听,心中几乎是狂喜的,顾不得多想,拢着披风,强打起精神跟着他出门去。
田远找了辆马车,对夏月说:“病情不能耽误,闵姑娘先去,我叫荷香姑娘把东西收拾好,随后就到。”
夏月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想起之前锦洛那位大夫说的话,没想到真的可以让她在帝京里遇见李季。她激动得连手都有些抖,也全然忽略了自己身上的病痛。
她在心中将子瑾的病情回顾了一遍,又暗自琢磨了一下若是看到李季后,要怎么说才能描述得简单清楚,于是她自己默默地组织了下说辞。她想得很专心,甚至忘记了尚睿带她去找李季的初衷。
等做完这一切,还没有到李季那里,她的心一松懈下来,就觉得四肢乏力,十分疲惫。
到了李季府上,明连下车去请夏月,轻轻叫了一声,却不见里面有回应,便瞅了尚睿一眼。
尚睿走去,掀开帘子。
马车很宽敞,有个小几子,还有坐垫。但是她压根什么也没碰,一个人蜷缩在一角,抱着自己的膝盖睡着了,连身上的披风都没有卸。
他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动。
车里很宽,他想要揽她过来,伸手却够不到,于是撩起袍角钻进了车里。
车内弥漫着一种清雅的暖香,和外面那凛冽的寒风比起来就像两个世界,她的脸朝着一边,眼帘紧合,眉骨上也长了一颗疮,颜色红得刺眼,那脸色十分差,差不多可以用面如土色来形容,而且呼吸仿佛微不可闻。
想到这里,他突然身形一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出两指探向她的颈脉。
哪知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她肌肤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动了一下。
他猛然收手,“噌”地站了起来,站直的时候,头撞到马车的顶棚上,“咚”的一声,整个马车都晃动了一下。
明连被车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忙问:“公子,怎么了?”
夏月被这动静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到眼前的尚睿,睡眼蒙眬。
突然,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到了?”她问。
他未答任何人,一言不发地从马车上下来。
夏月从后面跟了出来,没想到脚跟一落地,大概因为病中体虚,加上又在车内坐了太久堵了血脉,眼前忽地一黑,双膝顿时软了下去。明连见状急忙去扶,却没来得及,她的后脑勺随即重重磕在马车的边沿上。
旁边人都是一阵惊呼。
尚睿闻声回头,看到这一幕却是没有动,只是静静地让李季叫府里的仆妇将她背了进去,便带人回宫了。
因为昨夜一宿未合眼,尚睿到了康宁殿,突然觉得有点乏,吃了些东西便上榻静静地躺着,竟然想起旧事。
小的时候,母亲时常暗中教导他。
“人君御臣,相易而将难,将有两种,有贤将,有才将。御相以礼,御将以术。睿儿可知如何做?”母亲问。
少年的他答道:“御贤将之术应该以信,御才将之术应以人君的智慧。”
“所以御将军难,御才将更难。那睿儿爱贤将,还是才将?”
“儿臣以为人君任用将帅出征,除了驾驭将军,最重要的是兵强。可是,”他看了一眼母亲又说,“母妃,儿臣只想做宁哥哥的贤将,为宁哥哥征战沙场,不想学如何御人。日后,儿臣做一个卫戍边疆的将军可好?”
刚说完,母妃就生气地一耳光打在他的左脸上:“瞧你的出息!”
尚睿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惹得母妃那样生气,但还是忍着疼,冲徐贵妃笑了笑:“母妃不要生气,孩儿好好学便是。”
说完就赶紧在桌子旁坐好,认真地读起母亲找来的东西。刚读了没几句,母亲又突然紧紧地抱住他:“睿儿,母亲不该打你,不该生气,只是在这深宫里,你不争,别人就会和你争的,到时候你想拥有、想保护的都会被人踩在地上。”
如今,尚睿想问一句,那我现在又拥有什么?
富有四海,予取予求?
他怆然一笑。
“你叫什么?”
“闵夏月。”
“你爹呢?”
“爹爹叫闵驿。”
“他是谁?”
“他是我弟弟。”
“多大了?”
睡梦中,她一直念叨着这些话。那一年,无论是娘亲,还是爹,都老叫她背,时不时拿来考她,就怕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所以她不停地重复,记了又记,以至于后来自己都觉得这才是实话。
“叫李季来,要快。”尚睿的声音突然就窜进夏月的脑子里。
猛地,夏月惊坐起来,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这是哪儿?”
现下已经是半夜,荷香不过打了个盹儿,此刻听到夏月的声音也猛地醒过来:“小姐,你醒了。”
“这是?”夏月觉得头疼欲裂。
“这是李院判府上,洪公子送你过来的啊,他着急你的病,带着你先走。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跟着田大人来了。”
荷香又埋怨了一句:“也不知洪公子路上是怎么照顾你的,让你头都差点摔破了。”
夏月却没理,只是问:“李季?我要见李季,荷香,我要见李季。”
荷香答:“是,是。李大人刚才已经来给你施了一次针,也一直等着,吩咐我若是你醒了,也要马上去叫他。”说完就去门外传话。
过了一会儿,李季来了。
夏月打量了一下他,大约四十来岁,中等身材,衣着和面目都平淡无奇,和她心中所预想的那种国手的仙风道骨截然不同。
“李季,李大人?”夏月问。
“正是鄙人。”李季点点头。
夏月心头一震:“李大人,小女有一事相求。”
“姑娘不必说,李某受人所托,定会竭尽所能医治姑娘。”他面色无波,坐在一边,不冷不淡地答了一句,伸手又为夏月诊脉。
“不是为我治,是为另外一个人……”
李季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打断她道:“姑娘自身难保,等活过这几日,再说下文吧。”
他一句话便道出了夏月病情的凶险。
“这是黑殷痧吧?”夏月问。
李季点点头。
“李大人不怕我传染吗?”
“所以我听田大人说你把自己关起来了?”李季反问她。
“我……”
“其实世人误会了,这病光这样是不传染的,除非接触到里面的脓汁。”
听他这么一说,夏月放下心来。
稍后,李季净了手,叫药童把一个黑色的漆盒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均匀地并排着长长短短的银针。他点了一盏火,取出一只稍微长一点的针,用两指轻轻拈着,在火上燎了两下,随后移到夏月身前,朝曲池穴扎去。
他下针比一般人快,且没有迟疑。夏月只在针尖刺破皮肤的那一瞬间感觉到有点刺痛,随后就是一种酸麻。
“这个可以缓解下姑娘身上的疼痛。”
夏月突然又说:“大人也要小心。”她的言下之意是李季不要不小心刺破那些脓包,被自己传染到。
“我是大夫,懂分寸。”李季答。
“对了,洪公子怎么样?”夏月问,“他离我很近,不知道有没有碰到。”
李季原本在火上烤第二针,听见夏月这句话,手势微微一顿:“送你到我这里的那位洪公子?”
夏月点头,突然有点担心了。
“有多近?”李季问。
夏月个性洒脱,性命攸关,失节事小,大方地说:“他碰过我这只手。”语罢,她撸起袖子给李季看。
那只胳膊的疮此刻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李季一脸凝重,却不发一言,继续扎针。
他的针术极其高明,每一个穴位,用针深浅,都十分讲究,让夏月折服。
扎完最后一针后,夏月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施完针之后,李季又新开了一个方子,叫药童去抓药,随即吩咐了几句就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到了康宁殿里,尚睿刚更了衣,正要用早膳。
“少见你如此火急火燎的。”尚睿说。
“皇上明知那黑殷痧如此凶险,为何不避讳,还要以身示范?”李季道。
尚睿微微一怔,缓缓道:“你以前不是说那玩意破了才传染吗?”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上是国之基柱,天下命运之所系,怎能如此大意。”
尚睿顿时觉得头疼,主动伸手说:“那你给朕看看,朕还有救没有。”
李季被他噎住,行了个礼,走到跟前默默诊脉,随后又要宫人们把尚睿昨日身上的穿戴全部烧掉,连接触过的人也换了一批。
中途,尚睿忍不住问道:“闵夏月,她怎么样?”
“臣会拼尽全力。”
尚睿缓缓地问了一句:“有救吗?”
“事在人为,不过闵姑娘倒是看得开。”
“为何?”
“臣临走前说等药效过了,她又会发高烧,到时候清醒的机会不会太多,所以有什么话,想留给家里人的,可以让臣代劳。”
“你倒是实诚。”尚睿道。
“姑娘说自己没有什么心愿,就是她有个弟弟,想要让臣替他看看病。”
尚睿闻言,眸色一暗,问道:“什么病?”
“她倒是没说。”
“然后呢?”
“她说她要是死了,求臣能成全她这个遗愿。”
听到这里,尚睿忽地冷笑:“她倒是精打细算,死了也不想吃丁点亏。”
就在这时,魏创带着一封密函匆匆而来。
“皇上,急报。”
尚睿拆封速阅了一遍,凝眉不语。
殿内除了尚睿,只有明连、姚创和李季三人,原本就很安静,如今更是凝神屏气,没有任何声音。
随后,尚睿平静地说道:“梁王投了燕平王。”
傍晚时分,夏月才醒来,昏昏沉沉地吃了些清粥,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荷香见状,只得偷偷地抹眼泪。
“现在我们住在城里,离家里近,但是你不要去惊动舅母和外祖母,免得她们见了伤心,还给李大人添麻烦。”夏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