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门合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桑无焉吓得几乎跳了一下。
什么叫重新来过?她问自己。
三秒钟以后,门铃居然又响了。
桑无焉心中真的很纳闷,不知道苏念衾究竟怎么了。为了探索究竟,她又一次开门,看到苏念衾等待他余下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和往常一样,进门脱鞋然后伸过手来,淡淡说:“我回来了,无焉。”
桑无焉愣愣地“嗯”了一下,接住苏念衾伸过来的手。接着她被他放在胸前轻轻地吻了前额。
苏念衾进卧室,拿东西,放水,洗澡……有条不紊。留下桑无焉一个人,站在玄关呆呆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切好像和往常以前,只是他的脸还有些阴沉,亲吻的动作有点僵硬,他的唇在外面已经冻得冰凉。
桑无焉为了验证究竟是哪个地方出的问题,居然在第二个星期故技重施。
她预计到他要回家的时间,故意将门虚掩着没锁。
苏念衾依然按门铃。
第三次,她干脆将门大开,然后去干别的事情,苏念衾回家仍然按门铃。
她终于明白过来,与其苏念衾是说要她来开门,不如说是他强制性地让她来迎接他回家!
凭什么?!桑无焉在电话里对程茵抱怨:“他认为他是日本男人?还要我每天在玄关点头哈腰地说‘欢迎您回来,您辛苦了’?”
虽然他在家里很有经济地位,但是也不能这样蛮横吧,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程茵在另一头大笑。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已经很苦恼了。”
“他自己怎么说?”
“他只字不提。”
“平时呢?”
“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生活一切正常。”
有时候,桑无焉会开门后故意将他遗忘在门外,无论是站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苏念衾都绝不妥协。必须要重新来过:她牵他的手,他吻她的额头。
“你就把他搁那儿,看他站一晚上还横得起来?”程茵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理他,他大概真会站到天亮。”依照苏念衾的脾气,绝对有可能。
“这叫活该。”
“我……”桑无焉苦着脸,但是她心疼。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中午和社区中心的同事一起吃午饭,一个同事突然聊到大家最近接手的一些案例。
她是学儿童发展认知心理学,所以大多接触的是儿童病人。但是那个叫赵萌的要好同事却尽遇到婚姻方面的案例,说起来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意思。
吃完饭后,赵萌依然是“唉,婚姻啊—”这句感慨结束谈话。
那天,这句听过多少次的结束语在桑无焉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共鸣,下午她溜进赵萌的工作室,将苏念衾婚后的异常行为说了一遍。
“结婚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桑无焉补充说。
赵萌笑了笑:“这是一种男人的仪式。结婚以前你们只是恋人,但是婚后他要用一种方式来表达你是他的妻子了,成他生命中真正的一个部分。”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方式?”
“他不想你忽略他。”
“难道我亲密地迎接他回家就能表示没有忽略?”
“男人喜欢以一种确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比如他要你戴上戒指来证明你的身份,也希望用什么来表达他在你心中排在第一。这是他们的仪式。”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因为他太爱我了吗?”
“当然。”赵萌环抱着双臂肯定地点头。
“除非和他离婚,我就要永远这么将就他?”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孩子气的。等他心灵真正成熟以后,对婚姻有了安全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气?桑无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这三个字,同样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李露露总认为苏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体现,而赵萌却说是孩子气。
男人?孩子?
(3)
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孩子,但是教育一个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却真的很特别。
小杰被余微澜在法律上正式收养以后,也改了名字—苏君杰。大伙依然小杰小杰地叫他,除了苏念衾。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苏君杰”。从法律上来讲,他是小杰的大哥。
从两岁开始,经过三年治疗的小杰几乎已经和正常儿童无异。但是依然爱动,个性内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杰格外黏桑无焉,用余小璐的话说就是:“咱们苏家的两兄弟都着了桑无焉的魔。”
小孩子几乎都有个毛病,不喜欢吃蔬菜。于是桑无焉就和张阿姨一起将菜切碎放在肉里,做成菜丸子,然后和着米饭给小杰吃。
小杰吃饭的时候,手拿着筷子老是用力不均,一不小心就要将碗戳翻。她便闲下心来一口一口喂他,一边喂一边说:“小杰,张嘴。哎,好乖。”
苏念衾刚好和孩子相反,他不喜欢肉,特别是鱼这类带骨头的,就爱吃蔬菜,最喜欢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在A城带苦味的菜,春天有苦笋,夏天有苦瓜。
后来为了他,桑无焉专门跟着张阿姨学了一道白油苦瓜,他特别爱吃。而桑无焉对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兴趣的,不过家里苏念衾最大,什么都将就他。
但是,小杰一到就不同了,全家人都只能将就他,而让苏念衾的口味靠边站。
晚饭时,他皱着眉吃了两口就想放筷子。
桑无焉说:“你是大人了,就凑合点。”然后顾不得他,继续喂小杰的饭。
“小杰,张嘴。
“哎—好乖。”
“再来一口。”
她哄着小杰吞了半碗饭,回头再夹菜便看到苏念衾坐在那里,根本没怎么动筷子。
“你不吃啊?”桑无焉问。
他挪开椅子站起来:“ 吃不下了。”
桑无焉纳闷,这菜几乎都是张阿姨走前烧的,也不是她做的,怎么就突然吃不下了?
“我还要丸子。”小杰拉了拉桑无焉的袖子。
剩下的半顿饭,苏念衾果然就不吃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开着电视,不停地用遥控器换台。电视放得很大声,几乎盖过桑无焉哄小杰的声音。
“你真的不吃了?”
“气饱了。”
“你都三十了,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桑无焉低下头,从沙发背后拥住他的头。
苏念衾顺势扬起脸,想吻她。
桑无焉却起身避开:“孩子还看着呢。”
他顿时恼了:“叫余微澜接她儿子回去,自己不养活,天天送我这里来。”
桑无焉哑然失笑:“你可是哥哥。”
夜里,等小杰洗澡睡了觉,桑无焉才闲下来问他:“你饿了没?我给你煮面。”
“不吃面。”
“那你要吃什么?”
“肉丸子。”
“肉丸子?”桑无焉狐疑,他不是不吃这个吗?
“丸子和在饭里,然后你说‘念衾,张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桑无焉一愣,随即红着脸哧地笑了。这男人撒个娇都能这么别扭。
第二天,桑无焉和余小璐去超市采办,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看孩子。
苏念衾照旧坐在沙发上听新闻,不会管他。
小杰多动,当然不会乖乖坐在对面板凳上,于是搬上小板凳开始去爬上二楼的楼梯。爬了两阶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苏念衾闻声走来,侧着头:“苏君杰?”
小孩子哼哼了两声是要哭的征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爱哭,但是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无焉等人更大关注,于是也开始用这一手。
“流血了?”苏念衾居高临下地问。
“没有。”他带着哭腔说。
“骨折没?”苏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问,丝毫不觉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杰是个五岁的小孩。
小杰不知道苏念衾说的“骨折”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手脚能动?”苏念衾没有耐性地解释。
“嗯。”他委屈得眼泪直流。
“那就行了,别哭。”苏念衾居然没有下身抱他,只是转身又回到原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并且命令,“自己爬起来,最好别哭。”
“为什么不能哭?”小杰撇着小嘴,努力地忍着眼泪,他知道苏念衾说的话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护弱者的,怎么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说话就不能算孩子了。”苏念衾发表自己的见解,“苏君杰,记住你是男人,苏家男人的责任便是要保护好家里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护无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要另外找。”苏念衾挑高眉宇,宣布。
“哦—”小杰似懂非懂地蹙着淡淡的眉毛说。
接着桑无焉就发现,每次让苏念衾与小杰单独相处以后,小杰就会发生一点变化。一次,她和小璐因为百货公司打折在那里兴奋地唧唧喳喳讨论不停,小杰独自坐在那里看他的连环画,半晌之后抬起头来,打量她们两人然后颇为感慨地说:“哎,女人—”
还有一次,桑无焉一时兴起要为小杰洗澡,没想到他却拒绝桑无焉进浴室,躲在门后拼死不从:“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么能看我洗澡?”
远处,苏念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4)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仍然像个牛皮糖一样黏着桑无焉。只要见到桑无焉,便死活都不想走,来一次就要哭一场。
她一直不太喜欢孩子,却不知道怎么的,独独对小杰是个例外。他虽然五岁了,但是各个方面仍然像个两三岁的孩子,是没有以前那么听话,越来越皮。
院子的一角有个鱼池。池子很浅,大概就只有一尺深的水,水里养的有几十尾锦鲤和锦鲫。养久了,小鱼们一点也不怕人。有时候听见人说话,就以为要喂它们食,挤作一团。
苏念衾喜欢鱼。
他老喂它们,有时候他将手轻轻伸到水里,那些小鱼不害怕反倒以为是新食物,就围拢来咬他的手指,痒痒的,总逗得他笑。
桑无焉知道苏念衾很宝贝那些鱼。
结果有天下午,小杰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玩儿。无焉来找他,出门就傻眼了。所有的鱼都被小杰用漏勺,捞了起来,平摊在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动不动了。
“苏君杰!”桑无焉恼。
“啊。”他抬头起来应了一声,还继续在水里捞那些逃命的小鱼。
她当时只觉得生气,一把拉他起来,然后拍了两下他的屁股。
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
桑无焉顿时后悔,又去抱他:“不哭不哭,小杰不哭。”
“我就是看着小鱼们仰着头在水里很闷,想出来的样子,我就把他们拿起来晒一会儿再放回去。”小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
桑无焉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起来。
孩子埋在她怀里,抹干了眼泪很伤心地说:“姐姐,我这么爱你,刚才你怎么舍得打我?”
“……”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对小杰说:“等念衾回来,要好好跟他认错,不然他一生起气来,这家里可没人劝得住,说不定连我一起打。”
苏念衾一到家,小杰就跑到他跟前规规矩矩地将下午的错事说了一遍,那模样委屈极了,可惜又不敢在苏念衾面前哭,便将眼泪一忍再忍。
苏念衾听了过后,倒真的没恼,就随口说了句:“死了就死了吧,以后别干这种笨事情。”
见苏念衾这么一讲,孩子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抱住苏念衾的腿,呜呜地又哭了。
苏念衾蹙了蹙眉,将小杰抱起来:“不是告诉过你,你是男子汉,不准哭吗?”
小杰立刻憋住没哭出声,然后抽噎着说:“小杰听话,不哭了。”
看着他那委屈劲儿,桑无焉顿时好笑,剥了颗奶糖给他吃。他嘴里包着糖,鼻涕也哭出来,口水滴答的,突然想起什么,搂住苏念衾的脖子,撅着嘴巴“啵”地一声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谢谢哥哥。”
这一口亲下去,他嘴巴上的糖水、鼻涕、口水、眼泪如数沾到了苏念衾的脸颊上。
苏念衾的脸色即刻从黑到绿,又绿变白,最后恢复成了黑色,板着脸说:“小东西!”却没了半点生气的样子。
待小杰跑开,苏念衾接过桑无焉递来的湿毛巾擦脸,同时问:“你刚才打他了?”
“一时生气就拍了两下。”
“以后生气的时候别打孩子,讲讲道理就行了。要是真想打,等气过了再说,免得不知道下手轻重。”他轻轻说。
桑无焉点点头,笑了。一直以为他不太喜欢这孩子,原来根本不是。
睡觉的时候,桑无焉躺在他怀里问:“你说我们生女儿还是儿子好?”
“都好。”
“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他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儿子有什么好,就跟小杰似的,长大了就知道天天和我争他妈。”
“女儿就不争了?”
“要是女儿的话,我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柔和幸福。
“估计会被你宠得无法无天,没人敢要她。”
“那正好,陪我得了,谁也不嫁。我养她一辈子。”
就在这件事过后不久,桑无焉觉得身体有些异样。那个时候苏念衾正在香港出差。她就一个人去妇幼医院做了检查,拿到结果以后心情有些异样。
她想过要孩子,但是总觉得好像自己都没怎么长大,如何养孩子呢。
李露露说:“说你没爱心吧,你这人挺好。说你有爱心吧,你怎么对孩子这么没爱。”
无论小杰也好还是别的也好,她接触的大部分孩子都有好几岁了,有自己独立做事能力的,和桑无焉概念中的婴儿不一样。她一直对婴儿没什么兴趣,总觉得是种流着口水、鼻涕的软体动物。
许茜的孩子没满半岁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抱他。
她和苏念衾结婚以后,刚开始她总是提醒他避孕。后来接连几次忘了这个程序也没怀孕,渐渐地胆子大了,放起心来,似乎就忽略了避孕这事。直到今天,她拿到检查结果。
在医院门口迎面走来一位孕妇,肚子大得吓人,一双脚也肿得要命。一般桑无焉看到这种情况都敬而远之。许茜怀孕的那后几个月,她都不敢去找她。但这一次,她居然一直愣愣地看着她走过。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没了主心骨,最后还是打电话找苏念衾。
“他正在里面开会。”小秦接起电话说。
“哦。那我过一会儿打吧。”
桑无焉刚到半路上,就接到苏念衾的回电。她将车靠边,然后接通。
“怎么了?”他问。
现在他出差,她在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在非休息时间找他。所以这么打电话过来,肯定是有事情,他立刻就回了。
“念衾。”桑无焉叫了他一声。
“嗯?怎么?”他翘起嘴角应她。
“医生说,我怀孕了。”她缓缓说。
电话的那头顿了下,然后听见他问:“真的?”
“五个星期了。”她说。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我马上回来。”声音中掩不住喜悦。
“你不是明天还有事吗?”
“我马上去机场,就回来。你在哪儿呢?”
“我开车回家。”
“别开了,停在那儿,我让人叫车去接你。”
晚上,苏念衾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进门就问:“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你这孩子还是小豆芽呢。”桑无焉摇头说。
“就算是小豆芽,也是不同凡响的小豆芽。”他蹲下去,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就是什么也不可能听见,但是他就要那么做,还听了很久。
他笑着抬头对她说:“我们真的有孩子了。”
说话时,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双眸似乎会泛出柔柔的光泽,眉毛扬起来,嘴角勾出最大的弧度。那神色真是可爱极了。
苏念衾的这种感情触动了她,桑无焉觉得自己先前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被冲淡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呢。
也就从那一天开始,苏念衾再也没有强调那个关门和开门的程序了。
桑无焉跟赵萌汇报了这个情况。
赵萌说:“他对你们的婚姻开始有安全感了。”
桑无焉问:“为什么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赵萌说:“也许就是因为孩子的关系。”
桑无焉喃喃说:“孩子?”
赵萌点头:“孩子一出现,就让他感觉自己不但是个丈夫,还是父亲了。这种双重的责任感,稳固了你们的婚姻,加强了他的安全感和认同感,所以就不再需要用外界的东西来承认自己了。”
原来,一个孩子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桑无焉也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那段时间苏念衾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如沐春风来形容。公司上下,无人不知道老板要做父亲了,心情很不错。
“当了孕妇,有什么感觉?”程茵问。
“就像从一个平民妻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女皇陛下。”桑无焉沾沾自喜。
“这么夸张。”
“当然。”桑无焉又有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那种待遇比女皇陛下还要女皇陛下。以前都是她看苏念衾脸色,如今农奴是翻身做了主人。苏念衾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将一切业余时间都用在了桑无焉身上。
她叫往东,他不会往西走。
她说要喝温开水,那苏念衾端给她的肯定是不烫手不烫舌头,刚刚比体温稍高的热度。
她说要听豌豆公主的故事,他就不敢讲渔夫和金鱼。
“你可真折磨人啊。”程茵摇头。
“谁叫他的孩子折磨我。”
孩子到八个月的时候去例行检查,苏念衾将她送上车以后想了想又折回去找医生,回来以后就一言不发。
“念衾,你怎么了?”
“万一孩子一出生也和我一样看不见怎么办?”
“大夫说什么了?”桑无焉的手一颤。
“大夫说不确定会不会遗传,各方面来看都是正常,但是我出生的时候也是正常的,过了好些天他们才发现我看不见。”
他将脸埋在桑无焉的掌中。她俯下身,用脸磨蹭了下他的头发。
“你父亲和母亲都是好好的,可见不是遗传下来的,所以我们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的。”
“要是有万一呢?”他又问。
“那也没关系,宝宝有这么一个好爸爸,会被爱护一辈子,不受任何委屈,还有什么遗憾呢?”
(5)
九月里,一份发行量极大的《都市早报》的娱乐版爆出一条消息,突然从娱乐圈消失的词作者一今居然就是当今苏家的唯一继承人,并且在文章旁边附上苏念衾的近照。
报道称以前在A市电台的一位离职的工作人员可以出来作证。
桑无焉是在家里看到报纸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给苏念衾打电话。
手机占线,办公室电话一直不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电话要挤进去。
他最讨厌出现于人前,所以事事低调,却恰恰有这么多人不肯放过他。她一边重拨他的手机,一边读着那些苏念衾刻意遗忘的往昔。
三个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岁才被苏家领回去,其间从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岁时母亲死于空难;成人后一直从事盲文的翻译工作,并且在残疾学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从商……
一点一滴,都被一一无情地披露出来,有些事情连桑无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读着读着眼眶开始潮湿,无论怎么重拨,听筒那边一直是占线的忙音。
报纸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时照的,大概是什么晚宴上,苏念衾穿得很正式,他正好回头的一刻被摄影师捕捉到,眉目是他对外人一贯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听到手机好像在卧室响。她放下座机电话跑去拿手机。
刚接通,苏念衾迫不及待地问:“无焉,家里的电话怎么老占线。”
听到他的声音,桑无焉的泪落下来:“念衾—”
原来,他们两个人都在同时不停地拨着对方的号码。
“无焉?”苏念衾焦急地叫她。
“你好吗?”
“我没事。”他答。
“我也很好,宝宝很乖,刚才还我肚子里打了个滚。”她说。
“你一个人?”
“还有张阿姨,她刚刚买菜回来。”
“你在家不要开门,把窗帘拉好,电话线拔了。晚上我回来接你。”他现在有了一个必须要保护起来的人,所以自然地坚韧了许多。
“念衾,你真的很好吗?”
“别担心,我会让这事马上过去的。”语气里有种让人信服的坚定。
“我怕你难过。”桑无焉说。
“有了你,我就不难过了。”
“对于那些过去,你本来就不应该难过。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说明你以后理所应当得到幸福。”
“无焉……”他顿了顿,“对不起。”
很多事情他老早就想告诉她,但是一直拖延着,如今却让她用这么一种方式来得知。
“第一次听你对我道歉。”
苏念衾有点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
“念衾,我会给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错过的幸福都补偿回来。”
听见外面有喧闹声,桑无焉拿着电话起身一看,发现在不知觉间栅栏外面竟然来了不少记者,个个都朝里面探头。她心中顿时紧张,急忙按照刚才苏念衾交代的话将所有窗帘都拉了起来。
“好了。”
她身体沉得很,动一动就有些喘,完毕之后不忘向丈夫汇报。
“你请张姨去把门窗全部锁上。”他又交代。
“她在厨房做午饭,不打扰她。这点小事我行,就当锻炼身体了。”
“你小心点,要不先把电话放下。”
“没事儿,我强壮着呢。”她笑,然后一一去查看窗户和门锁严实了否。
苏念衾在电话里,听见她气喘吁吁地爬上楼,然后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无焉?”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惊慌地问。
“没什么,故意吓你的。”她嘻嘻地笑。
另一头的苏念衾原本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不得不挂了电话。
桑无焉挂了电话,缓缓地坐到楼梯上,揉了揉腰。刚才她不小心在扶手上蹭了一下腰,有些疼,却不敢告诉他。
经过各种媒体记者的轰炸,他已经被搞得筋疲力尽。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但是此刻,他还代表着整个苏氏企业。作为掌舵者,他不能做出丝毫损害集团形象的事情。
苏念衾脸色惨白,连声音都沙哑了。他靠在车子后座的椅背上,双手揉着额角:“我要回家。”
“那边堆了很多记者和歌迷。”小秦担心苏念衾一出现就无法脱身,也真怕他撑不下去。
“无焉在家里,她不能没有我。”
苏念衾极其疲惫地闭上眼睛,其实有时候这句话几乎可以变成:他不能没有她。
事情由小秦安排,另一辆车带了好几个人去接桑无焉。然后车从高速公路路口绕了好几次才躲开后面的跟踪。
两辆车约好在一条僻静的巷道碰头。
桑无焉打开车门看到里面合眼假寐的苏念衾。
“念衾。”
他听到她的声音后,一掩方才的疲惫,在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张开双臂:“无焉,让我抱抱。”
“你吃饭没有?”桑无焉坐在他怀里。
苏念衾微笑着摇摇头。
桑无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打开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有一点煳,但是还不至于喝不下去吧。”桑无焉解释。
苏念衾头一次一点眉头都没有皱就喝了下去。
“好喝?”
苏念衾不说话只是随即吻了她。
那个吻深深的却格外温柔,米粥的味道残留在苏念衾嘴里。还是有很大的煳味,而且味道太咸,桑无焉在心里总结。
热吻中,苏念衾捉到桑无焉的手,摸到无名指上空荡荡的,于是缓缓放开她的唇,问:“戒指呢?”
“出门前洗脸时取了就忘戴了。”她急忙解释,实际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那个戒指,却又不敢说。
“戴上去就不应该老取下来,你记性也不好,万一弄丢了,我顶多再去为你买一个,可是你自己又会觉得不吉利。”以前苏念衾见她不戴戒指总是会大发雷霆,这一次居然没有生气还跟她和颜悦色地讲道理。
暴君也有讲道理的一天,这倒叫桑无焉有点无所适从,完全像只犯了过错的小猫,没有半点反驳。
“我们要去哪儿?”
“可以去酒店。”
桑无焉建议:“要不我们回你以前住的那套电梯公寓吧,我不喜欢酒店。”
苏念衾点头,她说什么都好。
“小秦说你很累,你闭着眼睛休息会儿。”
“睡不着。”一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乱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我给你唱支催眠曲。”桑无焉坏坏地眨眼。
“怕是会做三天噩梦。”
“嗬,苏念衾,你这么没口德。”她龇着牙去咬他。
苏念衾摸着她额前刘海沉沉地笑出声来。
“原来念衾的妈妈是坐飞机遇到意外的。”
“嗯。遗体都没有找到,墓地里是个空穴。”苏念衾淡淡说。
“难过吗?”
“自从有了桑无焉,就再不难过了。”
“我想听你有空的时候亲口把以前的事情说给我听。”
“好。”苏念衾允诺。
桑无焉摸着肚子皱了皱眉。她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在楼梯那里撞了那么一下,还是从家里出来时那堆人挤着了,肚子有些不太舒服。
他们到了市区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小秦先出去看了看,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果然很少,没有记者。
苏念衾先下车,然后绕过来牵桑无焉:“小心。”
“这个词,你每天至少要对我说一二十遍。”桑无焉无奈。
这时,桑无焉突然瞅到两辆面包车上下来几个人,手里拿着照相机冲他们跑过来。她比苏念衾反应快,迅速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苏先生,我是早报的记者张炜,想采访下你。”其中一个人说。
“张炜?”苏念衾说,“你就是写那篇报道的?”
那个叫张炜的男人沾沾自喜地说:“不错。”
“明天会有新闻发布会,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那儿问。”
“但是有些问题,我想私下了解下,前提是苏先生不介意公布于众的话。”张炜笑。
“随便你。”苏念衾淡淡一笑,牵着桑无焉准备上电梯。
张炜想跟进去,却被后来的司机拦住。
“苏先生!”张炜高声说,“不知道要是明天登个头条‘年轻继母和失明继子婚外有染’这种题目,别人猜不猜得到是哪一家的丑事?”
桑无焉怃然一惊,继而又怒火中烧。
“这个社会有很多值得你采访报道揭露的真相,有很多孤残儿童等着你们见报援助,也有很多冤假错案等着你们挖掘分析,为什么你们就偏偏揪住他不放?”桑无焉怒不可遏地说。
“因为苏先生有钱有地位有名誉,读者们喜闻乐见。他一上报,销量就增加。有了利润,我们才能腾出钱去报道苏夫人您说的那些社会真相啊。简简单单的逻辑,这就是一举两得。”张炜讥讽说。
“你!”桑无焉气得脸都青了。
苏念衾握了握桑无焉的手,轻声宽慰她:“无焉,别生气。”
然后他再转头缓缓对张炜说:“我太太没怎么和社会打过交道,所以说的东西有些过于理想化。但是你不应该激她。她怀着孩子九个月了,走路都要人扶,所以更不能动气。”
张炜没说话。
“今天你写的这种新闻能见报,是我的疏忽。不过我能保证这种疏忽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他那平静的语气下涌动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先生,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只是忠告。”他微笑地点点头算是告别,然后搀着桑无焉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她忍不住靠着他。刚才那些人出现的时候,她还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他,可是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早已变成了她的主心骨了。
“我会保护这个家的,你不要担心。”他摸了下她的脸颊。
“我就是怕你心里难受。”她说。
“你男人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笑。
半夜醒来,她觉得肚子有些难受,老是睡不安稳,又怕惊动了旁边的苏念衾,于是便悄悄爬起来,准备到客厅坐一坐。
没想到她刚走到门口,腿突然一软就跌了一跤,硬生生地坐到地上。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苏念衾从睡梦中,倏地直起身:“无焉?”
“念衾。”她呻吟着叫他。
“摔着了?”他寻着声音来的方向,焦急地走上去。
“我疼。”
苏念衾跪地搂着她,摸着她腿间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温暖液体,慌得要发疯。
他不敢乱动她,只得到处打电话,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救护车。
“无焉,无焉,你等等,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他脸色和双唇白得像纸一样,连牙齿都不停地哆嗦。
“念衾……”她吃痛地喊他。
“别说话,省点力气。马上就到了,我们马上到,到了就不疼了,你要是疼就咬我。”他语无伦次地安慰她。
“你说过你要教我们的宝宝弹琴。”
“没问题。”
“你要有耐性,不能对宝宝凶。”
“我绝对不朝他发火,我保证。”他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桑无焉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念衾,对不起,都怪我。要是宝宝没了,怎么办?”
“没了就没了,我们不要他了。”
“你这么爱他,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那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你敢!”他恼了,“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
“要是我真死了呢?”
“你要是敢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就立刻重新找个人,然后两三天就把你忘了。”
“骗人。”桑无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你才舍不得忘了我呢。”
他闻言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脸。
(6)
桑无焉最后只记得她被放到架子上的时候,苏念衾紧紧握住她的手,护士说:“先生,请你放手,我们要送病人去手术室。”
小秦说:“苏先生,你放手。”
一位年长的护士说:“你这家属还要不要医生给她治了?她这是早产,拖延了时间我们可不负责。”
另一个声音喊:“赶紧拉他走!”
然后,她就什么也没听见了。
朦胧间,有个人叫:“无焉,无焉……”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刺眼的白光,站在面前的是程茵。她梳着两个小辫,穿得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连衣裙,就是最后一次她俩在电梯里被困住的打扮。
“无焉。”程茵说,“我要走了。”
“为什么?”
“你有了丈夫,现在还有了孩子,用不着我了。”
“那……”桑无焉问,“你还回来看我吗?”
程茵笑:“不回来了。”
桑无焉垂下头:“我舍不得你。”
“要是舍不得我,就跟我走?”程茵调皮地问。
桑无焉想了想,又摇头:“我也舍不得他们。”
“那就对了,你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也会有新的开始。所以我们不得不说再见了。”
程茵走近,轻轻地拥住她:“再见,无焉。”
看见程茵一点一点地变成透明,最后消失在自己跟前,桑无焉忍不住伸手去抓她,想要留住这个幻影。
没想到手伸到空中却被另一个人的手捉住,然后叫她无焉—是苏念衾的声音。
她睁开眼,看到苏念衾坐在床边,眼睛有些浮肿,下巴的胡子长了不少。
“我们的宝宝,好不好?”她问。
“好得很。”他笑。
木浮生:喜欢吃甜食,喜欢睡懒觉,喜欢傻傻地发呆,还喜欢打QQ小游戏(据说此能够提高智商- -)。总觉得能够懒洋洋地在自家院子里躺着晒太阳、看书都是幸福的事情。胆小,迷糊,健忘,而且很平凡,也想继续这么平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