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曾鲤的脚步惊动了他,还是因为她的呼吸,艾景初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曾鲤并不诧异,淡淡点头。
曾鲤不知道这个点头是什么意思,便说:“艾……老师,我找周纹。”
他没答话,径直走去门边按开灯。
只听呼啦一下,诊室内所有的灯依次亮开,扫去刚才的暗沉。白晃晃的灯光照上他的脸,那双黑眸略有不适地沉了沉。
他又折了回来走到窗边的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地洗手,随之开口说:“她有急事昨晚回家了。”从他吐出第一个音开始,曾鲤就小小的讶异了下。那副原本极其悦耳有质感的嗓音此刻却嘶哑了,他只说了六个字却极其吃力,其中的“回”音,几乎沙哑得低不可闻。
他顿了顿又努力说:“你电话不通。”
曾鲤这才想起来昨天关机的手机,今天早上到了地铁站才打开。
说话间,艾景初已经洗好手,示意她躺到治疗床上去,然后调好椅子角度,打开灯。他将旁边的移动置物架移到身边,又去隔壁取了些东西回来放上去。曾鲤瞥了一眼,是她的牙模,还有一堆不锈钢似的的铁丝、小疙瘩。随后,他再洗了回手,将手套戴上。
曾鲤这才知道,原来他准备一个人亲自给她粘牙套。
她头几次来就诊的时候见过他们做这个,也听周纹给一个患者解释过,在那之前她看到好多小孩戴牙套,都以为是可以取下来的金属装置。
过程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将金属的小疙瘩钉一颗一颗摆好角度,用专用的合成胶水粘在每个牙齿相对应的位置,然后卡上一根固定的钢丝,将上下牙各自串起来,最后拧上那种极细的小铁丝,加在每颗牙与牙之间,靠相互之间加力而调整牙齿的位置。
这事情似乎是正畸科的基本技术,所以一般都是护士带着学生做。必须要两个人,一个人调粘液一个人粘,要配合好,不然很胶水很容易干。而且那些小钉需要角度,细微的误差都会让那根固定位置的钢丝卡不进位置。
总之,绝对是个费功夫的技术活,既要仔细又费时间,何况还是给曾鲤粘全口。
他将浅蓝色的口罩戴上,坐了下来。
曾鲤仰躺着,自觉地张开嘴。
他本不爱说话,而她嘴巴张着没空,整个过程安静极了。
因为角度的关系,她一直看不到他的脸,只是任由他的手指在她口腔内外娴熟地动作着。有的时候,他的手会绕过她的头去,从另一侧伸过来挨着她脸上的皮肤,隔着那一层不太透明的医用手套,几乎感觉不到相互的体温。
粘反方向的时候,他轻轻扶了她的脑袋一下,示意她侧过头来。于是,曾鲤听话地朝他转过脸去。耳朵贴着治疗台头枕的皮面,她一抬眼就可以看到近旁的他。只是脸的大半被口罩遮住,只剩鼻梁一截以及双眼。
眉毛略浓,而那眼睛,深沉似墨。
他做事情的时候,眼神专注,心无旁骛,甚至连曾鲤的目光也没有觉察。粘完手上那一颗,他收回注意力,在铝制的托盘上又用镊子夹下一颗。橡胶手套将他的双手皮肤贴得紧紧的,隐去男性特有的突出的指节,更显得手指修长匀称,有那样的手不是天生的钢琴家,便是医生。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曾鲤在盯着自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嘴可以合上一会。”也许是太长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竟然比刚才听起来还要哑。
曾鲤这才敢闭上嘴,动了动僵硬的下巴。她突然有些想法,面对这样一个为自己带病加班的医生,是不是应该说声感谢,或者关心下对方的身体才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多事地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吃药了没,会不会惨遭误会?幸好曾鲤的腮帮子还塞着一个塑料撑,那东西把口腔的皮肤和两侧的牙齿间隔开,使得她的舌头根本动弹不得。于是,干脆作罢。
她只是觉得,如果照镜子的话,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傻极了。
就是她耽误了这一小会儿,原先的粘合剂接触太久空气,挥发得过了适中度。他只得又打开盒子用勺子舀出粉末,加水调制。
原先以为他不怎么爱笑,那么脾气必定不好,却不想做这一行也得是个绝顶耐心细致的人。
等弄好了粘合剂,她和他又继续配合了起来。
没过多久完成了前两个步骤,然后他开始最后一个程序——给每颗牙上的小钉绞上细铁丝。那些铁丝没比头发丝粗多少,而他却熟练地用镊子将他们一根根套牢、系拢、剪断,一颗牙一颗牙地挨着挨着绞。一双手好像在象牙上雕琢,那些手指操作着工具,无论左右都灵活得让人瞠目。
曾鲤不禁想到自己初学琴那会儿,弹到不熟的谱子的时候,因为手指太笨而数次抓狂,甚至会恨不得剁下来泄愤。
这时,有个巡楼的值班护士进来,看到艾景初便高声问:“艾老师怎么一个人来加班?”
艾景初没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延迟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临时有点活儿。”
那护士走近,原本正盯着曾鲤打量,准备好好看看让艾景初临时亲自加活的人长什么样,结果一听到艾景初的声音,就转头说:“艾老师你嗓子又累垮了?昨天病人很多吧?”
这下,艾景初再也没接话,点点头算是了事。
那护士不知道是知难而退了,还是识趣了,随后讪讪地离开。
曾鲤顿时觉得他果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幸亏她刚才没多话。
所有工序完成之后,曾鲤活动了下撑得酸痛麻木的腮帮子。却见艾景初将手套脱下来,扔在医药废弃框里,又走去窗边的盥洗台将手洗了一次,随即折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
“张嘴。”他说。
曾鲤立刻照做。
他将裸/露在空气中的右手食指伸进她的嘴内,然后用指腹来回摩挲那些已经固定在牙齿面上的铁钉和小钢丝。
左、右、上、下。
轻轻的,细致的。
口腔内的温度原本就比外表皮肤高,加之他刚才用冷水洗过手,她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指缓缓滑动的过程。
他的动作很自然,医生的职业习惯让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之于曾鲤,却有点尴尬。哪怕她明明知道他不过是在检查粘好的牙套,看看有没有什么会尖锐扎肉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最后他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每个自然段都有景初的份上,可不可以继续泪眼汪汪地求留言~~~收藏~~~还有作者收藏~~~~~~~
下次更新时间下周一……T T我知道会被诅咒

☆、1——3
曾鲤回到Carol’s,马依依正和店里的小妹在忙。今天上班的小妹叫窦窦,也是旁边A大的学生,来店里做兼职。
曾鲤展牙一笑,顿时将马依依的小心肝吓了一跳。
“我成钢牙妹了。”曾鲤说。
“你不是说要耽误一上午吗?怎么这么早。”马依依在吧台一边替人结账一边问。
“是啊,那个学生结果有事没来。换成她老师了,所以动作麻利多了。”
“艾景初?”马依依又问。
“嗯。”她跟马依依提过艾景初。
“你丫艳福不浅啊,”马依依示意了下,“你知不知道刚才来的一拨他们学院的学生还在聊他。”
“聊他什么?”
“英俊又年轻啊,还有……”马依依在关键时刻故意打住。
“还有什么?”
“抱怨他是阎王呗,座下被当的冤魂无数。”
曾鲤忍俊不禁。
窦窦收了杯子凑过头来问:“曾鲤姐高兴什么呢?”
“她春心萌动了。”马依依开玩笑说。
曾鲤瞪了马依依一眼,转头对窦窦道:“你别听她瞎讲。”
窦窦就是医学院的本科生,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马依依只得改话题说:“你装那么多金属在嘴里,不难受吗?”
“有点不舒服倒是真的。”说着曾鲤张嘴给马依依看。
马依依蹙蹙眉说:“取不下啊,是固定上去的?”
“嗯。”
“能啃骨头吗?”
“不知道,应该不可以吧。”
“一直都不行吗?”
“不知道。”
“掉了咋办?”
“不知道……”
“你那个医生,他怎么当的,什么都不跟你说清楚?”
“他嗓子哑了,说话太痛苦了,任谁听着都难受,只有打电话联系。”临走的时候,艾景初本来还有一大堆注意事项要告诉曾鲤,但是他发声异常困难,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何况还是那么冗长的医嘱。他叮嘱两句不要咬硬物之类的话,都重复了两三遍才让曾鲤听清楚,所以最后就决定电话里以后说。
“要死了要死了,你有他私人电话?”马依依突然激动了。
“是啊,他写了他号码叫我拨到他手机上的。”曾鲤答。
窦窦终于忍不住迷惑地问:“你们在说谁呢?”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插嘴。”马依依挥挥手,赶走窦窦。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曾鲤淡淡说着,然后调小音响,又换了张CD,随后《You Are Beautiful》被James Blunt缓缓吟唱出声。
“艾景初真身啊,我都没见过。而你不但见了,还独处一早上,甚至要了他电话。”
“我没找他要,是他要我号码,但是他手机在更衣室,就叫我拨过去。”曾鲤头痛地解释。
“反正,每个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你没看他们学校的论坛啊,正火热地八他们几个呢。”
“哦。”原来大家还在顶那帖子。
然后过了不久,曾鲤开始觉得牙齿又酸又难受,而且那些金属磨着口腔,让嘴唇闭一闭都觉得磨得疼。
中午是店里的几个人照老规矩一起在隔壁街叫来盒饭,曾鲤基本上没吃下去。她嚼了两口就觉得难受,不得不放下筷子。
直到后来,曾鲤几乎连话也不想说。
下午的时候,曾鲤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最近尽量吃软食,不要啃硬物,不要吃忽冷忽热的东西,刷牙要仔细。矫治器刚刚带上去会酸痛几天,说话发音也许会不太正常,口水增多,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如果口腔黏膜划破得比较严重,就联系我。如果矫治器没粘牢,被磕掉或者松掉了,也请联系我。”
曾鲤先看到前半截的时候,以为是什么征订养生短信的垃圾消息,差点删掉,直到读到后面才想起来这事艾景初发的医嘱。
她看了看,将手机放下,替顾客换饮料。有位女生要一杯冰的焦糖玛奇朵,结果马依依给人上的是热杯,害得人家很不高兴。曾鲤急忙去撤下来重新换了一份。
刚刚忙完,有几个男性客人居然拿出烟抽起来。窦窦上去劝阻无果,曾鲤只得接下她的任务。那几个人都是四十来岁,好像正巧坐着谈什么事情,烟雾缭绕,不仅如此还将烟灰到处抖啊抖的。
曾鲤淡笑着重复:“我们这里禁烟的,会危害你和其他桌客人的健康。”
男人甲说:“尾气也危害他人健康,怎么你不叫人别开车呢?”
她带着笑站在那里,不和他辩解还是说:“请您灭烟。”
男人乙说:“什么态度,叫你们老板来。”
“我就是老板,请您灭烟。”曾鲤继续笑着坚持。
那几个人瞅了曾鲤几眼,然后不乐意地结账走人,走得时候男人丙还说:“什么态度,以前老魏还给我们说这家老板是个美女,结果今天见到居然是一口钢牙,渗死我了。”
过了好长一会儿,她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才又想起那条短信。
她打开手机,回复:“好的,谢谢艾医生。”突然想到伍晗对他们医院的医生都称老师的。曾鲤曾好奇地问为什么。
伍晗答:“叫老师感觉比医生尊敬呗。”
所以,她最后改了称呼写成:“好的,谢谢艾老师。”
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实在被那个牙套折磨的坚持不住,跟马依依告假去楼上的休息室睡觉。
傍晚,马依依端来一碗热粥,还把曾鲤落在吧台上的手机给捎上来。曾鲤呲嘴咧牙地喝完,拿起手机点开来看了看。
没有任何新短信进来。
天黑后天气不好,本来没什么生意。
突然有个女生进来,说要找老板。
马依依说:“我就是老板。”
女生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不是你,是那个头发又长又卷的老板。”
马依依叫窦窦招呼客人,然后上楼去叫曾鲤。
“你说我精神不好,所以也给她算不好。”曾鲤懒洋洋地说。
“顾客是上帝啊,你就这么对付上帝。”马依依不依她。
“上帝他老人家是最宽洪大量的了。”
“好了好了,你赶紧。人家小姑娘看着挺着急的,好歹也是慕名而来,你别自己砸自己场子啊。”马依依放下狠话就起身。
“你真像拉皮条的。”
“我要是开个咖啡馆都能拉起皮条来,那也算英明神武了。”马依依说。
曾鲤一个人在暮色中坐了一会儿,然后揉了揉头发,随之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便穿好衣服下楼去。
她占卜塔罗的名声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被一堆大学女生传扬了起来。这原本就是曾鲤的个人爱好。有一天午后在马依依第N+1次失恋后,曾鲤惺惺作态地拿起塔罗替她卜了一卦,那时候被点咖啡的几个女生看到,就凑热闹似的也要她卜。
后来偶尔,有些熟客来到Carol’s便提这个要求。
马依依随即就开始研究生意经,将曾鲤这特长重磅推出了,以吸引年轻女性客源。
曾鲤看到坐在角落里女孩,吃了一惊,也明白为什么马依依执意要叫她了。那女孩特别落魄,不知道在室外走了多久,雪花化成水将她头发都打湿了,眼睛又红又肿,捧着马依依给她的咖啡马克杯取暖,整个人精神恍恍惚惚。
女孩姓唐,是A大已经毕业的学生,正为感情伤心,徘徊不定无处可去的时候,想要曾鲤用塔罗牌替她看看还怎么挽回爱情,还有没有希望。
曾鲤顿时觉得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倾诉的好友,而不是一副塔罗牌,但是她还是没有拒绝她,集中精力替她开牌。
曾鲤忍着口腔里的不适,一张牌一张牌地给女孩儿解惑。
翻开最后一张的时候,是“魔术师”的逆位。
牌面的寓意很不好,曾鲤委婉地解释给她听。
而女孩儿愣了愣,突然用手将桌布上已经揭开的塔罗牌急匆匆地收起来,整理成一沓递给曾鲤说,“可不可以替我把刚才的问题再卜一次。”
曾鲤看着她,神色忽然就淡了下来。
“不行。”她说。
“最后一次,只一次,不会耽误你很久的,我可以再点杯咖啡,或者两杯。”女孩乞求着,一眶泪水盈盈欲滴。
曾鲤忍不住了,说道:“如果你需要勇气或者帮助,一次占卜就行了。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相信,但是如果你不满意我给你的答案与你希望的不同,只是寻找一种心理暗示,哪又何必需要我。”
她说得很直接,没有留余地。
女孩顿时无声饮泣。
曾鲤叹了口气,将塔罗牌收捡起来,离开了桌子。
马依依说:“对付起女人来,你比我狠多了。”
曾鲤面无表情地答:“恨铁不成钢。”
过了一会儿,Carol’s的第一大股东伍晗有气无力的推门而入。马依依瞥她一眼,“今天你不是休息了半天吗?怎么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伍晗幽幽叹气:“别提了,被几个男人折腾了一个通宵。”
马依依捏着嗓子故意问:“他们怎么折腾了你一个通宵啊?”
伍晗剜了她一眼。
“昨天我不是值夜班吗。然后十一点多来了一群喝醉打架的男人,打得一头血还要继续喝,把急诊室闹了个翻天。”
“有个三十多岁的男的,我要给他缝针他,居然拉着我的手,醉得哭着叫妈。”
“噗——”窦窦忍不住乐了。
“三四点刚把这群人处理完,要躺一会儿,结果郊县的下级医院又来电话,说有个急诊病人要转院,然后又跟着救护车去接病人,一来一回就天亮了。九点多开始交班了,我才开始写病历,弄完差不多十二点了,我哪儿还有时间睡觉啊,下午在家又失眠。”说完,伍晗打了个哈欠。
曾鲤终于开口问:“你什么时候又转到急诊去了?”
伍晗说:“不是每个科都要转一圈么。你嘴巴怎么了?”
马依依说:“她妈怕她嫁不出去,带她去整容了。”
“是整牙,不是整容……”曾鲤解释。
“你整牙怎么不去我们医院,我认识一个医生,手艺还不错,早知道我带你去。”
“你们医院?”马依依问。
“好歹是三甲。”伍晗不服气,她无论在哪儿都有一种强烈的集体荣誉感。
“人家去的是A大口腔,你们能比么?”
“A大挂的谁的号啊?”
“艾景初。”
过了会儿,马依依偷偷又问:“你和那个谁真没什么?”
“真的,比珍珠还真。”曾鲤信誓旦旦地回答着马依依,老实诚恳的模样十足。
马依依失落了。
曾鲤瞅了瞅她,在心里浅浅地叹了口气,如果真有什么,那也只是一颗停留在回忆中的好奇心。
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星期四。。。。。存粮快没了就断粮了。省着点发。。。,就继续霸王我吧,继续霸王我的话我就不给慕老师出场了。就不。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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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曾鲤和伍颖、马依依是Z大的室友。寝室原本住的是四个人,结果有一个同学才念了几个月就退学了,以后那个空床却再也没安排过新人来。
她们三个人并非一个专业的,曾鲤学的是图书档案,马依依学中文,而伍颖是临床医学的。Z大不是什么知名大学,但是校址在A大旁边,沾着点名校的光,也勉强发展成了一所综合性大学。
曾鲤的专业最生僻,她本来报考的是计算机系,结果当年因为该系录取线太高,才被调配过去的。
她一直是个很怕寂寞的人,到了Z大,所有高中同学好友都消失不剩,于是她把目光赶紧转到同室两人身上。
可是,哪知马依依和伍颖两个人是高中同学,长期要好,恰好念了一所大学,而且是伍颖的爸爸托人故意将两人分在一间寝室,好相互照应,适应新环境。她俩自然而然地从一开始,就将曾鲤排斥在圈子之外。
曾鲤个子高挑,样子纤细清秀,档案专业班女生不多,加之她不善于利用外表和人打交道,熟人可以大侃特侃,对着不熟的人半天也挤不出一个字,便容易让人误会她是故作冷傲孤僻,往往使人敬而远之。她本来从小学习不太好,能考上Z大都是十足幸运,但是进入大学校园后的那点小兴奋,却被这种孤单的惆怅冲淡了。
除了爱情之外,如何赢得同性间的友谊,或许也是那个时期的女孩最在意的事情。
第二天是周日,曾鲤这周也得上班,大家放假的时候正是他们忙的日子,所以一般都是轮休。早上一开门,她抽空先去收拾昨天同事下班时留下来的书。等她忙完坐下去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也出现了好几个读者,大家都在静静地找着书,有时候还站在书架前驻足细细翻阅。
借阅室的另一侧是巨大的玻璃窗户,窗下有几张圆桌子。因为楼下有专门的阅览室,所以这里桌椅不多,只供不能外借的读者偶尔坐着翻翻资料。但是,曾鲤所在的学术专业类,在图书馆的最高处,一到冬天,光线充足,窗外正好对着旁边市政公园的一角,好多人都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有个读者请曾鲤帮他找书,曾鲤查阅了下代码就带着那位读者走到最里头去,结果不知道是谁以前翻了之后随手乱摆地方了还是怎么的,找了好久都没找着,曾鲤怕门口有人等着借还书,只好作罢。
回到座位,曾鲤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本书,不知道是哪位刚进来的读者准备归还,估计进门没看到曾鲤的人,就随手先放在扫描器旁边了。书名是《颅颌面部骨骼牵引成骨》,又厚又重的一本译文书,像砖头一样,且价格不菲。从它第一回放在书架上至今,外借的次数估计五个指头都数的出来。但是,曾鲤对它记忆犹新,却是因为她那天曾经一喷饭,就将芹菜和面皮喷在了它封面图片的骷颅头上……
曾鲤走了几步四处张望了下,看到了艾景初。
他抽了本书,耐心地坐在了窗前的椅子上看。今天阳光格外好,从玻璃透进来,一根一根的光柱暖暖地照着借阅室的地面、桌面,以及他的侧脸。那些光线从另一边射过来,让他的眼睛禁不住眯起来一点,眉头微蹙,而在半明半暗中,五官更加立体。
桌下的长腿一条打开,一条稍有后缩,而上身却是略朝桌子前倾,左手扶着书页,右手的五指微微蜷曲,扣在桌面,在日影的拉伸下显得格外修长。突然,他右手的手指动了一下,从小拇指开始,然后是无名指、中指、食指,自左到右,四个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敲击。他指甲短,而且用的是指腹与指尖之间的部位,所以没有指甲的磕响,轻盈的飞速的,发出极小的声音。敲一两回,他会停好几秒钟,然后又是漫不经心地敲下一次。
艾景初便这样平静地坐在初晨日光下,一半沐浴着暖阳,一半隐约在光影中。
曾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周纹跟她谈病历的闲聊时候说过,以人类特别是东方人的审美观来说,鼻尖、嘴尖和下巴尖从侧面看去,三点能连成一条笔直的直线的话,才是最完美的轮廓比例。有的人牙齿长得一点不突,可是因为下巴后缩进去一点,也会给人一种不适和突兀;有的人有点小龅牙,但是下巴和鼻子很立体,将这三点一线撑起来,这样的外形也不会让旁人觉得牙齿很难看。
她抬头再看了看艾景初的侧脸,绝对是周纹口中那种三点一线的美人范本。
这时,有读者要办借阅,曾鲤便回到座位将艾景初的那本书挪到旁边,继续工作。来来往往,又有了不少人,借的借还的还,大家都是默不作声。
又过了一些时间,曾鲤闲下来,朝艾景初那个方向张望了下。他们之间隔着一排高大的铁制书架,曾鲤能透过那一排高低参差不齐的图书期刊,看到艾景初的半截身影。
偌大的借阅室,似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脚步声、人声,只能隐隐听见楼下公园里游乐场的音乐。日光随着时间的流过,缓缓地在他身上移动着照射的角度。
这要是让马依依的妈妈看到,说不准就是她那句挂在嘴边的常用语:“做妈的怎么把儿子生养得这么好,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名牌海龟,还有高学历、好职业,每一条都是光环。
曾鲤笑了下,有些自嘲,重新把电脑的浏览器打开,进入她常去的那个本地论坛。她是其中一个叫“都市瞭望”的版块的版主之一。她上班能上网,且大部分时间空闲,于是在经常去的这个地方申请了个版主的位置,平时就是删删广告,整理下论坛发帖秩序,还可以认识一些朋友。
前段时间关于A大老师的帖子早被别的话题淹没了。她连着两天没出现,也没啥大事,于是随意地打开一些新置顶帖子,其中一个是组织全论坛网友AA制吃团年火锅的消息。
这时,艾景初站了起来,拿着手里那本书朝曾鲤走来办借还手续。
他站着,她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她对着电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他打招呼。她一直和不熟的人有点交流障碍,总是徘徊说和不说之间。她怕他没认出她,就贸然说话很失礼;又怕他已经认出她,而她又却故意装着不认识,显得更加失礼。何况,以后还要继续很长一段时间的医患关系,说不定会更加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