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景初第一次觉得,对着电话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想以前自己对曾鲤说的话,“想说的时候就说,不想说的时候就不说,”不需要怕冷场而找话说,这样的话,真不能说得太绝对。
“孩子的伤口长得还好吧?”艾景初百般无奈,选了这个话题。
“好,好,好。”李主任受宠若惊,“感谢您的关心,多亏您医术好,上回和您喝酒,怕是您没尽兴,我们还挺不好意思的。前几天我从老家带了些特产……”
眼看李主任又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他想问曾鲤的事情又不知如何开口,灵光一闪他打断说:“李主任。”
“您说。”
“曾鲤昨天出了点车祸,脸上缝了几针。”他试探着说。
“啊,严不严重?住哪家医院?”李主任关切地问。
艾景初揉了揉额角,看来问他也没用,于是说,“没事,就是需要静养,可能要跟您请几天假在家休息下。”
“没问题啊,绝对没问题!工作上的事情让她放心,好好在家安心养伤,我给单位汇报下,回头跟组织同志们去探望她。”李主任拍胸脯保证。
电话收了线,没有任何消息。
他一遍站在楼梯口点烟,一边又拨了一次曾鲤的电话,这一回变成关机了,也不知道是电话被他打得没电了自动关机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艾景初再次敲了敲那道冰冷的铁质防盗门,有些烦躁,又有些恼,恼她这么让人着急,又怕她是真的有了什么意外。
最后,他想到了咖啡馆。
2
艾景初赶到咖啡馆的时候,窦窦正忙得七窍生烟。
窦窦一抬头就看到那位留着平头的医学院的男神推门而入,先是静静地环视了一圈,在确定前台只有她一个服务生之后,便朝她走了过来。
随着他越来越近的脚步,窦窦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他走到她跟前站定。
窦窦半响没回魂。
“曾鲤有没有来过?”
“没有。”窦窦拨浪鼓似的摇着头。
“一直没来?”他追问。
“昨天来了,中午就走了,下午说是有事没来。今天也没来,依依姐还去了她那儿,说是受了伤。”
艾景初抓到了重点,“依依?”
“嗯。”窦窦点头,尽量做到对着校草老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男神突然降临,还一来就要找曾鲤,“依依姐也是这里的老板。”
窦窦看出艾景初的焦虑,“您要是找小鱼姐的话,打她电话啊。”
“打不通。”他说。
“我帮你打给依依姐吧,她们肯定在一起。”说完,摸出手机打给了马依依。
马依依的手机是揣在牛仔裤里的,来电一振动她就察觉了。只是她们三个人正在包间里面K歌,吵得要死,她掏出手机看到是窦窦打来的,怕是咖啡馆出了什么纰漏,没敢大意,直接走到走廊安静地地方接起电话。
只过了一会儿,曾鲤就见马依依拿着电话去而复返,神色诡异莫测。
伍颖正在吼歌,声音和伴奏都大得刺耳,曾鲤志豪提起上嗓子大声问马依依:“怎么了?”
“你电话!”马依依把手机递给她,回头还将音乐给关了。
伍颖正唱在兴头上,伴奏一消失便只剩下她在话筒里的干音。
“喂?”曾鲤纳闷地将耳朵对准听筒。
“你的手机呢?”
听到艾景初的声音,不禁让她想起昨晚那句蛊惑人心的话,脸立刻红了。
“我问你的手机呢?”他重复了一次。
“在包里啊。”她一边回答一边去拿包里的手机,剥开一看,“哦,没电了。”
艾景初没好气地问:“你去哪儿了?”
“和她们来唱歌。”突然发现自己被毁容了,心情十分不好,于是曾鲤找来马依依和伍颖以求安慰。可她俩能有什么好主意?吃过饭,给曾鲤脸上带了个口罩就来K歌了。
“她们?”
“你不认识的,我两个好朋友。”曾鲤说。
旁边的伍颖不知情况,问:“谁啊?跟查户口似的。”
马依依用口型对伍颖无声地笔画了三个字:“艾景初。”
“你怎么有意义的电话?”也太神通广大了吧?曾鲤纳闷。
“我去你们咖啡馆了,这是用那个小姑娘的手机打的。”他答道。
“你找我?”曾鲤问。
简简单单的,由三个字组成的问题,却把无所不能的艾景初问住了。他找她,肯定是的,可是找她做什么?刚开始只是想打个电话,电话不通他便上门去,家里敲门没有人,他便像吃错了药似的,满世界找她。可是,问了这么多人,兴师动众,辗转波折地找到她又说什么呢?问她要不要吃石榴?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着电话苦笑了下。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喜怒居然全由曾鲤来操纵?
真不公平。
“喂。”她半响没听到回复,以为信号不好,站起来挪动了下脚步。
“我在。”他说。
“有急事?”她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我刚好路过你们咖啡馆,就进来顺便问问。”说完,他简单告了个别,便要挂线。
“哎--”她叫住他。
“什么?”他问。
“你要不要过来唱歌?”曾鲤问。
“不了,我不会。”
末了,他又叮嘱:“你早点回去休息。”
待曾鲤回家,一上楼就看到大门把手上挂着一袋石榴。她疑惑地四下张望了下,不知道是谁留在这儿的,也不敢拿,于是她小心地开了门,又将门关上,任由那袋石榴继续挂着。
她取下口罩,换了衣服和鞋,之后便是给手机充电。
手机重新开机后,曾鲤才看到艾景初的那十几个未接电话。
她吓了一小跳。
晚饭,李阿姨特地用豆腐做了一道新花样的菜。这一次艾景初却没有注意,既没有多吃也没有琢磨菜的做法,只是埋着头,吃完饭就去书房看书了。
给书翻页时,艾景初瞥一眼桌子上洗干净的石榴,也不吃。
李阿姨看在眼里,又对老公说:“这孩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刘叔反问。
“跟谁闹别扭呢?”
“我看着挺好啊。”迟钝的刘叔还是那句话。
“本来一整天都见他挺高兴的,晚上回来就一个人跟自己生闷气。”
“你以为他还是孩子?”
“他可不就是个孩子。”李阿姨反驳。
“小伙子别谈恋爱了吧?”刘叔这随口一说,李阿姨倒是上心了,再看了看艾景初的侧影,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早该了。”都三十了,皇帝不急太监急。要不是当初自己小姨,也就是艾景初的奶奶临终前的千叮万嘱,全家早给他介绍一个加强排的对象了。
当初艾奶奶的原话是:“我算是在他老子身上栽了个大跟头,十几年里没有一天不在吃后悔药,以后我死了,小初的事情你们也别管。他喜欢谁家的姑娘,高攀也好,低就也好,他哪怕不结婚也罢,你们别管,他爷爷也别管,都随他去吧,只要他自己高兴。”
这不,就任他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要是换在他们老家,孩子都可以念小学了。
李阿姨对老公说:“老刘你从后门出去替我买样东西,快去快回。”
老刘唯老婆马首是瞻,一接到命令马上照办,不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李阿姨捏着刚刚到手的两张电影票,朝艾景初走去,“小初啊,二姨眼睛不好,你替二姨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的电影呢?”
艾景初放下书,接过去,“不就是今天晚上,八点的。”
“哎呀,我今天去商场买东西,人家商场抽奖送的,我这儿还有好多事情做呢,怎么办?”李阿姨一拍大腿,“不如你拿去看吧。”
“这电影院也不远,我送你们去,还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我来收拾。”
“我们年纪一大把了,去电影院就耳朵疼,还是你们年轻人去吧,叫个朋友一起。”最好是个女的,女护士,女医生,女病人,女学生都行。
这下艾景初明白过来,二姨肯定是看他一晚上没说话,察觉了点什么,故意哄他开心。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虽说从小无父无母,可是得到的爱却没有币别人差过半分。
他点点头。
李阿姨见状,满心欢喜。
从家里出来,本来他准备就在周围溜达溜达,然后到了时间再回去,又怕他们怀疑,便驱车上了街。
他从未追过女孩子,嘴巴也不甜,不太会说话哄人,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但是自从昨天,他将这事认准后,就想要和她亲近,看着她的脸,听她的声音,沉浸在她的气息中,然后恨不得把这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她眼前。
可哪想,一团力气打在了棉花上。
3
曾鲤第二天戴着口罩,遮住半边脸按时去了图书馆。
李主任在电梯门口一看见她就说:“我不是给艾教授说准你请假了吗?正说组织几个同事晚上去慰问你呢。”
“请假?”
“艾教授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出车祸了,让我准你几天假,你不知道吗?”李主任满脸的意味深长。
曾鲤被噎住,不知道什么情况。
“好好回去休息,工作的事情不用担心,我已经叫小吴给你顶上了。”
随后曾鲤就被李主任送菩萨似的,送出了电梯。
她坐在图书馆门口的椅子上给艾景初打了个电话。大概他在忙,铃声响了一下,被掐掉。她不是劳模,不请病假是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而且伤势看起来凶猛其实也只是皮外伤,不好开这个口,现在既然人家领导都那么大方了,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她收起电话,坐车回家了。
地铁上,早高峰还在持续,人挤人。她站在人堆里,个子并不矮,还戴了个淡蓝色的一次性医用口罩,挺显眼的。可是就是这个高度,旁边一个男人伸手出来拉车上的吊环的时候被人挤了一下,胳膊肘正好撞到曾鲤的脸。
男人急忙道歉。
曾鲤就算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也只能说“没关系。”
这个时候,艾景初的电话回了过来。
“我刚才在上课。”他说。
“我就是问问请假的事,李主任说你替我请了假。”
听曾鲤提到这一茬,艾景初才想起来,“对,我忘记提醒你了,你去上班了?”
“嗯,李主任又让我回家。”
旁边的男人还在道歉:“对不起啊,姑娘,实在不是故意的。”
艾景初听见旁音,蹙着眉问怎么了。
“地铁里人太多了,让人磕了一下。”
“没事吧?”
“没事,哪有那么娇贵。”
“你这几听好好休息,别乱跑,我一会儿下班去看你。”他轻轻说。
曾鲤回到家发现那袋石榴居然还挂在哪里,她本来觉得应该是谁放错地方了,这下看来好像也不是。她掂量了下,将东西拎回了家。
下午,吴晚霞果着领着一拨人到曾鲤家里慰问。
“李主任让我把工会的慰问金带给你,他说年轻人相互话题说,他来了反而大家觉得拘束,就不掺和我们了。”吴晚霞将领导的话带到。
除了吴晚霞,来的还有几个平时走得比较近的同时,大伙儿凑钱买了不少水果和营养品。一群人堆在曾鲤的小家里,顿时觉得热闹非凡,一会儿有人问曾鲤怎么摔的,怎么去的医院,一会儿又有人问疼不疼,医生怎么缝的,七嘴八舌。
曾鲤不太能应付这种情况,说不清楚的地方就把纱布揭下来给大家看。
“怎么缝的线?不应该用那种美容线吗,不需要拆那种?”
“医生说都是一样的,只要细线,针脚仔细,效果和美容线一样。”曾鲤答。
“会留疤吗?怎么不去美容皮肤科?”同事甲问。
“颔面科大夫一样的吧?他们也是专业的外科手。”同事乙答道。
曾鲤去厨房烧开水,给大家沏茶。
这时有人按门铃,曾鲤两手不得空,“帮我开下门。”
“你们把谁落下来了,这会儿才来?”吴晚霞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门打开一看,却见到一位高个子的大帅哥提着东西站在门口。
吴晚霞第一眼觉得眼熟,第二眼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个脾气大的名医--艾景初?
“艾……艾……”吴晚霞结巴了半响也没个下文。
艾景初倒是没等吴晚霞把他名字结巴出来,就直接进门了,他一只手提着些食材,另一只手提着一兜水果。
曾鲤端着茶水从厨房走出来,看到艾景初,又看了看堆在屋子里的同事,顿时觉得尴尬。
吴晚霞起立,自我介绍说:“我们是曾鲤的同事。”
艾景初颔首打了下招呼。
吴晚霞狗腿地补充:“上次见过的。”
艾景初比较配合地又点了下头,其实曾鲤估计他压根不记得人家长相了。
随后,艾景初将食材放去厨房,与此同时不忘记说:“我买了些菜,看看晚上吃什么好。”
于是,在场的所有同事,哪怕那些没听过曾鲤曾经那段绯闻的人都明白了,这是男主人回来了,还是可以买菜做饭的二十四孝型。在座的同事里,单身男性悄悄扼腕叹息,单身女性则暗自打量。
艾景初想起什么,转身附加了一句:“大家留下吃饭啊。”可惜等他放好东西,再洗干净手,出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告辞了。艾景初不禁纳闷,他觉得自己刚才挺热情的,对他学校的同事都没那么热情过。
“我说错什么了?”他问。
“没……”曾鲤无语了。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他们是听说我伤了,所以下班约好来看看。”曾鲤解释。
“改天等你好了,请他们去外面吃饭,回个礼。”
她不太懂人情世故,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大概应该有这个礼数。
艾景初去水槽洗莴笋叶,曾鲤跑去帮忙。
“你别碰水,”他说,“手背上的伤口要小心,不然容易留疤。”
他来给她做饭及时因为这个吧?曾鲤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有手套,戴着不就行了。”她把手套展示给他看。
他洗东西很仔细,那莴笋叶子几乎是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翻来覆去地洗,比曾鲤自己讲卫生多了。
“使劲冲一冲就行了吧?这么洗得花多少时间?”
“上面有农药还有细菌。”他说。
“你有洁癖?”
“有点。”他老实交代。
“你平时做饭吗?”
“不做。”
曾鲤想想也是,就是不做饭的人,才有这闲工夫。
他随口问:“你吃花菜吗?”
“吃啊。”她答。
“你怎么洗的?”
“还不是切成小块然后冲一冲就好了。”总不能吧花菜也掰开来洗吧?
“你下次用淡盐水泡几分钟,也许会有新发现。”他漫不经心地说。
“发现什么?”
“发现你以前吃的素花菜,其实都是荤的。”
她想象了下那个画面,突然觉得有点恶心。
他还不忘记安慰她,“其实蛋白质含量挺高,营养不错。”
曾鲤这辈子再也不吃花菜的心都有了。
4
晚饭有三个菜,白油莴笋尖和蟹黄豆腐,以及昨天的鸡汤。
曾鲤第一口吃那道蟹黄都胡时,艾景初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她的表情。之间她用勺子舀了一勺,吃到嘴里,侧了侧头,又去舀了一勺。过了会儿,她喃喃自语说:“这豆腐挺嫩滑的。”
他没有说话,只装着没有听见,而薄唇却掀了些角度,眼睛里盈着笑意。
刷了碗,艾景初瞥到鞋柜上搁着的红石榴,“你怎么没吃?”
“这是你给的?”
“那你以为是谁?”他反问。
“你昨天白天来过?”
“恩。”
“敲门我不在?”
“嗯。”他又淡淡地应了一声,不自在垂着眼帘,哪里还有刚才捉弄她时的狡黠。
打了十多个电话,没找到人,所以他又去了咖啡馆,还骗她只是路过?想到这里,曾鲤突然觉得心口被揪得紧紧的,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那么,他是真的喜欢她的吧?
不是同情怜悯,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寂寞消遣,也不是故意戏弄她。
他喜欢她?这是从前天夜里那个吻开始,曾鲤这七十二个小时里,一直浮现在脑子里的四个字。她从不敢相信,他会真的喜欢她。
曾鲤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茶几前,将一个平时专门放水果皮和瓜子壳的小盘子放在桌面,拿起一个石榴,用刀削开后掰了其中一粒放在齿间,唇舌间都是那甜甜的浓香。不知怎么的,她的眼睛却跟倒豆子似的开始往下掉。
曾鲤背对者他,以至于艾景初起初并没有发现她在哭。
她将籽吐在小盘子里,张嘴又大大地咬了一口,将自己的眼泪也一并吃了进去。
他突然察觉她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他问。
她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然后嘴里还嚼着石榴籽。
“刚才都好好的,怎么哭了?”看到她的眼泪,他的眉毛皱在一起,走过去将她从矮凳子上拉了起来,让她站直,再从旁边纸巾盒扯了两张纸,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湿润。
“眼泪流到伤口里挥发炎。”他说。
“石榴一点都不好吃。”她嘤嘤道。
“不好吃就扔了。”
“扔了多可惜,我要把它们吃光。”她嘴里含着东西,声音含含糊糊的。
“吃多了会闹肚子的。”
“你不是医生吗?不会治吗?”她吐掉那些籽,愤愤不平地问。
艾景初这回没有继续和她搭腔。此刻的曾鲤和平时谨小慎微的她完全不一样,就跟犯了犟脾气似的。他凝视了她片刻后,唇角不禁上扬了起来。
她在撒娇。
得出这个结论,他的笑意在嘴边荡漾开,然后将她揽在怀里,之后轻轻地,避开她的下吧,让她的脸贴上他的胸膛。
她的手里拿着剩下的半只石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放自己这双手,而嘴上残留的果汁则全沾到他的灰色衬衣上。
“弄脏你的衣服了。”他不是说有洁癖吗?这东西很难洗的。
他却没动。
“哎--”她提醒他。
“曾鲤。”他叫她。
“什么?”她挣扎了下无效,只好将手上残汁往他衬衣上抹了抹。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叫我‘哎’,或者‘喂’?”他有些小小的不满。
“那叫什么?”她故意问,“艾教授?”
“以前你妈妈怎么叫你爸爸的?”
“连名带姓啊。”他们家全家都这样,没人有昵称,她也没有小名。以前去同学家,看到别人的妈妈爸爸叫他们都是叫的小名,她总是会很羡慕。
“没别的?”
曾鲤想了想,“有。”
“什么?”
“死鬼。”妈妈生气的时候,或者高兴的时候,都会这么叫爸爸。
听到这两个字,艾景初沉沉地笑了。
曾鲤悄悄地将耳朵贴着他,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她的耳朵刚好在他锁骨下面,比心脏高,不能触及他的心跳,却能将他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肯定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说话,可是他却老不爱开口。
第十三章 谁更重要
1
到了周三,曾鲤要去医院拆线,那天正好是艾景初的门诊。艾景初事先和葛依联系过,葛依上午有手术,叫曾鲤一早去。
艾景初开车去她家里接了她,然后才去医院。
“害你绕这么远,一会儿还要忙大半天,我自己去不就行了?”曾鲤说。
“我要是得空,以后你上下班我也来接你。”
“没必要吧?你上班比我忙多了,还得抽空来接我,多费心啊。”
“那把车给你,你每天来接我?”
“我……”她从不知道原来艾景初也这么爱顺杆爬。
到了医院,她去九楼找葛依,他去六楼自己科室开诊,下电梯的时候,他忍不住转身叮嘱:“弄好了之后就下来找我。”
她答应着。
到了九楼,葛依刚换了衣服,招呼护士带曾鲤去治疗室等着,葛依随后进来,仔细检查了下,“长得挺好,以后避免增生就行了。”
见她不懂,葛依又解释:“伤口好了之后,皮肤有一个修复的过程,新长出来的肉会往外扩张,就凸出来了,疤痕体质的人会比较明显。”
“是不是记者贴那个硅胶就行了?”曾鲤问。
“嗯,能有点物理效果。”
葛依给她消了毒,让她仰着下巴,然后一截一截地将那条藏青色的线剪下来。
“忍着点,会疼。”葛依说,“为了好看,我们拆线比较早,但是伤口还没完全长好,回去得好好爱惜。”
“嗯。”这点疼,她倒不害怕。
等完事之后,她跟葛依道谢。
葛依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有的人渴望的东西怎么都球不到,而有的人却轻轻松松就可以获得。
就在这个时候,艾景初那里却出事了,他下面资历是最浅的那个叫范范的女学生出了纰漏。
艾景初接了个新患者,要做牙模。范范经验不够,一直没有单独接过新病人,就替大家打打杂什么的。艾景初吩咐她替患者取牙模,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事情,把牙石粉用水搅拌成干湿合适的胶状体,再均匀抹在模具上,放在患者口中几分钟,等半干的时候取出来,灌上石膏,几乎是所有正畸科和修复科学生的入门手艺。但是范范平时就畏首畏尾,加上那个患者是娇气的小女孩,还没放嘴里就开始哭,搞的范范战战兢兢的。
艾景初忙得脚不沾地,又不放心,便叫了周纹在旁边指点。
牙石粉的味道像牙膏,不是太难闻,但是有的人确实不喜欢含东西在深喉里,加上那东西需要用口腔的温度慢慢升温才能干,所以需要停留好几分钟,难受是肯定的。
“合适了就取出来啊。”周纹说。
“嗯。”这个判断,范范还是有的。
那孩子一直哭,旁边的母亲就催:“好没有?”
“好没有?”
“还没好吗?”
“怎么搞的?!”
“你会不会啊?!”
一声一声催得范范心慌,让她开始着急起来,待时间差不多了想将模具抽出来时,孩子却不配合,还使劲往后缩,也不张嘴,范范不敢使劲,怕把印上去的牙印给弄坏了,便一边好生哄着,一边用另一手的手指伸进去帮忙,却不想那孩子犯起混来狠狠咬了她手指一口。
范范吃痛极了,哎呀一声,手指缩了回来,模具掉在了孩子的身上。
东西扯了出来,孩子喉咙里没了赌赛,刚好可以放声大哭起来。
妇女见状,以为自己孩子受了什么欺负,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巴掌朝范范扇了过去。
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周纹顿时就奓毛了,“你干什么?凭什么打人?”顺手将范范扯到身后。
“你说我干什么?”妇女提高声线。
艾景初闻声走了过来。
那妇女没有歇气,连艾景初一起骂了:“你们这什么态度?明明挂的是专家号,凭什么叫个学生来给她取模型?我孩子是拿给你们做试验品的?医生也算服务行业,我付了钱,就是让你给我服务的,现在我对服务不满意,可以吧?”
“你怎么说话的?!”周纹的犟脾气也犯了,“爱治就治,不治拉倒!”
艾景初瞄了周纹一眼,制止了她。他又看了看范范,回头慢慢对那女的解释道:“我们这里是教学单位,不但给人治病,还要知道学生日后怎么给更多的人治病。每位病患来治疗之前都被预先告知了会有这个过称,如果你不接受,就应该提出来,市区里其他好医院还很多。只要在我们医院,所有的治疗都会有学生参与,但是我作为治疗的大夫会对每一个程序签字负责。这个学生叫范小艺,你刚才对她的举动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和我说,但是你不能打她。你有什么权利打她?要是她有 做错的地方,责任在我,你可以去院办投诉我,但是你打了她,你应该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