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三百年前的十月二十一日到三千三百年后的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太阳的第一缕阳光照到法老神像上的那二十四小时零一分钟的延迟,居然就是他和她之间的误差。
如果按照他之前说的,一秒钟是铯原子放射的9,192,631,770个时长的话,那这总共是多少次铯原子的振动?
她想起撒哈拉沙漠的凌晨他戴着鸭舌帽熟睡的侧脸,想起他在帝王谷的墓室里回身看自己的那双眼睛,还想起他用他低缓慵懒的嗓音轻轻说出的那四个字——你的城市。
她的思绪在回忆中转得那样快。
这个过程,甚至花了还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窗外的风仿佛凝固了。
他的上唇还留在雪白的骨瓷茶杯的杯口。
连落在彼此手上的阳光也没有丝毫变化。
但是嗡的一下,她的耳朵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唇离开茶杯,茶从口中咽下去,喉结微微一动。
他放下杯子。
他的杯底碰到桌面的玻璃,发出细小的一声“咚”。
这个碰撞好像是一个能陡然解开时间咒的秘语。
然后,她的时间才脱离了他的掌控,再一次和这个世界恢复了同步。
西餐厅的背景音乐终于又能进入她的耳朵。
风继续吹拂着树枝。
她又开始可以顺利地呼吸。
可是从这一刻起,她的整个世界却好像和刚才,有点不一样了。
22
叶佳楠突然心慌了起来,甚至已经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猛然起身,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吃了,我要回房间。”
然后,她拿着自己的包,逃一般地离开了座位。哪想到刚走了七八步,就听见行崇宁叫她。
“叶佳楠。”
她惊慌失措地止步,回首看他。
他懒懒地侧着头,似乎在斟酌着用词,缓缓说:“你没拿你的……日用品。”然后用眼神朝她示意了下她落在座位上的透明袋子。
叶佳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个装着价值三十块钱的一次性内裤的塑料袋被她忘了。
她闭上眼在心中哀号一句“Oh shit”,飞速地折回去将东西攥在手里,然后撒腿跑掉了。
叶佳楠如无头苍蝇一般在酒店里绕了半圈,才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房间在哪里,于是回到前台求助。
行李生问了她的房间号,一边保持着笑容给她引路,一边给她介绍着酒店和房间里的设施。
可是,心乱如麻的她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是独栋的别墅。
所以她和小肖要住的那一间也是。
别墅有两层,两间卧室,两个人正好一人一间。
一般人都喜欢住楼上,所以她将楼上留给了小肖,自己则进了一楼的那间卧室,打开柜子找到酒店赠送的平淡无奇的连体女式泳衣。
她在房间里换上了泳衣,然后裹着浴袍,冒着寒冬夕阳的风,走到别墅院子里的温泉泳池旁,整个人一股脑地钻了进去。
憋在温暖的水底下,她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她活了二十二年了,期间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从中学开始,她也是学校里同龄异性目光追逐的焦点之一,曾经有那么一个她觉得长得顺眼,又十分有趣的男同学,和她是中午一起吃午饭、下午一起放学回家、周末一起约KFC的关系。
她从小是个独立又懂事的人,比妹妹让人放心多了,所以母亲在家门口偶见她和那个男同学,反倒邀请人家进家里坐。
后来到了美国,很多欧美人都是亚洲控,何况她这种鲜艳的亚洲少女。
可是她不喜欢外国人,他们体毛多,皮肤糙,身上要么有体味,要么就是让人窒息的香水味。
所以她前后只和两个人交往过,都是中国的留学生。
她这人脾气不太好,性子很急,像个鞭炮,被人一点就炸,和男朋友的关系一般维持不了多久。
最长的也就半年。
两个人牵过手,接过吻,没再进一步。
有段时间,她甚至觉得恋爱挺没劲的,好像就是因为人是群居的社会动物这个特性,所以当你一个人离乡背井的时候,就需要一个伴侣来排遣孤独寂寞而已。
但是,从刚才耳边的那一声“嗡——”开始,她的生命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行崇宁,他是个美人。
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有这个结论,毫无疑问。
可是,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过了会儿,小肖回来了。
小肖看到房间里亮着灯,知道叶佳楠在房间里,可是却没找到人,看见客厅通往室外的玻璃门打开了,于是走到池边,发现池子里沉着一个人。
小肖被吓得顿时魂都没有了,连着大喊了几声叶佳楠的名字。
叶佳楠这才从水里浮出来喘气。
小肖差点上前去踹她的头:“你这是诚心来恶作剧的吧,吓死我了!”
“我需要泡水冷静一下。”
“怎么样?好了吗?”
叶佳楠顶着一张生无可恋脸,回答:“恰得其反。水真是热,脑子更烫了。”
她说着从池子里起来,拿起搭在椅子上的浴袍穿在身上,跟着小肖进了屋。
小肖将自己刚才新买的泳衣拿了出来拆掉标签,又看了看叶佳楠,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
叶佳楠散开自己的长头发,拿毛巾擦着,她觉得小肖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怎么了?”她问。
“你这泳衣也太土了。”小肖说。
她闻言扑哧一笑。
叶佳楠回房间换衣服,然后又开始用吹风机吹头发。她让小肖等她一起去吃饭。小肖却说自己要先去找另一个同事,然后就走了。
天还没黑,但是湖边的BBQ已经开始。
晚餐是中午就约上的,不同于中午只有领导们参加,此刻是两个公司在场所有人的集体联谊活动了。
少了会议室的剑拔弩张,大家都显得很放松。泊灵表业的总部还在瑞士,所以团队里有好些老外,平时板着个脸,如今却十分嗨。
其实,这个季节并不是BBQ的好时节,湖边夕阳下的风吹着很冷,只是音乐开着,自然风光很美,气氛也很不错。酒店给他们搭了好几个野餐帐篷,可以避避风。
大部分女性都早做准备,换了身打扮,要么浓妆要么淡抹,大概只有叶佳楠草草涂了点口红,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穿着白天一样的衣服。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一点也不觉得冷,因为温泉泡过头了,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煮熟的虾,吹着冷风都在流汗。
几个同事忙着对着湖面的落霞拍照。
行崇宁正在湖畔的草地上,和自己团队里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瑞士人在用德语聊天。要是法语和俄语,叶佳楠还可以勉强听懂几个词,德语她就完全没辙了。
行崇宁察觉到她的视线,于是转头看向叶佳楠。
叶佳楠急忙转身,背对着他。
她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让自己的时间瞬间错位的男人。
这时候,刘总监安排酒店的工作人员,说要把桌子凑起来摆成长条形,然后又招呼大伙去帮忙。
女同事很多穿着短裙子,不方便弯腰,于是刘总监环视了一圈,叫住叶佳楠:“小叶,你过来,别傻愣着。”
其实她想起自己脱臼的左胳膊,还有点心理阴影,平时也不敢用力。
可是,她又懒得解释,就跟着过去了。
绝大部分人都凑过来帮忙。
男的移桌子,女的就摆一下椅子,放放餐具。
有位泊灵表业的大哥,一手拎了一把椅子从旁边走来,走到叶佳楠跟前的时候,因为人手多,障碍物也多,有点挤不过去,于是递出椅子说:“小姑娘,搭把手,把这个放在你后面。”
叶佳楠嘴里答应着,然后伸出右手一把接过来。
不知道那把椅子是什么木头做的,重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一口气没举起来,眼看椅子腿就要砸在自己的膝盖上,她下意识地想要用自己不敢出力的左手去帮忙。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先于她将椅背拎住了。
叶佳楠转过头,发现手的主人是行崇宁。
叶佳楠想说谢谢,可是她觉得自己嗓子很紧,在他面前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面无表情地提起椅子,放好后说:“肩上的伤要是还没好,就去旁边待着,这里也不缺你一个。”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旁边忙活的其他人几乎都能听见,好几个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打量叶佳楠。
叶佳楠觉得自己的体温又升高了一摄氏度,脸和脑子更烫了。
这倒不是因为旁人目光中的试探和好奇,而仅仅是因为行崇宁突然的靠近。
他离她那么近。
声音就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神色呆滞地退到了一旁。
如今一旦靠近他,她就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都要蹦出来了,手脚都不听使唤。
然后,小肖来找她:“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叶佳楠去摸自己外衣的口袋,果然手机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我回去找下手机。”她说。
从湖边的草地回到她和小肖的房间,需要翻过一个小山坡。正好还能看到些落日的余晖,偶尔能遇见从房间出来朝湖边走去的客人。
回到房间后,叶佳楠翻了一遍,在刚才的温泉池边找到了手机。刚解锁屏幕,就见小肖来电催她:“就差你了,刘总监叫我催催你,再不来我们都吃光了。”
“哦。马上。”
叶佳楠挂了电话,拿上房卡,紧接着出门。
此刻,天色已经很暗了。
这样的时节,天黑得十分快,天边刚才还鲜艳的落霞瞬间不见了。
她翻过一个小坡,继续朝湖边走。
然后她听见了对面传来的脚步声。
本以为是酒店的其他客人或者工作人员,她也没有过多注意,没想到,转弯之后,她抬眼一看,看见迎面而来的人恰恰是行崇宁。
他是一个人。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行崇宁也在下一刻发现了她。
这正好是一条酒店通往湖边栈道的景观大道,修得笔直,有七八十米的样子,她和他在各自那头相向而行。
光线暗淡,远远的看不见彼此脸上神色的细节。
没有别的岔路,叶佳楠只好硬着头皮朝前走。说实话,她有些失措,甚至忘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与一个熟人远远地打了照面,应该看着对方,还是不看对方。
叶佳楠不禁越走越快,然后两三下地就走到了行崇宁的面前。
“你吃完了?”她率先开口,而垂在两侧的手有些抖。
“嗯,我不饿就先走了,现在去停车场。”他简单解释。
谈话时,两个人的脚步都未停下,一边说着一边离得越来越近。
彼此同时在隔着一米多远的距离停下,叶佳楠不知道还说点什么好,于是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憋出了一句:“谢谢你下午的蛋糕。”
行崇宁看了看她,回答道:“不谢。”
然后,两个人又开始同时迈步,擦肩,而后相背而行。
走了几步,行崇宁回身看了一下在认真赶路的叶佳楠,随即又收回视线,将手揣在兜里,也继续朝前路走。
叶佳楠的脚步十分快,走到这条大道的尽头,才敢转身去看行崇宁。
却不想,就在她回头的瞬间,路边左右照明的两排路灯,却陡然亮了。
一刹那,整条路仿佛忽然被搬到了舞台剧的正中间,熠熠生辉。
行崇宁就行走在灯光的中间。
他自己也有所觉察,抬头看了看顶上的路灯,而脚下却没有停,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继续前行。
他的背很直。
叶佳楠没有出声,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灯下的行崇宁。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这条路的尽头,随后,他跟着楼梯再左拐上坡就再也看不见了。
灯下一片空旷。
然后,他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晌。
不知怎么的,竟然和自己十多年前的心酸记忆猛然重叠在了一起。她有些慌乱,朝行崇宁消失的方向跑去。
追到了拐角,叶佳楠抬头已不见他。
她焦急地喊了一声:“行崇宁!”
却没有回音。
而后,她提脚上台阶,开始爬坡,“咚咚咚”地追着。
她来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条带着急弯的坡道有多长,如今却觉得是那么难走,可是一时间,她又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这样免得他身高腿长,一下子就走到停车场了,绝尘而去。
待她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一转弯就看见了行崇宁。
周围很安静,所以他刚才听见了叫他的声音,可是又不确定,于是在原地没有动。
他盯着黑暗中追寻而来的叶佳楠。
在确定是她后,行崇宁的眼神中带着诧异。
因为,叶佳楠在哭。
跨年夜那天下午,他曾问她:“为什么一个人的眼泪可以像你这样收放自如?”
此刻他却有些问不出口,只好狐疑地盯着她。
叶佳楠已经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失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他的跟前。
如此一来,行崇宁看得更清楚了。
她是真的在哭。
眼眶里全是水雾,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泡过温泉,还是因为刚才那一阵追赶。
“怎么?”他问。
她扬起脸看他,却没有回答。
他们俩站在山路的台阶上。他本身就比她高大半个头,如今站的地方还高了两阶,更是让她的脖子仰得难受。
半晌后,她说:“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
“你可不可以下来一点,和我一起站这里。”说着,叶佳楠指了指自己的脚旁边。
行崇宁有些疑惑,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顺从地照做。
于是,他和她站在了同一级的台阶上。
叶佳楠抹着眼角的眼泪,垂头看了看他的脚,又仰脸看了看行崇宁,摇了摇头:“你还要下去一点。”她说话的时候,因为哭过,所以带着浓重的鼻音。
行崇宁刚要反驳,叶佳楠说:“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她怕他不肯照做,自己又无计可施,泪珠子又开始往外掉。
他无奈地又退后一步,到了比叶佳楠矮一级的台阶上。
于是两个人刚好没了身高差。
“就这样?”他问。
叶佳楠没有回话,只是紧紧地盯着他,然后将自己的脸迅速地凑了上去,轻轻张开嘴,含住他的那颗唇珠。
第七章:艾达
23
触到他柔软的唇瓣的那一刻,叶佳楠感觉自己慌乱了一天的心似乎终于平复了,连一靠近他就会忍不住发抖的手指,也开始舒缓下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困在干涸的沙漠中许久的羚羊,终于找到了绿洲里的甘泉。
他肯定不知道,她在那辆凌晨行驶在西撒哈拉沙漠的车上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她当时就想过这样的唇品尝起来肯定很不错。
随后,她开始贪恋着唇间那柔软美好的触感,却又觉得太浅,于是嘴唇微微张开,又继续凑近了一点。
行崇宁没有动。
既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推开她。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有点蒙,少女般炽热又甜美的气息朝他陡然扑面而来,将他着实烫了一下。
可是在她想要继续索取的时候,他的眉心微微一动,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捏住她的下巴,往外轻轻一用力,就迫使她的唇离开了自己。
她的唇被他的手指拉开了约莫二十厘米的距离。
她睁开自己沉醉的双眼,有些茫然。
他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句话陡然将她拉回了现实。
叶佳楠仿佛这才从刚才的氛围中清醒过来,惊诧地瞪着眼睛:“我……我我……是……”她语无伦次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注意身后的台阶,脚后跟未能及时提起来,于是一个趔趄坐到石梯上。
行崇宁正要伸手去牵她。
她却自己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黑暗中,行崇宁听见她似乎还在下面又摔了一跤,然后又十分迅速地爬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挑了挑眉。
而后,他又按照刚才的频率继续往上走。
走到这段路顶端的时候,他站在坡上往远处看。
平时这个地方是一个眺望雨师湖的观景平台,可以将这个湾内的湖景尽收眼底,此刻已经是傍晚了,湖面都隐在了夜幕中,只有远端的青山还可以看到浅浅的轮廓。
远山上,稀稀拉拉地还有一些当地农户的住房。
一栋房与一栋房之间间距很远。
大概这个时间,是当地人干完农活回家吃饭的饭点,正好开始点灯。
刚开始他还怀疑是天际的星星,直到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才能确信那真的是灯。
他就看着那些明亮闪烁的光点,一直站在那里,临风而立。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的身后有了脚步声。
他一直对黑暗中这样的响动十分敏感,于是立刻转身回头,发现来人是司机小唐。
小唐见到行崇宁,脸上似乎松了口气。
“您手机没接,我打电话去伍总监那里,又说您早走了,所以我就来看看。”小唐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找来。
“开会时,我开了静音,忘记换了。”他说。
“静姨说她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通。”小唐提醒说。
厉娴静不喜欢别人叫她什么老夫人,或者行夫人之类的,所以全家上下都叫她静姨,偶尔连行崇宁也会跟着这么喊。
“知道了。”他说。
回到车上后,他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是直接回家吗?”小唐问。
小唐说的家,是行崇宁在市区的住处,是一套高层的公寓。
他看着车窗外,“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去静姨那里吧。”
小唐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说:“好。”
到了厉娴静那里,她刚送走来教她唱戏的老师,正在清嗓子想要自己再来一段,就看见行崇宁进了门。
“哟——我的小男朋友回来了,刚才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我还以为你要和我恩断义绝,另寻金主呢。”
说着,老太太开心得就要扑上去亲他一口。
行崇宁头往后一仰,别过脸去,躲开她。
厉娴静年纪大了,可是眼神一点也不差,看了一眼行崇宁的嘴:“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嘴唇那么红,上火了吧?”
行崇宁听见她的话,一张扑克牌脸裂出一丝尴尬。
厉娴静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儿子会被人非礼,于是忽视了他的别扭,回头说:“肯定是上火了。秦小姐,你把下午熬的百合莲子粥给他舀一碗来。”
秦小姐其实是厉娴静身边的一位保姆阿姨,两个人年纪差不多,相处了很多年,也没有主仆之分,还随时给对方乱取名,相互调侃。
行崇宁去洗手间洗手,关水龙头的时候抬起头无意间瞥了眼镜子,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唇上竟然沾上了叶佳楠的口红。
他穿着灰衬衣和一件黑色开衫,领带早取了,全身上下都是纯粹的素色,只有嘴上的那抹不属于他的红,十分醒目。
他愣愣地又看了一眼,随即又拧开水龙头,洗了一遍脸,才走出洗手间。
粥端来了,秦小姐知道他的习惯,没有直接递到他手上,只是放在桌面。
行崇宁说了声谢谢,就坐在餐桌前静静地吃着。
他吃完洗了碗,回了二楼房间。
秦小姐说:“通宝今天有点不对劲。”
厉娴静一改在儿子面前的嘻哈态度,神色黯然:“你说我还要怎么办。我知道他应付我有多无奈,可是我的心也不好受,这么多年了,他放得开,我却放不开。”
秦小姐拍了拍厉娴静的手。
“散步时间了,今天外面冷,还要不要去?”秦小姐问。
“要,我去换一身。”厉娴静说。
等她正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却看到行崇宁也换了衣服和跑鞋。
“你干吗?”厉娴静问。
“你不是要锻炼身体吗,一起。”行崇宁答。
“我这样的老太婆可跟不上你那跑步的速度。”
“我跟着你走。”
厉娴静抿着嘴笑,然后朝楼上喊:“秦小姐,你不用去了,有通宝在。”
母子并排着出了门。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小区的人行道上溜达。
厉娴静东拉西扯,一会儿问公司的事情,一会儿问他上次去摩洛哥的情况。行崇宁想答的就说一说,不想答的就一两个字带过。
她了解儿子的性情,也不追问。
一会儿,厉娴静又问起继子行争鸣。
“元旦那天,他带的那个小姑娘,他跟我说是他以前一个女同学的孩子。”
“嗯。”行崇宁答。
“你老嗯什么嗯?”这个问题厉娴静倒是不想被糊弄了,“女同学是离婚了还是怎么的,你哥能那么热心,还把人家孩子带回家吃饭?”
“没问过。”行崇宁说。
“秦小姐的外孙都三岁了。”厉娴静说。
“嗯。”行崇宁装着没听懂的样子。
“得了,行大不是我生的,我管不了他。但是行二,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样孤零零,我看着揪心知道吗?”
“妈。”他停下来,看着母亲。
那眼神颇让厉娴静心酸,于是她又连忙改口说:“算了算了。我不是个喜欢唠叨年轻人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的老太婆。我也不喜欢自己这样。想当年我二十岁嫁了Louis,四十岁生了你,谁管我我就烦谁,所以,你只要不是某一天突然给我带个男的回来,还介绍说是你的真爱,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逗得行崇宁也不禁莞尔。
“笑什么笑?你可别吓我,我思想还算开明,但是还没开明到这个程度。”厉娴静说。
行崇宁问:“我爸当年是被你气死的吧?”
“呸呸呸,有这么挑拨亲爹、亲妈的孝顺儿子吗?”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聊,走到小区的湖区的时候,厉娴静发现路灯似乎坏了,前路一片黑暗,忙说:“前面太黑了,你该害怕了。我们回去。”
“我多大的人了,早不怕黑了。”行崇宁答。
“我怕,行了吧。”厉娴静坚持。
于是,两个人又原路折返回去。
“屈医生那里,去了吗?”厉娴静迟疑着问。
“没去。”行崇宁垂眸答。
“不喜欢去就别去了。”
他没再回话。
然后母子二人又在其他地方转了几圈才回家。
夜里,行崇宁在自己房间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他觉得有点渴,于是下楼去倒水喝。没想到出门一看,却发现秦小姐正站在楼梯上。
她和厉娴静一样,年纪大了,膝盖不好,都住在一楼,平时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都懒得爬楼梯,现在已经过了两位老太太平时的睡觉时间,她却突然上来。
“二姨,这么晚了,还忙什么?”行崇宁问。
秦小姐自家小名叫秦二姐,所以行崇宁也经常叫她二姨。
她抬头看到行崇宁,解释说:“我睡下了才想到今天你还住这里,差点就忘了给你留灯了,就怕你半夜突然起来。”
说完,啪嗒一声,她将楼梯墙上的灯打开,然后下到一楼又开了两个,才回自己的房间。
行崇宁走到厨房,从热水壶里接了热水,喝了半杯,离开的时候,抬眼看着屋里的灯,没有犹豫,又一路将它们全部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开着电视,声音调得极小。
他去确认了窗户,反锁了门,然后熄了所有的灯,掀开被子躺上床开始睡觉。
而墙上电视的屏幕,却光影闪烁,一直都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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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佳楠逃跑时慌不择路,没有多想,等自己回过神来,已经迟了。她发现自己回不了房间,因为行崇宁也许还在那条路上。
而此刻,她哪还有心思去湖边继续BBQ,只好瞎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