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崇宁没有搭理她,剪完了之后,又在绿油油的叶丛中检查了一遍才回到屋里,将掌心里的那些花蕾倒在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他一边拍着手里残留的花瓣,一边问:“有些时候,你这人是不是对自己认定的事情都十分自信?”
叶佳楠答:“你这句话,我还以为是在说你自己。”
行崇宁冷冷地说:“如果你能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我可以告诉你,这草如果开了花,在室外过冬就很难熬过去。”
他的反驳顿时叫叶佳楠哑口无言,有点羞愧。
行崇宁看了叶佳楠一眼,却突然说了一句:“你刚才不是还在哭吗?一个人的眼泪怎么能如此收放自如?”
叶佳楠面色更窘,下意识地又抹了抹自己的脸颊。
他放好剪子洗了手,回到茶几跟前取自己刚才放下的盒子,却瞥到茶几上叶佳楠整理的钟表笔记。最上面的一页,还是叶佳楠中午给几个人看的陀飞轮的分解结构。
行崇宁挑眉问道:“你在恶补理论知识?”
“我没有。”叶佳楠嘴上否认着,脸面上却挂不住了,急忙将资料收起来。
他坐到沙发上,将自己手中带回来的那个盒子打开,递给她说:“考你一下。”
叶佳楠十分不想听命,却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好胜心。
盒子里是一只古董表,而且也是月相表,月相在六点钟的位置,除此以外,左右的三点和六点钟方向还各有一个下沉式的副表盘,可惜的是,表面的镜片已经完全没了,上面的指针和副表盘上的小表针也遗失了,表盘似乎被重物碾压过。
叶佳楠十分惋惜。
“这是百达翡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月相表,有万年历和计时功能。”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表从盒子里拿起,目测了下,“表径三十七到三十八毫米,好像发表后只生产了三百多只,几年前在安帝古伦拍卖会上有一只同款,预估二十万瑞士法郎,最后成交价是四十六万。但是——那只表是完整的。”
行崇宁倾身,接过叶佳楠还回来的表。
那只手伸过来的那一刻,叶佳楠嗅到了他指尖残留着的薄荷叶的清香。
他将表摊在自己掌中,喃喃重复了一遍叶佳楠最后的那句话:“是的,那是完整的。”语气不无惋惜。
“你在哪里得到的?”叶佳楠不禁问。
他抬眼看她,答道:“前几天,在马拉喀什。”
叶佳楠吓一跳,反问:“摩洛哥的马拉喀什?”
行崇宁点点头:“一个老头卖给我的。”
“多少钱?”
“反正肯定既不是二十万瑞士法郎也不是四十六万。”行崇宁说,“他说这是几十年前他送给他太太的定情礼物,后来被车压坏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修好。现在太太去世了,他自己又生了重病,当时我说我应该能让它复原,他就卖给我了。”
“你真的修得好?”
“试试。”
她看着行崇宁的脸,明白了门厅的地球仪这几日没被动过的原因。
“你很喜欢到处走,”叶佳楠说着,见行崇宁没有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又继续说,“去年在埃及,我们遇见过。”
他蹙眉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印象,问道:“哪一天?”
“十月二十二日。”
“那就是在阿布辛贝神庙。”说完这句话,他就似乎陷入了思绪中,半晌后,扬起嘴角说,“人类智慧的奇迹。”
叶佳楠是典型的那种风一样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个人长久以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行崇宁此刻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融洽了起来。
“那天人太多了,都挤在同一天去凑热闹。”叶佳楠抱怨道,“早知道我就换个时间去了。”
“其实,”行崇宁说,“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太阳节不是在那一天?”
叶佳楠诧异道:“为什么?”
行崇宁将那只表又放回盒子里,淡淡地说:“当年法老修建它的时候,太阳下半年照进神庙的日子应该是十月二十一日。但是二十世纪,埃及政府在尼罗河上游修建大坝,水位上涨后会淹没神庙,所以就把它整体迁移了。”
叶佳楠附和道:“这个我知道,那个博物馆里面有介绍。”
行崇宁摇了摇头:“经过现代科技的计算,它最后存在了二十四小时零一分钟的误差,所以从迁移的那一年起,变成了二十二日。”
叶佳楠目瞪口呆:“这个也太牛了,现代人都难以企及。”
“古埃及人对时间的研究一直都有很大的贡献,我们现在三百六十五天为一年的划分标准,就是埃及人发明的,他们当时就有很先进的计时工具了。”
行崇宁似乎有些不太适应这样与人聊天,没想再继续说下去,于是拿起东西,准备起身上楼。
叶佳楠却仍然沉醉在自己埃及之行的回忆中,又说:“凑巧的是,后来我又在帝王谷见过你。然后,第二天我就回美国了。”
行崇宁没有接话,站起来打算迈步离开。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沾着的薄荷气息又开始飘散。
“你呢?你后来去了哪里?继续沿着尼罗河往下吗?去开罗了?”叶佳楠活泼的性子开始显露了。
行崇宁听见她的话,停下脚步,回答她:“我后来又去了耶路撒冷。”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你的城市。”
“我?”叶佳楠不解。
“上帝的应许之地,”他眉心舒展,嘴唇微微张开,隐约露出那颗唇珠,头往左边侧了侧,“迦南地,叶迦南。”


第五章:崇宁通宝


17
小时候,叶佳楠经常被人写错名字,最常见的就是:家男、佳男,又或者嘉南。但是,她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她陡然想起粉色的医院输液小票上打错的那两个字。
上帝的应许之地——迦南。
以色列奴隶越过沙漠,逃出埃及,上帝许诺可以给他们一块流着奶和蜜的自由圣地,也就是迦南美地。
叶佳楠怔了怔,须臾才说:“不是,我不是那两个字。”随后,她在空中用手指比画了下笔画解释说,“我是上好佳的佳,楠木的楠。”
行崇宁的眼神没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只是静静听完,并未发表评论,直接上楼梯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门厅不知道被谁用钥匙打开。
随后,行崇宁的那位助理方昕径直入室,当看到站在沙发前的叶佳楠,她神色微微诧异,仿佛完全没有意料到叶佳楠还会在这栋房子里。
方昕尴尬地站在原地解释:“叶小姐,我不知道你也在,不然我会敲门。”
“没事。”叶佳楠笑着答,“我也是暂时借住,你不用太在意。”
“我是来给行先生送点东西,我先送上去,下来再找你聊。”方昕说。
叶佳楠这才注意到她左手拎着一个西服的套子,右手拿着一个工具箱,大概是从别处带来的一些制表的手工器械。她想起行崇宁说他可以让那只月相表复原的话,于是答道:“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叶佳楠怕自己脸上还有泪痕,趁机回房间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服,毕竟在一个美貌的同性眼前保持自己的美好形象,比在一个令人厌恶的异性面前重要多了。
方昕只待了两三分钟就下楼了,亲切地在叶佳楠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居然没听行先生提过你也住在这里。”她说。
大概因为方昕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出一种美丽大方又和蔼可亲的感觉,叶佳楠对她的印象特别好,于是就将行争鸣安排自己住在这里的缘由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难怪那天行先生他不知道。”方昕感叹。
“他是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我消失才好。”叶佳楠咬牙切齿地说。
方昕一笑,摇了摇头:“其实……行先生有时候是个心很软的人。”
“没看出来。”叶佳楠说。
“他连自己生病都不乐意进医院,那天晚上还在病房里陪了你一宿吧。第二天他和我去参加厉氏的慈善拍卖会,拍卖的时候就睡着了。”
“那是因为——”叶佳楠本想再说什么,可是转念想到对方和行崇宁那是货真价实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也不好继续争辩,便随口说,“也许是我不了解他。”
“他仅仅是不太喜欢和人有接触。”
“那我以后见着他都保持距离。”
方昕笑说:“叶小姐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方姐结婚了吗?”叶佳楠问。
“早结了,孩子都五岁了。你呢?没有男朋友?”
“当然了,先立业再成家。”
“手好些了吗?”
“嗯,没什么了。”
“那天在医院,医生说你是习惯性脱臼?小小年纪怎么回事?”方昕问。
“小时候弄的,没什么。”叶佳楠答。
两个人小声安静地闲聊了一会儿。
叶佳楠看得出来,方昕不是故意要找她攀谈,而是在等行崇宁。
方昕有些怕冷,刚才行崇宁打开了的天井一直都没关,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又将衣服裹紧了一点。她进门后一直没有脱掉大衣,这么一动,叶佳楠才发现她里面穿着一件亮片的晚礼服。
“要参加活动?”叶佳楠问。
方昕点头:“今晚跨年夜,晚上是我们公司年会。”
“那得抽个大奖。”
方昕笑:“叶小姐如果没事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
“不了,不了。我想在家睡觉。”
过了一会儿,行崇宁将方昕召唤上楼。
叶佳楠开始去厨房里拿了包方便面煮在锅里。
正要挑面的时候,叶妈妈林曼仪打来电话,询问叶佳楠小长假的计划。
“今天和茉莉一起玩,她还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叶佳楠跟母亲之间没啥代沟,只要是不叫她担心的,都会详细交代。
母亲警觉地问:“什么样的男朋友?”
于是叶佳楠开着免提,一边从锅里挑了面,一边跟母亲交代了下陆剑的事情。
说完这个,母亲又问:“你元旦节怎么过?你要不想回家,我过来陪你?”
叶佳楠回到餐厅,端着一碗方便面,坐下开始吃,又关掉免提继续拿着手机讲电话,她怕母亲察觉自己身上的伤,忙说:“我元旦节要和茉莉出去玩,都约好了。”
这时,行崇宁和方昕从楼上下来。
行崇宁走在前面,一面在扣上衣的扣子,一面同方昕交代事情。
他系着领结,穿了一身十分正式的西服,那贴身的裁剪,将他的窄腰长腿显露无疑。
叶佳楠嘴里虽然不雅地包着一口面,也忍不住多瞅了他好几眼。
母亲还在电话里唠叨:“今天晚上你怎么过,一个人?”
叶佳楠连忙收回心智,回答道:“我还和茉莉在一起啊,我们正在吃饭。”
母亲又问:“她男朋友也在?你别老当人家小情侣的电灯泡。”
“没有,不只茉莉呢,还有好几个同学,他们牛排煎了一半才想起来没红酒,就出去买酒了,让我一个人先吃。”说着,叶佳楠应景地扒了一口碗里的方便面,“一会儿我们去新年倒计时,明天元旦还要去爬山。”
行崇宁在继续和方昕低声说话,路过餐桌时,瞥了她一眼。
等他俩离开,叶佳楠又和母亲说了一阵话才挂电话。
然后,整个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夜,风格外冷。
她两口喝光碗里的残汤,钻进被窝里看书睡大觉去了。
凌晨时分,不知道不远处的什么地方在放烟花,将她震醒了。
她洗了个澡,脑子变得十分清醒,于是开了灯去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是各大卫视的跨年音乐会的重播。
因为冬至晚上的事,她有了心理阴影,于是将一楼的所有灯都打开。
电视节目看到一半,叶佳楠觉得沙发旁边的天井在明亮的灯光映衬下有些晃眼,开始她以为是又下雨了,没想到直到外面白光闪闪,她才发现是下雪了。
电视机开着,某位歌星正在唱着自己的新歌。
叶佳楠背对着电视屏幕盘腿坐在地上,贴着玻璃静静地盯着天井,看着一片片的雪花从天飘落,落在天井的树叶上,刚开始会化得湿漉漉的,渐渐地累积成了一点点白色。
新年的第一天,她起得有些晚,十点多了才上街买油条豆浆吃。
打开门就发现雪水湿了一地,但是小区的植物上全是白色。
她独自吃了早餐,回来的路上接到了行争鸣的电话。
“佳楠吗?”
“嗯。行叔叔,新年好。”叶佳楠说。
“新年好,新年好。”显然行争鸣心情不错,“你在家吧?”
“嗯。”
“一个人?”
“是啊。”
“那正好,今天来吃顿便饭?”
“不用了。”叶佳楠推辞。
“都是家里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过节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不好,我叫人去接你。”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行争鸣和行崇宁确实像两兄弟,说事情都是一副不容人拒绝的模样。
过了半个多小时,果然有车来接她。
只是接她的却不是第一次行争鸣派来接她的司机,而是那次饭后跟着行崇宁送叶佳楠回家的年轻小伙子:“叶小姐,我是小唐。行先生叫我来的。”
她笑着打了招呼,就上了车。
可是,行程和她想象中不一样,却是一路出城往东郊而去。
“小唐,这是去哪里?”
“行家老宅子。今天新年,老夫人喜欢热闹,行家和厉家的小辈们都在,两家人一起吃饭。”
听完小唐的回答,叶佳楠一阵汗颜,本以为行争鸣口中的一顿便饭,最多和上次一样,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她从小就没什么亲戚,母亲带着她和妹妹跟别人也没什么往来,自小根本没有参与过所谓热闹的家宴,一点心理建设都没有。
可是,她天性爽直,天不怕地不怕,自己也没懊恼多久,就坦然接受了。
半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18
市郊昨夜的雪明显比城里大了许多,经过半宿的累积,屋顶也被铺成了白色。
此刻,雪花已经变得很小,天空也有了放晴的趋势。
大门开着,坐在车里就可以看到院里的情况。
房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孩子和大人在热闹地滚雪球,而行崇宁也站在院子里旁观。
小唐先下车,又麻利地绕到后面替叶佳楠打开车门。
“没事,不用了。”叶佳楠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有些别扭,含蓄地拒绝着。
行崇宁穿了一件很薄的羽绒服,双手揣在裤兜里,肩膀上有雪花。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了几步外的叶佳楠。
小唐忙说:“行先生,叶小姐接来了。”
他答:“看见了,你去停车。”
小唐得令照做。
叶佳楠避免对方觉得她脸皮厚,急忙解释:“是行叔叔叫我来的。“
行崇宁听见她的话,眼神有些奇怪,点点头说:“我知道。”
这时,有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戴着手套紧紧抱着一个雪球,迈着小短腿风风火火地朝着行崇宁奔去,嘴里喊着:“宁表叔,宁表叔救我,妈妈要拿雪球砸我。”然后连滚带爬地扑进了行崇宁的怀里。
行崇宁正要弯腰将孩子捞起来,那孩子居然趁机一把将怀里的雪球顺势塞进他的脖子里。
冰冷的雪,一股脑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一瞬间,行崇宁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小男孩趁着行崇宁被冷蒙了的瞬间,挣开他的怀抱,扑回自己母亲身前。
叶佳楠想笑,又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只好憋着。
没想到,比她先笑出声的是孩子的母亲。
孩子妈大笑说:“崇宁,马有失蹄人有失算,你也有这一天。”随后还抱起自己的儿子亲了一口说:“儿子,好样的,你终于给亲妈我报仇了。”
还未待行崇宁发飙,楼上窗户被打开,传来一声呵斥:“沈写意,你给我进来。”
那个叫沈写意的孩子妈,朝行崇宁吐了下舌头,牵着孩子一溜烟消失了。
旁边又来了一个阿姨,急忙拿了条毛巾给行崇宁擦脖子。
行崇宁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进屋换衣服。
这时,行争鸣已经收到消息,从屋里出来将叶佳楠领进去。
屋里竟然有很多人,又暖又热闹,门厅里的圣诞树还没撤去,挂着饰物亮着灯。
行争鸣就以老朋友女儿的身份介绍叶佳楠。
客厅里和旁边的娱乐室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个人,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在打牌,还有人在聊天。叶佳楠的到来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统一的口径差不多都是:“不要客气,当这里是自己家。”
没过一会儿,一个打扮极其精致的老太太挽着换了身衣服的行崇宁从楼上下来。
与其说是老太太,不如说是一位看起来十分精神的大龄妇人,虽然不年轻,却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精气神和美人气场,由此可见,年轻时也是极其貌美的一个人。
她挽着行崇宁走下楼梯,朝着娱乐室打着麻将的一堆中老年朋友走去,途中将行崇宁的手放下来,想要将手牵成两人十指紧扣的样子。
行崇宁有些无奈地反抗了一下,妇人一脸傲娇地威胁说:“你要是嫌弃我,我就喊你小名喽。”
行崇宁反击:“你不能每次都拿这个威胁我。”
妇人笑盈盈地叫了一声:“通宝——”
最后那个“宝”字还妩媚地拐了个弯。
行崇宁脸一绿:“你信不信我翻脸?”
妇人打断他:“我信,不如我下次去董事会,替你传播一下。”
行崇宁白皙的面皮已经变成了青黑色。
然后妇人与行崇宁手牵着手,十指紧扣地走到麻将桌前。
妇人得意一笑,对刚进门不久的老伙伴介绍:“各位各位,这是我新交的男朋友,姿色还不错吧?”说完,还转脸嘟起红唇对行崇宁做了一个热吻的动作。
其中几个之前没见过行崇宁的还真停下了手里的麻将牌,开始对行崇宁评头论足起来了。
还剩下几个,是知道真相的,却也跟着装着起哄。
最后行崇宁铁青着脸,甩开妇人的手:“你真是够了。”
妇人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只凝视了一秒钟,双目便莹莹含光:“妈妈我冒着身材走形的风险生下你,又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看我一眼,好不容易见面要你亲我一口你都嫌弃,还不如去养个小男宠,把你送给别的女人。”
听到这里,叶佳楠顿时恍然大悟,这肤白貌美的老妇人不就是传说中的厉娴静——行崇宁的母亲。
叶佳楠想起小肖感叹行崇宁在行家和厉家简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些话,有些忍俊不禁。
他在外面那么横,谁能想在家却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上到七十岁的老母,下到四岁的孩子都可以轻轻松松收拾他。
行崇宁瞥见不远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叶佳楠,冷冷地剜了她一眼。
叶佳楠很想为自己喊冤,关她什么事?柿子拣软的捏?躺着也中枪?
就在这时,行争鸣和另一个男人也从楼上下来了。
那男人三十多岁,长得十分清俊,下楼梯的时候有些缓慢,感觉腿脚不是很方便。叶佳楠总觉得对方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行争鸣解围说:“静姨,你就别老逗崇宁玩了,难得择良也在,让我们三兄弟聊聊天。”
“就他这脾气,也只能和你们几个兄弟说说话,别人肯定都嫌弃死他了。”说完这句,厉娴静想当着众人的面掐一把行崇宁的脸,却被忍无可忍的行崇宁偏头闪开。
然后,三个男人前后脚朝书房走去。
行争鸣见叶佳楠独自坐在沙发上,这才想起她一个熟人也没有,完全被冷落了,便说:“佳楠也一起坐坐吧。”转而又对旁边那个男人说:“这是你们千重珠宝的员工,你得多照看照看啊。”
叶佳楠紧张地瞥了那人一眼,却没敢看他的腿。原来他就是厉择良,千重珠宝的大老板,厉氏的厉总。
书房里,竟然还有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安静地写作业。
男人们也没有撵人,反而怕影响了孩子,选了书房另一侧的小沙发坐下,隔得远远的。
三个人分别选了东、西、北三个方向的位置,而南边是茶几,叶佳楠犹豫了一下,选择挨着行争鸣。
家里的阿姨紧接着就端来四杯热茶和一盘水果。
行崇宁从挣开母亲之后,就一直没有吭声。
厉择良最先开口,问道:“小姑娘叫什么?”
“我叫叶佳楠,”叶佳楠性格洒脱,并不太怕生,也不怎么怵领导,大方地回答,“我在千重珠宝是刘总监那个组的。”
说完之后叶佳楠发现,也许厉择良并不知道刘总监是谁……
没想到,厉择良却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问道:“刘总监不就是和崇宁的设计接洽的那个人吗?”
行崇宁呷了一口茶,淡道:“忘了是不是姓刘。”
“听起来……”厉择良问,“似乎合作不太愉快?”
叶佳楠匆匆瞅了行崇宁一眼,好奇以他这么龟毛的个性会当着千重珠宝大老板的面如何抱怨他们。
可是行崇宁将茶杯放下,身体放松着靠在沙发靠背上,淡淡地说了一句:“正在磨合期。”
行争鸣大手一挥,阻断了两个人的谈话:“家里不谈公事。”
厉择良一笑,点点头。
此刻,一直趴在屋子那头的书桌上做作业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捧着本子走过来。行崇宁离她最近,于是她自然而言地往他身上靠过去,还将作业的本子递到他眼前问:“小舅公,这个字念什么?我不会。”
大概因为是父母的老来子,所以他在行家的辈分很高。听见小舅公这个称呼,叶佳楠顿时觉得自己那天被迫叫了个“行叔叔”也不算太亏。
在叶佳楠专心算辈分的当口,在座的三个男人却同时一愣。
行崇宁呆怔着没有动。
“给我看看。”厉择良说。
“嘟嘟,别闹你小舅公。”行争鸣说。
几乎是同时,厉择良和行争鸣一并发声,想要给行崇宁解围。
叶佳楠没有那么敏感,后知后觉地发现异样。
小女孩似乎对厉择良不太熟悉,于是拿着本子转了半圈来找行争鸣解决难题。
厉择良起身,递了支烟给行崇宁。
“你还没戒?”行崇宁问。
“逢年过节有特赦。”厉择良答。
两个人说着,走到书房外面的阳台上点了烟。
行争鸣打发掉小孩子,开始继续和叶佳楠聊天。
“好不容易到了小长假,也没有跟朋友同事出去玩?”行争鸣问。
“没有,怕冷。”叶佳楠笑。
“以后但凡过节没回家,就一定要主动联系我,”行争鸣说,“我这人平时事情多,很多地方想得不周全。”
“挺好的啊,我以前在国外也习惯了。”
“那是以前。今天幸亏崇宁提醒我。”
“嗯?”叶佳楠没听懂。
“早上他就是提了一下,问我有没有叫你来过新年。谁想他猜得真准,你还真的就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幸亏我给你打了个电话。”
此刻的厉择良面向栏杆,背对室内,而行崇宁则反过来,背靠在栏杆上。
叶佳楠可以透过那层淡淡的烟雾看到他的脸。
厚厚的玻璃门,被他们出去的时候随手带上了,所以完全听不见两个人聊到什么话题,却见行崇宁突然扬起嘴角浅浅地笑了一下,那颗粉色的唇珠顿时就灵动起来。他左手端着烟灰缸,右手夹着烟蒂,笑过之后,神色又慢慢收敛,垂下头,夹着烟的手指在烟灰缸上方弹了一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