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桑无焉点头,对着眼前这个好学的孩子咪咪笑。
不一会儿,来接苏念衾的那辆沃尔沃已经停在路边。
在回去的路上,余小璐瞅了苏念衾两三眼,终于忍不住问:“你一直捏着片叶子做什么?”
“没什么。”苏念衾淡淡回答,然后打开车窗松开手。
女贞树的树叶,随风飞了出去。
心理学看起来热,可惜找工作很难。
家里知道桑无焉上线无望,开始让她不找工作直接回家,复习半年继续考研。
桑妈妈说:“四年前让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念书,这下毕了业无论如何你也得回来,大不了来考你爸那学校,回来请人给你复习。”
为此,李露露没少讽刺她:“老爸是教授就是不一样,还能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露露也在考研,报考的学校就是桑爸爸任教的B市M师大。那里的心理学全国闻名。
可是,要是她想回B市,上回考研就认真考了,何必还费那么多周章。
“我想留在这里,电台的工作也不错,我……”桑无焉在电话里解释。
“不行!”没等她说完,桑妈妈立马否决。
这天下午,桑无焉听了课拉着藤椅从教室出来,小薇突然勇敢地叫住她:“桑老师。”
“什么事?”桑无焉弯腰瞧她。
“明天星期六,我们院里有活动,要表演很多节目,我也会上台。院长说,可以邀请老师参加。我想问您有没有空?”她一席话说得很流利,和平时的害羞的形象不太相似,可见肯定是在心中酝酿了很久才说的。
桑无焉想想自己反正也没事,便笑嘻嘻地答应了。
“早上十点哦。”
“完全没问题。”
小薇心满意足地点头,还不忘补充:“我会在门口等你的。”
“只有我啊?李老师呢?”
“李老师的孩子病了,不能来。”
“苏老师呢?”
“没有请苏老师,我怕苏老师忙,而且院长说是请班主任,李老师是班主任,您是副班主任,但是苏老师不是。”
“其实啊,”桑无焉脑子一转,“苏老师是老师啊,而且他一点也不忙,你要是请他,他肯定乐意着呢。”
这时,一群男孩子从教室里冲出来,带来一阵风和吵闹。
“这些男生真讨厌。”小薇嘀咕。在她这个年纪,是讨厌异性的。
“可是小薇却很喜欢苏老师呢。”
“当然了,苏老师又和他们不一样。”
桑无焉想,是啊,男人和男孩的差异,连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都晓得。
“小薇不想苏老师去吗?”
“想!”小薇点头,“可是苏老师今天不来学校。”
“那多简单,我帮你打电话。”桑无焉摸手机。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刚才对我说的就挺好,对着苏老师再说一遍就成。”
电话一接通,小薇果然将句那倒背如流的话重复了一次。
“好,我去。”苏念衾这么说。
桑无焉暗地里合上电话偷偷乐,她果然是个黑心的皇后,很邪恶。
星期六?不就是明天。
(4)
星期六,三月五号。
天气预报说:阴有小雨。
日历上印着:中国青年志愿者服务日,雷锋纪念日。
但是,黄历上写的是:诸事不宜。
九点五十,桑无焉提前到福利院门口的时候,看到苏念衾已经在那儿了。今天,小薇打扮得很漂亮,眉心还点了点红痣。
苏念衾蹲在地上和她说话,好像是听小薇在唱歌,他微微点头,专心致志。听到不对处,他开口纠正她。
没想到他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而且那神色居然让人觉得他很--很温柔。
桑无焉抬头,看到大门口挂的标语:热烈欢迎团市委组织青年志愿者到我院慰问演出。看到这里她不禁头晕,原来是有这么一出,难怪要找人来捧场。
他们都成群众演员了。
福利院有两栋楼,一栋是办公活动用房,另一栋是宿舍食堂,中间有一块不小的空地。
现在空地已经搭起了舞台,下面摆了好几排塑料凳做观众席。第一排是贵宾席,桌子上铺了台布,摆上茶盅,还有入席人的姓名、职务。
后面坐的是福利院的孩子、老师,以及“社会各界关心和支持福利事业的来宾们”。先不管符不符实,院长他老人家是这么说的。
她和苏念衾坐一块儿。
“好巧。”桑无焉说。
“是吗?”苏念衾沉默了一下,反问。
桑无焉突然觉得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红了脸便垂下头去。转念又想,他又看不到她的表情为什么要回避。
原本,不到十点,观众、演员就已经准备妥当。
但是一直到十点半,领导们才如众星拱月一般到来,后面还跟着一批报社和电视台记者。
随即是团市委某书记上台讲话。
“同志们,青年朋友们,孩子们,1963年的今天毛主席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
台下的记者不停地拍照,然后摄像机也在领导跟前蹲着拍特写。
然后,领导们将带来的文具,体育用具等慰问品慈祥地一一分发给福利院的小朋友代表。
面对镜头和记者,领导们捏一捏孩子的脸,然后抱起来再合影。
在这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气氛中,有的记者拉着孩子,做采访。
小薇刚刚摆脱记者,手里抱着一盒彩色笔,被一个同伴牵着走到后面,喊:“桑老师!苏老师!”
“我们在这儿呢。”桑无焉招手。
同伴将小薇带到他们跟前。
“哇,这么漂亮的笔呀。”桑无焉逗她。
“他们说我可以用它画画。”
苏念衾摸了摸她的头。
“你们不要走了哦,我要演节目的。都练了一个月了,你们一定要留下来看。”
三个人话都还没说两句,小薇就被院长叫走了。
“这是苏小薇。”院长对着媒体记者说,“到我们这里来的时候六岁,当时亲生父母带她到市三医院治疗肺炎,后来因为病情严重转为住院治疗,第二天以后,父母再也没有出现过。接着才送到我们这儿的,已经确定被遗弃。”
院长语重心长地说,记者们摇头兴叹。
但是那些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怀中那个孩子失落的表情。
院长继续说:“虽然,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失去了父爱,失去了母爱。但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温暖让她又重新幸福了起来。现在,小薇在读三年级的盲人班,喏,你们看,”院子示意了下桑无焉的方向,“那就是她的班主任老师。”
所有人的镜头和目光,“刷”的一下移到桑无焉身上,甚至有人蠢蠢欲动地想要走来采访她。
桑无焉一时不知所措:“怎么办?他们都在看我。”
“你无视就行。”苏念衾说。
“怎么无视法?”桑无焉欲哭无泪,她可不想上电视或者报纸什么的出风头。况且要是被人认出来还是个冒牌老师的话,想起来都不堪。
苏念衾严肃地说:“头朝前面,目不斜视,再回想下你折腾我的时候。”
“哧”地一下,桑无焉忍不住笑了。这男人挺小心眼的,还记恨着孩子他爹的那档子事。
这么一笑,她还就真不紧张了,对着来采访那个人板着脸胡乱掰了几句,就算了事。
转头再看,记者们的焦点又集中在了小薇身上。
小薇像个小大人似的,说:“感谢所有关心我们帮助我们的人,虽然我们没有父母,但是这个社会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每一个阿姨都像我的妈妈,每一个叔叔都像我们的爸爸。他们爱我们,所以我们一直都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准备长大了回报社会。”
桑无焉见小薇分了好几口气将这些话很流利地说出来,就像昨天她邀请自己一样。可见是经过精心准备,而且背过很多次的。
这一席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总让桑无焉觉得不是那么很舒服。
而苏念衾的神色却是十分不悦。
过了几分钟,表演开始了。
本来全套演出都是志愿者们自编自演的。但是为了让福利院的孩子们有参与感,第一个节目是这些孩子们表演《感恩的心》手语歌。
小薇和一群胖乎乎的孩子在阿姨的带领下,走上到舞台上,固定好位置,才开始放音乐。
孩子们的歌还没唱到一半,贵宾席的领导们就悄悄起身,开车离去,一同点头哈腰离开的还有福利院的院长和副院长。
怎么就走了?桑无焉纳闷,正想张望两眼,但是电视台的摄像机正好在对观众取景,镜头扫到她这边,桑无焉急忙正襟危坐,专心致志地看舞台。
几个镜头一搞定,两个电视台的人商量了几句,和一些记者一起也相继离开。
桑无焉一傻眼,这台节目才开始吧。
“怎么都走了?”桑无焉喃喃说。
苏念衾则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
第二个节目报幕前,另一位副院长上台插话说:“刚才领导们在别的地方还有重要会议,所以先退场了。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送领导。”说完,副院长率先鼓掌。
其实,领导的车早就一骑绝尘离去,哪还听得到这掌声。
苏念衾阴着脸,丝毫没有鼓掌的意思。
桑无焉也没有,她倏地就觉得连挂在舞台背景上的那些鲜红的标语都有些刺眼。
在这一阵盖过一阵的热情掌声中,她想起上次讨论关于小薇的问题的时候苏念衾的话。
他说:“你们根本不懂。”
是的。他们,甚至其中包括桑无焉自己,都不懂这些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或者说,不是不懂,而是从来没有想去弄懂过。
活动结束的时候,有几个来迟的记者,什么也没拍到,只好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了几个志愿者和几个孤儿采访。
其中,又有小薇。
采访过程中,记者将“遗弃、孤儿、残疾”这些敏感的词,反复在孩子们面前念叨。听到这些话,有的孩子已经泰然,有的孩子还是流露出某些和年纪不相符的哀伤。
随后,小薇又将刚才那番长长的话对着不同的采访机背了几次,更加流利。桑无焉隐约明白它让自己不舒服的原因是什么。
临走的时候,小薇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口送他们。
“时间这么早,我们安排点什么吧。”桑无焉说出今天活动的真正目的。
“没兴趣。”苏念衾说。
“苏念衾,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在,说不定人家就来采访你了。我买了两张对面游乐园的票,一起去吧,不去太可惜了。”
小薇拉了拉苏念衾的衣角:“苏老师,你答应桑老师吧。本来桑老师说带我去的,结果阿姨不同意,现在就你带她去吧。桑老师她平时对我可好了,你也对我好,那么就该对桑老师也好啊。”
桑无焉感激地看了小薇一眼,这孩子,平时没白疼她,关键时候真够意思。
桑无焉急忙附和:“我票都买了,不去是不是太浪费了。真的,真心实意地邀请你。”
“我不喜欢刺激的东西。”
“也有不刺激的呀。”
比如摩天轮。
再固执的男人在固执的女人的面前也只能妥协。
这是程茵的语录,桑无焉小试了一下牛刀了,果然如此。
他们两坐在摩天轮里,一人一边面对面。圆形的玻璃盒子一点一点地远离地面。
这时,天空下起雨来,雨滴落在玻璃上然后一注一注往下流。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中。
桑无焉突然想到苏念衾的一句歌。
“城市霏微,雨细清都。”很像从宋词里走出来的段子。
看不见的人也能写出这么美丽的景色,也许想象比眼见来的更浪漫些,桑无焉思忖。
苏念衾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种自我的沉思中,一直未发一言。他坐在座位上,背也挺得笔直的。他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一样,目光落在桑无焉身后那片城市的远景中。
桑无焉细细地打量他。
大概不常在户外的关系,皮肤细腻又苍白,睫毛很长,不禁让桑无焉担心,假若他不是失明的话,睫毛会不会挡住视线。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非常的漂亮,着了墨一般的深黑色。桑无焉竟然有点庆幸他的眼盲,因为自己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他的唇还是依旧抿得很紧,显得一副漠然的样子。唇很薄,唇色也很浅,好像婴儿一般的嫩红色。
忽然,她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很想吻他。
她也被自己大胆又奇特的念头吓了一跳。不过确实是机不可失。她想,也许可以模拟一下,反正没人看见。
她轻轻地伸过头去,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脸,屏住呼吸,怕他一察觉自己的气息便露馅了。
在两人的脸蛋还有两寸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不能再接近了,盲人的其他知觉是很敏锐的。
她闭上眼睛沉醉了一下。不能得到他的吻,这样模拟一样也是好的,她在说服自己。
“这种事情,似乎都是男人主动的。”苏念衾突然开口说话,温暖的气息打到桑无焉的脸上,她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跌回座位上。
一系列动作让整个车厢都摇晃了一下。
“你……”桑无焉像个被当场捉住的小偷,脸红得好似一个大番茄,“你怎么看得见?”
“桑小姐,我有说过我是个瞎子吗?”
Chapter 5.[爱情哲理]
(1)
“视障也有很多种的,你和他见过这么多次都没发现他不是全盲?”程茵说。
“我怎么知道。”只是觉得他能力超强罢了,很多地方没有借助盲杖也能活动自如。
“我又不是绝对盲,三尺以内的物体移动都能够分辨。”在摩天轮的车厢里,虽然苏念衾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还是一成不变的,但是桑无焉敢打赌,他肯定很想笑。
理所当然,桑无焉属于“三尺以内移动的物体”,所以……
她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那么,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动作,说不定他都能发现。
程茵继续说:“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动作,以为目的达成之后才开口。”
“是啊,好奸诈!好奸诈!好--奸--诈--”桑无焉气得在屋子里振臂大呼,然后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猫的鼻子上,“他专门要看我出丑。”
真是超级小气的男人,她不过就是说过他是孩子他爹,居然等到最后,留了这么一手来阴她。
A城另一头的苏念衾正在他的钢琴上弹着《Croatian Rhapsody》。余小璐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敷面膜,轻轻拍了拍脸。看来这人出去了一趟以后心情不错,《Croatian Rhapsody》的节奏明朗轻快,到高潮的地方,手指几乎要在琴键上飞快地移动,让人有种畅快的感觉。
于是,只要苏念衾心情一好,就爱弹这支曲子。
“你出去遇见什么好事了?”余小璐敷着脸,嘴角不好活动,含糊地问。
“没什么。”他继续弹他的琴。
“居然不要我送,也不要接。”余小璐顿了顿,冒死问了句,“你该不会是去约会吧?”
苏念衾听了过后居然没发火,很平静地回答:“不是。”
这个态度就让余小璐更奇怪了,她不禁回头看了眼苏念衾的背影:“你们办公室那个小姑娘最近还烦你吗?”
这回他没有答她,又将那首曲子弹了第二遍。
余小璐索然无趣,走到厨房洗水果,洗到中途,忽然听到曲子离开原来的轨迹拐了两个弯。她便探了个脑袋出来,感叹说:“不是吧,苏念衾。你心里在想什么呢?开小差开成这样,调子都弹错了。”
苏念衾脸色一沉,手指一顿,琴声骤然停下。
余小璐眼见不妙,连忙道:“我什么也不说了。您继续。”
周一一大早,桑无焉出办公室去倒垃圾,迎面遇见苏念衾。
她的目光不禁滑到他的唇上,然后脸突然就红了,迅速拐个弯绕开他匆匆离开。桑无焉想,男人的这招够狠的,她从此再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去烦他,难道他就不怕当时自己一失足,真的盖个印上去?
以后许多天,桑无焉就算去学校,也总是速去速回,以免见到他再生尴尬。想到才到中旬,原来教盲文的郑老师休完产假回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桑无焉甚至都没看到苏念衾收拾过东西,对面办公桌就换了主人。
郑老师笑吟吟地朝桑无焉打招呼:“你就是跟着李老师实习的小桑吧。听说孩子们都挺喜欢你的。”
小王老师打岔:“郑老师,大伙儿都盼着你回来呢。”
“你家那个胖小子就满月的时候我们见过,什么时候带到学校来让我们逗逗啊?”另一位老师说。
“嗨,别提了,整天就知道哭。嗓门大得跟唱戏似的。”郑老师笑。
顿时,办公室的气氛就热闹起来,和苏念衾在此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人提到苏念衾的离开,看得出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这事。
桑无焉也笑着寒暄了几句便离开,出门的时候不禁回头又望了那张桌子一眼,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这么走了,招呼都没有打。
三月底的某日,桑无焉发了一场高烧,开始她以为只是轻微的感冒,不以为意。
早上一起床发现胳膊上出现一些红疹。
到了医院,脸上、脖子、四肢已经发了一片,医生说是麻疹。
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健康,并未生过大病。医生说这病传染性很强,好在程茵不在,于是吃了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窗帘拉着,也不知道是何时,电话响了。
她擦了擦鼻涕去接,是家里的长途。
妈妈好像有灵犀一样说总觉得有什么不放心。桑无焉并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胡乱地说了几句便撑不住,急忙说有事挂了电话。
刚放下电话,她却有点想哭了。
真的好难受。
睡去后醒来,夜已经深了,身体却更加难受。她鬼使神差间按了苏念衾的号码。
本想只是听它响几下就挂,结果听筒里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喂--”他低缓而沉稳的声音从另一头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
一时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说话。”这个男人依旧严重缺乏耐性,语气严厉。
“桑无焉,你说话。”苏念衾突然说。
桑无焉的愕然使掉眼泪的心情都止住了:“你怎么知道。”她问。即使她用手机给他打过电话,即使他不是全盲,也不能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呀。
这个男人,总是那么神奇。
“你有事?”一个问题三个字,结尾语音略微上扬。
听他冷凝的语气,要是桑无焉此刻搪塞,是自己不小心拨错了,肯定会引得他雷霆大怒。
“我出麻疹了,好难受。”桑无焉怯怯地说。好难受三个字刚刚出口,自己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便像败溃一样,眼泪终于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苏念衾沉默了稍许,缓缓问:“你住哪儿?”
“你不用来,我只是在这里没有什么熟悉的人,想说说话罢了。我会传染给你的。”
“我出过麻疹,所以不会。”他的口气稍微比刚才缓和些。
苏念衾出现在桑无焉的家门口是在半个小时以后,身旁还有那个随时为他开车引路的漂亮女孩。
她冲桑无焉笑笑:“我叫余小璐。”这是招呼也是告辞,显然她是要把苏念衾留在这儿然后离开。她并没有问苏念衾“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之类的话。
大概她早就明白,问了也只白问,无非引来他冷漠的回绝。
关上门,桑无焉说:“难道她是你的司机?”不同姓也不是妹妹咯。
苏念衾依旧未答。
一个瞎子要来照顾一个麻疹病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一个瞎子所不熟悉的陌生环境里,一直磕磕碰碰的。他才进屋几分钟就失手打碎了程茵的花瓶。
他伸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还是去我家吧。”
然后他给余小璐打了个电话。
“我带她回去。”
“你不用来接我们。”
“去超市买点吃的东西放家里。”
“这几天你都不要回家来。”
桑无焉听见美滋滋的。不论那个余小璐是女友、妹妹还是司机的,总之为了照顾自己苏念衾都不要她回家了。
但是桑无焉依旧强忍喜悦,故意问:“那样不好吧,余小姐一个女孩子怎么办?”
“她没得过麻疹,很容易被你传染。”
苏念衾不冷不淡的一句话将桑无焉刚刚喜悦的心情浇了个透凉。
半晌过后,桑无焉晕晕忽忽的脑袋突然有了重大的发现:“等一下!”她拍了拍额头努力重整脑中的逻辑,“她为什么会住在你家里?!”
苏念衾摸索着从卧室拿了一张毯子严实地裹在桑无焉身上。
“我已经很热了。”
“那不是热,是发烧。”他纠正后,将她横抱起来。
她惊讶:“为什么要抱我?”
“你觉得你能下楼?”他反问。
“可是你是……我……我们……”桑无焉忍了忍没说。
“你只要告诉我转弯下楼就行了。”苏念衾依稀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种很坚定的神色。桑无焉蓦然觉得从这个男人不甚粗壮的臂膀中传来安心和稳定,她微微一笑:“好的。”双臂自然地勾住苏念衾的脖子。
此刻,苏念衾一贯漠然的脸上居然有了点绯红。
下第一阶楼梯的时候苏念衾的动作略显谨慎。显然他还不太适应这个台阶的高度,脚步探了一探才缓缓放下去。
“是九阶楼梯,然后右转。”
苏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怀中人的指引下走着,忽然桑无焉“呀”一下。
他知道,灯熄了。
“灯黑了。”声控的灯,桑无焉打了个响指,还是没有反应。
“有没有灯,对我没有妨碍。”他说,然后心里继续默数着楼梯的阶数,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楼了,要打电话叫程茵来接才行。”说着她收紧了搂着苏念衾脖子的双臂,朝他怀里又缩了缩。
她因为出疹而滚烫的脸颊,隔着薄薄的衬衣,贴在苏念衾的锁骨上,苏念衾一时间走了神。恍惚之后发现自己忘记数到几了,于是脚步刚迈却一下子触到实地,一个踉跄滑向右手墙壁。
桑无焉一惊,却见苏念衾身体一侧将她护在怀里,让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过墙面。
“没事吧?”
“没事吧?”
遇险之后两人同时发问。
出租车进了城西湖边的小区,然后停在了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前面。
“你家?”桑无焉瞪大了眼睛,这个地段这样的房子有些太奢华了。
“不算是。”
(2)
桑无焉吃过药躺在苏念衾的床上,靠着他的枕头,身上是软软的棉被。
她想,生病也不错。
只不过,这种想法仅仅在桑无焉的心中维持了半个小时。因为她现在头晕得要死,还有高烧与咳嗽。
她躺在黑暗里开始胡思乱想,上回她和程茵一起看那个泰国电影挺恐怖的,睁大眼睛渐渐觉得有些害怕。她这几年开始怕黑,尤其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
她开灯,走到客厅里想喝水,看见苏念衾穿着一套蓝格子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书。
他光脚穿着拖鞋,坐姿端正。他洗过头也许刚吹干,头发有些蓬松,显得比平时所见的模样要稚气了些。
膝盖上一本平放着本不太厚的书,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书的点字。他闭着双目,而指间飞速且有节奏地在行间移动着。
桑无焉从房间里溜出来,手脚都很轻,自信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但还是被他敏锐地察觉了。苏念衾睁开眼睛,停下手指,侧了侧头:“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