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连他上一次和我说话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我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呼吸机放在旁边,却没有用。
两年前,爷爷是因为大脑缺氧十分钟,而造成了植物人。如今他的情况大好,呼吸机大部分时间都停用,而是练习他的自主呼吸能力。每天还用管子给他从食道里喂点芝麻糊牛奶之类的流食。
无论是奶奶也好,还是护士也好,都将他照顾得非常仔细,几乎都没起褥疮。用医生的话说,除了不能醒过来,其他生命体征基本正常。
但是这一笔巨大的医疗费用。而且全部由我们家和大伯家分担。
“吱呀——”一声,门开了。
奶奶提着一瓶开水进来。
“奶奶。”我站起来叫她。
“你来了。”她瞥了我一眼。
“我帮您提。”我接过她手里的热水瓶
“你妈刚才都在。你娘俩还真是,要么人影见不找,要么凑一块。”她说。
奶奶一直和我妈合不来,因为我是女孩儿,从小也不怎么待见我,如今更是见一次烦一次。
我说:“有个犯人在这里住院,她来看看。”
奶奶冷哼,“我知道,就在三楼,还戴着个手铐。刚才上来的时候人家就跟看稀奇似的。听人说是那犯人的老公跟女人走了,还把儿子也送了人,那女犯知道了消息一时想不通就想在监舍里用床单上吊。”
“哦。”原来。
“这女人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实在不喜欢听她喋喋不休地数落谁,便起身说:“我去三楼看看。”
在三楼最僻静的一间单人病房门口,我看到两个警察坐在门口,其中一个我认识,就是那位王阿姨。
“这不是桐桐么?”王阿姨眼尖地叫我。
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好奇地朝病房里面瞧了瞧,门缝很窄,几乎只能看到那女的膝盖以下,裤子是淡蓝色,我在电视上见过她们的囚服,全身淡蓝色肩背上有白色的条纹。她的右脚脚踝上了手铐被铐在病床的铁栏杆上,旁边站着我妈。
“你怎么来了?”她看到我。
“奶奶说你在这儿,我来看下。”
她走出来,王阿姨就进去。
“你们七点不是系里要点到么?还不回学校。”她一面问我一面转身警惕地带上病房的门,让我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一直这样,刻意地让我和她的工作保持距离,不让我接触那些服刑人员。
我说,“我们系已经没点到半年了。”
但是,这句话我估计她压根没听见,因为就在同时护士站那边的护士正高喊:“童警官!朱医生请您过来一趟。”
我看了她一眼,转身下楼。
4、
家里挺难的,我知道。
爷爷躺在特护病房里每个月的医药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老妈的工作说起来好听,其实也就那么点。
本来以前她是每个月给我三百,一天十块钱。后来物价涨了,她多匀了一百块给我。其实那些钱我大部分都存了起来,没怎么动,除非那个月没什么家教收入,就取点出来救急。
我回学校吃过饭再和白霖去上自习,九点出来,有点饿就去食堂的小卖部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食堂的大厅里挂着好几个电视。
七点半以后寝室里面掐了电视信号,有些人就凑到食堂看电视。
电视其实就只能看省台,但是大家仍然津津有味地仰头守着。这个时段,省台的卫星频道正在播每周一次的法制频道。
我瞥了一眼电视。
画面是在高墙下,好些女犯站在空地上整齐划一地做着“感恩的心”之类的心理保健操,然后镜头切到旁边,一位女警站在前在接受采访。
戴着警帽,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警服,显得干练又精神。
记者问:“童监区长,去年您被司法部评为‘全国十佳监狱人民警察’并且荣获个人二等功之后,您觉得有压力吗?”
女警官笑笑,“压力肯定是有的,但是压力和动力并存。况且这些荣誉不属于我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监区整个监狱同事共同努力的结果。”
白霖诧异地张着嘴,看着画面,停下来,说:“小桐,那不是你妈么?又上电视了。”
她说这话声音不算大,但是在过了吃饭时间的空旷食堂里响起来,又显得那么落地有声。
话一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刷一声集中到我身上。
我倏地拉着白霖就走。
是的,那女警就是我妈。
以前她第一次上电视的时候,我和老爸老早就在电视机前守着,那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普及摄像器材,只能用录音机将声音录下来,每每过节气的时候就拿来回味。
后来,这类的节目越来越多,多到我都再懒得询问。
她是个好警察,真的。
她用她的真情和那种一丝不苟的责任感,渗透到许多服刑人员的心中。她重视她们,还有她的工作,却独独没有将我放在心里。
周五,又接到彭羽的电话,他说:“薛老师,明天科技馆有一个很大的航空模型展,我有几张票,所以特地邀请你一起去。”
“哦。你不补课了么?”又少了收入。
“周日吧,行么?”
“好。”
“你能给我慕老师电话么?”
“慕承和?找他做什么?”
“他好像也是航模的爱好者,我想也请他去,谢谢他上次请我们吃饭。”
我哦了一声,想想又问:“你说你想去看什么?”
“航空模型。”
“一个模型有啥好看的。”我觉得有时候男生的兴趣爱好真是搞不懂。
也不知道是慕承和太闲,还是对彭羽这孩子有好感,或者是他真对那玩意儿有兴趣,他接到电话便欣然同意了。
围着一张深咖啡色的围巾,准时出现在科技馆门口,和我们汇合。
果然是科技馆在搞活动,好像政府组织的俄罗斯航空月系列安排之一。
这次俄罗斯历代飞机模型只是针对青少年爱好者的,接下来还有航空飞行表扬,和相应的学术交流。
这个省立的科技馆,我中学也时还挺旧,翻修后听说有趣了很多。有数码模拟的侏罗纪和白垩纪场景重现。而航空厅却一直很空荡,如今却突然摆着很多飞机模型。
来参观的,基本上都是男孩子和其陪同家长。
全馆的模型被分为五个大类: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直升机,和其他飞机。而每一个模型前面都有飞机的型号标识。
彭羽居然拿出个小本,又看又记。我估计他是不是为了回学校,向同学们炫耀。
我在那一排排逼真的模型里面完全找不着人生的乐趣。
在我看来,飞机就两种,一种有螺旋桨的叫直升机,一种没有螺旋桨有两个大翅膀的叫飞机。或者那有两翅膀的里面,白色的是客机,灰不溜秋的是战斗机?
对于这个心得,我可不敢随意在这种地方发表出来,免得被人唾弃。
中途百无聊奈地瞅着上面写的:苏——27,苏——47,苏——30,我便随口问:“苏?难道是苏联的意思?”
没想到却引来彭羽的耻笑,他指向那边的“安——22”“安——70”说,“苏是苏联,难道安字开头就是安联?”
我皱着眉,瞪了彭羽一眼,“我以为总有意思吧。”
“就是个型号啊,能有啥意思。”
慕承和却笑了,“其实是有涵义的。但是那个‘苏’不是苏联的意思,而指的是它的设计者是苏霍伊设计局,俄语字母缩写成Су,读出来就是‘苏’。无论是前苏联也好还是现在的俄罗斯也好,飞机都是用自己设计局的缩写命名的。比如米高扬设计局的缩写МГ,念出来正好是米格,图波列夫设计局出来的所有飞机都会是‘图’字打头。”
“有很多设计局么?”彭羽炯炯有神地看着慕承和。
“苏联鼎盛时期有十四个。”
“这么多啊。”
“每个设计局研究的方向不太一样。卡莫夫擅长直升机,米格擅长轰炸机,图波列夫擅长运输机。”
彭羽崇拜得直捣头。
“除了开头的那个字以外,后面的阿拉伯数字也是有讲究的。战斗机这大类使用单数,其他的轰炸机、运输机那些用双数。”
我听完慕承和的这些言论,第一感是头晕,第二感便觉得他多半也是个童心未泯的人,不然能对着个半大孩子将模型描述的这么有声有色么。
5
后来我看到一架橘红色的,肥嘟嘟的直升机模型,前面标着米——26,这下我不再迷茫了。心里头知道这就肯定是那个什么米里设计所的飞机了。这么一想,居然突然觉得这些东西也有意思了起来,于是自己再里面继续寻找“米”字打头的飞机,果然是直升机居多。我心里挺乐的,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正要回头炫耀,没想到却有人走来喊了一声“承和——”。那是个儒雅的中年人,胸口上挂了个工作牌。
“秦馆长。”慕承和伸手和他握手。
我看了一眼,幸好慕承和伸的是右手,不然俩人就撞了。
“怎么这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慕承和说,“我带两个孩子来看看。”
然后,他俩就寒暄到一边去了。
从科技馆出来,天阴沉的厉害,慕承和开着车送彭羽早早回来。
往回开的时候,他问,“你去哪儿?”
我嘿嘿一笑,“怎么?难道老师您又要请我吃饭?”
他从后视镜里,瞅了我一眼,“那你想吃什么?”
见他真这么耿直,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后脑勺,和他客气地说:“我还是回学校自己吃好了。”
他打了转弯灯,左拐后说:“知不知道俄罗斯最顶级的一种美食?”
“什么?”
“里海的黑鱼子酱。”
他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黑鱼子酱啊,是不是还有红色的?”
“恩,黑色是鲟鱼,红色是别的鱼。”
“很贵?”
“是啊,绰号叫黑黄金嘛。”
“你吃过么?好吃么?”
我的肚子开始有点饿了。
“不好吃。”他回答我时,皱了一下眉,那个表情挺孩子气的。“但是听他们说,就着伏尔加比较有味道。”
“那你肯定就是没喝伏尔加了。”说到伏特加,我就更来兴趣了,“老师啊,你觉得伏尔加真的那么过瘾么?”
他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太适合喝烈酒,所以没试过。”
听到他这话,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而且,肚子里的酒虫子和小馋虫都有些复苏了。
我的良心决定顺从我的胃,便改口说:“你想请我吃什么?黑色的鱼子酱?”
“那我可请不起。”他翘起唇角。
后来慕承和带着我去了家湘菜馆,大大地吃了一顿。
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下下来。
华灯初上,细碎的雪花在桔红色灯光的映衬下,清晰可见。
我捧着手呵了团热气出来。
慕承和去取车,原本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走到我跟前,取下围巾,套在我脖子上。他说:“冷得很,别冻着。”
霎时间,我愣了下,直到他走开,才回神。
这些年,很少有别人这么关心我。我妈只知道我在外面做家教,却没问过我难不难累不累,甚至今年过春节都是我一个人守岁。学院老师里陈廷也关心我,但是感觉却和慕承和不一样。他问我,生活有没有困难,兼职累不累。他不顾天寒地冻,深夜开车到警察局接我和白霖。他刚才对我说,冷得很,别冻着。
我将那条驼色的围巾在脖子上又绕了一圈。脸蛋垂下去,轻轻地摩挲了下绒面,很暖和很暖和,甚至还带着他方才残余下来的体温。那个松木的香味萦绕在鼻间,若有若无。
那辆银色的CR-V冲我按喇叭,我傻傻一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地下被雪水打湿,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吧嗒,就摔了个狗吃屎。
我自己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冲他憨笑。
回到寝室里,白霖瞅着我,不禁问:“咋了?你出去看了会儿飞机模型就成傻妞了?乐什么呢?”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难不成遇到大款有人送你私人飞机?”
“去去去。”
熄灯前,在白霖的追问下,我终于在她们三个人的面前将慕承和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晓棠一针见血地说:“他肯定对你有那个意思。”
白霖附和,“而且是一见钟情。”
宋琪琪倒是比她俩冷静些,“不是吧。这事情开不得玩笑。”
白霖说:“怎么不是了。不是的话,那么关心他做什么,慕承和在很多事情上都对她挺特别的。还有那次在办公室,他们……”吐了一点又打住。
“他们?”敏感的赵晓棠顿时拎起耳朵,接嘴反问。
白霖说:“他们在办公室里,脸对着脸的。”看样子是忍了又忍。
“那是他教我发音!”我佯怒。
赵晓棠一拍桌子说:“小桐,这事儿靠谱。身份不是问题,年龄不是距离。”
6
夜里,我起来上厕所。走到阳台上,看到外面越飘越大的雪花,在树梢蒙上一层薄薄的白色。刚才被他们那么一鼓动,我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我回到床上又将这过去的一个多月的事情,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于是更加睡不着了。我翻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忍不住打开短消息,输了三个字“慕老师”。可是接下来要发什么内容,却难住了。
我想了想,又将慕老师三个字删掉,换成了“你”。
“你”后面又要写什么呢?
我又删了。
“谢谢您请我吃饭。”
我打完了这七个字,看了再看。最后还是又把“您”换成了“你”,随即在确定全句既不暧昧也不唐突后,发送了出去。整好是凌晨一点钟。
意外的是仅仅过了一两分钟,他便回复了我。干练的三个字——“不客气。”
原来,他也没有睡。
我又写:“我还想你请我喝伏特加。”
他这一回比刚才回复的还要快一些:“没问题啊。”
我挺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却又害怕他在做事,或者他准备休息了,或者……或者我应该适合而止。
于是,我关了手机,闭眼努力睡觉。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周一晚上俄语课的到来。
上课之前,我将那条围巾叠得方方正正地用了个纸袋子装好,带去教室。
他准时走进来,脖子上换成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
这一节课,是讲课文。翻译之前,慕承和将课文范读一遍。他一边读,一边拿着书缓缓地走下讲台。他读俄语的时候,嗓音会比平时说话的语调略低,很平缓,不是那种抑扬顿挫的朗诵音。其中的小颤音和翘舌音发得流畅极了,很受听,也难怪他以前对我要求那么高。
以前听人说俄语和德语很相似,都不如法语那么轻柔悦耳。可是,如今在我看来,这两门语言却很适合男人说。喉音摩擦的时候,让人觉得有种醇厚的稳重感。
我闭着眼睛,几乎沉溺在这个异国的语言中。
第一次上课,他说他在一下子就俄罗斯呆了七八年的样子。可是留学,需要这么久么?
他左手课本,右手揣在裤兜里,薄唇微微开合,读着课文,脚下慢慢踱步。走到我桌子前的时候,他的右手伸出来,五指卷曲,轻轻的扣了扣我的桌面,然后继续走到后面去。我这下才看到白霖他们早就换页了,只有我还盯着前面看,脸色一窘,急忙翻页。
星期二的下午,我们没课。正好白霖的那位李师兄过生日便请我们去校本部门口一家有名的火锅店吃火锅。师兄对白霖好,可是白霖一直像一根四季豆似的,油盐不进。
今天要不是我要来,白霖铁定不会到。由此可见,虽然我是个电灯泡,却是个发光发热,照亮他人人生的好灯泡。
火锅店很热闹,特别是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吃火锅是一件最惬意的事情。
一顿饭饱餐完以后,肚子鼓鼓的,三个人准备在夜色中迎着刀割一般的寒风中回本部校园溜达一圈。
到了学校门口我才知道上次那个俄罗斯航空月,原来我们学校也有节目。最繁华的东大门门口,挂着巨幅的红色标识“热烈欢迎航空专家光临我校学术指导。”然后分别用英文和俄文分别翻译一遍。
东门有一块公示栏,上面经常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学术消息。
此刻,那玻璃栏内,有一个巨大的讲座通知。
“航空月学术交流——论T型尾翼动气动弹性优化设计”
然后下面,落着一行字。
“授课人:慕承和”
“慕承和?”我俩对视,异口同声地惊呼,然后一起趴在玻璃上,想要看出点什么眉目来。
“你们也认识慕老师?”学物理的李师兄插嘴问。
“给我们代课的俄语老师也叫这个。”白霖比我早一点恢复神智,对李师兄说。
“哦。那可正巧,一个字不差?”
“是啊。”我点头。
我记得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将名字写到黑板上的,不会记错。
“难道我们学校有两个同名同姓的老师?”李师兄扶了下他那高倍数的厚眼镜片。
“个字有这么高,”白霖比划了下,“长得……”
在形容长相的时候,白霖皱眉,卡住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自己的词典里寻找我说的那个形容笑起来很好看的成语。
“长什么样?”李师兄也好奇地追问。
白霖不耐烦地说:“反正就是,比你高,比你帅,比你好看。”
李师兄的心估计被堵了,而且还被伤得鲜血淋淋。
我说:“我们老师说他曾经在俄罗斯呆了很多年。”
李师兄立刻说:“对,慕教授他在莫斯科大学留了七年学。”
我不甘心地又问:“眼睛内双?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嘴角会上翘?开的是辆CR-V?”
李师兄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描述的是同一个人。他是我们学校流体力学研究所的教授。”
听到这句结论,我有点石化了。
真的是慕承和。
怎么可能?!
“不是吧?”白霖哀嚎的同时眼睛却在发光。
然后,李师兄向我们描述了慕承和老师异于常人的半生。
“你们不知道他挺正常的。据说以前很多报纸都报道过,不过这些年他很低调,认识他的人就少了。”
“以前看一篇报道上写他智商很高。十五岁就念完高中了,大概因为国内的教育制度的限制,他去了莫斯科大学攻读流体力学专业,二十一岁的时候发表了一篇关于超音速的论文而获得到了茹科夫斯基奖,这是俄罗斯最有成就的一个物理奖项。他在二十三岁拿到物理学博士了。后来他来到我们学校,过了两年又回俄罗斯呆了段时间,好像是图波列夫研究所邀请他加盟。”
等等,这个图波列夫四个字我有印象,于是问:“是不是俄罗斯那个设计飞机的研究所?”
“是啊,”李师兄说,“世界顶尖的运输机研究所。”
“流体力学和飞机能有什么关系?”白霖眨巴着眼睛问。
“空气动力学是流体力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最初人类就是靠研究空气动力学而将飞机送上天的。这是慕老师的专攻方向。”李师兄一脸崇拜地说,“他明天要讲的这个T型尾翼是航空设计中的一个重要难题。”
“然后呢?”我问。
“他今年又回来了,还破格评了教授。”
“真的是……教授?”我颤着小心肝,斟酌着问。
“是啊。”李师兄点头。
7
于是,我一直都在消化李师兄说的话。将一串串事情联系起来,才察觉自己的粗心。
第一次慕承和叫我到办公室问班上情况的时候,他说,我没有给本科生上过课。当时,这句话我直接理解为,他没当过老师。
第二次慕承和到警局来接我和白霖,那个警察对慕承和说,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甚至是他的心算能那么强,我都没有怀疑过什么。然后,他跟我和彭羽讲那些东西,那个科技馆的馆长也认识他。
那么多那么多的细节都被我忽略掉,真是太粗心了。
和白霖坐车回西区的时候,载着我俩的校园公交在门口调头,又到那个公示栏绕了半圈。借着桔黄的路灯,我远远地看到玻璃橱窗里他的名字,很显眼。
原来,他是那么杰出的一个人,几乎让人感觉在他的背后有一个浅浅的光环。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旷了半天课,坐车去本部的大礼堂看慕承和的报告会。到了才知道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白霖正巧给我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
“进不去。”
“啊?不会吧。”
“你把李师兄的电话给我,他昨天是不是说他会来听什么的,而且我也看到有他们系。”
“好。”白霖说。
不一会儿,我终于找到李师兄,好在他们有个女同学本来占了个名额却临时家里出了事,才让我有一个空名额进去。
时间未到,会场的气氛却已经很严肃了。
后面已经架起了好几台摄像机,台上的工作人员也正在为话筒试音。
前面几排,每个座位前的桌子上都标注了座位主人的姓名。我们学生席在最后,相关院系有席位的都是划定了位置和区域,示意图上标注得非常清楚,还有礼仪小姐亲自带路,果然是多一个人都不行。
人陆陆续续地进来。
除了那一年代替我爸上台去领奖以外,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正式的场合,甚至还有那么多多外宾。
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本册子,上面用中英俄文印着慕承和的演讲稿。
慕承和准点出现在台上的时候,全体都起立鼓掌。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服,一改平时的随性,慎重地走了几步,笔直地站定后,朝台下鞠躬,随即才走向发言席。
这是一篇关于机翼灵敏度的文章,全文除了我能听懂他说的是中国话以外,完全不知所云。
可是,我却异常地没有打瞌睡,不知道是这里的气氛实在不合适,还是因为后面那些摄像机。
我远远地看到慕承和,站在那里,放下稿子,笑容淡定地等着主持人宣布进入提问环节。
提问的人很多,络绎不绝。有学生有记者。无一例外,他都一直用中文回答。
坐我前排的物理系某师兄接到话筒,激动地提问的时候,慕承和的视线随之转到我们这边。然后他看到了我,目光轻轻带过,没有刻意停留。
第二个星期上俄语课的时候,我又带上那个装着他围巾的袋子。
上次,白霖叫我不要急着给他。她说:“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还了,这样等到关键时刻才有借口接近他啊。”
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
放学的时候,我故意在教室里磨磨蹭蹭的消磨时间,然后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以后我才到楼梯口等他下来。
他下来,一拐弯就看到了傻站着的我。
“慕老师。”我主动叫他。“你的围巾,谢谢。”
他接过来,想到什么事,便问我:“你那天没课么?跑去听讲座。”
“啊?”
“星期三。”他提醒我。
“呃,我想去瞻仰下您的风采,本来白霖他们都想去的,我觉得要是这么多人旷课多不好,于是我就主动申请代表她们去了。”
他笑。
我和他并肩走出四教。
“慕老师,你真的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啊。”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