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双方的身份来说,我是弱势群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只能垂下头去,故作认错状。他话锋一转,眯起眼睛笑道:“好孩子,吓到了吧。慕老师我胸怀宽阔,还从来没对学生发过火。”然后两指架起我的下巴,又让我抬头看着他。他缓缓地又演示了两三次,随之让我自己实践给他看。
“舌头,关键是舌头,不要太僵硬,要放松,然后挤压胸腔。”他说。
“小桐,好了没?”就在此刻,白霖蹦蹦跳跳地突然出现在门口。此刻的我正仰起头,迎着慕承和的脸。而慕承和正以他的手指托着我的下巴,还用一种蛊惑人心的嗓音对我说:“舌头放松,让它变柔软,缓缓用嘴吐气。”
白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超快地回过神说:“继续,老师。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继而飞速退回去。
“怎么了?小白。”小白老乡的声音在走廊的另一头传来。。
“没啥,人家慕老师还在教小桐做功课。”
我最后听见这么一句,然后走廊上就再也没有人声了。
“真奇怪,她跑什么?”我狐疑。
“是啊。”慕承和附和,“来,我们继续。”
最后,我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也就让舌头弹动了两三个来回。
“记住方法,回去好好练,学习不能一蹴而就。”慕承和说。
“嗯。”我抹了把汗,他终于肯放过我了。
“下星期,我还在这儿等你。”慕承和不紧不慢地补充。咔嚓——我仿佛听见心灵破裂的声音。
他又叫住我:“同学。”
“在。”
“你叫?”
“薛桐。”我说。
“薛桐。”他一边在嘴里回味,一边拿起花名册在上面找名字。
“薛宝钗的薛,梧桐的桐。”我解释。
“梧桐?”他似乎笑了下,“凤凰非梧桐不栖?”
“不是,”我父母还没有那么文雅,“我爸爸姓薛,我妈姓童,就给我取名字叫薛童。后来人家算八字说我五行缺木,我爸就给我改成梧桐的桐了。”
“五行缺木呀,”他闻言呵呵一乐,“那我倒觉得有个名字更适合你。”
“什么?”我抬头。
“阿童木。”
“%&*¥#……”
刚刚才升起的一点点好感,骤然间消失殆尽。
我回到女生院,一脚踢开自己宿舍的门。白霖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扑过来,揽住我问:“怎么样?怎么样?”
“你还好意思问,都不等我就溜了。”
“我不是不好意思么。”白霖面色一红,垂下脸去。过了小会儿,她又继续追问:“到底怎么样啊?”
我想起慕承和给我乱起名字的那模样,恨得牙痒痒,不禁抓狂道:“慕承和,我和他势不两立!”
“我说,小桐,虽说打是亲骂是爱,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低调。毕竟师生之间……那个啥。”白霖神秘兮兮地朝我挤了挤眼睛。
“哪个啥?”我纳闷了。
“哎呀!就是那个啥嘛。”白霖害羞地拍了我一下。
6、
“砰——”一声,第二个破门而入的是赵晓棠,放下东西就说:“快快快,学生会查违章电器的来了。”原本坐在桌子前戴着耳机复习听力的宋琪琪“噌”地站起来,连忙拔了阳台上电饭煲的插头,将水一股脑到在水槽里。
“放厕所,放厕所。”我叫。
“不行!上次,他们连厕所也推开检查了。”赵晓棠说。
“上来了,我都听见钥匙响了,快点。”在外面探听敌情的白霖跑回来说。
“那我一起进去。”语毕,宋琪琪抱着电饭煲躲进厕所。
学校里,不允许使用任何烧水煮东西之类的大功率电器,不定期都有学生会同学搞突然袭击。一旦被查获,不但没收,还会通报到系里,到时候数罪并罚,整间宿舍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但是,随着天气转凉,整个宿舍的人越来越不想去开水房打水,一来懒得提,二来不够用。加之我们都混到大三了,在A大西区成了最高的年级,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成老油条了,不像大一大二那么中规中矩、畏手畏脚,完全把校规当成耳边风。
纪检队的人带着红袖标,拿着一大串钥匙推门进屋,冷冷地说了声:“我们检查违章电器。”几个人东看看西瞅瞅,没查到什么苗头。还有一个女生,走到阳台上推厕所门。
“有人呢!”宋琪琪在里面高喊。
恭送着纪监队的同学拐出门上了楼,我们才松了口气,总算躲过一劫。
“下次要小心了。”宋琪琪从厕所里出来。
“有什么办法,”白霖吐舌头,“她们只要在宿管员那里取了钥匙,锁门也锁不住。”
我定定地盯着宿舍的大门。
“发什么愣呢?”宋琪琪捅了捅我。
“要是我们在门上订个插销不就行了。”我说
“对哈。”宋琪琪说。
“那找谁订?”白霖问。
我啃了口苹果,反而望着发问的白霖。赵晓棠和宋琪琪也一起瞅着她。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白霖将额前的一绺头发夹到耳后。
“你说呢?”宋琪琪笑。
“周末你师兄来探望你的时候,让他带些钉子和插销来。”我说。
宿舍里四个人都没谈恋爱,并非大家清高,而是外语系实在能找的不多,其他系的男生又太飘渺。只有白霖有个要好的师兄。其实,与其说是要好,不如说是她师兄对她有意思。这师兄姓李,是白霖以前参加吉他社结实的,在念物理系。如今李师兄到了大四,回到A大校本部,但是追白霖依旧追得紧,每周周末定时提着水果在女生院门口报道。于是这任务就交给了白霖。
电话里,李师兄问:“你们订插销做什么?”
“你管我。”白霖怒。
在旁边偷听的赵晓棠咳嗽了下,“小白,注意你态度。”
白霖蔫下去,对着话筒换了个撒娇的语气说:“我们总觉得那锁不严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怪吓人的,想来订个插销比较好。”我冲白霖竖了个大拇指。这小妞,有前途。
“好,没问题,交给我。”李师兄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下来。
周六早上,李师兄果然准时守在女生院大门口,但是守门的阿姨照旧死活不让他进。用我的观点来表达便是:就算一只苍蝇想要飞进女生院,它都必须是母的。
白霖拉过李师兄走到宿管员大婶的面前,苦口婆心地说:“阿姨啊,这是我哥,进去帮我搬东西的。”
“上回那个帮你拿行李的就是你哥了,这回又是你哥。”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大婶都还记得。
我抢白说:“上回那个是她表哥,这回是亲的,亲哥。”
宿管员将信将疑地瞅了瞅白霖,再瞅了瞅瘦得跟竹竿似的的李师兄,“身材倒差不多,就是脸蛋不像。”
白霖垫起脚尖,努力将她和李师兄的脸放在一起,“哪有不像的,您看看真的很像。”,
我点头附和:“是啊,阿姨,你看多像啊,兄妹俩都是一个鼻子两眼睛。”
白霖:“……”
最终李师兄还是没混进来,无功而返。
女生院和小河对岸的新生院不一样,未曾改造过用电线路,也没有在每间宿舍装电表。所以到了十一点,全院六栋宿舍准时断电、熄灯。可是,遇到周末时间,十点半表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赵晓棠黑着灯在阳台上洗衣服,我和白霖在听收音机,宋琪琪用应急灯写日记。而对面那栋楼的女生,似乎点着蜡像在打牌。
突然一个光亮从外面晃过来,楼下有男生高喊:“同学,快熄灯,我们要扣分了。”这些戴着袖标晚上巡逻的学生会成员恐怕是唯一能进女生院的雄性动物。想起今天被挡在外面的李师兄,我们不禁四个人同时来气。
“真想泼一瓢水下去。”我说。
“而且是洗脚水。”白霖补充。
“四楼第二间,快点把蜡烛灭了,不然明天通报到你们系上去。”纪检队的手电又照到对面正打牌的那间寝室。没想到对方不但没熄灯,反而探了个头出来,凶狠地喊:“大半夜的,你那手电照什么照。”
“叫你们熄灯!”男生说。
“我熄不熄灯要你管?这明明是女生院,你们几个男的还好意思走进来。”
有好些宿舍的女生都听见动静,和我们一样探了个头出来看热闹。
“我们纪律检查。”男生开始不那么理直气壮。
“检查个P,你们大半夜的拿个手电晃人家女生的窗户,检查啥啊。你要是再嚷嚷,我们全体叫非礼了!”
顿时大家哄然笑起来,好歹出了一口恶气。
我抹了抹眼泪,严肃地说出一句总结语:“果然,这世界上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悍。”
白霖捂着肚子笑说:“对,对,对。”
宋琪琪问:“对面那栋楼是哪个系的?”
“中文吧。”
“中文系的女生果然不同凡响。”
7
慕承和的突然降临,让本来萧条下去的俄语课出勤人数,又开始节节攀升,甚至可以说是猛然增加。这一回待他再要求读单词的时候,哗啦一下,举起数支又白又嫩的胳膊都是申请回答问题的。
他淡淡含笑:“上次课代表同学不会读,我念其初犯,就放过了她。这次要是谁还不会,绝不姑息,一个单词罚抄二十遍。”话音一落,那些支起胳膊又在转瞬间消失。
“没了?”慕承和扫视了一圈教室,薄唇微启,略微遗憾道:“那——还是课代表好了。”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义愤激昂,紧握双拳。白霖急忙拉住我,“小桐,正上课呢。你千万别冲动。”
我强压制住扑过去掐死他的欲望,深吸了口气答:“我主动申请抄二十遍,下次上课交给老师您。”我忍。
他扬起眉梢,“弹音还不会?”
“不会。”我僵硬地回答。
“这样好了,”他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喜欢中国人叫个外国名的,但是有时候也蛮有用的,我帮你取个带弹音的俄语名,以后见人就念一念。”
我鼻子一哼,没有说话。
慕承和想了想,“薛桐同学虽说在外语系貌不出众,但是拿到物理系去比一比长得也算一朵花了,不如就叫Роза吧。”
他淡笑着补充:“可你要勤练弹音哦,不然玫瑰花成柳条了。”
(木头俄语知识小贴士:Роза——玫瑰花的意思,里面含着弹音[р],慕承和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要薛桐每天都要面对这个难题,如果弹音发不出来,读音就变成лоза了。лоза——细柳条。)
小白老乡在下面又一次拉住我的手,几欲悲泣地说:“同学,你命真好。承和他上次帮你单独辅导,这次为你亲自赐名,早知道这样就算罚我抄两百遍,我也要举手。”旁边女生也纷纷坚定决心,下回即时要上刀山下油锅都也绝不能退却。
自此以后,从外语系流传出一句A大名言,只要形容某个人长得很抱歉,可以说:这人长得跟朵玫瑰花似的。我那悠闲舒适的大学生活以慕承和为转折点,悲摧了起来。

CHAPTER 2 慕容承和公子VS玫瑰花小姐
1、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么?”
我从小就受到这句话的熏陶,努力学习自己克服苦难,深知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
于是,我和白霖找齐了工具和设备花了一个小时,将宿舍门的插销订了上去。我揉了揉被误伤的手指,兴叹:“终于有安全感了。”
宋琪琪笑笑,检查了下,拍拍手:“不错啊。”
宋琪琪是我们宿舍最稳重的女孩,北方来的,学习特好,回回拿奖学金。而赵晓棠和她完全相反。
赵晓棠这人,套用白霖的原话就是——赵晓棠不是地球人。赵晓棠有时候有点自我洁癖,洁癖的那种程度,让我们望尘莫及。
记得入学军训那个月,学校将我们那一届全体新生拉到A市郊区一个新兵军训营去。那完全是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所谓的营房,不过就是一间一间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大棚。我们只能靠自己背来的被褥和棕垫打地铺。
别说是洗澡,即便是想上个厕所也要排许久的队。我们顶着九月的骄阳,一个星期没洗澡,也不敢换军装。
我们辅导员看着一群娇滴滴的女孩被折磨成这样,也怪挺心疼的,和教官商量了下,领我们到几里路外的一个镇子上,租了个澡堂洗了个澡,再整队走回来。
洗澡的时候,大家发现军装和着汗,掉色掉皮肤上,沾了热水一抹香皂,身上也跟着掉迷彩绿。
半夜里,轮到我和白霖俩人在营房大门口值夜,隐隐约约听见谁在里面洗东西。我扛着杆木枪,走去瞧个究竟。没想到竟然看到一位女性站在水槽边弄水。她披头散发,雪白的皮肤在月色的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光亮,好似一条美女蛇。
白霖的手哆嗦了下,拽着我说:“算了,说不定是在这里淹死的。”
我心中一骇,也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却壮着胆说:“我这人什么都小,就是胆子大。我才不怕呢。”
“那正好,就交给你了。小桐你去吧,我明早给你收尸。”白霖拍了拍我,准备掉头。
“不行!”我一把拽住她,“你……你一个人回去站岗,我……不放心。”
于是我紧握拳头,贴着墙缓缓朝她靠近,白霖被迫随后。待我走到几步开外的时候,对方察觉了我们的动静,回头朝我俩绽开微笑。她是美女,但不是蛇,乃室友赵晓棠也。这还不是最惊悚的,她脚边放了个大盆,盆子里装着刚洗好的棉被……
“你洗棉被?”我惊魂未定问。
她冲我一笑:“是啊,被套床单都是汗味儿,连里面的棉絮也觉得不干净,我就全洗了。”
后来那一个星期,赵晓棠的被子都没有晾干,只得和宋琪琪挨着睡。那床挂在营房通风口的棉被成了全系的佳话。这就是赵晓棠给我的第一印象。
如今赵晓棠沉溺网络,迷恋见网友,一个接一个。每回见网友的时候势必拉上我们剩下的三个拖油瓶。我们用赵晓棠的美色为诱饵,再没心没肺地敲诈对方一顿大餐,权当改善枯燥的食堂生活。
现下,在必胜客里坐我侧对面的这眼镜男也是赵晓棠的网友之一。幸好必胜客的桌子大,加了个座位坐了五个人。
我和宋琪琪坐一边,白霖和赵晓棠坐对面,眼镜男坐加座。
白霖笑眯眯地对眼镜男说:“你猜我们四个中谁是笑笑?”
赵晓棠和他是玩梦幻西游的时候结识的,她在里面叫笑笑,而眼镜男的ID则是慕容青枫。我第一眼看到眼镜男的时候,再想想慕容青枫这个名字,真是觉得有点幻灭。
慕容大哥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目光透过镜片在我们四个人脸上迅速地扫过,最后停滞在了我这里。
“你是笑笑?”他温柔地问了一句。
“呃?”我差点噎住。
但是,之前有我们四个人的约定,他认定是谁就是谁了,绝对不能反驳,以报答赵晓棠的有福同享之恩。
她们三个人都冲我隐蔽地笑笑,我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只得认栽。看来今天出门没看好日子。
见我并不否认,慕容大哥面色一喜,随之对我殷勤备至,呵护有加。我从来不玩儿网游,所以为了避免聊天露馅,我们尽量找其他的事情闲扯,一旦涉及专业话题便由白霖或者赵晓棠搪塞过去。
可是,慕容大哥总是对网游念念不忘,又开始拉着我回忆“笑笑”和“慕容青枫”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赵晓棠岔开话题问:“对了,为什么要取慕容这个姓呢?你姓慕容啊?”
慕容大哥一听到这个激发了更大的兴趣,侃侃而谈地说:“不是,其实我姓慕。从姓氏寻根来说,我们这个姓前身就是慕容,后来简化而已,论始祖的话应该是鲜卑族。”
白霖若有所悟地点头:“哦,我们有位老师也姓慕,那且不也是从慕容得来的啦。”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便真的想起慕承和来,然后又联想到要是将他的名字整成慕容承和,回到古代,再让他留上长发,梳个发髻,然后挑起他的眼梢朝我嫣然一笑。
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寒。他长成这样,真是女人的悲哀,男人的耻辱。
慕容大哥看到表情怪异的我,悄悄问她们三:“笑笑这是怎么了?”
白霖说:“你让她迷茫了。”
“迷茫?”
“大哥叫慕容青枫,师父又叫慕容承和,这慕容家的小子可让她好难选呐。”
“师父?她在西游里面认识的?”他问。
我微怒地拍了一下白霖的头,“别听她瞎说。”
2
慕容大哥原名叫慕海,果然是和他的ID慕容青枫有很大差距。他是学室内设计的,如今在一家装饰公司上班。
“那你是设计师哦。”宋琪琪问。
“什么设计师啊,”慕海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装修,业主都要求省钱、好看、实用,但是又不肯在设计上花钱。一般预算在十多二十万以下的房子,根本谈不上什么设计风格。就是厕所、厨房、电视墙,千篇一律的。”
听着慕海的牢骚,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人也不是我们预料的那么糟糕。
“唉——”宋琪琪也叹了口气,“我们还有一年多也要毕业了,真是艰难,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白霖垂头:“我妈叫我回老家找工作,说在A城一个熟人也没有,挺难的。”
赵晓棠说:“还是小桐好,家是本地的。”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眨眼就大三了,整天懵懵懂懂地混日子,一想到要跨出校园面对社会,心里的那滋味就挺不好受的。说起这个话题,我们四个人都蔫了下去。
慕海埋了单,鉴于大家拿萎落下去的情绪,便说去唱歌。
本来这种见网友的事情,一个女生是不要去的,尤其还是去歌厅K歌。但是四个人一起,胆子大什么也不怕,反正也是闲着,就采纳了慕海的意见。
我吼干了嗓子,走出包房上洗手间,居然遇见了慕承和。虽然只看到他一个背影,但是化成灰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似乎在接电话,对着窗户。
我轻手轻脚地挪近几步,本想窃听下他在说什么,好拿去班上八卦,没想到刚刚缩短了两米的距离,他便讲完电话转过头来。
我急忙转身,装着路过的样子,背对着他,然后在心里祈祷:“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就在此刻白霖从我们那个包间推门出来上厕所,看到我,随即看到另一边的慕承和,就地立正大声喊:“慕老师好,慕老师好巧。”然后白霖又转了个角度对我说:“小桐,你没看到慕老师么,你后面呀。”
我揉着额头,迫于无奈无奈地转身说:“慕……老师好。”
“你们来唱歌啊?”他问。
废话,来歌城不唱歌难道还吃饭。
“是啊,”白霖乖巧地点头,“我们宿舍的人见网友。”
“网友?”慕承和警觉地透过白霖挤出来的空间朝里面看了看,“谁的网友?”
“呃……薛桐的。”白霖又摇摇头,“不不不,是赵晓棠的。”貌似这个也不妥当,大义凛然地自首说:“不,其实,是我的。”
赵晓棠选的法语,没在慕承和的班上,所以他理所当然不认识她。但是白霖这么连连改口两次,让其他人看完完全就是一副替我开脱的样子。
慕承和估计也不信,看了我一眼,“学校不是老生常谈过很多次么,叫你们不要随便出来见网友,人身安全很重要。”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私下说话这么严肃,跟个小老头似的。
白霖笑嘻嘻地说:“老师,我们保证保护好自己。这次您就高抬贵手,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即使白霖代表了我们如此保证,慕承和仍然不放心,将手机号码留给我和白霖说,“我先走了,遇到紧急情况一定给我电话。”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同学,给你一个好的建议。”
“什么?”
“你要是喜欢唱歌,可以在唱歌的时候可以捡那首《谁不说俺家乡好》多练练。”
“为什么?”
“你听听不就知道了。”他笑笑。“记得是彭丽媛唱歌那版。”
敢情这人还是彭阿姨的粉丝?
我和白霖一起从厕所回来,看到宋琪琪正拿着麦克风浅浅吟唱。她嗓子好,据说她妈年轻时候是厂里的文工团的专门搞宣传,多少有点熏陶。所以,宋琪琪的民歌唱出来尤其悦耳。
宋琪琪从进校那天起就和我们另外三个不一样。她学习好,性子好,为人贤淑,每年都拿学校的一等奖学金,这学期还入了党,据说连钢琴都是八级。总之这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让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们学校是个以理工科名扬全国的,特别是在物理方面在国内外频频获奖,走在前沿,但是文科并不见长。很难想象宋琪琪以全系第一的高分考进英语系来,有时候我都挺她觉得憋屈。有次问她,她淡然解释:“A大这么好,全国名校,而且我从小喜欢学语言,所以就来了。”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帮我点首《谁不说俺家乡好》。”
“你唱?”赵晓棠问。
“不,我们听。”我严肃地说。
赵晓棠纳闷。
白霖笑说:“慕老师安排的任务。”
“谁是慕老师?”慕海插嘴,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们说他。
“去去去。没说你。”白霖说。
我开了原音,彭丽媛阿姨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我知道这首歌也听过很多次,但是以前没注意过这歌有什么蹊跷,于是看着投影上的字幕一句一词,都细细地琢磨。当歌里唱出:“嗳,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儿哟伊儿哟——”
彭阿姨那声弹音发得真是悠扬婉转,韵味深长。白霖恍然大悟,随即捧腹大笑起来。
我恼怒地连叫三遍:“小白,你再笑!”
3
我是顶喜欢唱歌的人,无论中文的、外文的、民族的、通俗的、国语的、粤语的,只要顺耳就爱哼哼两句。经过我的仔细比较,《谁不说俺家乡好》这首山东民歌除了任桂珍老师的原唱以外,还有好些版本。大概因为曲子好听,又很有名,所以后来翻唱的人很多。而慕承和让我听的彭阿姨的那版,的确是弹音发得最舒缓的。
经过这个探索,我发现好些民族歌曲里面都运用了弹音,比如小时候常听的《凤阳花鼓》,里面有一段便是:“左手锣右手鼓,手拿着锣鼓来唱歌。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凤阳歌儿哎哎呀,得儿啷当飘一飘,得儿啷当飘一飘……”后来,过了一阵子周杰伦的《漂移》里也用了这个手法,搞得满大街都在唱“得儿漂,得儿漂”。
在秋风瑟瑟的某个清晨。我眯着眼睛起来刷牙,挤牙膏的时候习惯性地唱出那句:“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儿哟伊儿哟——”
刚开始我并未反应过来,直到旁边正洗脸的白霖以一种惊奇的表情看着我,“小桐,再唱一遍。”
我重复“得儿哟伊儿哟——”虽然舌头还不是很灵活,但是那几个颤动的音在这清冷的早上还是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