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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潭下了车就跑到驿道旁的一块巨石跟前,扶着石壁吐了起来,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一点,却闻到一阵恶臭。
她嫌恶地捂住鼻子,准备往回走,却不想在草丛中绊到一个东西,害得她一个趔趄。她稳住脚步,往草丛里一看,尖声叫了起来。
子瑾与楚仲,一个眼见一个耳闻,几乎同时拔剑奔来。
菁潭扑到子瑾的胸前,不敢回头再看,伸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身后草丛中:“死人……”
众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膝盖高的草丛里散卧着好几具尸体,有男有女。大概是从沧荒逃水灾和战乱的,身体没有明显致命的伤痕,不知是饿死还是病死的,发出阵阵恶臭,脸上身上连块好肉也没有,明显是被乡间野兽啃过,尤其是其中一个婴儿几乎被咬得散了架,只剩下半边头颅。
菁潭觉得胃中翻滚着,“哇”地又吐了起来。
可是她刚刚才吐过,此刻只剩下酸水往外呕。
楚仲四处查看,发现此地草丛里的尸体还有好几处,唯恐众人染上瘟疫,便催促着子瑾上路。
子瑾却怔怔地盯着尸体,眉目的神色难以捉摸。
就在此刻,驿道上突然有了喧哗。
两匹马在驿道上追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自知跑不过,便朝山路奔去,哪知一个不小心,从斜坡上滚了下来,额头磕在石尖上,血流不止。可是马上那两个人依然不放过她,将她提了起来,扔上马背。
得了子瑾的允许后,楚仲派了旁边的两个侍卫追了上去。
子瑾则和楚仲一道,护着菁潭跟在后面。
翻过这个斜坡,看到前面的驿道上有一个车队,有五六辆车,大概为了路上安全,带了好几个家丁。
那逃跑的妇人从马背上下来,跪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起来。马车上下来一位中年胖子,对妇人高声责骂着。
楚仲护着子瑾和菁潭不好生事,觉得那衣衫破败的妇人十分可怜,不忍见死不救,只叫人过去问怎么了。
中年胖子满脸怒容:“刚才我们在此地喝水歇息,我家家丁看这婆娘鬼鬼祟祟,又突然撒腿就跑,以为她偷了我们车上的东西便去追她。后来发现她不是贼,而是将自己的亲骨肉塞到了车里。”说着,胖子将车上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抱了下来。那孩子不知道是生病还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妇人却不回答,只是揽过孩子继续哭,几乎哭岔了气。
楚仲不忍道:“这位大嫂,你若是被人欺负了,说出来我们帮你。”
胖子见楚仲身型魁梧,手下几个人也都是身型敏捷的习武之人,不免有些犯怵,急忙解释:“你这婆娘,你倒是说啊。你刚才是不是趁着我们歇脚,就扔了孩子?”
子瑾带着菁潭也跟了过来。
楚仲三言两语向子瑾说了个大概。于是,子瑾看着地上的妇人,轻声问道:“大嫂,他说的可是真的?”
妇人点了点头,捂着脸哭得更加厉害。
那胖子为了自证清白也耐着性子,叫人费了一番工夫才问了个大概。
原来这妇人本来是淮州人,丈夫从了淮王,攻打沧荒的时候战死了。一个多月前,因为打仗占了地,家里也被踏平了,庄稼颗粒无收,公婆相继饿死。她孤苦伶仃地带着儿子肯定活不下去,便想着回到沧荒娘家。哪知走得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老家,却见全村被淹成了一片汪洋,从山上看去满是浮尸。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听说附近的云中收留难民,开仓发救济。她便一路挖着野菜,带着孩子朝云中逃。
可是前天,孩子病了,她实在走不动,也没法带他看病,也许母子都要死在这里。就在这时,她见到胖子这车队远远过来,知道这是有钱有粮食的人家,指望着有点善心收养这孩子,让孩子能活命,便将孩子偷偷塞进车里。
妇人一边说一边哭,旁人闻之无不动容。
楚仲瞄了菁潭一眼。
菁潭倒是冷嗤着不说话,依旧在草上擦她那双被弄脏了的鞋。
子瑾一直紧盯着妇人说话的嘴,她方才所哭诉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他的心里,好似一刀一刀割着他,手脚一片冰凉。
不待子瑾开口,那胖子主动说道:“这位大嫂,我们本来也是去云中的,你快上我的车,我们先带孩子去医病。”
楚仲掏出一袋银子递给胖子,请胖子好生照看这对母子。
两队人马互相告辞后,分道扬镳。
菁潭在马车上撩起帘子说道:“郁哥哥,生老病死都是天命,他们自己投错了胎,你也别怪到我父王头上,难不成没了我父王,他们就可以活得如意自在了?一群贱民而已。”
子瑾看了看菁潭,没有说话。
菁潭见他如此,嘴角挂着嘲讽:“你与九叔难道就是什么好人?不过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离别前,菁潭又换了副面孔,双眼含泪道:“郁哥哥,你难道看见我死也不心疼吗?”
子瑾淡淡答:“那你跟我回云中去,我定会保你周全。”
瞧着子瑾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菁潭问着身旁来接她的淮王心腹:“若是一会儿伏击偷袭,你们有几成把握能擒住尉冉郁?”她说这话时候的神色,哪还有刚才那番娇憨的影子。
那人老实答:“燕平王身边那位贴身护卫,武艺十分了得,属下一行人无论人数和实力都十分劣势,毫无把握,何况此处地域敏感,若是引来大卫的士兵,唯恐连累了郡主。”
“那就算了。”菁潭说,“我本来备了迷药,没想到一路上他们都十分谨慎。”
随即,那人又呈上一封信说:“这是主上交给郡主的手书。”
菁潭拆封匆匆读了一遍,冥思片刻后吩咐道:“父王叫我们先不要回淮州。”
“那?”对方疑惑。
“你调集人马,随我北上。”菁潭道。
夜里,回到云中的子瑾坐在月下独酌,他自小就不沾酒,可是从上次在夏月面前宿醉后,他竟然有些爱上这玩意。
梁王找到他后,坐下自斟了一杯酒:“郁儿,你也不要怪六叔狠心。”
子瑾摇头:“六叔替侄儿揽下干系,怎么会反过来怪六叔。”他也早有察觉,菁潭绝对不是他们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那你为何喝闷酒?”
子瑾端起酒盏,望着杯中清澈的夜空。
他幼年陡失怙恃,今日见菁潭如此,突然忆起了当年的自己,又想起今日山坡上的那对母子。他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对人倾诉心中郁结,便独酌于此,半晌后千言万语,只能挤出一句:“突然想起父王和母妃。”
梁王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子瑾起身,走到院中,抬脸仰望空中明月。
春日的夜里,月光皎洁。
“郁儿。”梁王从身后叫了他一声,他并未觉察,于是梁王端着酒盏走到他身侧,碰了碰他,待他回头又问了一遍,“郁儿,你有心事?”
“六叔心中可有日日惦念之人?”
“年轻时有过,那个时候比你年纪还小。后来朝堂变故,被迫到梁州就藩,去而不得返,人家便嫁了人。我后来觉得孑然一身也甚好,就没想过要娶亲。”说完,梁王无奈一笑。
两个人又回到桌前坐下。
梁王神色一改,又问:“如今徐敬业已除,淮王大势已去,你是如何打算的?”
徐敬业便是当年亲手杀害先储夫妇的凶手,如今他终于死了,让梁王十分痛快。
“倘若你有与他一争四海九州之心,大可现在出手,淮王正深陷水火没了锐气,你此去雪中送炭,他定然唯你马首是瞻,然后再联络吴王。虽说直取帝京有些风险,但是我们以横水河为界养精蓄锐,与他两分天下,待时机成熟再挥师北上,也不是不可。”
子瑾沐在月色中,半晌不语。
梁王皱眉:“郁儿,你可是因为闵姑娘,受制于尚睿?”他知晓尚睿留书给子瑾之事。
子瑾侧了侧头:“六叔,我曾经的确有过与他一争之心,他虽然未曾亲手杀了皇爷爷、父王和母妃,可是这一切皆是由他而起。”
太子府几百号人,一夜俱灭;当年朝中维护先储的忠臣,非死即贬;梁王在梁州那样的荒凉之地,孤身只影;喻晟一生颠沛流离,死后坟前连碑文也不能写;夏月至今背负着逆臣之女的罪名,不敢以真名示人;他耳聋不能闻声,甚至拖累自己心爱的女人受辱。
“可是这么做真的对吗?”他清澈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郁儿你心纯至善,可知这世上许多事情并无对错,只有胜负。成者为王,败者便为寇。你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女人,并非要步步退让,而是要成为胜者。待你羽翼丰满时,拿出尉尚睿所需之物,他定然会欣然换之。”
子瑾缄默不言。
夜幕中的下弦月渐渐被飘过的云层遮住了,眼前的光线也随之暗淡下来。他一直不喜欢黑,于是起身将廊下的灯笼点燃,挂在了柱子上。
他愣愣地盯着灯笼里的光,半晌后又回身对梁王说了句:“我想我是错了。”
梁王诧异:“郁儿,何出此言?”
“若是没有我一时意气,南域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不,”梁王断然反驳道,“这都是淮王、徐太后、徐敬业还有尉尚睿共同酿成的苦果,你何错之有?”
他起身,对着子瑾说:“你以为没了你,淮王就不会谋反了吗?他之前迟迟找不到你的时候,就曾多次试探我,还专心挑选了一个替身假冒你。他不需要你,只需要尉冉郁这个名字,哪怕当年你就死了,他一样可以任意得逞。他原本就野心难驯,和尉尚睿这一仗,早迟而已!”
子瑾看着梁王说完这些后,静静地又将视线转到身前的灯笼上,橘色的灯光从纸里透出来,照着他的侧颜,如无瑕的白璧一般。
“以前我的一位先生问过我,何为天下之道。当时我尚且年幼,答的是义,君子以义为上,天下间以邪攻正者必亡,所以天下之道乃大义。”子瑾喃喃自语道。
“那此刻呢?”梁王走到灯下。
子瑾并未答他,只是将今日送菁潭路上的所见告诉了梁王。他说得极慢,断断续续,用字也极其简单,却让旁人听来有一种莫名的沉痛。
梁王闻言哀叹一声,又回到桌前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这时,一只蛾子蹿到了灯笼里面,扑哧扑哧地,扇着翅膀跟瞎子似的在里面横冲直撞,火苗闪烁不定。
子瑾取下灯笼,吹了火,将蛾子放了出来。
就在眼前再次陷入黑暗之时,那轮下弦月又从云层里突然跳了出来。
子瑾抬头看了看天,又看着梁王说道:“若是此刻再问,我会答,幼孤得长,众不暴寡,耆老得遂,父子相保,这才是我想要的天下之道。”
他说这席话的时候,神色并无波澜,语气十分平静,整个人站在夜幕下皎若明月,身似芝兰,竟然不似尘世中人。
此刻已是深夜,本来他已经盥洗准备歇下,辗转反侧后着了衣裳来此喝闷酒,因为不见外人,并未绾发,便任由一袭青丝披在身后,夜风拂来,发丝微动,竟然给人一种要奔月而去的错觉。
“你真是和先储当年一模一样的性子。”梁王说完后,看着手中空杯,浅浅叹了一口气,“那你又如何得知尉尚睿便是明君?”
“九叔在信里,不但许了为父王正位,还喻晟清白,还对我提到了大道之行,当时我心念着夏月的安慰,并未放在心上,今晚回想起来,竟然觉得如同知音一般。”
梁王见状欲言又止。
子瑾垂眸道:“我知道,他对我不过一半真情,一半假意而已。”
“你看得清就好。”梁王说。
“我在锦洛有位恩师,名讳齐安,是个让我十分敬佩的人。”
“淮王身前的那位齐安?”梁王诧异。
“是的,他就是当时问我何为天下之道的那位先生。当年他听完我的回答后,只叹我太年轻。如今,六叔大概不知道,他已辅佐九叔。齐先生身负绝学,孤高难测,但是他却决心将此生托付给九叔。我不了解九叔,却了解齐先生,所以,”他看了看梁王,“我想试一试。”
梁王握起拳头,轻轻捶着额头,半晌不语。
夜风又再次袭来,微微拂面,带着冰凉的惬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王开口道:“那就试试吧。”
子瑾说:“若是选错了,我死不足惜,只是拖累了六叔。”
梁王一笑:“我一个人本来了无牵挂,有什么可拖累的。在你父王一事上面,我后悔了整整十年,经常夜半难眠,只恨自己那时没有为他在朝堂上以死相搏,却苟且偷生至此,如今幸好有你,让我能重来一次。”
说完这席话,梁王曲臂,手肘支在桌面,摊开手掌。
子瑾见状走近后,以右掌击之,再将它紧紧握住。
梁王一边点头,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
第十一章 江边明月为君留
帝京康宁殿内,尚睿读着齐安传回来的消息,信写得极简单,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齐安的一手蝇头小楷,在仓促奔波的情境下也写得十分漂亮,信中有一行字——徐敬业自缢于风回镇,尸身已送还徐家军。
尚睿盯着那句话看了许久,心中竟然十分平静,无喜无乐,不悲不哀。他终究还是亲手将徐敬业送上了这条路。
然后,他去了太后的承褔宫。
太后并未歇下,年纪大了晚上睡得早,又总是睡到半夜就醒了,现在实在睡不着,便起身去佛龛前念经。
从上次争执后,她一直对尚睿拒而不见。
如今得知尚睿突然子夜前来,已在殿外等候,她心中已经有了些预感,草草换了衣服便叫他进来。
尚睿进门刚刚坐定,便将徐敬业的死讯告诉了她。他觉得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总比太后听着别人带来的消息好。
太后呆愣着,静坐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皇帝切莫忘了你对哀家的承诺。”说完这句,拿帕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尚睿点点头。
太后无声地哭了半晌,待眼泪擦干后,顿了顿,清了一下嗓子:“这春日里天气好,哀家想去舜州的行宫住一住。”
“如今南边未定,怕是路上遇见刁民冲撞了母后,不如再缓缓。”
“哀家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可怕的,过去这京里的魑魅魍魉都奈何不了哀家,何况区区刁民。”
尚睿淡淡道:“儿子不孝。”
太后冷笑一声:“你留着哀家一条命已经是孝顺至极了。”
尚睿知道太后性格执拗,越劝越讨不着好,便不再说。
他一停下来,气氛更加不好。
太后又说:“哀家走后,你也别太惯着皇后。王家人该管就管,你别宠出第二个徐家来。”
“儿子谨记母后教诲。”
他在夜色中出了承褔宫,绕过了流波湖,漫无目的地走着。后面跟着的内侍和宫女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好远远跟着。明连走上前替他掌灯,也被他拒绝了。
天空乌黑无光,一颗星星也没有。
夜已深,各处都熄了灯,只能远远看到角楼上还亮着光。
此刻不知为何,他仿佛有种这漆黑的宫墙内只有他一个人的错觉。
夏月跟着李季学医学了好些天了。她刚开始还有些消沉,后来一心扑在替子瑾治病这件事情上。
暗处的姚创看在眼中,也放下心来。
他没想到尚睿上次的方法十分见效。一软一硬的两句话,恰到好处地拿捏着夏月的软肋。
李季本来就是个一板一眼的人,教起人来也是不含糊。夏月将子瑾的症状详细地写了下来,他粗略地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最入门的开始教。
他讲的那些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五别络、十二别经……夏月之前就略通,所以学起来没有费多大的功夫。
再来,他一边教各条经脉的规律,一边教她用针。
李季说:“古法多以纯金、纯银制作针。金针一般八分金两分铜。柔软易弯,若非修行内劲,一般人无以得用,但是对急症重症,好于银针。”说着,他将几种针展开给夏月看,“而银针施针的时候,可以凹面弯曲推进而不折断,可用于较深的穴位。”
“我还见过铁针。”夏月想起以前穆远之的针。
“对的,用的是马嚼子上的那块纯铁,叫马衔铁。”
“其他铁不行吗?”夏月问。
李季摇头:“铁中金有伤人的锐气,《本草》里有记载,以马属午火,火克金,所以金气已除,才可用在人身上。”
两个人在书房里,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李季见夏月还想继续,便说:“闵姑娘,学医切忌急功近利,还是慢慢来得好。”
夏月被人看透心思,不禁有些羞愧,只得拿着李季给的医书告退。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先生那日为何突然应允我,愿意教我医术?”
李季不太会和人打马虎眼,便直说:“我也是受人所托,并非一时大发善心。”
夏月从李季那里回来,却见荷香坐在屋里,神色不定。
“怎么了?上街前都好好的。”夏月问。如今她是被软禁起来了,出不了李季府,好在荷香还可以随意进出。
荷香眼中蓄着泪,抬头说:“小姐还记得以前在翠微楼唱曲的余家姐妹吗?”
“余音儿和余画儿?”夏月自然记得。
“今天我上街遇见余音儿在街上喊冤,拦了一位大人的轿子,说要为她姐姐伸冤。”
夏月预感不妙,忙问:“她姐姐怎么了?”
“我远远听着她说她姐姐被王淦强抢回府,然后又被他活活打死了,她告状无门,这才上街拦轿申冤。”
夏月听见王淦那个名字,心中像被针蛰了一般,嘴唇抖了起来:“王淦也在帝京?”
荷香没有注意夏月的脸色,擦了一下眼泪又说:“应该是吧,听余音儿说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余音儿拦的是谁的轿子?”
“我倒不知道,只是那个大人也不是个好官,他先还说要给余音儿做主,后来听说对方是王奎之子便怂了,还责骂余音儿,说她被人买通了专门挑这个时候来污蔑王家,污蔑皇后。”
夏月听着,拳头握紧,久久不言。
荷香又问:“王淦真的是皇后的亲戚?”
夏月冷笑一声:“那自然是错不了。”
荷香怕她饿了,拿出刚才从街上买回来的点心,又斟了一杯热茶。
夏月擦了手:“后来呢?”
“后来那大人的侍从将余音儿掀到一边就走了。倒是旁边有好心人,凑了一些银子给她。我不敢上去怕给小姐惹事,就将小姐给我买东西的碎银全部托旁人偷偷塞给她。结果,她都没要,她说她不稀罕银子,她只希望这青天白日下还能有个公道。”
荷香说完又哭了。
第二天,尉尚睿在乾泰殿将弹劾王奎的折子一把摔在他的跟前:“你自己看看。”
王奎哆嗦着拾起一本读了一遍,辩解道:“微臣的孽子虽然年少无知,但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微臣冤枉。”他刚调回帝京不过几日,便认定这些肯定是政敌的下作手段而已。
“你还狡辩,”尚睿眯起眼睛,“你儿子的所作所为朕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难不成朕也冤枉你?”
“微臣……微臣……”王奎完全不知道尚睿说的亲眼所见是什么缘由,擦着汗不敢接话。
“他当着朕的面说的那些话,估计你都没胆子听。”说到这里,尚睿倒是不怒了,冷冷地看着跟前的王奎。
王奎跪在地上,全身都瘫软了。
这时殿外来禀,说皇后来了。
尚睿讥讽道:“她倒是来得快。”
王奎一听,就跟见着救星似的,顿时人又来了精神。其实王奎来之前就知道不妙,便派人去妗德宫求援。
王潇湘走到殿内,先给皇帝行了礼,又一一拾起地上那四五份折子,将它们规整好放回御案上。
“皇后来得正好,”尚睿说,“这就是皇后跟朕所说的王奎教子有方?如今徐家大权更替,唯恐朝廷不稳,你们一个个不但不谨慎,还做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真是混账。”
他本来是骂王淦,说到“欺男霸女”这四个字的时候,自己脸上的神色滞了滞,突然不自在起来,于是顿了一下,胡乱加了句“真是混账”草草了事。
旁边的明连知道其中缘由,垂着头,不敢有一点异动。
王潇湘一脸窘迫:“臣妾偏听误信,还请皇上降罪。”
“你确实应该好好醒醒,那孽畜拿着你的名号到处为非作歹,竟然还有人跟朕说他品行端正,”尚睿冷笑,“朕真后悔当日在酒楼里没一刀剁了他。”
王潇湘对王奎道;“王大人回去叫王淦到廷尉府自首吧。”
王奎又擦了擦汗:“回禀娘娘,这孽子他……已经两日未归了。”
“去哪儿了?”王潇湘问。
“微臣真的不知啊。”王奎急忙伏地叩首,对尚睿辩白道,“微臣丝毫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
尚睿斜睨着王奎,没工夫揣摩他话中真假,直接说道:“朕给你三日,你若是三日内交不出人来……”
王奎不待尚睿发话,便急急说:“臣便自己去廷尉府请罪。”
“朕倒不是那样的昏君。王淦虽是你的养子,但他所犯的人命,却不是经你之手,杀人奸淫之罪并不株连。只是你教子无方,倒是早该罚一罚。”
王奎大气不敢出,只敢连声称是。
尚睿又说:“这事先交廷尉查实,若是罪证确凿,朕定不饶他。”
王奎和王潇湘刚走,贺兰巡就来了。
“皇上。”贺兰巡匆匆前来,“这是刚收到的密函。”
尚睿接过信匆匆一览,然后对贺兰巡说道:“尉冉郁要约朕密谈。”
贺兰巡忙问:“在何处?”
“他要来帝京。”尚睿答。
贺兰巡喜出望外:“恭喜皇上兵不血刃。”
“兵不血刃,远迩来服?”尚睿看着桌上的茶盏,抬手在茶里蘸湿了食指,然后用指尖在盏口描着圆圈。
云中失而复得。
这是他走得最险的一步棋了,如今胜果唾手可得的时候,他却没有预想中那样欢喜。
徐敬业已除,太后搬进离宫再不理国事,淮王气数已尽朝不保夕,连尉冉郁也甘愿助他,看起来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求而不得的,可是……
他想起摇摆颠簸的车厢里,那双替他揉搓十指的手,又想起那一夜他怒火攻心后的失控。
此刻,一颗心陡然像是被什么人拿捏在了掌中,跳动都不由他自己。成年后他连脸上的喜怒忧思都要控制分寸,何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那根仍然在盏口画圈的手指猝然用力,茶盏应声翻倒,水洒了一桌。
明连急忙用自己的袖子阻断了快要滴到尚睿身上的茶水,又轻声唤人进来收拾。
尚睿从椅子上站起来,静静地看着宫女和内侍将桌子擦干,又将浸水的折子一一平铺开。
贺兰巡见他脸色不太好,拱手叫了一声“皇上”。
尚睿敛神,转身问道:“朕要你去办追封先储帝位,将他们夫妇迁至古舜皇陵的事情怎么样了?”
“臣和太常寺拟了几个待选的庙号,正要请皇上定夺。”说着他将预备好的折子递了过去。
尚睿瞄了一眼,又合上:“到时候让冉郁自己拿主意吧。”
贺兰巡又说:“此事朝中还是有人颇有微词,先储若是追了位,那皇上君临海内这十载,又以何而正?”
尚睿挑眉:“众口悠悠,若朕要管,也只管得了一时,管不了后世之事,何苦自寻烦恼。随他们去吧。”
贺兰巡将那折子接了回去,放在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