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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道:“可见我自是与世人不同。”
正巧明连将马牵来,尚睿翻身上去。
夏月这才瞥到他手中还捏着个琳琅坊的檀木盒子,料定他肯定买了那金簪,想起店家方才说什么男子可以买来做定情之物的话,不禁冷笑:“只愿那将情爱真心托付于公子的女子,不会看走眼。”
尚睿闻言,看了看手中的木盒,再瞥了夏月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敛容不语。他双腿夹了夹马肚,驭马离开,却不想走了几步,又不禁折了回来。
“既然闵姑娘怕别人看走眼,不如我将这玩意儿改赠与你,免得去祸害旁人。”他高坐马背上,冷淡地垂着眼帘俯视着她,说完便将盒子抛出去,轻轻巧巧、不偏不倚,正好稳稳当当地落在夏月怀里。
夏月下意识地将东西接住。
“赏你了,不必客气。”语气极其轻慢。
他本来是路过,恰巧知道夏月在首饰铺里,便好奇进去瞧瞧,察觉她对那发饰目光流连,却又不买,索性买了下来。现下被她激得不怎么痛快,他既拉不下脸,却又忍不住不送她,于是成了这般情况。
可是,最后那句话在夏月听来完全是打发乞丐的口吻,加之他还这么居高临下地扔给她,她心中原本越积越强的怒气终于迸发出来,顺势将怀中的盒子往地上一摔,并且啐了一口,说道:“谁稀罕。”
只见盒子朝下摔开,里面的东西掉了半截出来。路边积压的残雪早被刚才看热闹的人群踩得面目全非,那簪子的一头便落在这样的泥泞里,沾了污渍,明晃晃得刺眼。
尚睿此生何曾被人这般拂过脸面,顿时恼了:“捡起来。”
“凭什么?”她毫不示弱,本想仰着头对视他,却觉得他这般居高临下,气势上就胜了她,于是转脸改看了别处。
“我让你捡起来。”他压制着声音,已是怒极。
“我不!”她也拧上了。
尚睿怒火中烧,他本不应是这样易怒之人,却不知为何接二连三地因她置气。未待她说出下一句,他便粗暴地抓着她的肩头将她拎了起来,横着扔在鞍前的马背上,随之狠狠地扬起鞭子,策马飞驰。
“公子!”明连和旁边的姚创急忙追了上去。
尚睿眼睛一横,沉着脸喝道:“谁也别跟!”
夏月的脑子一下子蒙了。她只以为最惨的下场不过是和他打一架或者挨他两巴掌,却不想他竟然这般强行将她掳出城去。
她被马驮着,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俯卧在马背上,极其不雅,而且那马跑得很快,抵着她的胸脯和肚子,颠得她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一时间她巴不得自己就这么掉下马去,死了残了也比如此受他轻贱折辱好。可是下一刻,心里又害怕掉下去,于是不得不抽手去抓紧身侧的马鬃。
尚睿一路策马,黑着脸没吱声。
她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冒出一个求饶或是呻吟的字眼。
可是哪怕不会往地上滑,身下的骏马每颠一下,她的背和侧面肋骨便会在马鞍前磕一下,疼得渐渐让她将寒冷也忘了。
城外的风格外大,呼呼一吹,倒是让尚睿的脑子冷静了不少。他当时一心想教训教训她,又怕她继续让他难堪,现下一清醒,顿觉自己的行为可笑,逐渐慢了下来。
他们的马走在官道上,这是进帝京的必经之路,哪怕在这样阴冷的寒冬,行人车马也是熙来攘往的。他这般骑马驮着一个姑娘,更加引人侧目。
他便寻了岔口,走到小路上去。
哪知,走了小半会儿,看到前面的路已经被雪覆盖了厚厚一层,深浅难辨。他骑术不错,可是也怕万一一个不小心摔着她。
他又放慢速度,片刻之后,却始终不见她出口讨饶。
“若是不适,你开口,我便让你下来。”他悠悠开口道。
她攒足了全身的力气,敛着哆嗦的唇,憋了半晌才执拗地吐出三个字:“你做梦。”
他挑眉,挽着马缰绳停了停:“你这性子当女的真是太可惜了,倔得跟头驴似的。”
她却没有精力再接他的话。
他朝四处看了看,再往下便是沟底,雪积得比别处更厚,只怕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故而他准备上了这陡坡便放她下去。
他勒着缰绳,怕马儿爬坡打滑,便又扬鞭,口中跟着催了一声,马儿便听话地朝上跃。这样轻轻一跃,却又让夏月的腰背狠狠地磕砸在坚硬的马鞍上。眼看要来第二下的时候,她禁不住,抽出另一只手去隔开。她本已乏极,如此将左手反手伸回去,力道不足,也没个准心。手一落下去,居然触到的是他的胯间。
她似被蜇了般,猛地缩回来,脸蛋涨得绯红。霎时,她抱着宁死也不要如此受他轻贱的决心,松开马鬃,两手同时全力一撑,顺势从马背上跌下来。
他迅速地伸手一抓,却不想还是落了个空。
眼见她砸在地上,而马的四蹄即将踩着她,尚睿猛收缰绳,马儿顿时前蹄腾空。他同一时间利落地翻身滚下地,急急地将她从马腹下拉出来。
下面是陡坡,他双臂护着她滚了下去。
幸亏雪厚,滚了老远也没遇见什么硬物。到了沟底缓坡处停下来,他放开她,带着薄怒喝道:“你不要命了?”
可是,夏月这次却没如他预想中一样继续以牙还牙地驳斥他。
她缩在雪里,头埋着,半晌没动。
他怔了一怔,狐疑地支起上身,隔开一点距离,再垂头去看她。
她眼睛紧紧地合着,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在强忍疼痛。
“怎么?哪儿疼?”他一边问她,一边从上到下地检查着。他拔掉她发间的簪子小钿,用手指在头上摸索了下,见无异状,然后又按了按她的脖子,随后触及她的肩胛手肘,当摸到手掌的时候,她吃痛地呻吟了出来。
原来,方才她落到地上的时候,左手手掌先着地,似乎是手掌骨折了,好在没有碎,只是有些错位。
尚睿蹙着眉头,起身四下看了看。苍茫一片,任何有用的物什都找不到,不远处倒是有几户人家。而马儿方才受惊,却未跑远,已经在山坡另一侧等着他。
他避开她的伤处,将她轻轻扶坐起来。身体每移动一下,她就一皱眉,那一截错位的骨头似乎又挫动了些。
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发,而那些粘在她身上、脖子上的雪渣子,也因为热气化成了水,滑进她的领子里。他一时有些心软,便道:“我抱你去看大夫如何?”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眼帘,看了看他,又微微摇了摇头。
他见状便不由得又不痛快了。
却听到她又弱弱地问道:“你会治伤吗?”她和穆远之学医的这些时日,知道此类骨伤自然是即时复位为最佳的法子,不然骨折的地方错位会越来越严重,甚至会戳破皮肤。
尚睿儿时没少和哥哥们舞刀弄枪地顽皮,自然也是有丰富治伤经验的。
他说:“会一些,就是怕你忍不了。”
她抿了抿嘴唇,坚定地说道:“我不怕。”
他看了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将她抱起来,走到几步开外的一根光秃秃的树干旁,赤手扒开雪,放她靠着树干坐下去,然后拔出随身的短刀上树削了一根枝丫,落地后修成短短一截,又撕了自己里衣的衣角。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她左手的手掌仔仔细细地摸了一番,以确定骨折的伤情。然后他一手拿着她的手,一手放在她的肩上。
夏月被夹在他与树干之间,没有缝隙。
她知道他怕她因疼而乱动,影响他的动作。她将另一只手伸出来,放在自己胸前,和他隔开。其他地方也不管男女有别,便随了他。
他的脸在她上方,她的额头隔着衣物紧紧地贴着他的肩间锁骨。他一呼吸,她便能感到他胸腔的震动,还有便是呼出的那丝暖风。
忽然,他突地说了句:“你知不知道,那簪子我本来就是买来送你的。”语气极淡,好似在说着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她闻言错愕,顿时惊讶道:“怎么可——”最后一个字陡然消失,转而从喉咙里发出吃痛的闷哼声。
他趁她分心说话的当口,双手一动,将骨头安了回去。
夏月那只搁在两个人之间的手抓着他胸口的衣服,紧紧地捏了起来,握成拳,半晌没有下一个动作。她差不多昏了过去,眼睛发黑,几乎看不见东西,脑子里一团糨糊,疼得似乎没了知觉,半天缓不过劲来。
他乘机用布条和木棍将她的手掌固定起来。
随后,她只觉得有个温暖的手伸过来拍她的背,先是有些僵硬也有些力大,后来渐渐地轻柔下去,那么一下一下地,就像是幼时她牙疼的时候,父亲的手。
待她镇定了一会儿,他放开她,蹲身将一侧的雪拢了拢,随即抓了一些,捏成几团然后起身再次将外衣脱了下来,又从袍角撕出一条长布,将刚才手中的雪球先敷贴在她的手背上,然后再用那布条裹着,紧紧地包扎了几层。
她被他这一动作又引得额角疼出细密的一层汗,却硬是没吭声。
尚睿默不作声地做完这些后,将自己那件没了下摆的衣服披在她身上,然后一撩袍角背对着她蹲了下去:“上来。”
他说得极其理所当然,恍若两个人早就熟识一般,倒让夏月觉得无所适从了。她的性格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如今他好言好语起来,有点让她犯难。好在,她本不是扭捏之人,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她便识了时务,自己护着左手,困难地挪了下上身,然后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不敢贴得太近,左手是不能动的,而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不但要着力,还要将自己上身支起来些,免得自己的胸脯贴着他的背。哪知他一起身,她便往下滑。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去搂他的脖子,哪还顾得了有没有挨在一起。
他背着她,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却走得很稳。原本刚才滚到沟底,只是一眨眼的事情,现在走回去才发现路其实有好长一截。
不知怎的,天空又放晴了,虽说看不见太阳,却见阳光从云层的边缘泻下来。
他刚才脱了件衣裳给她,身上穿得就少了,可是就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里,他还是冒着汗。
夏月突然很想把自己缩成瘦瘦小小的一团,轻一点再轻一点,没长那么多肉就好了。
她是个一吃就胖的人,只是仗着骨骼细小,所以不细看的话才会觉得她瘦。以前她还极小心,后来经过那件事后,对情爱姻缘已无心思,就再也没介意过。却不知,竟会有一日被这样的一个男子背在背上。
她的脑袋挨着他的脖子,那股带着他气息的热气,从他衣襟中透出来熏着她的脸。
她这才想起来,方才若不是他故意岔开她的注意力,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疼得晕过去。
这个时候,她从后面正好可以随意地看他的耳背和发髻。他的发色很黑很浓,就像他的眸子,如漆似墨,却深不可测。这时又突然想起子瑾来,他跟他的鼻子和嘴最像,所以侧脸也像,而眼睛却是那么不一样。
这么胡思乱想,戒备松懈一时泄了精力,她身体早已透支,如此迷迷糊糊地靠在他的肩上睡了过去。
爬到山顶,尚睿本想跺跺脚,将靴子上的雪抖一抖,可是听到背后清浅平和的呼吸,迟疑了一下,终究作罢。
接下来呢?骑马将她带回去?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如今又摔成这样,还经得住颠吗?
他忽而想起田远家有个庄子就在这附近,他以前下雪天猎狐狸的时候还去过,离此地不过一两里路。
尚睿放眼看了看去路,牵着马继续背着她朝那边走了过去。
绕回大道快走到庄子的时候,才见明连带着姚创来寻他。
尚睿方才离城前的一声断喝,让一干人不敢跟着。可是,明连既不敢追,也不敢不追,只好远远地耗着。到了小道他们不能太近,只得找个角落候着,可是等了半晌没见动静,才渐渐又撒网找。
姚创见尚睿居然背着那姑娘,陡然失色,翻身下马去接。
尚睿却说:“算了,我背她进去就行,没几步路。”走了几步,他又转头吩咐道:“反正都到这儿了,你赶紧去附近请个大夫。”
姚创得了令,即刻照办。
到了庄子,因为只是田远的一处打猎的别院,仅有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小厮守着偌大的院子。他们不知尚睿的身份,仅仅见过一次,晓得是贵客,便热情地收拾出最好的屋子给夏月。
过了一会儿,大夫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庄子的主人田远。
田远朝尚睿微微躬身抬手道:“公子,借一步说话。”
尚睿点点头,随他走了出去。
到了花厅里,贺兰巡迎了上来,压着声音急道:“皇上,淮王反了。”
尚睿闻言缓缓地坐下去,刚才那杯热茶已经凉了,明连又换了一回。他移开盏盖,轻轻地拨了拨水面的茶叶,才问:“何时?”
“今日凌晨。”贺兰巡回道。
“情况如何?”他又问。
“淮王扣了淮州、叙州两地的地方官。”
“叙州大营怎么样?”
“没有消息。”
“徐阳呢?”徐阳是徐敬业的长子,夏天才刚刚去南域叙州大营上任。
“生死未卜。”贺兰巡答。
他和贺兰巡多年默契,几个来回已经明了。
尚睿静静呷了口茶,忽而问道:“他一个人?”这问题问得突然,也未言明其他,不知他在想什么,又指的是谁。连旁边的明连都觉得莫名其妙。
而贺兰巡却是明白,答道:“淮王是以燕平王之名……”
“说下去。”尚睿问。
贺兰巡看了尚睿一眼,迟疑着答道:“淮王对外宣称要……匡复正统。”
未想尚睿听后未怒,反而微微一冷笑。
“他很蠢。”尚睿说。
这下子连贺兰巡也怔了一怔。
他继续说:“尉冉郁,他蠢得很。”
贺兰巡想起什么,又说:“探子报,菁潭郡主要与燕平王联姻,择日大婚。”燕平王与郡主本是同姓宗亲近亲,如此结亲本朝鲜有,却也不是先例。这般放话出来要共结连理,淮王本人安的什么心,自然是路人皆知。
尚睿又是一笑:“他尉尚仁还想做个太上皇不成?”
他起身准备回宫,如今徐阳在叛军控制下安危难测,朝堂上一得到消息,很快会乱成一锅粥。
他出了前厅,路过抄手游廊,一路走得极慢,似乎一边走一边想要在心里理出头绪。贺兰巡和田远在后面跟着他,都不敢贸然出声。等到了前屋的垂花门,尚睿一抬头,忽而想起另一个人。
于是,他又独自折了回去,径直进了夏月待的那间厢房。
她发烧了,大夫还候在隔壁,而方才照看她的老妇人煎药去了,明连在外面。
房里此时此刻,仅有他和她。
尚睿站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就这般远远地看着她,再未走近。静静地,默不作声。不知怎的,事情发生得仿佛比预料中还要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床榻上的夏月蹙着眉,唇色苍白,嘴角干得起了皮。她换了干净的新衣,伤处被请来的大夫重新包扎过,盖着厚厚的被子,屋子里的火盆子也够暖和。
他忽然想起那个春夜里,他也是这么看着她。
她是喻晟的女儿。
回想当年,喻晟对徐家阳奉阴违,期间以丁忧之名回西域老家守孝三年,却是暗中领养了劫后的冉郁,在丁忧路上突然失踪。没想到他原路折回,反而到了京畿附近的锦洛隐姓埋名,改叫闵驿。余下的很多的事情都理所当然。可是,冉郁既然是去南域与淮王共谋秘事,高辛玉居然反而在她身上出现。这一点,他却看不透。
姐弟?真的只是姐弟那么简单?那为何那天她认错了人,他即便吻她,她也毫不忌讳。
尚睿是何等精明细致之人,如今站在原地,将前后所有线索在脑海里仔仔细细地回转了一遍,心中便有了个大概。
思及此,他蓦然失笑,而神色却如同罩了层寒霜,嘴角扬起来带着一丝冷意。
突然,火盆子里的炭火“噼啪”一声,轻轻爆了一下。
他垂头看了一眼火光,再将目光转回床榻那边的时候,发现夏月居然醒了,也在看他。
他倒也不窘迫,也不解释为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只开口道:“他们说刚才大夫来的时候你已经醒了。”语调却淡漠下去,一双眸子竟然没有暖意,“这是我朋友的庄子,你先将伤养好,要急着回去或是托人带什么话跟下人吩咐便是。”说完便离开。
夏月见人走后,才掀开被子想要坐起来。她左手已经肿了起来,起身的时候只能先翻到右边,然后借着右手撑住床面的力道才能支起身子。她坐在榻边,额头冒出一层细汗,缓缓舒了口气。
那位姓黄的老妇人端着药碗进来,见夏月要下床,急忙来扶她移到另一侧的桌旁坐下。
夏月将她端来的药一饮而尽后,正要开口托他们找辆车送她回城。
却听老妇问道:“我家老爷叫我问姑娘可要捎信,或是觉得我这样的老婆子不称心,要接家里的贴身丫鬟来也行。”
夏月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借着擦嘴的空隙想了想,问道:“可问下贵府老爷名讳?”
“我家主人姓田。”
“真想当面道个谢。”夏月说。
“真不凑巧,老爷刚走。”
“送我来的那位公子呢?”
“一并走了啊。”
“就是不知那公子如何称呼。”
“老奴也不知。”老妇笑了笑。
夏月又问了几句,可是老妇都委婉地说不知。她本是想打听打听那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否则她遇见他三次,却连对方姓甚名谁也没搞清楚。
可就在老妇含糊其辞之后,心里那种从一开始就隐隐升起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她本就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心里藏不住事。此刻,她忽然不清楚那种忐忑究竟是什么,总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自己却捕捉不到。
她想了想,做了个决定——她要暂时留下来。
既然心意已决,她便索性托人去了家里带信,免得让他们挂心。哪想入夜时分,那带信的人竟然将荷香一起带了回来。
“小姐!”荷香一见夏月的伤势便哭了,“那位洪公子好欺负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你掳走了,还将你伤成这样。”
“他姓洪?”
“是啊,就是他。”
“你怎么知道?”
“来接我的那位姚二哥说的。”
“叫洪什么?”
“好像单名一个武,我只听了个音,不知是哪个字。不过姚二哥不要我告诉你,他说他家公子没说之前他也不敢多嘴。”
“这个什么姚二哥为何会告诉你?”
“他和咱们是同乡啊,也是锦洛来的。”
这些话让夏月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过了一会儿,夏月又问:“洪武是干什么的?”
荷香摇头:“不知道。”
夏月看着夜空,颦眉不语。
深夜,星星伶仃地挂在天角。
各宫各殿都落了锁,整个皇宫陷入了寂静中,极少有人知道千里之外的南方发生了什么。
一名身形矫健的男子带着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人匆匆地入了宫。那人的帽子把整个脸都藏了进去。
侍守皇宫的御林军因为洪武的关系都在尚睿的掌控下,从上次中毒后,想必徐太后也知晓其中厉害,任凭尚睿将徐家的势力从禁军内清除出去,再也伸不进宫里来。领路的男子便是姚创,而身后紧跟着的人正是王相,当今皇后王潇湘的父亲王机。
今次深夜密召,事出紧急,洪武树大招风,来来往往只怕走漏了风声,而姚创却极少人见过。因此,姚创才在深夜带着王相前来接圣谕。
两个人前后跨进康宁殿,并未令人通报,而尚睿却早已等候多时。
王机见到尚睿,跪拜之后说道:“老臣在路上有些耽误,来迟了。”
尚睿嘴角浅浅地勾起:“事到如今,还不算太迟。”
听到尚睿的话,王机微微一愣,随后掖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
“王相,长话短说,今日朕急召你来,是因为淮王叛乱。”
王机闻言微微一怔,皇帝突然深夜密召他,他估计也有大事发生,却没意料到这么大。可他也是在朝堂上见过风浪的老人,立刻就问:“徐阳呢?”
“还不知。如今淮王扣了地方大小官员,消息也封了,明日朝上大概才会有急报。在这之前,朕想和岳丈之间做个决断,如此一来也好走下一步棋。”尚睿开门见山地说。
王机连忙躬身回道:“臣惶恐。”
“好了,虚的就不必提了,你先看看这个,看了之后我们再说后面。”说完,尚睿让明连将桌案上的锦帛递给王机。
王机双手展开匆匆一瞥,又跪了下去,刚要说话,却被尚睿止住:“都是一家人,泰山大人不必如此见外。”
两个人谈到三更,临走时,尚睿带着王机一起走到殿外,夜风吹起,云彩被风吹得散开来,星星就显得多了起来,一晃一晃地密布在天空中。
尚睿极缓地说:“王卿,你瞧这星星,云彩多的时候能够藏一会儿,可是只要有风,立马就全部闪烁起来了。”
王机弯腰称是,然后继续道:“王家一定会做皇上的清风,为君清忧。”
尚睿听罢,摆了摆手:“朕也相信王氏定会鼎力相助,时候不早了,明日朕和你还有许多事要办,退下吧。”
王机敛了敛神色,躬身退下。
等出了皇城,王机拢了拢衣袖,向姚创道:“姚大人止步,王某自己回去便是。”说完,已然阔步向前。
等王机回到了相府,王清便迎面而来:“父亲。”
王机瞥了他一眼,进了书房。王清命人守着院子,后脚紧跟进屋,随手合上门。
王机点上灯,回身朝儿子看了看,一脸凝重。
王清站在原地,并未追问,静静地等着下文。
“南边哗变了。”王机说。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为何一点风声也没有?”王清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王机却未回答儿子,转而说道:“皇上给了我一道密诏。”他顿了顿,继续说,“他一日是九五至尊,潇湘便一日是皇后,她的儿子也一定是储君。若是万一她日后没有子嗣,大殿下就记在她名下立为太子。”说完,王机从袖子里小心地掏出那张明黄绢帛。
王清接过去,迫不及待地看了一遍之后,叹了口气,肥胖的脸上又挤出一丝笑:“父亲,王家一脉百年的基业就在这一念之间了,你答应了?”
王机凝重地摇头:“清儿你错了。皇上并没有给我们留余地,答应也得选,不答应也得选。”
“那……”王清欲言又止。
“葫蔓一事还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一旦你我有任何二心,整个王氏也就从此湮灭。”
“可是,那毒是……”
“清儿,说这样的话也于事无补,不如就这样吧。”王机缓缓坐下。
王清又说:“我一直都觉得皇上做事谨慎,并不全是众人口中荒诞之态。如今再细想,是我们看轻他了。”
王机不禁自言自语道:“轻看陛下的,岂止我们。”
他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回忆了晚上的密谈,尚睿已经在他面前毫无掩饰,与平时那种贪欢稚嫩的印象完全不同。他可以利用任何一件对他有用的东西,也可以轻易把布好的棋打乱再以另一种方式突袭而来。帝王之姿,尽在眉间。他不难想象,若是自己当时显露出丝毫异心,今晚那个人会让他走不出康宁殿。
此刻,康宁殿内明连亲自撤掉案几上的羹汤,然后提醒冥思的尚睿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歇息了吧。”
尚睿没有应,明连只能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皇上。尚睿回过神来,却没有上榻,坐在批阅折子的檀木方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