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姥娘拍她一下,“盼自然要盼,要真不是,咱也欢喜!”说着又顿了顿,向李家老院方向啐了一口,“现在你们都分了家,她可再拿捏不住你,你只管给我挺直了腰杆儿!”
何氏笑笑,“行,我听娘的!”
梨花姥娘满意的笑笑,“想吃什么,该吃什么你尽管说,现在你日子好了,也把你先前受的亏补一补…”说着眼圈已有些红了。
何氏笑着:“娘,行了。现在人人都说我是个有福的,把先前儿那些个苦都抵没喽。”
梨花姥娘也跟着一笑,“要说福气,你比不得玉霞!要说儿女福啊,你是咱们这方圆几里少有的,且等着享吧!”
说话间便又说到春兰的婚事儿与赵昱森的乡试。
梨花姥娘说道,“我看春桃女婿这回考试用不着操多大的心,准是能中!倒是春兰这丫头啊,你得仔细些。你说的那个霍家推了正好,你们家现在也不指着攀个富户亲家沾沾光,自己家挣得就够一家子花足足有余了。依我说,乡里长大的孩子,还是配个乡里小子。只要人塌实肯干,有出息!”
何氏听梨花姥娘这么一说,眼前悠忽闪过一个人影,她登时愣住,忙拉着梨花姥娘说,“娘,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到一个人来。”
梨花姥娘忙问,“是哪家的?”
何氏笑笑,“哪家的?就是在我们家做长工的这个旭哥儿!”说着她叹了口气,“这孩子长得属中上,人品也好,踏实肯干,心术也正得很。只两点,一个是,他家呀穷得很,这个吧,咱们帮衬帮衬也没什么不行的。另一个就是他那爹是死于痨病,我真怕他也带着病根呢…”
梨花姥娘倒也听何氏去何家堡时提过这孩子的事儿。一听是他,心下也怪满意。再知根知底的人家,也不如在眼皮子底下住上几个月看得清,听何氏提到这病,也犹豫,“就不能找个大夫提前瞧瞧?”
何氏笑着摇头,“这咱哪儿知道啊。”
梨花姥娘虽有些惋惜,现在也只能安慰何氏,“春兰再等等也行。你这一有身子,春柳是个小炮仗脾气,怕是掌不好这个家,让春兰多留留,帮衬你一把。”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节,何氏想着石头去考试,春桃肯定不方便回来,便让李海歆去和小六子说下,让他赶着牛车带年哥儿春兰几个去走动一下,也省得春桃挂心。
没想到八月十四刚用过早饭,石头爹娘却赶着牛车来了,两人均是一脸儿喜气,笑呵呵的,何氏心中正纳闷是不是自己有了身子的事儿已传到石头爹娘耳朵里去。
只听石头爹娘笑着,“春桃娘!亲家母!我们来给你报喜了!春桃啊怀上了!”
梨花姥娘在堂屋听见,(两字给遮住了,猜是“欢喜”)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从堂屋飞快走出来。
石头娘一见她,忙上前见礼,“婶子也在啊。”
梨花姥娘乐得合不拢嘴儿,忙招呼人进屋,李海歆也忙招石头爹去西屋。
女人们一进堂屋,梨花姥娘就大笑起来,一边拉石头娘坐,一边说,“都说闺女随娘,没承想这事儿也随得很!”
石头娘愣了下,猛然想起刚才何氏站立的姿势不对,像是用手撑着腰,一下子从椅子站起来,“哎呦,这是真的?”
何氏笑笑,“昨儿郎中来瞧过来了,正想着咋去跟春桃知会一声呢,你们可就来了!”
石头娘把手一拍,笑着,“来得好,来得巧!”
何氏笑了笑,忙问春桃的情况,“多早晚发现的?上次来家她还没动静,我焦心着,还特意跑到大青山拜了神!”
石头娘笑得合不拢嘴儿,“春桃啊,是个谨慎的性子。都有反应好几天了,她愣是没说,前儿她吃晚饭时,呕了两下,我追问,她才说可能是。急慌得我赶快去找大夫,这一把脉,还真是喜脉!!”
梨花姥娘赶快起身点香,对着香案拜了又拜,笑呵呵的说,“好,好,她们母女这是双喜,春桃女婿乡试也快有结果了,老天爷保佑咱们三喜临门!”
石头娘也欢喜的说,“婶子说的是,我呀,回家也得赶快谢天谢地谢菩萨!”
中午梨花姥娘带着春兰春柳两个,杀鸡炖肉,摆治一桌丰盛的宴席,男人们那边儿请李家老三过来陪着,女人们在堂屋乐乐呵呵的吃着,李薇与几个姐姐忙前忙后的端茶倒水。
石头娘看见笑着说,“这个小梨花啊,下面一有小的,她似是一下子长大了,我来了这半天儿,只见她脚不点地的和几个姐姐忙活。”
何氏看着也欣慰的笑,“她往前就七岁了,春桃七岁那年啊,见天儿一手扯着春兰,一手扯着春柳,还背着不满周岁的春杏呢。姐妹几个,就属她享福了。现在也该长大了!”
石头爹娘在李家用过午饭,便要回家。这时节一来是忙,二来明天是正十五,何氏也不多留。
春兰把备好的礼让何氏过目,用新编竹篮子装了满满一大箩筐的鸡蛋,何氏知道这是二百个,从鸡舍里抓了六只去年抱的大公鸡,两大包新置买的糖渍梅子,六封点心和两块靛蓝的布并一匹柔细棉布。
春兰失笑,“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心疼大姐!”招手让春柳几个把东西搬出去。
石头娘见姐妹几人抱的抱,提的提,慌忙往外推,何氏笑着,“我们家也没旁的,鸡和鸡蛋是自家喂养的,不值什么,那匹布本就是我给春桃备着的,这会不用啥时候用?”
梨花姥娘也帮着说话,“你是初当嬷嬷,她是初当姥娘,都稀奇着呐,别推了,赶快家去吧。”
何氏坏春桃几个反映都不甚大,本以为这胎也会平平稳稳的过,却没想到吃什么吐什么,如今日子好了,熬得鸡汤鱼汤鸡蛋羹什么的,她却闻都不能闻一下。倒是大酱什么的能吃得下去一些,连带那带着重碱的黑面馍,也比得白面馍吃的顺口些。
李海歆愁得不行,梨花姥娘却高兴,说这一胎在娘肚子嘴这么叼,定是个男娃儿!
可吃归吃,吐还是照旧的吐。李薇看她娘每天惊天动地的吐,就真替她难受的很,半个月下来,本来丰润有脸儿,瘦下一小半儿,这下不但李海歆心焦,梨花姥娘也急得不行了。
实在没法办了,李海歆便要去镇上找安大夫开个止吐的方子。原先何氏不让他去开,这孩子在肚子里闹腾得越厉害,她心里头愈高兴,大家愈说是个男娃儿,她心里的期盼就大些,直怕不闹腾呢。可到这会儿也有些受不住,便让李海歆去了。
今儿天气极好,吴旭在竹林子那边出缸晒皮,顺带整理已经晒干的成皮。竹林子里,扯起几道长长的绳子,上面挂着一张张雪白的皮子,金黄的阳光透过萧疏竹叶洒在那一排排壮观的雪毛兔子皮毛并吴旭的半旧短衫之上。
李薇找个略干净的石头坐下,自从爹娘开始让吴旭接手硝制这兔子皮,他在自己家象是有了底气一般,虽然活儿还是一样不少的干,可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轻盈和爽利,连带人也开朗了不少。
这会看他在一排排雪白的兔子毛皮间欢快的穿梭忙碌着,偶尔侧过的半张脸儿上还带着笑意,不觉也笑了起来。
“梨花。”春杏东屋旁的小道上过来,“你看什么?”
李薇转身摆手,“四姐,你来!”
春杏走近,也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问她,“干啥,你又在算皮子值多少钱呢?”
李薇摇摇头,悄悄指着吴旭道,“四姐,你看旭哥儿给咱当二姐夫咋样?”
春杏瞪她一眼,“见天儿光瞎琢磨。二姐的事儿也是你能说得的?”
李薇嘿嘿笑着,把手中沾着的一根竹枝一扔,拍拍手,站起身子,“就当我没说!你也别给咱二姐说。我去看旭哥儿整皮子了,这次的八十来张皮子,能卖个六吊钱呢!”
李薇走近时,吴旭正在铲晒好的兔子皮毛,铲好后,再(好几个字都给空白没了…)打。李薇闻着皮毛里有股淡淡的皮子臭味儿,便问他,“旭哥儿,这兔子皮里的臭味儿消不去吗?”
吴旭手上不停,抬头笑着说,“新皮子都这样。要放一段时间消消味儿才行。”
李薇点头,又问,“放一段时间味儿能全消吗?”前世的皮毛可是一点也不臭的,若是能够达到那个效果,是不是皮子会值钱些?
吴旭摇头,“不行,有些人家消皮毛味儿,是拿香薰熏的。不过,也有熏不好的,臭味儿没消去,反倒添了香薰味儿,更难闻呢!”
李薇点点头,以香盖臭的方法她也不喜欢。不过愈是这样,他们一旦研究出能硝制出不带丁点臭味儿的皮子,那岂不又是独门的生意?
想到这儿,她甜甜笑着,“旭哥儿,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兔子皮毛的臭味儿消去?这样咱就可以多卖钱了!”
吴旭抬起头,有些为难的一笑,“好,我试试吧。”
李薇点头,起身去看硝兔子皮毛的大缸。
忽然听见她爹洪亮的生意从院中传来,“春桃娘,春桃娘,石头考中了!”
李薇心中一喜,忙转身往前院儿跑。
院中李海歆跳下牛车,不及多说,冲进堂屋西间儿找出早就备好的鞭炮,往院中一扔,就着火折子点了根香,放起鞭炮来,李薇跑到院中时,那震耳欲聋的“霹雳巴拉”声已响起,硝烟味儿满院子散开,喜庆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氏抹着泪儿立在堂屋门口看着,梨花姥娘笑呵呵的进屋张案点香,叫何氏过来拜谢天地菩萨。
何氏恭恭敬敬的烧了香,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去了院外,李海歆把早先买的鞭炮,一挂一挂的接着放!不多会儿院子已围了好些人。
王喜梅撑着肚子过来,笑着,“恭喜大嫂了,春桃女婿中了举,春桃享福,你也跟着享福喽。”
何氏抹去眼角的泪,笑着,“看看你大哥那高兴样儿。生几个丫头都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大武媳妇儿走过来,笑咯咯的,“海歆大哥可不得这么高兴才行。人都说女婿半个儿,看春桃女婿的实诚劲儿,这个女婿呀,将来生生顶人家两个儿子!”
何氏笑着,忙叫李海歆李家老三几个,把屋里的桌子都抬出来,放在到院中,又让春兰几个赶快去烧水。街里街坊听到动静自然要来走走动的。
这边李海歆喜气洋洋的搓着手进屋,跟何氏商量,“孩子娘,咱今儿下午摆两桌吧?”
何氏嗔他一眼,“咱们成亲这么些年,第一回见你这么高兴!”
李海歆嘿嘿笑着,黑黑的脸膛上放着光,向外面看了一眼,轻轻拍拍何氏的肚子,“咱这回要生个儿子,我请全村三天的流水席,咱年哥儿要是中了秀才啊,我也得请他个三天的流水席…”
何氏拍掉他的手,嗔道,“快当姥爷的人了,没正形!”说着看了眼外面儿,已闹哄哄的来了一群人,推他,“快去吧。我给大山娘大妞娘说下,让帮着春兰几个给你整酒席去。”
李海歆欢快的应了声,扭头脚步匆匆的出了房门。
院子中霎时响起一片“恭喜”“恭喜”之声。李海歆大笑的声音在这一片恭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春兰进屋来问何氏晚饭要备什么,何氏看了一眼院中,笑,“看你爹的这兴头劲儿,我都替他臊得慌!”
春兰捂嘴笑着,问她,“娘,外面儿的人约有三四桌咧。一桌杀一只鸡,再去割十斤肉,一桌抱一坛子酒,主食就吃烙饼和面条,剩下的去菜园子里扒些菜凑一凑。一桌整个十个菜,你看咋样?”
何氏伸手点她的额头,笑着,“你还怪大方咧。这一桌吃掉三百文不止!”
春兰笑,“梨花还叫着一桌再杀一只兔子呢。”
何氏笑着摆手,“行,那就让你三叔去捉几只兔子杀了。既高兴一回,就让你们尽尽兴!”
春兰跟着何氏进屋取了钱,先让吴旭跑一趟小货栈去买酒,这边请李家老三去杀鸡杀兔子。
那些原先在院中坐着说话的人,趁机都去了兔子舍鸡舍那边儿围着看,指指点点,也有人看着竹林子挂着的几大排兔子皮毛,双眼放光。
李薇看着她爹在人群中,指着兔子舍和鸡舍与人讲解,畅怀大笑的模样,不由也开怀的笑了。

第八十二章 少年情怀(一)
又是新年到。一场纷纷扬扬,连下三天的大学,把天地间装点得洁白无暇,这日雪刚停,李海歆与春兰几个去扫鸡舍与兔子舍上面的雪。
柱子年假回来,到李家来玩,他穿着崭新的细棉青色棉衣,脚上是一双皂色半筒高的油靴,他与半年前去宜阳做工时,似是变了一个模样,就连说话行事也比之前稳重了几分。
李薇正在西屋里听着他与佟永年说做工时的趣闻,突闻大山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年哥儿——年哥儿——”,几人立时住声,同时转头,看向西屋门口。
“梨,梨花和柱子也在啊!”大山急步匆匆的跑进西屋,一脚踏进门坎儿,带进来一团的洁白的雪。看见屋里坐着的三人,楞了一下,满是急色的脸上扯出一抹掩饰性的笑意,微喘息着,“那个,我,我,我找年哥儿有事儿!”
李薇挑挑眉头,大雪天的有啥事儿急成这样?!
柱子笑呵呵站身起来招呼他,“路过你家去找你,你娘说不在。跑哪儿去了?”
大山在门口磕磕脚上的雪,拂了下衣裳走进来,“那个,我二叔回来了,我去嬷嬷院子里了。”
一边说着,一边斜了李薇几眼,李薇暗自撇嘴,看大山这样,定然是有什么事儿不想让她知道,便站起身子说,“你们说吧,我不打扰你们了。”便出了西屋。
大山探出头,直到看见她进了堂屋,这才回身坐下。
柱子看他这样,奇怪,“你有啥事啊,神神秘秘的,还怕让人听见!”
大山粗眉皱了皱,赶他走,“快响午了,你不家去吃饭?”
柱子嘿嘿笑着,“我今儿在李大娘家吃饭咧。出来时都跟我娘说好了。”
大山眉头又皱了下,接过佟永年递来的茶水,紧握在手里,并不喝。
柱子见他这样愈发的好奇,“有什么事儿,不好说,扭扭捏捏的,象个大姑娘!”说着,他眼一转,凑近大山,笑得贼兮兮的,“你,不会是看上哪家闺女了吧?”
他话音一落,大山的脸骤然红了。
柱子做学徒的这两年,接触的什么人都有,那些人说话也不避讳,象这类的玩笑,经常挂在嘴边儿,柱子原本不过是个开个玩笑,一见大山这样,自己却愣住了。再看佟永年,他刚递到嘴边儿的茶也僵在那里。
柱子眉头不由皱了一下,推大山,“你往前二月要考试呢。这会子你起的哪门子心思?让你爹知道看不扒了你的皮!”
大山只是垂着不语。
柱子眼一转,也坐了下来,端起被子喝茶,有意激他一激,慢慢的说道,“也是,上学的时候你还不如我呢,我都没去考,你就不起这心思也考不上。”
大山还是那副模样,茶也不喝,也不理会柱子的话。
柱子没了法子,转问佟永年,“年哥儿,你知道他说的是谁吗?”
佟永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大山,困惑的摇头。
柱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嘻嘻的靠近大山,“要说这事儿你该去找大武叔说说,你来找年哥儿干啥?是要年哥儿替你写情信,那个鸿雁传情么?”
大山抬起头狠瞪他一眼,“才去宜阳大半年,你怎就变这副德行了?!”
柱子嘿嘿笑着,喝了一口茶,“就这样,我们掌柜的还嫌我不够机灵呢。”
佟永年这时才开口问,“大山,你来到底什么事儿?”
大山看了看柱子。柱子立马把身子往椅背一靠,“我不走!”
佟永年轻笑着,也把身子往椅子上靠了靠,“有事儿就说吧。柱子不会往外说的,你忘了咱们当年在前王村上学时,与下柳村那几个打了几场的架,到现在家里人也不知呢。”
佟永年说起这个,三人都笑了。下柳村是有几个坏小子,喜欢抢人吃食还喜欢抢人钱财,学堂里的人没少受他们欺负。年哥儿三个,家境虽不太好,但家里人都疼爱,钱财上自然不肯亏着他们,每人十天都有十个到二十个不等的零花钱儿。刚入学没多久便被这几个小子盯上了。趁着放学的时候,堵在他们回家的路上抢要钱财,初时被抢,三人有些惊慌,被他们得了手。这些小子们得了甜头,没过几日便又来抢要,大山性子野些,与这些人起了冲突,本没做好反抗准备的三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打了一场群架。一打之下,才发现,这几个人不过空有虚名,虚张声势罢了。
三人商定,悄悄从家里带些家伙式防身。犹记得当时,柱子偷的是柱子娘洗衣用的棒槌,大山找的是二武做学匠时在家刨的四方棱棍条儿,佟永年则从家里草屋中找了一把生锈的破铲子,偷偷在河沿上就着石头磨得锋利。
乍然想起往事,柱子拍着佟永年的肩膀感叹,“我和大山拿的物件儿,虽然看着吓人,却没你那把铲子能吓住人,那寒光一闪,随便挥舞两下,把下柳村的几个小子就吓跑了,哈哈…”
想打当年瘦得豆芽菜一般的佟永年手里拿着短柄铲子朝那几个小子比划,实在出人意料又搞笑得很,柱子与大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佟永年赧然,“还不是你们两个撺掇的?后来我娘在家里找那把铲子,找了些时候呢…”
柱子嘿嘿笑起来,“我娘也以为哪个天杀的专偷了我家的洗衣棍子呢!”
笑声停歇,柱子说,“现在你说吧,到底是咋回事儿?”
大山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手中的被子一口气儿喝干,问佟永年,“那个,年哥儿,我,我听我娘说,你堂姑想把春柳配给她家的二小子?!”
佟永年与柱子屏声静气,等了半响,等来他这句话,两人皆是一惊。柱子手一个不稳,茶水洒出半盏来,他弹跳起来,一边拂着衣服上的水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说得那人是春柳?!”
大山梗着头,脸儿向外,粗声粗气的说,“反正梨花堂姑家的那个二小子不好,配不上春柳!”
大山说的堂姑是大娘娘家的老大海菊,她家的二小子与大山同年,现年十五岁。前些日子海菊来看望何氏,是透了这么个意思,想结姑表亲。
何氏倒是满意二小子的人才长相,与大武媳妇儿嘀咕过两回。不过她心底的思量却没说,海菊在家时就泼辣,春柳也是个泼辣的性子。虽然姑舅表亲比一般人家略放心些,单这一点儿,何氏就忧心,当时也没吐口儿。
大武媳妇儿归家后,与大武说起来了这事儿,被大山听了个正着。
但是何氏说这些事儿一向避着佟永年,他也不甚深知,只听梨花嘀咕过一回,听她的口风,象是这事儿成不了,他也没在意。
不过这会儿大山突然提起来,他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便如实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呢。”
柱子惊讶过后,笑了起来,“你也可以让大武婶子来提亲呀…以你娘与李大娘的交情,嘿嘿…”
大山拧着粗眉,不作声。
柱子止了笑,“咋了?大武婶子不同意?哦,对了,我听我娘说,你嬷嬷想给你订你表故家的那个表姐吧?”
大山摇头,“那个我娘推利索了。”
佟永年这会儿心里已飘到别处去了。刚才那种很奇怪的感觉,愈往深里想,愈发强烈起来,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纷纷乱乱的一团。
柱子大山两个在一旁说着话。
佟永年眉头紧锁着,努力从心中那纷乱的一团中抽丝剥茧。
三姐的亲事,他倒也听梨花提过两回,却从没今日的这般感觉。震惊而恍然。从小一起玩儿的大山,与一家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山却对三姐竟有了那样的心思…
嫁人,他自然是懂的,就像娘嫁给爹,大姐嫁到赵家…
他突然心慌起来,三姐嫁了,接下来就是小杏,再接下来,是梨花…一想到梨花将来有一天,也要像几个姐姐一样嫁到别人家里去…
一颗心象是被谁的手紧紧拽住,从来没有过的莫明惊慌从心底一股股的涌出。
耳边传来柱子的话,像是飘在寒风中的雪花,飘忽而不真实,“那你让大武婶子来提亲呗,嘿嘿,我猜呀,李大娘肯定愿意!”
大山苦恼的声音传来,“我嬷嬷不同意。说同姓不通婚!”
柱子啧啧的惋惜声传来,“呀这确实是个事儿!”
佟永年在一片恍惚中,慢慢咀嚼着这句话,同姓不通婚,同姓不通婚…象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有什么东西朦朦胧胧地,说不清楚,看不清楚,更想不清楚,一颗心慢慢沉入谷底…
柱子与大山说了一会儿话,一转头却见佟永年眼神发虚的盯着门帘,脸上血色全无,额上细汗密密,吓了一跳,大山忙把炭盆端远些,柱子轻推佟永年,轻声叫着,“年哥儿,年哥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大山有些自责,有些心虚,推推柱子,“年哥儿是不是气我在他面前说春柳?”
柱子拧着眉头,有些不确定的说,“不会吧?”
大山摇头,转推佟永年,“年哥儿,你是不是不舒服?!”
佟永年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慢慢回过神儿,看看二人满脸的焦色,轻摇头,“可能炭火熏着了。”
大山忙又把炭火移到门外去。
李薇在堂屋陪着她娘说笑玩闹了一会儿,刚出门儿,便见大山端着炭盆出来,奇怪的问,“屋里太热了吗?”
大山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薇扑哧一声笑,“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咋了?”说话间,她已到了西屋门口。
柱子在里面小声叫着,“梨花,你进来。”
李薇眉头皱了一下,今儿这大山很奇怪,连带柱子这会儿也奇怪起来了。挑帘进去,边问着,“什么事儿啊,柱子!”
话音方落,她愣住了。
佟永年脸色煞白的坐在那里,摇摇欲坠,一副几乎跌倒的模样。柱子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满脸焦色。
李薇吓了一跳,忙走过,到了杯热茶递到他嘴边儿,“年哥儿,哪儿不舒服?受了风吗?那个,要不要我去叫二姐来?”
转眼儿见到大山挑帘立在西屋门口儿,,忙让大山把棉门帘放下来。
她脆嫩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抬眼才不过七岁的童颜,慧洁明净清澈的大眼睛满是担忧的,这双眼让他没来由的心里发虚,把脸儿偏到一旁,睫毛微扇,“梨花,我没事儿。”
说着站起身子往里间儿去,李薇要扶他,佟永年推开她的手,“可能是受了凉。别把病气儿过给你,你去让二姐中午给做碗酸辣汤好不?”
李薇听他声音有气无力,中气不足,象是病了,忙应了一声,又让大山把炭盆端进里间儿,加了些碳,才匆匆去了。
李薇一走,佟永年挣开柱子的手,慢慢坐走到里间儿,坐到炕上,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我没事了。你们家去吧。”
他这哪里像是没事儿的样子?!大山皱着眉头问他,“刚你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就受了风?是不是我说春柳的事儿,你不高兴?”
佟永年摇摇头,“不是。”
大山有些懊恼,“我是把你当朋友才找你问的,反正我就是喜欢春柳,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给我娘说…”
大山还要在往下说,柱子从半开的窗子中已看见春兰春柳急匆匆的跟着梨花回来了,便截住他的话头,“年哥儿,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儿我去姥娘家走亲戚,后天再来看看你。”
佟永年点点头。
大山柱子一齐出了西屋,春柳远远就叫着,“怎么回事儿?年哥儿早上还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