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娘,你这是打哪儿来啊?去哪家走亲戚啊?!”何氏抱着梨花起站身子打招呼,又叫春桃,“快,去帮你五奶奶提着。”
春桃匆匆跑过去,将篮子接了,放在院中木架子上。
何氏又招呼她,“五婶娘快来坐。晌午饭没吃呢吧?!”
这干巴老太太是老李头出了五服的同宗弟媳李高氏,住在村子正中间儿,与李家离得远,又出了五服,平时里也没什么人情来往。
不过,她家二儿子和儿媳在村里开着个小货栈,何氏常去买针线,跟她倒也熟识。
李高氏咧着皱巴巴的嘴,伸手戳李薇的小嫩脸儿,笑着:“可不是打哪里来的。是有人托了我来给你家梨花送百天礼来啦。这是一百个鸡蛋和两丈花布。”
李王氏在堂屋北间听到有人来,出了门,听到她这话,很是诧异。
看看春桃娘也是一脸的迷惑,更加奇怪。笑着问:“她五婶子快说说是哪家托的?”
李高氏笑了笑,手往西边指了指,“是西头临河住着的佟家媳妇儿!”
她一说是这个,何氏也明白了,可是又不全明白。虽然与这佟家媳妇儿有些渊源,可梨花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表示一下,怎么突然送了这么重的礼,而且还是托着五婶娘来送的。
李王氏也知道这个佟媳妇儿,是个外来户寡妇带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去年冬上,刚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大儿子一大早去场里抱柴,碰上这母子二人在场里麦秸剁上挖了个洞避风雪。后来就请他们家里来暖和暖和。
这个佟媳妇儿说自己丈夫过世,族人欺她孤儿寡母的,被逼得带着儿子净身出户。求老大家的帮着在村子里找个落脚的地方。
李海歆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爹正是李家村现任的里正。就帮着这事儿说了说。经他在中间这么一说合,佟家媳妇儿便就李家村安了家。
何氏因这一层关系,倒也去过几趟,瞧瞧他们过得如何。比一般人的与她略亲近些。
李高氏笑着站起身子,扑打两下衣裳,笑着对何氏说,“那佟媳妇儿让我给你带个话。说因她一向不出门,村子里的事儿知道的也少,连梨花啥时候生了都不知道,今儿也是碰巧去货栈买布,听有人说起来,才知道梨花过百天儿。让你别怪她礼疏!她出门不方便,就在货栈里现买了,让代她把礼送到。”
何氏摆手笑笑,“哎呀,这个佟家妹子,非亲非故的,就是知道了,也不用送这么重的礼呀。”
李高氏也知道当时那母子二人能在李家村安家,是何氏与李海歆帮着办的,拉着何氏的手说了一通好人有好报,与李王氏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夸梨花长得好,推脱两人的留饭,便家去了。
李薇小姨把那筐子鸡蛋拎了拎,脆生生的笑道:“真沉!是装实的,这下梨花有鸡蛋吃了!”
许氏把筷子拿在手中,一下一下戳着手掌心,盯着那筐子鸡蛋和花布,双眼放光,“俺春林这阵子也瘦了,也得补补。”
何氏不接她的话,从李薇小姨手里接过筐子,拽过那卷花布,往堂屋西间儿走。李薇看见她小姨偷偷的瞪了自家娘亲一眼。
李王氏见老大家的把礼送往西间儿,脸上的又笑容多起来了。招呼她们坐下赶快吃饭,自己也去了西间儿。
与何氏二人把佟媳妇儿送来的鸡蛋数了数,正正好一百个!
把那花布展开瞧了瞧,何氏一眼就认出这是五婶娘小货栈里最贵的那种布。这么大块儿的布料,往少里说也得三百个钱儿!
李王氏笑得合不拢嘴儿,“这个佟媳妇儿当时光看那身打扮,就象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出手还真大方!”
何氏皱了皱眉头,盯着那鸡蛋花布出了一会儿神,才说:“娘,吃人家多少还人家多少。礼尚往来不就这回事儿么?就怕回头她有个什么事儿,咱们还不起!”
她光从婆婆的脸上就能瞧出她心里在想什么,用一句话说,街坊邻里送的礼是要还礼的,这个则不须还!
果然,李王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讪讪的道,“兴许是送的谢礼呢。”
何氏笑了笑,“娘,你还不知春桃爹的性子?这礼咱可不能白收!”
李王氏想了想,心里头有些烦,“先放着,等人都走了再说。”说着站起身子出了南间儿。
何氏也跟着出去,到院中接着用饭。
许氏一见她过来,笑得格外殷勤,“大嫂,快来吃饭吧。”
李薇嘴角抽了抽,这个老二家的不是看上那鸡蛋了,就是看上花布了。要么是两样都看上了!
何氏笑着入了座,招呼大姑家的三个小子多吃点儿。
第六章 鸡蛋风波
用了过午饭,男人们歇了一会儿,仍扛着锄头下地下干活儿。草已锄了一遍儿,今儿是去收拾地沟子,把缺口补一补,等浇水时就省劲儿了。
李薇姥娘与何氏在屋里头叙了一会儿闲话,挂家里地里一摊子事儿,就家去了。
送走李微姥娘舅舅,何氏抱着她和几个女儿回到院中,见许氏左手端右手倚靠在东屋门口,眼直直盯着紧闭的堂屋门儿,婆婆李王氏和三个小姑子都不在院中,只有大姑子家的三个小子和春峰春林几个在打闹着玩。
院中桌上一片狼藉,也没人收拾。
许氏瞥眼看见她,轻手轻脚一溜小跑过来,二话不说推着何氏进了西屋。
“春峰娘,有事儿啊!”何氏不喜欢她这贼头贼脑的作派,顺手把李薇交给春桃,让她们出去玩儿。
许氏斜身从窗子向外瞄了眼,低声跟何氏说,“我刚才看见咱娘把他大姑领到西间儿里去了。大白天的门和窗子都上了,说不定是给她闺女塞好东西呢。”
许氏说的好东西无非是今儿街坊四邻送来的鸡蛋和佟家媳妇儿送来的鸡蛋花布。何氏想,反正自已娘家送到的东西都放在西屋了,剩下那些东西,日后回礼也得婆婆操办着,给谁不给谁,她也做不了主。去争这个,只能给自己添气受!
就摆摆手,“他大姑家也艰难着呢,孩子多地少,给点就给点吧。”
许氏眼儿一瞪,一把住抓何氏胳膊,推心置腹的劝,“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日后给人家回礼,还不是咱们两家拼死拼活的干出来的?娘把好东西都搬给她闺女,咱们不成了白给她闺女填饥荒?”
见何氏脸儿上仍淡淡的,她眼睛骨骨碌碌转了几下,又说:“梨花过百天儿,她大姑连件裙儿都不做。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再说,你看那两丈长的花布,花色儿好,颜色也好,正好给春桃春兰做衣裳穿。春桃也十二岁了,现在打扮着,将来能许个好人家呢…”
何氏心里头倒也挂着那块花布。不是她眼皮子浅见不得东西,家里头事事婆婆做主,就是再下死力的干活儿,一点的主都做不得。一直这样下去,真怕她这个当娘的把几个丫头都误了。
许氏见她面色有松动,正要再说,堂屋的门儿吱呀一声开了。婆婆李王氏做贼似的向外瞄了一眼,许是见两个媳妇儿都不院中,李薇大姑跟着从身后走出来。
来的时候,她带着半旧的篮子,里面有十来个鸡蛋和两个白面卷子。这会儿篮子里鼓鼓囔囔的,最上面塞着的象是她家大小子玩热了脱下的夹袄子。
许氏从鼻子孔里发出一声轻哼,眼儿一翻,一个箭步蹿过去,把西屋半掩的房门“咣当”一声打开。
院中的李王氏和李薇大姑吓了一跳。
李薇大姑强笑着和许氏打招呼,“是春峰娘啊,急惶惶的干啥呢?”
许氏的眼儿在她篮子上瞄了几圈儿,脸上带笑,上前几步,伸手去接那篮子,“大姐家去啊。我送送!”
二姑海棠上前一步,挡开许氏的手,“我去送大姐。二嫂快帮大嫂把饭桌收拾了吧。”
何氏出了西屋门儿就去收拾碗筷,听到这话,就笑笑,“没事,娘和春峰娘忙了大半晌了,这些叫春桃几个帮着收拾就行了,早些送她大姑家去吧,这几天地里该忙了。”
春桃听见了,把李薇仍围坐在梨树下的木榻子上,叫春杏看着她,领着那二个过来帮忙。
许氏趁着海棠听大嫂说话走神儿的空档,身子侧面一躲,手快速的向大姑的篮子抓去,“大姐来了这半天,闹哄哄的,还没顾上说句话儿,还是我去送!”
海棠不妨她当着这么多的人,竟抹了脸子,防不及,被她的手勾着篮子里的衣服,一拉扯,里面露出一角崭新的粉色来。
许氏大力把海棠拨开,叫起来,“哎呀,这不是佟媳儿送来的花布?”一手把破夹袄拽出来,海英忙去拦她,把夹袄子往篮子里按,大声喊:“二嫂,你干啥?!”
许氏手上用劲儿把破夹袄拽过来,把海英拽了一个趔趄,她把破袄举得高高的,一手掐腰,眼睛瞪得溜圆,冲着海英嚷嚷,“我干啥?你说我干啥?!大嫂,你来看看这是啥?!”
李王氏被老二媳妇儿闹个没脸,脸色黑沉沉的,索性也不藏了,把大姑手中的篮子抢过来,往木架子上一放,伸手把盖在上面儿的花布拿出来,露出白花花的鸡蛋。
指着老二媳妇儿,气呼呼的喊,“你看!让你看!我让你看个清楚!看够了就去干活儿,整日价光盯着别人的那点子东西!”
老二媳妇儿一看那篮子底儿,心头的气更盛。那些鸡蛋估摸着有二三十个呢。来走一趟亲戚,反倒赚了!
也不管李王氏的黑脸儿,扭头冲着何氏大声喊:“大嫂!咱娘给他大姑花布鸡蛋,跟你说了没有?”
李薇大姑被臊得红了脸,尴尬的躲在一旁。
李王氏放了鸡蛋篮子,头勾着朝许氏冲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我的东西我爱给谁给谁!用这个婆娘多嘴?!你还防贼似的防我!我问你,堂屋西间里的鸡蛋怎么少五个?!”
何氏原本不想理的。婆婆和李薇大姑这架式,不用去看篮子,还能猜不出来?虽说没分家,可也是给梨花做百天儿收下的东西,话也不说一句,就悄不吭声把东西贴补闺女。这让她心里也有气儿,刚才也存着故意让老二家的闹一场的心。
这会儿李王氏又扒出老二媳妇儿偷鸡蛋的事儿,她心里头更是烦!却也不能装着不管,放了碗筷,跑过去,拉李王氏,又架着许氏,“春峰娘,别吵了!梨花大姑在边儿上呢!”
许氏隔着何氏的胳膊,伸着头,冲李王氏大声辩嚷,“堂屋西间儿少了鸡蛋,别的人你怎不问,光问我,你不也把我当贼防!”
海棠一把拉过李王氏,气呼呼的道,“娘,你别跟她生那闲气!让大姐赶紧家去吧!”
海英把花布破袄子都装回到篮子里,拉扯着小外甥的手往外走,海棠也松了李王氏,推拉着大姐跟了出去。
李薇大姑家在五里外的张家村,家里头穷苦些,走娘家一向都是步行来的,五里的路光靠双脚要走个把时辰呢。
许氏挣着身子要跟过去,何氏一个拉不及,被她挣脱,紧跑几步去追她。
李王氏身后气急败坏的喊,“别管她,让她闹!”说完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我这是做的什么孽,一把老骨头给你们填吧不完,好吃好喝的紧着你们,你还嫌我这个当娘的偏心!你个没良心的,去满街打听打听,看看哪个不在后面嚼你的舌根子。见天偷懒耍滑的,让你清猪圈你不是腰疼就是腿疼,不是腿疼就是头疼!赶上家里地里忙,你就回娘家躲清闲…”她拉着长长的尾音,一行哭一行唱,把大腿拍得“啪啪”作响。
何氏最烦这类作派,眉头紧皱着。让街坊邻里听见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这会是下了死劲儿的拉,又叫春桃也过来拉。
许氏在院门口被海棠海英两个截着,海棠挡在她正前方,海英拉着她一只胳膊往里拉,她挣着身子不肯回。突听李王氏在院里头哭喊。
两人也不管她了,转身往院里跑。
何氏劝李王氏,她反倒哭得更来劲儿,嘴里念叨的都是她怎么对许氏一家好,怎么拉扯两个孙子,怎么周到的侍候坐月子…
何氏听到脚步声,海棠海英两个跑过来,她忙喊,“快过来劝劝咱娘。大好的日子哭啥呢。”
李王氏见两个女儿来了,更大声的抑扬顿挫哭唱起来!
何氏眉头紧皱,和海棠海英架起她往堂屋去。进了屋门,刚放她坐到炕上,她又就着满炕的打滚儿哭。
何氏看看两个小姑子一脸的无奈,提高音量,“娘,别哭了!这么闹着让街里街坊的看笑话不说,老三马上也该说亲了,回头女方一打听,咱家这样,还有谁还敢上咱家的门…”
一提到李家老三,李王氏登时住了嘴,一咕噜爬起来,“对,你说的对!我不能跟这懒婆娘一般见识,坏了老三的好事儿!”接过海英递来的帕子,抹了把鼻涕眼泪。
何氏见她没事了,便笑了笑,站起身子,“我去收拾外面儿。”海英也跟着站起身子,“我跟大嫂去收拾。”
李王氏拧了一把鼻涕,摆手叫住她,“老大媳妇儿,你等等。”又示意海棠去外面看着些。
何氏回身在溜着炕沿儿坐下,“娘有事儿啊?”李王氏的嘴张了几张,就是不出声儿。
何氏也能猜出她的心思。偷偷给大姑子东西,让老二家当面扒出来,自然是想给自已解释解释,却装作不知道,脸上带笑,等着李王氏开口。
李王氏掂着帕子角抹了下眼角,才说,“海青家里过的难得很!你瞧瞧她那衣棠,都穿了五六年了…”
何氏低头瞧瞧自己身上这件已洗得看不出原色的旧衫。这还是春柳出生那一年,大弟弟娶亲剩下一块布,她娘比着她的身儿做好了衣裳送来的,若不是做好了衣裳,单送布,这件衣裳指不定是就成了许氏的或者二个小姑的。可春柳现在都整八岁了!婆婆还是只看得见自己闺女的难处!
李王氏见何氏不说话,又说,“海青也说要去跟你说一声。我寻思着她急着家去,梨花姥娘又在你屋内说话儿,就没让她去说。”
何氏收回心思,笑了笑,东西都给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不碍的。不过是些嘴面东西。要不是梨花吃不下馍饭,我也不惯着她。…不过,娘,咋不把那块靛蓝的布给她大姑截一块儿做衣裳,那花布颜色嫩,不衬她穿…”
李王氏脸上一讪,那块靛蓝布,她寻思着要么给老三做件新衣裳,要么给老头子和她各做一件。
抬手顺了下耳根的碎头发,笑了笑,不接这话儿。下了炕,走向放鸡蛋的簸箕,招呼何氏,“来,你来看看这鸡蛋。这是给梨花做百天儿的,我也不偏着谁向着谁,当时老二家两个小子收的礼,都是分了老二家的一半儿,梨花也按这个规矩来!”
何氏没想着她会这么大方,心里头高兴,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也不想跟她计较不偏着不向着谁的话。“怪不得梨花那么缠着娘。她心里肯定知道娘疼她。”
这话李王氏听着舒心,脸上有了笑意,隔窗瞧了一眼乖乖围坐在大梨树下和春杏玩的梨花,蹲下身子,笑着,“我们梨花就是招人疼!”
婆媳两人把剩下的鸡蛋数了数。一共二百二十个鸡蛋,拿给梨花大姑二十个,李王氏说鸡蛋又丢了五个。一共剩下一百九十五个。让何氏拿走一百个。
何氏寻思着天一里一里热了,拿多了吃不完也是坏掉,梨花又吃不了咸蛋,不如这个时候大方点,先让婆婆拿去卖了,回头梨花再吃,家里还有新下的鸡蛋。便对李王氏说,“我只拿六十个就够了。今儿梨花百日,娘不是还从瓮里拿出二十个做菜了?”
李王氏满意大儿媳的心思细腻,脸上的笑意更浓,点头,“行,你就拿六十个吧。剩下的卖了钱,好攒起来给老三娶媳妇儿用。”
李王氏又指着佟媳妇儿送来的花布,梨花大姑拿走了四尺,剩下一丈六尺,说分给她一丈长。何氏心里头算了算,一丈长的花布,不够给五个丫头一人做一件新褂子。便跟李王氏商量,“娘,我寻思着给五个丫头做一模一样的衣裳,梨花姥娘拿来的花布也不差,颜色也好,我觉着比这个更衬海棠海英。要不,把这个布都给我。我把那两块儿拿来?”
何氏娘家拿来的花布,单看布料没佟家媳妇儿送来的好,但是深青底带粉花的,比这个粉色带嫩黄花的布更适合海棠海英两个。
李王氏正寻思着,何氏又说,“两块儿布加起来也有八尺呢。是梨花二妗子娘家给的压箱底儿。”
李王氏笑起来,连声说:“好,好,那就换过来吧。”梨花二妗子娘家家境殷实,给她的压箱底儿的布自然坏不到哪里去。
何氏捡了鸡蛋,抱着一卷花布出了堂屋门儿。
许氏在院门口被海棠海英两个一拦,李薇大姑已走远了,有几近邻听到动静,都立在院门口看着,她也觉得害臊,看着李薇大姑一边儿走似乎是一边抹泪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松快些。就回了院中。
到了院中不见了何氏,只有几个小在收拾桌子,又见海棠在门口坐着,寻思着两人肯定在堂屋西间嘀咕,往跟前凑了凑,被海英跑过呛了两句,讪讪的回了厨房。
一边儿洗着碗儿,一边支着耳朵听外面。堂屋门一响,她便把头凑到厨房窗前儿,一见何氏出来,丢下洗了一半儿的碗,一溜小跑迎出来,笑着伸手,“大嫂,我帮你提!”
春兰“蹬蹬蹬”的跑近,一声不吭的接了何氏手中的花布,往西屋跑。
何氏笑笑,一边向西屋走,一边回头跟许氏说话,“不用,都忙了一上午了,怪累的。春峰春林两个出去玩了?”
许氏也不回厨房,跟在她后头往西屋走,“嗯,说是和大山又下鱼网子去了。”
又问:“大嫂,咱娘给你了多少鸡蛋?”
何氏笑了笑,说没几个,梨花现在能吃的很,只够一个月吃的。
许氏又在她身后念叨春峰最近瘦了,春林也瘦了。又说前头旺柱媳妇儿用花布做了个包头巾,怪好看呢。
李王氏沉着脸儿从堂屋出来,叫:“春峰娘,还不把北间收拾收拾!”
何氏在西屋门口站定,春兰从里面把一篮子鸡蛋接了,出来后又把门仔仔细细的掩好,立在门口不动。
何氏笑着向堂屋北间走去,嘴里说着,“春峰娘,我看北间里还剩下几个蜜角子,你过来拿走给两个小子吃吧。”
许氏连忙巅巅的跟了过去。
李薇围在被子里,三月中旬的天气,阳光下已经有点晒人了,可树荫下还是荫凉的很,一阵阵的风吹来,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和草木气息,很是舒爽。
她皱着小眉头,盯着许氏的背影,有些想不明白,刚才还急吃白脸的吵闹成一团,这会儿怎么又跟没事儿人一样,虽然脸儿黑些,却也没有更大的风波起来,真是怪事啊!
又想着那大姑也挺可怜的,这下估计要把许氏往死里恨了。
春桃帮忙收拾完桌子,她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小眉头紧蹙着,眼睑半垂,一副十分苦恼的样子,春桃扑哧笑了,抱起来哄她,“我们梨花也不喜欢看她们吵架对不对?”李薇很想摇头,不是啊,她很想看吵架的,而且她觉得吵起来才正常,就这么偃旗息鼓才不正常!
第七章 四分菜地
当天晚上,用过晚饭后,李王氏把儿子媳妇都叫到堂屋去,把下午发生的事儿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又说了一遍,抹着泪儿数落,“她大姑家里够难了,为了给梨花过百天儿,还是东借西借的凑了十来个鸡蛋,我这当娘的心疼闺女,贴补她两个鸡蛋,老二家的就当众撕扯我的脸…”
老李头闷着喝水不说话,脸儿黑黑的。
三姑海英在一旁补了一句,“大姐是抹着泪儿走的,说以后再也没脸回娘家了。”
李家老二李海峥脸霍的转过去,盯着许氏看。许氏被他盯了打了个寒颤,大声辩解:“要不是娘赖我偷了鸡蛋,我能那么气?!”
李家老三黑着脸儿,猛的一拍桌子,额上有青筋隆起,“说话就说话,你嚷嚷啥?!”
老二回头撇了老三一眼,“爹和大哥还没说话呢,你急啥?她就是再有错儿,也是你嫂子!”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就往外走。老大李海歆在身后喝斥:“老三,回来!”
见老三身背着身子不动,跳下凳子,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拉扯回来,“我说话你不听,非得让咱爹发话?!”
看看老李头还是没说话的意思。
老大叹了口气,把老三按到椅子上,才朝着老二说,“不管因为啥,春峰娘今天做的就是不对!你们现在赶紧的趁着天还不晚,去张家村走一趟,给海青赔个不是。老二陪着春峰娘一块儿去!”
又转头朝着李王氏说,“娘再给备二十个鸡蛋,让老二带去。…都是一家人,为了这么点东西,吵翻天了,不是让人家看我们李家的笑话?”
老李头“嗨”了一声,站起身子,“就这么着吧,照老大说的办!”
许氏一听大哥让她去给张家村给大姑子赔不是,登时恼了,“呼”的站起身子,刚要说话,被李家老二拽着就往外走。
等这两人出了门儿,李王氏才从鼻子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对着海棠说,“看看,当着你爹和你大哥的面儿,她还敢给我撂蹶子!”
李海歆叹了口气,对着李王氏道:“娘,春峰娘是有些好吃嘴,可没抓着的事儿,你也不能硬往她头上扣。”
李王氏撇了撇嘴,把脸儿扭到一旁不说话。
何氏叫海英,“走,咱去西间儿捡二十个鸡蛋,让你二哥他们带过去。”
正十五的月亮,圆盘似的挂在天边儿,把地上照得明晃晃的。李家老二套了牛车,强拉着许氏带着二十个鸡蛋去张家村。
送走老二两口子,老大两口子进了屋,趁着月色何氏进北间看了看孩子们,两张大炕上五个孩子睡得香甜,梨花被老大春桃护在里侧睡得很安生。
何氏笑了笑,心想着五丫能跟春桃睡习惯了,她夜里也好得点空子做做针线,就没抱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李海歆黑着脸儿坐在炕沿儿上生闷气,何氏笑了笑,开解他,“梨花大姑也不是小气记仇的人,老二家的这一去,面子全了,日后还能真不回娘家?”
说着替他解了衣衫,又去打了水来,蹲下来替他洗脚。何氏的手常年做家务活,又忙地里活,粗糙得厉害,手上干皮遍布,一下下轻刮过他的脚心,有些痒,痒到心底便是酸酸的。
李海歆弯腰抓住那双手,低叹,“孩子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何氏的眼一热,别过头去,把手抽出来,继续洗着,“今儿这是怎么了?”
李海歆不言语。他本就是沉默的性子,这会儿更有诸多感慨堵在心头说不出来。
有微熏的春风和着春天的草木花树气息溜着窗缝儿钻进来,豆大点的油灯被吹得忽闪忽闪的,把低头认真洗脚的女子侧脸映得一明一暗。何氏今年三十岁,曾也是十里八乡远近有名的一朵花儿,若不是李家村李海歆本家爷爷与何氏父亲一道儿做过生意,又出面保媒,何氏也不会嫁到李家来。
时光如水,一晃快十四年了,曾经娇俏温婉的少女,如今只剩下苍白愁苦的容颜和眼角细密密的鱼尾纹。
何氏洗完时,李海歆还在发愣。她笑了笑,准备端水出去倒了。
被李海歆一把拉住,按她坐在炕上,“我也替你洗一回。”
何氏愣了一下,然后掩口而笑,“我今儿可是托了老二家的福。”
李海歆笑了笑,不说话。默默给何氏洗完脚,出门倒了水。
明晃晃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投射进来,在炕前照出一大片月白。远处,有谁家的驴使劲儿的叫唤着,衬着乡村的明月春夜更加静寂。
半晌李海歆动了动身子,问:“孩子娘,你说咱们分家咋样?”
何氏一咕噜爬起来,盯着他问,“你是说真的?”
李海歆笑了笑,原先没提过分家的事儿,是总想着能添个男娃儿,有个盼头。再者爹娘还在,分家也惹村里人笑话。可自梨花生了后,他心里头就时不时的浮上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