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李薇早早起来,自从她的蚯蚓池里的蚯蚓养成后,她快成了李家最早起床的那个人。
春桃被她惊醒,也跟着坐起身子,穿好衣裳,过来给她穿鞋子。虽然李薇很早就会自己穿衣穿鞋子,可只要有几个姐姐在跟前儿,她们总会过来搭一把手。或给系个扣子或者抻下微皱的衣衫,大多都是像春桃这般,立在炕边儿等着给她穿鞋子。
李薇抱着大姐嘴巴甜甜的一通撒娇,就往蚯蚓池那边儿跑。
自五天前,李薇察看后觉得蚯蚓可以跳出来喂鸡了,又装作很惊讶的小模样让大家过来瞧,说她抓土狗子的粪坑里有好多地龙。
黑肥里密密麻麻蠕动的蚯蚓让春桃春兰立时变了脸色,连春柳和小春杏也忍不住背过身去。
李海歆这这那那半晌才说出了一句,“原来用粪也能抓地龙啊。”李薇故意皱着小眉头,做出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实则心里乐翻天了。心说这下不用她找什么借口了。
佟永年忙去把另一个蚯蚓坑里上面盖着的草栅掀开,拿锄头轻轻拨开上面盖着的牛粪,也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地龙。他歪头看着正笑嘻嘻的梨花。恍然间又想到原先外面传的话儿,说梨花运道好,有神佛保佑等等。虽不信这话,却也找不到旁的答案。
何氏愣怔了一会儿,才赶忙叫春杏拿瓦盆过来,挑地龙喂鸡吃。李薇用孩子的语言跟她说,先挑大的喂,小的肯定能像小兔子一样长大。
就这样,再一次冒着被扒马甲的危险,李薇实施了养蚯蚓的第一步计划。
这两个坑里蚯蚓的产量也不是很多,家里四个姐姐都怕这东西,李薇兴高采烈的领每天捡蚯蚓的活计。
顺带把菜园子里的老菜叶她爹娘从田里弄回来的甘薯叶子甘薯杆儿扔进去补充食料。
她用竹夹子把蚯蚓跳出来,整条整条的扔到鸡舍里,看一群老母鸡满鸡舍抱食儿。
吃过早饭,竹林小道上来了一群人,十来个大人,五六个孩子。肩上扛着抓钩子,手里拿着镰刀,由李家老二打头,领着浩浩荡荡的往这边儿来。
何氏看这一群人,有老二两口子、老三两口还有三娘娘家的老四两口子和老五,还有梨花大姑两口子,刚出嫁的海棠和新女婿。几个孩子有春峰春林和梨花大姑家三个小子。
笑笑,“喜梅,这是干啥?”
许氏把手里的镰刀扬了扬,笑着,“帮着大嫂收甘薯。”
李海歆看阵势倒是猜得出来,“今儿怎么来的这么齐?家里的活儿都忙完了?”
老三说,他们今年只种了苞谷,收的早,地里已收拾干净了,只等着开犁。
梨花大姑这时才畏畏缩缩的挤过来,叫了声大哥。李海歆扫了一眼梨花大姑父“嗯”了一声,让春桃给这几个小的拿刚煮的甘薯吃。
梨花大姑朝何氏说,“昨儿听咱娘说今儿大哥家要出甘薯,就商量着过来搭把手。”
何氏笑了下,说秋里谁家不忙,都赶紧去忙自己的地里的活计吧。
王喜梅忙拉梨花大姑,又跟何氏说,“大嫂别客气。家伙式都带来呢。你们家那北地的甘薯也就五六亩,一天就能干完。”
何氏有些头疼,上赶着帮忙总不能不背脸儿的赶人吧?李海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跟何氏说,“孩子娘,你在家张罗饭菜吧。我们这些人,估摸着一天不用就能收完。”
说着去套驴车,李家老三和三娘家大儿子也各自回家赶牛车。
李海歆领着这群人下地,春柳眉头根皱了皱,往众人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上赶着给帮忙,准是打什么主意呢。”
春桃打了她一下,去问何氏中午准备什么饭。年哥儿舅舅一府的人,绫罗绸缎的穿着,连丫头婆子们穿得比村子立正家的闺女都好得多,又在李家村住了那样长的时候,他们能不动心才怪!
何氏神思不定的坐了一会儿,拿了钱去村上一户人家里蒸大饽饽的人家。这家人地少,每到麦收秋收的时候,就做些大饽饽往外卖,趁机挣几个钱儿。李家村的许多人家在农忙的时候,来不及蒸窝头蒸馍馍,也都去他家买几个或者拿粮食换些。
让春桃把菜园里的鲜嫩的梅豆角摘一下,再扒些青菜出来,再把前几天收苞谷时摘下的嫩苞谷煮一些。
春柳把着门,不让春桃拿嫩苞谷,“梨花和年哥儿都爱吃这个。煮甘薯给他们吃!”
春桃笑着应了声好。又让她去田里背甘薯。春柳背着箩筐哼哼的出来院子。
趁着往家里拉甘薯的空档儿,李海歆跟何氏说,“孩子娘,你也别生气了。海青两口子主动过来帮忙,也是有了认错儿的姿态。再者外甥子都大了,给他俩留些脸面。”
何氏回头瞪了他一眼,又笑着,“你当我心里没数?要不是有三娘娘家的两个在,还有几个孩子,你当海青两口子真能进咱们的门儿?”
说着瞟了眼跟在春桃后面帮着摘豆角的李薇,“想想当年我就气。咱梨花愈大愈懂事儿,我就愈气!”
李海歆陪着笑笑,赶忙去地里再拉甘薯。
李海歆走后,何氏特意交待了春柳,等会儿人来了,别给人甩脸子看。又说她往前儿也十二岁了,得把性子收收,传个泼辣的名声出去看她将来怎么办?
春柳皱皱眉子,应了声。
甘薯出到半晌午,王喜梅跟着李家老三拉甘薯的牛车回来,先回家给小春明喂了奶,又回到何氏家。
何氏看她抱着一摞粗黑瓷碗,笑着说,她正想让春柳去借借呢,又问,“咋不把春明带来,让春桃帮看这些。”
王喜梅笑着说,没事儿,娘抱着呢,挺乖的。
洗手进厨房给何氏搭手,“大嫂,这事儿都怪老三嘴快。昨儿本来大姐和海棠两口子要回家呢。他跟咱爹说今儿要用牛车过来帮这院拉甘薯,二嫂听见说也来帮忙,大姐和海棠两人像是商量了一下,也说要住一晚,帮着过来出甘薯。”
何氏了然,又笑笑“来就来吧。我看你大哥心里也挂着海青的事儿。行了,咱不说了,快做饭吧。”
王喜梅看何氏不像强装的,也放下心。又把原先说过想搬出院子单过的事儿提了下。
这次何氏倒也没打马虎眼儿。与老三媳妇儿相处这些时日,也看出她是实在又钻透的人。老三自成亲后也懂些事儿了。就说,“你们要真想搬出来,可得让老三加紧干,手里有了钱儿才行,我们的东屋可是自家打的土坯造的房子,一共花了五六吊钱呢。你要真想当家长长久久的住,堂屋得该砖墙吧?”
王喜梅想了想说,“先不盖堂屋,也先起土坯子东屋。在那院儿,她天天指桑骂槐的,老三那暴脾气,要不是我拉着,这架早打过几回了。二哥也不管,也不说她。”
何氏把收拾好的菜,装到瓦盆里,准备拿去洗。“那你们啥时候想开动,让你大哥去帮忙给打土坯子。”
王喜梅应了声,忙接过来,端着去小河边洗菜。
到正午的时候,甘薯已出了一大半儿。干活的人坐着牛车驴车一块儿回来。春桃几个得了何氏的话,站在院子里迎人又帮着卸车。
三娘娘家大儿媳因进门儿晚,又与许氏走得近些,与何氏只是点头之交,有些不自在,洗过了手,殷勤的到厨房搭手盛菜盛饭。
午饭何氏备的是炒半大的小白菜,肉沫炒梅豆角,有从中街的那户人家买来的白面大饽饽。煮甘薯和绿豆汤。
男人们坐在大饭桌上吃着。女人和孩子们在大杏树下的长塌上吃着。春桃几个回东屋去。
李薇趴在小炕桌上吃着,透过窗子看一院子的人,感叹,“大姐,咱家亲戚好多呀。”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院子里人头攒动,大姑家的三个小子和春峰春林两个闷头扒菜吃得欢实。
笑着把自己碗里的肉挑到她碗里,“吃你的吧。操的心还怪多。”
上晌把甘薯出了一大半儿,剩下的约有一亩多点儿,不值什么,这么些人很快就能干完。李海歆便让他们歇歇再去。
男人们还好,往事不提,只说着今年的收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欢畅。海棠的丈夫小名大春,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分外亲热,又给他们讲在他早些在外做工的趣事儿,透着股得意洋洋的劲儿。
李薇心里头一阵的反感。心说二姑的眼光真不咋地。原先听她娘说过,媒婆给定了柳村的那小子,她嫌人家长相不太好太憨实。因自己年龄大了没得选,只好应承下来。
还没来得及大小茶礼,又有媒婆给说了现在这个大春,说是在外面做工的,人机灵会处事儿,家里也有钱。这人长得比柳村那小子好,礼钱也比人家多给一吊钱。又加海棠对这个的人才满意,就推了那家的亲事,应了现在这个叫大春的。
以李薇看来,这个叫大春的人才才算是真的一般般,浑身上下透着股子轻飘劲儿,自视在外面当几年差,眼界比村子里的人开阔些,见人就唾沫乱飞的讲他这个主家如何如何的富贵,那个主家如何如何的有钱,每日吃得都是山珍海味等等。
李海歆也不太喜欢这个妹夫,无奈李王氏喜欢海棠愿意,他也没办法。顺着他的话说了两句,就问老三秋后有啥安排。老三也知道大哥转移话题,就说,想出去打短工挣些钱儿。
大春一听,忙笑着说,“三哥跟大哥说这个,就说对了。”
老三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他自得笑着,“听说年哥儿舅舅家开着什么铺子,让大哥介绍你去呀。”顿了顿又嘿嘿一笑,“要是三哥能去,别忘了也帮衬着你妹夫我一把。”
许氏到厨房帮着何氏王喜梅收碗。听见这话,就跟何氏笑笑说,“大嫂,也让大哥把老二也说了去呗。”
何氏没好气的道,“那是年哥儿舅舅,是佟妹子弟弟。不是我和你大哥的弟弟,我们哪有那么大的脸?”
大春在院外听见,仗着他在外面打混过这两年,扬声笑道,“大嫂你这话可不对了,咱替他们养孩子,他们还不得表示表示?”
海棠在那边听见,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何氏把手中的抹布“啪”的摔倒案板上,走到厨房门口,脸沉着,指着大春说,“你快给我住嘴吧!”
王喜梅忙劝何氏,又给老三使眼色,让拉大春走。
大春虽听说过一些何氏家的事儿,却没亲身经历过。这会看何氏发了火,脸黑沉沉的,忙陪着笑,“大嫂,大嫂,别生气。我有啥地方说得不对,你说我呀。这是干啥呢?”
李海歆站起身身子叫老二老三,“下地!”
老三拉着大春出去,剩下的人都扛爪钩子拿镰刀跟着往外走。
等人都走了,李海歆才跟老三家的说,“喜梅,劝劝你大嫂啊。”说着也扛把爪钩子出去了。
春桃让三婶儿和何氏去堂屋会着,自己带几个妹妹收拾厨房。
进了堂屋何氏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叹了口气,跟王喜梅说,“你说说,要是没年哥儿舅舅这茬儿,大家就不吃饭了?就得饿死?人家本就嫌咱们穷,怕年哥儿跟着受苦,想着要带他走。大春可好,这不是上赶着让人家拿了由头好带年哥儿走?!”
王喜梅只说他是新亲,知道的不多,别跟他生气。
何氏心里的气儿仍是没消,要不是有年哥儿舅舅这茬儿事,老二两口子海青两口子海棠两口子和三娘娘家的人,能这么殷勤?
想到这儿心里头就烦闷。王喜梅只好再劝。
李海歆下晌拉第一车甘薯回家时,何氏仍气着,李海歆说她,“别气了,一家备些礼,等他们走的时候不空手,也不算白让他们帮忙。”
何氏嗯了一声,去屋里一家备了二十个鸡蛋。给老三家备了四十个,小春明已能吃下家常饭了,可以蒸蛋羹给孩子吃。
王喜梅也不推,笑着跟何氏说,“将来春明长大了,让他好好孝敬他大伯娘。”
送这些人家去的时候,李海歆跟大春说,“你大嫂就是护年哥儿护得紧。你别往心上去。”又说,“这孩子已如李家的家谱,那就是我们的孩子。替别人家养孩子的话再别说了。”
大春讪笑着,说他一时说漏了嘴,让大哥大嫂别怪。以后不提了。
何氏领着几个孩子把堆放在院中的甘薯挑成堆儿,李薇一边帮着捡一边一本正经的说,“我不喜欢二姑父。”
春柳扑哧笑了,“为啥不喜欢!”
李薇想了想,“他油嘴滑舌!”
春杏瞪她,“学人家说话。你懂啥叫油嘴滑舌不?”
李薇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猛的直起小腰,掠过春杏头顶往院外一指,“睿哥儿来啦!”
春杏猛的一回头,院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知道梨花骗人,回身要揍她,李薇迈着小腿笑嘻嘻的跑了。
何氏和春桃几个也被她骗了一下,都笑着梨花作怪,让春杏狠揍她。
秋收后,李家老三与老大家合着把麦子种了下去。
麦子刚种下后,这天上午,何氏李海歆在当院晒,刚打下的秋粮。佟永年假休,李薇缠着让他教写字儿。春杏也要跟着学。
二柱赶着马车又来了,武睿一下车,何氏就问他怎么这么久都没过来,他头脸望天,叹了一声,才说,“上了学堂,身不由己呀。”
何氏捂嘴笑着,让他进来玩。春杏从东屋出来,看看他,一反常态的没撵人,又进屋到南间儿炕边看佟永年习字。
武睿也换作一副笑模样,背着手,头仰着,一副傲慢姿态,踱着四平八稳的官老爷步子进了东屋。
何氏捂嘴窃笑,二柱也跟着笑,说,“小少爷老早就嚷着要来玩儿。我们掌柜的说,他肯进学堂并且老老实实在学堂呆上一个月,不惹事儿,夫子不告状,才让他来…”
从春上田里开始忙起到秋收这中间儿一段时间,李海歆很少有空编簸箕,而且农户们都忙,赶集的也不太多,卖得不太快。这几个月里,他只去过两三趟镇上,这些事儿自是不知。
第五十五章 做客赵家
武睿进屋,佟永年停了手中的笔,向他点头示意。武睿颇不自在的把眼转到旁处,骨碌碌转着。
李薇心中暗笑,不理武睿,催佟永年快写,春杏也催。佟永年在两人头上各拍了一下,继续伏案写字。他的字体飘逸清俊又工整,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武睿望了一会儿,不见有人理他。转头一看,立时跳脚大叫,“让我写!”大嗓门震得李薇耳朵疼。
春杏眉尖挑起,眼睛微眯,双手插小腰,挡在他面前儿,“你再喊叫就回你家去!”
武睿立时又蹦又跳,吊梢大眼凶巴巴的瞪着,“你,你敢赶我走?!”
佟永年放了笔,说了声梨花小杏自己玩儿啊。站起身子,拎着他衣领往外走。武睿嘴里大喊大叫着,被拖出了房门。
春杏和李薇笑嘻嘻的跑到东屋门口看热闹。
到院中,佟永年一放开武睿,他立马又蹦又跳一阵吼叫,又哼哼哈哈的打了一套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拳,摆着架势在佟永年的面前比划着,“有本事你别揪我脖子,咱俩打一架!”
佟永年看了他一眼,脱了鞋子去帮何氏翻晒谷子。武睿立在边上又蹦又跳又叫的。何氏扭过头,笑着,“睿哥儿,年哥儿跟你玩闹呢。中午想吃啥?我让春桃给你做!”
武睿想了想,翻着眼儿,“就吃饺子吧!”话说得十分勉强,比“反正吃啥你们家也没有”这话差不到哪里去。
何氏让李海歆去街上买肉,春桃去菜园子扒了三四颗长得半大的白菜。没有人理武睿,他跑到菜园子里弄些白菜叶子,喂小兔子,又去猪圈边儿上拿棍子戳吃饱正在晒太阳的小猪。
大山和柱子扛着两个鱼篓子过来,叫佟永年去溪边儿捞鱼。秋后溪水浅,水流也缓些,深水坑处有不少小鱼,大多已长到掌长,村子里的男娃儿这个时候,不用再帮大人干活儿,没事儿都喜欢往小河边儿跑。
何氏交待了句别往深水处去,就让佟永年和大山柱子两个一起去玩。春杏抱了破瓦盆,也跟着去。
武睿扔下棍子,大声叫嚷着,“我也去!”
春上有一次他来李家,正好佟永年大山柱子假休在家里玩儿。武睿见三人玩得欢实,便故意去捣乱。一会把铁环抢去,一会把陀螺抓走,要么就是大山柱子去打鸟时,他故意把鸟惊飞。大山和柱子知道他是镇上的,虽然恼,也不敢揍他。最后是佟永年拎着他衣领把他扔回院子里,跟李薇和春杏说,“他再闹,下次别让他进咱家门儿!”
两人自然乖乖点头,春杏拿了大扫帚立在他面前儿,威胁他再敢去捣乱,就扫他出门儿。
他不甘心的哼唧着,过了一会儿又凑过去,不过这回虽然事事抢先,却再没故意捣乱。
大山扭头,粗眉头一皱,“你去了可不能捣乱!”
武睿鼻脸儿朝天,“我捣乱过吗?”大山脸立时黑了下来,他把脸儿抬得更高。觑到柱子也黑了的脸色,更觉得意,望着天儿嘿嘿笑起来。
佟永年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轻手轻脚的扛着鱼篓子走了。小春杏一手拽着李薇的手,也悄悄跟上。
直到众人走出十来步,武睿还是那副得意洋洋望天的模样。李薇捂嘴叽叽的笑着。这小子到她们家总是洋相百出,每次都被整,死不悔改。
李薇一步一步算着,看着这次他多少步能醒过神儿来。当她走到第三十九步时,身后传来惊天动地一阵吼。
几人立时哈哈大笑起来。武睿急惶惶的跑近,脸色通红,到他们跟前又蹦又跳。
佟永年刚一伸手过去,他头猛地一缩。众人又笑,佟永年的手去势不敢,落在他肩上,把上面沾着的苞谷毛毛给拈了起来,往旁边一扔,“走吧。”自始至终他眼都含着温温润润的笑意。今日是个晴的极好的天气。金黄的阳光在溪岸边的芦苇丛上跳跃着,把白花花的芦花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
溪水清蓝,泛着深秋特有的凉意。佟永年不准春杏和李薇沾水,只让她俩在岸边看着。
春杏趁着下鱼篓的功夫,钻进芦苇丛中去折芦花玩儿。
李薇看见,也要跟着钻。被佟永年一把扯回来,“一会儿哥哥带你去摘。”
李薇不依,她现在小腿利索得很,不想再当小娃娃儿了。
武睿原本正盯着大山和柱子下鱼篓子,突然回过来头,吊梢大眼中挂着一抹嘲讽,用手比了比,“你还没板凳高。”
见李薇用睁着黑溜溜的圆眼睛瞪她,又指了指芦苇丛说,“你们家她最凶,你第二!”
说着一副挑衅模样看着佟永年,李薇弯腰捡了块石头丢他,他怪笑一声跑开。
一上午的功夫,两个鱼篓子共抓了十五六条掌长的小鱼,有鲫鱼,有草鱼,武睿抢在几人前面儿把装鱼的破瓦盆抱在怀里,大有谁敢跟我抢,我就把鱼倒溪水中的劲儿头。
大山和柱子垂头扛着鱼篓子回到院中。何氏忙安抚他们,又留他们中午在家吃饺子。两人才高兴起来。
春杏瞥了眼抱着破瓦盆喜滋滋的武睿,给姐姐们打了个谁都别理他的眼神。春桃几个心有灵犀各自去忙活。
武睿抱着瓦盆看了一会儿,一抬头院中已没了人影,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把瓦盆藏到茅草猪舍顶上,拍拍衣裳去东屋找人玩儿。
中午饭是白菜猪肉馅儿饺子,因家里人多,春柳和春兰包着,春桃擀皮,何氏烧柴带下饺子。
第一锅白生生的饺子煮出来,先让那几个玩了大半个上午的人过来吃。仍是在当院墙荫下摆了饭桌儿,另一碟子滴了麻油的蒜泥让你忍沾着吃。
大山和柱子一嘴一个沾着蒜泥,呼呼哈哈的吃得欢,武睿一把把碟子拉到自己跟前儿,“这个只准我吃!”
春杏要恼,佟永年拍拍她,又去厨房拿了另一碟来。
吃完了饭,武睿的眼皮子开始发涩,何氏从武掌柜口中知道,他自小就睡惯了午觉,忙让佟永年领到东屋,去睡一会儿。他一进屋睡,春杏快速爬到猪舍顶上把瓦盆拿了下来,几人把十来小鱼瓜分掉,只留下三两条小小的,仍把瓦盆放回去。
本以为武睿午睡起来,还会再闹一阵子呢,没想到他居然忘得丁点儿不剩。临走时二柱又跟李海歆说了一遍武掌柜的话:农闲了,让他赶着多编些簸箕。李海歆让他回去跟武掌柜说,九月初六一准儿给他送过去。
武睿听见,一手指着春杏说,“你也来!我让你看看我写的字儿。肯定比你哥哥写得好!”
谷子苞谷晒干后,交了税粮,剩下的入了仓。李海歆精略估计了下,今年的苞谷要比去年每亩多收一石的粮,心里高兴,和何氏盘算着,把品相不太好的苞谷磨了,搀着喂鸡小猪娃儿和小牛犊。
一切安定之后,李海歆开始砍竹子编簸箕。李家老三仍过来帮忙。他如今的手艺虽比不上李海歆,也差不多了。李海歆便让他自己砍竹子自己编,也卖去武掌柜的铺子。反正自己编的只供县城的铺子,倒不冲突。
就这么着,李家小院从早到晚都是满院的竹子。李薇的蚯蚓池有她不断的补充着从河沿挖来的野蚯蚓,仍维持着每天能采一回,不过量却愈来愈少了。气温下降,蚯蚓长得愈来愈慢,她便专心喂那十只小兔子——六月里产下的小兔子已快和老母兔子一般大了。
九月初六一大早去赶集。何氏前一天跟春桃说,她也好久没去镇上了,让她抽空去走走,散散心。
春桃应了,连夜做了个帏帽在外面好戴。
这次去赶集是和李家老三两口子一道儿去。到了武掌柜的铺子里,李海歆给介绍了李家老三,又把他编的簸箕箩筐啥的让武掌柜看,武掌柜细看了下,比他往日收的要好些,比李海歆编的要差些。
拉李海歆到一旁商量,“虽说你弟弟编的这个好些。可买主儿不识货!”
李海歆一听便明白了,看了眼老三,跟武掌柜说,“那就按给别家的价儿!”
武掌柜笑着应了声,让小伙计去清点数目。直到武掌柜算完钱,他们离开时,也没见到武睿那小子的身影,李薇好奇的问了后,才知道这会儿他正在学堂上课呢。
卖完簸箕,老三两口子去买缠簸箕需要的牛筋绳,何氏扯了几尺做鞋面的厚棉布。李薇小姨定在迎年月里出门儿,何氏想给她置办几块花布做压箱底,在布行正转着,突然旁边一个妇人叫着,“大妹子!”
何氏扭着一看,是石头娘,笑着,“嫂子也来赶集啊。巧了!”
石头娘亲热的拉着何氏的手,“可不是巧了。你们家离镇上远,没想着能在这儿碰上你呢。”
小赵村就在林泉镇北侧,离这里仅有一里多点,差不多和镇上连在一起了。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石头娘见旁边只有春桃和李薇,就问她们是咋来的。何氏指指外面儿。李海歆赶着驴车停在布行前的平台上,也正与石头爹客套着。
两人对视笑了起来。挑好了花布,石头娘一定要他们上家去认认门儿。说反正麦子都种下了,家里地里都没事儿了。
何氏推脱着,又想起梨花上次说过石头偷看春桃的话来,一时不想去,一时又想去。想再看春桃面色,她已把脸儿扭转到一旁,拉着梨花给她讲这个讲那个。
石头娘不明就里,还当她是担着家里,又一连说带劝!何氏便说了一番打扰了之类的话,上了驴车,跟在他们后面儿。
“孩子娘,咱们去石头家不能空着手吧?”李海歆待前面的车拉开了点距离,回头跟何氏说。
何氏点头,“我这会儿正琢磨着买什么好呢。”
正说着,“墨宝斋”的匾额一晃而过,何氏忙让李海歆停车,“石头正上着学,咱就买些那孩子能用上的东西。”
李海歆应了声,把车停在路边儿,自己下车去买。石头爹娘瞧见,问是干啥,何氏说给年哥儿买笔墨纸,让他略等等。
撇见旁边儿有一个卖糕点的门面儿,她也下了车,往那边儿走。石头娘看出端倪来,忙跳下牛车拉她。两人推推拉拉几下子,何氏笑着,“嫂子,快别拉扯了。旁边人都瞧着咱们呢。”
石头娘转头看了一圈儿,松了手,直说她太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