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花开 作者:某某宝

有人说:老天给一个人的福气,是一定的,一下子享完了,以后就没有了。
老天给一个人的运气,也是一定的,一下子用完了,以后也就少了。
两辈子即没好福气,又没好运气的单小葵,向天祝祷:愿她这辈子,能如她屋前的花圃般:冬有梅花,夏有荷;春有兰花,秋有菊。
四时有花,花常开;四时花开四时春。
PS:这是一个现代果农兼业余花农,重生成为古代小孤女之后,奋斗的故事。
(感谢《欢田喜地》作者无名指的束缚提供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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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平凡生活、家长里短

第001章 寄人篱下

七月的午后,暑气正盛。南京杜府后花园中,除了秋蝉的嘶鸣,便是一片静寂。
“姑娘,姑娘!”含着喜气的清脆声音陡然在花园深处响起,一个十三四岁身着鸭蛋青短比甲,梳着双丫发髻的丫头,吃力拎着个大大的红漆食盒,脚步轻快,略带几分急促地自花园小径直奔那院子,一脚踏进院门儿,便忍不住叫嚷起来。
正房竹帘应声挑开,出来一个年岁和她差不多大的丫头,身着茜红短比甲,下系一条半旧湖青裙儿,边接她手中食盒,边略有不满地道,“怎么传饭用了这么大功夫?”。又见她满面喜气,又道,“你喜什么?可又是谁送你了好点心吃?”
这丫头甩着手笑道,“呸,我没见过那点子点心,叫你说得,我倒是一副没过世面的下三儿馋样!”一手点在她额上,笑啐,“你个死菊香,一天不排暄我一次,这一日总过不去不是?”
菊香笑了,“你倒知道!即知道就乖乖的让我说!”两人一径说笑着往正房去。
“我不和你说笑,我有正事回姑娘!”兰香甩了甩提累了的手,抢先一步挑帘进了正房。
屋内的中年仆妇早听见二人的对话,见她进来,一手指着里间,斥她,“小声些,姑娘还没醒!”又问她,“你又听说了什么事?”
兰香顺势往里间瞄了一眼,只见粉色纱帐低垂,不由也放低声音,和菊香一边搭手摆饭,一边悄悄笑道,“我在厨房里听人说,今儿一早大老爷的书信到了,说是升任了吏部待郎,大太太和大少爷正张罗着下贴子,摆戏治酒呢。这会子府里头正忙着挂过年时用的灯笼!阖府喜气洋洋地…”
菊香先是好奇听着,听到此处,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他升不升官的,与我们何干?我说你去取饭菜,怎么用了这么长时候,原是为这个!”说着心头又气儿,“我说那些园子里的婆子小丫头们,今儿一个也不见,怕是到前面儿去讨赏钱了!”心中有气,声音不觉高了起来,手下也重,把碗儿盘儿碰得叮当响。
“你轻着些,别吵醒了姑娘!”妇人回神瞪了她一眼。
“虽与我们不相干,我们总是在这里住着,总比贬官抄家杀头的好不是?”兰香不以为意的笑道,又向里间瞄了一眼,压低声音和那妇人道,“刘妈,姑娘还没醒?便是没醒,也该叫了她起来,吃了饭再睡。”
刘妈叹口气,方才已叫了半晌,只推说身子不爽快,不肯起。起身走到里间儿,隔着帐子又轻轻的叫了几声姑娘。单小葵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打着偷听话儿的主意,只管装睡。
这一连装睡了几日,这三人的闲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也略略明白了现今的处境。简短说来,不过“寄人篱下”四个字。单小葵弄明白这个,哭笑不得,心头直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命数,可算是和这四个字再也扯弄不清了。
上辈子她因父母双亡,在叔叔家长大,虽然叔叔婶婶不甚苛责,怎么也比不得在亲生爹娘跟前自在。也因这个,她自小就极有主意,知道依靠着旁人总不是长久之计,更用功读书,一心想出人头第。
叔叔倒还好,婶婶却因读书这件事儿大不高兴。说山里十里八乡的女娃儿也没几个读书的,强强让读完小学,就要让她缀学回家,帮着做家务,干农活。
单小葵自来到叔叔婶婶家,不管婶婶说什么,从没二话,唯独在这件事儿上犯了倔,死活不肯缀学。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懂事早儿。单小葵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读完小学,她才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心里已经很清楚明白,若就此不读书,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在家里哭了个稀里哗啦,她叔叔心疼她,又见她是个读书的苗子,便说要供她读书。
三年初中,婶婶和叔叔因为这件事儿就整闹了三年。临考高中时,婶婶又闹了一场,说自己家的女儿还不供着读书,反倒供外人的!
这话倒也是!她自小长在山村里,周围的那些女孩子们,读书不过是为了日后不做睁眼瞎而已!多数读完小学,或初中,就再不读了。
单小葵见婶婶哭闹得厉害,只好放弃了高中,转读了个技术中专。那会子她心里已有隐隐的想法,不管如何要学得一技之长。好容易熬过中专三年,就碰上大学毕业生井喷,就业难已成了杜会热点。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明白并庆幸,自己转考中专,学得一技之长,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毕业后,她并没在城中多停留,就投到一家大型果园农场里打工。她学的园艺林木专业,中专三年,不敢有半点松懈,不但理论专业课,科科名列前茅,一丁点动手实践的机会也不放过。
那些剪枝扦插嫁接等技术活可难不倒她。打了两三年的工,手头有了积蓄,她便背着背包回了家乡。
她以打工攒下的那些钱做本钱承包了一块荒滩地,回乡五六年,从无到有,一点点把荒山坡变作果实累累的果树园子…
想到这儿,单小葵在帐中无声自嘲一笑,她的命大约真的不好,简直霉到了极点!好容易盼来盛果期,眼瞧着,她终于可以体味一把自己从未品尝过的成功喜悦。
这日夜里她看园子,半夜听到园子里有动静,是贼偷果子。单小葵不过是想吓他们一吓,并没想真的抓贼,谁知,她竟忘了,她正在计划扩建园子里的房屋,准备把这儿当作自己的新家。头天下午已挖了两米深的地基。结果,一头就栽了进去。
再醒来时,已在这儿了!
刘妈叫了半晌,不听里面有动静,轻轻叹了一声,转身出去,似是和菊香兰香在说她病还不好,怕是药不对症,趁大太太高兴,去回了,再请个郎中的话。
单小葵想起她刚醒来时,府里头那些丫头仆妇婆子们的鄙夷嫌弃嘴脸,忙装作悠悠转醒,往外叫道,“刘妈,饭可回来了?我饿了!”
刘妈在外间正忧心,突听她醒了,又叫饿,心中一喜,忙挑帘儿进来,笑道,“姑娘,饭已来了!我方才叫了姑娘几声,不见姑娘应声…”一边说一边将两边帐子挂起。
“我听是听见了,因正在做梦,还想着你是在梦里叫我呢!”单小葵翻身下床,笑吟吟地道。她穿着一身水红薄纱做的中衣,宽大单薄,衬得身子愈发纤细柔弱。
刘妈就一阵的心疼,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偏又染了暑气,一病一个多月,饭也吃不下,愈发瘦得可怜了。不过,瞧她这会儿脸色倒好,双颊带着刚刚睡醒的粉嫩,一双大眼睛,不似以往雾气蒙蒙的总含着忧愁水气,今儿格外清澈明朗灵动。就试探着问,“姑娘可觉身上好了些?我方才正说着,要回了太太去,再换个郎中呢。”
“不用!”单小葵在床前伸了懒腰,笑道,“前几日总觉脑中昏沉,今儿醒来,脑子觉得清明得很。可见那药有用!吃完余下的几剂,怕就是全好了!”
菊香和兰香打水进来,一见她今日精气神儿确实不同前两日,心中暗暗高兴。
“我方才在梦里恍惚听见你们说大老爷高升了,想来这也是真事了?”单小葵收拾停当,和几人到了外间,坐下吃饭,随口笑着问道。
“嘻,姑娘这梦也巧,怎么能听见我们说话儿!”兰香性子活泼,拍手笑起来,“大老爷确是升迁了,喜讯儿今儿早饭后到的。”
“哼,说不得是使了我们老爷弄来的银子!”刘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又往外啐了一口,“姑娘不过是天热不耐,她们倒编了出个什么时疫来,把我们扔到这里来!还不是因把姑娘手头的银子给哄干了,见我们没了油水,才这般的!”
说着又看了眼正大口吃菜的单小葵,声音缓下来,仍旧不悦,低声嘟哝道,“姑娘也是,我说她们个个不怀好意,姑娘偏还想着,一个是舅母,一个是亲表嫂,哪里会害自己。她们略一露出银子不够使的口风,就开箱子…”
单小葵含笑听着,只吃饭不作声。刘妈不过心中不平,倒也不是真的怪自家姑娘,见她今儿胃口大开,吃得顺畅,遂收了声,一连给她布菜。
单小葵吃得大半饱,才放下碗筷,含笑看向刘妈,“过去我不知她们是什么样的。现在知道了,自是不会了!老话儿不都说么,吃一堑,长一智!”
“就是,就是!”菊香也笑道,“刘妈别说了,今儿姑娘好容易好了些,别又惹她心里不痛快!”
刘妈叹口气,抬头透过竹帘子,望着院子角落里半人高的荒草,点了点头,强笑道,“是我的不是了。”心中却想,银子已经叫她们淘腾光了,以后便是不会,那些银子总是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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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大约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到现在才安定下来。
那个等这本书稳定了,《生活在明朝》会继续更新。莫怪莫怪!

第002章 柳家孤女

待她用过午饭,那三人才坐下吃了。单小葵坐在一边儿缓缓的吃茶,心里胡乱想着今后该如何。
她占了身子的这位正主,姓柳,名青娘。家原是池州府的商户,主做茶盐两行,听刘妈的口气,早先家中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只是几年前,柳青娘的爹卷入一桩官盐私卖的公案中,家道自此急转直下,他们夫妻二人生怕官司越陷越深,双双急病了,眼看着身子不大好,就变卖家中财产,将女儿一道送到杜府来。
想着,杜府大老爷已是个四品的京官,多少总能护她一护。柳青娘初来时,府里的老太太还在,第一年她的日倒也好过。第二年春上,老太太就没了,自那会儿起,她在这个府里头的地位便每况愈下。
刘妈说,当时因还有她娘留给她傍身的几千两银子,也许看在银子的面儿,府里的人倒也客气周到。等把那些银子慢慢的淘腾走,日子就更难过了,事事不上心,那些丫头婆子见主子轻慢她们,哪里还把她们放在眼里?
今年南京城比往年都热,自春上起,没正经下过一场雨。到了五月底,暑气更是逼人,府中那些小姐太太们各人有冰盆取凉,偏她什么也没有。又因柳青娘身子自来就弱些,五月底着了暑气,夜里又贪凉,用冷水沐浴后没盖好,一热一凉就病了。
吃了二十来天的药也不见好,不知是谁说怕是时疫,那大太太就借着让她静养的名头,给扔到这后花园角落里的院子里来。到了这边儿,那些婆子丫头们更不经心,柳青娘身子虚,平常的东西吃不下,又没好东西补养,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了,只知心里难受,也不知怎么反击,日日的哭,倒把自己的身子哭得愈发虚了…
“姑娘,晚上你想吃什么,我这会子去厨房里说一声。”几人吃完了饭,收了桌子,刘妈进里间儿一趟,取了一块碎银子悄悄袖了,笑着出来说道。
单小葵不言语,只往她袖子上瞧。
刘妈下意识一躲,又忙笑道,“姑娘看什么。”
单小葵明知她是拿了钱儿,却摇摇头,“没什么。你且先不忙去厨房,先去舅母那里说一声,就说我好了。今儿已能吃下饭了,身上也有劲儿,多谢舅母这些日子费心,等我再好些,就亲自过去请安道谢。”
菊香撇嘴儿道,“去做什么?怕是早忘了咱们是谁了。咱们去说,本是为了让她们心安,可她们只顾高兴那件事儿,去了反倒嫌我们多事了…”一言未完,刘妈打了她一下,“管她们嫌不嫌的,去说一声,倒是正理儿!”
单小葵笑着点点头,把手中的旧菱花团扇轻轻摇着,“这几日,府里怕是来庆贺的人不少罢?”
“这是自然!”兰香不知她这话何意,抢着道,“大老爷这一回升的是吏部。人不都说吏部天官么?他虽不是,也只差一阶了!我听那些婆子们说,吏部是专管官员升迁的,就和咱们太太跟前的周妈妈一般,你想,谁不去讨好她?还要请戏治酒呢。”
单小葵被她说笑了,人事副部长?权力确实不小。微微点头,“即这样,这些日子就勤去回话儿!”
她话一出,这三人都怔了。刘妈迟疑地道,“虽说该去回。怕太太顾不上!再者菊香说的也对,去的次数多了,反倒嫌咱们事多。”
“这会子还顾得上她嫌不嫌的?”单小葵把脸儿转向门外,盯着白花花日头下墙角落里人高的荒草丛。轻摇扇子,缓缓地道,“我病里也想了。咱们是客,若她对咱们好,咱们自该有自知之明,不给主家添麻烦。现今,都已经这样了,我们替她想什么?只管去回,愈有客来的时候,愈要去回。”
这话…刘妈几个面面相觑,怎的听起来,似是要撕破脸的意思?
单小葵不看她们,在病床上,她是好好思量过的。已经这般不客气了,住着也没什么意思,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杜家虽不是王公贵族,也是诗书传家的世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极爱面子。莫说她投来时,是带了银子的。便是没带银子来,即投奔了来,还是姑舅这样的近亲,她们也不好太简慢了,“苛责孤女”四字只闷在府里头也就罢了,传到外面去,这个名声可不听!
刘妈怔了半晌,小声道,“姑娘,这怕不好,若惹恼了她…”
单小葵不作声。上辈子虽没好福气,没好运气,倒养成她不依不靠的性子,宁肯自己吃尽苦头,也要挺着脖子活得体面有尊严。
在这府里头,“体面尊严”四字怕是不能够了。即不能够,那便不用再想着靠他们,自她弄明白自己现今的处境,心里就盘桓着一个“走”字。只是要静待时机罢了!
前世的那些经历除了给她一副臭硬的脾气,还有一点,那便是欠的人情她一定要还;别人欠她的,就一定要讨回来。生活本来就不容易,白白便宜了旁人的事儿,她可不干!
刘妈几人说的那些陈年旧帐目,她虽没亲自经历,也信一大半,这便是杜府欠她的。现在虽没能力一下子全讨来,或者说,明知不能全讨来,讨些利息来,吃好喝好,养好身子,总是她应得的。
刘妈见她主意已定,自不好违着,依了她的话,领着菊香一径往太太院子里去了。
杜府正院儿,此时和清冷的花园是冰火两重天。满府的奴仆们都一脸的喜气儿,正忙乱着挂灯笼,洒扫院子。大中午头的,院子里人来人往,乌怏怏的。
刘妈进了大太太陶氏的院子,只听正房里正说得热闹,人声笑语不断。院外廊子底下还站着些听候吩咐的管事媳妇们。见她来了,有几个心善的,倒是都和她打招呼,问表姑娘的病情如何。
刘妈含笑说道,“多谢嫂子们关心,我家姑娘今儿好多了,醒来就说饿,中午吃了一碗饭呢。她本还说要吃,只是怕她刚病好,肚子里空,一时吃多了再不好,就没让她吃。”
大太太的贴身丫头青橘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儿,挑帘出来看。一见是她们两个,怔了一下。
刘妈忙上前笑道,“我们午饭时才得了信儿,侍候姑娘吃过饭,就赶着来给太太道喜!”
伸手不打笑脸人。青橘笑道,“可是,一时只顾着高兴忙乱,忘了叫人去和你们说了。你们姑娘可好?”
“好,好!”刘妈一连声笑道,又把方才的话儿说一遍,道,“姑娘说,今儿虽好些了,却不敢过来。生怕大太阳底下再晒病了,倒给太太添乱。等她好些了,再亲自过来谢太太。”
青橘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往常她们见了自己,话虽也这么说着,神态却不似今儿这般从容,瑟瑟缩缩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让人瞧着不喜欢。今儿这话倒坦荡热情,似是——太太待她们果真很好!
大太太陶氏在屋里听见,扬声道,“是谁在外头。”
青橘忙进去回了。大太太听了,微微点头,“病了一场,倒懂事儿,知道来说一声!这也是好事儿,老爷大喜,她病又见好了。你叫人进来说话。”
青橘出去叫了刘妈进去。
此时二太太刘氏、大少奶奶林氏并府里几位姑娘都在。刘妈又照着先前的话儿说了一遍儿。大太太今儿高兴,又见她也满脸的喜气,听完她的话就道,“病虽好些,也要静养。想吃什么,只管和厨房说…”
刘妈忙道谢,应了是,就出来了。青橘送出来,叫人拿了三个小红封给她,“这个你拿着,大家都有。”
刘妈赶忙又道谢,接过来,和菊香一道出了院子。
等转过弯儿,菊香笑道,“倒省了咱们给厨房老婆子们的银子,还另得了钱。快拆开瞧瞧是多少?”一面说一面拆了红封,只见里面是块花生果大小的银块,顶多一两分的样子,不由又撇了嘴。
刘妈却高兴。不是为这顿饭,也不是为了银子。倒是觉得自家姑娘一下子通透伶俐起来了。自打到了偏院,她心里郁结,这一个多月来,心里存着一口气儿不肯往这边来讨没趣儿。
喜过一会儿,又忧。姑娘的心思她猜着了。等太太回过味儿来,到时又是个什么光景呢?
一时又想,不管什么光景,总比姑娘日日的哭,惶然无依,只等着旁人主动来施舍的强。
心里头乱纷纷的去了厨房说话不提。

第004章 主仆夜话

单小葵听得外面的话,忙笑着出来,见院中众丫头拥簇着一个身着姜黄绣菊花褙子的青年妇人,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细眉大眼儿,满头珠翠,就知这位便是刘妈口中的大少奶奶。
下了台阶,迎过来道,“表嫂这会子怎么来了?”
林氏见她穿着家常湖水绿的旧纱衣,下摆不过简简绣了两朵花儿,头上挽着个家常髻,半点饰物没有。着实不象那么回事儿。又见她满面笑容,眼眸灵动,里面蓄满笑意。
神情开朗,中气也足,与以往神色大相径庭,心下一面奇怪,又心下满意。
上前携了她的手笑道,“太太听说你大好了,还是不放心,叫我来瞧瞧你。”
刘妈几人都不知她此来所为何事,心中疑惑着,把人迎到屋内。
这院子,大少奶奶一次也没来过,刚才在院中觉得那半院子荒草碍眼得很。进了室内,只觉更简,不过一桌几椅,一条旧几案上供着两个惯常见的白瓷瓶,里头各有一枝洁白无瑕的花,正吐着幽幽的清香。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含笑坐下,拿那两枝花扯闲话儿,“这个我倒没见过,是什么花儿?怪好闻的!”
“人都叫它野姜花。因见那边荒草丛里长了几株,就折来插瓶。”单小葵含笑落坐,也只管顺着她的闲话儿说。又叫菊香几个倒茶来。
“妹妹不用忙。”林氏忙笑着道,又叫碧云,“把东西给姑娘瞧瞧,看看可合心意!”
碧云含笑上前,叫人将两个大红漆托盘放在桌上,掀去盖布,笑道,“这是太太和我们奶奶给姑娘的,姑娘瞧瞧可好?”
单小葵原以为是吃的,或是补身子的,谁知竟是一盘子头面,一托盘子衣裳,心中不解,迟疑看着林氏,“表嫂,这是何意?”
她一迟疑,倒将柳青娘往日小心翼翼的神态带出来三分。林氏忙笑道,“这是太太给姑娘府里宴客那日穿的。”
她这话一出,单小葵主仆四人都惊讶,宴客她没想着去,她想的不过是吃好喝好罢了…不过,这衣裳头面倒不错,将来走时,也能当些银子。
单小葵本着讨回来一点是一点的心思,片刻惊讶过后,连忙起身道谢,不免也要说些推辞的话,“多谢舅母和表嫂记着我。只是我身子不大好,现今天还热,去坐宴也吃不了什么,白干坐着,也不是陪客的意思。若再晒病了,反又给舅母添乱,我不去也罢。”
她边说边想,竟将这话儿说得这样圆满委婉,自己也有些始料不及,心中暗笑,原来这婉转的车轱辘话,她也是会说的。
林氏正好顺着这话儿笑道,“你这样想也是对的。只是太太听说你今儿大好了,就叫我来瞧瞧,若真好,那日就去应应景儿。若到时还不好,也就不强着你去。”
这话又打了埋伏。单小葵心中愈加疑惑,太太没有道理为自己考虑得如此周全…不过,东西即送来了,她没有不收着的。
按下心中疑惑,忙谢了又谢。
大少奶奶林氏因见她应答得体,且面上神采飞扬,不似以往。虽猜她是想透了,仍不放心。又拿话试探她,叹了一口气道,“你这里虽简素了些,到底清静。太太叫你来静养,也是为了你好。咱们一府的人,若是时疫,染了旁人可怎么办?你要理解太太的心,切莫多想了。等你病好了,还搬回以前的院子里住着。”
单小葵赶忙笑道,“我自是知道舅母的心。这里住着极好,不必再搬了。”她对这里倒也满意,能与她们离得远远的最好,也少些烦心的事儿。
说着,不免又说了自己之前糊涂不懂事儿等话。
林氏看她不似作伪,心中已是十二分的满意了。又笑说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送走了人,单小葵叫刘妈关了院门儿,自己进屋里拿着那衣裳和头面把玩。
刘妈关了院门进来,看她唇角含笑,立在桌前灯影里,似是十分欢喜,且又与林氏相谈甚欢,只当她心软,旁人不过给个小小的甜头,复又信了旁人。不由地道,“别看她今儿来说得好听,姑娘的体已银子就数她捞走的最多。有一回,她到姑娘房里说话儿,说到她的陪嫁铺子因掌柜的经营不善,如何短银子周转,又不敢和大少爷太太说,还没说两句就流了泪,姑娘最见不得人作难,立时开了箱子,与了她一千两呢!”
“啊?!”单小葵惊讶抬头,这些日子刘妈是唠叨,却从没说具体的事儿,今儿还是头一遭儿。
刘妈却只当她忘了,心中涌上气来,继续道,“只因我那一会子被太太叫去问话儿,错眼儿不见,姑娘已把银子与了人。等我回去,大少奶奶已早走没影了!”
“这么说,我也没要她写个欠契?”单小葵不确定地问道。
刘妈一听“欠契”二字,气笑了,“我的姑娘,你早先面皮薄儿,什么事儿都自己受着,丫头婆子说些不好听的话,还不肯让我们告诉人。人家一说艰难,还没开口提借银子,你倒替人家想到前头,哪里会说这两个字?我倒有一回说过,姑娘怎么回我的?说都是亲戚,不过一时不凑手,借了去周转,叫人写欠契,岂不生份了?”
这等蠢事虽不是自己做下的,单小葵还是一阵面热,讪讪笑了下。强自找理由,“当时是那么想的。现在已醒悟了…”实则心中也忖,柳青娘那时才不过九十岁的小姑娘,旁人问她借银子,她如何好说不借?怕因她在这里寄居,反倒存着讨好杜家人的心思呢。
又想,若是回到她自己的真实生活里,便是她,在社会上模爬滚打多年,人情冷暖也见过些,遇到自己的亲戚借钱,她张口要人写借据,心里也要打一阵的鼓。这话说不说得出口,也还两可呢。
“刘妈,您又翻前事作什么?”菊香和兰香端着热水进来,嘟了嘴。
“就是,就是,前事儿不说了。事已做下了,我现在就有一百二十分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单小葵赶忙笑道,抱着刘妈的胳膊笑嘻嘻的晃着,“若您知道哪里有后悔药,去讨一丸来我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