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谨冷冷的眼神扫过来,面容竟如玉石一般不似真人:“皇上为成国之君,当自有主张,端正、清明才是。行事岂可先来揣度我的心意?如此机巧小道,不是为君者所为。上行下校,日后朝中为官的岂不都是媚上之辈?”
小皇帝心中一凛,脸上有些发热,连忙恭敬的一揖:“谢王叔教朕。”
时谨微微点头:“就这么写上去,回头我再来用印。”
小皇帝:…所以方法并不算错,错的是态度?
待小皇帝用完笔墨,时谨又冲着奏折堆一挑下巴:“下一份。”
小皇帝翻开一份,见是户部侍郎所奏,因着开春后新粮未出,旧粮不济一事,恐米价上扬,奏请朝廷平抑。
小皇帝苦思一番才作答,先将户部侍郎肯定一番,然后因着自己近来由太傅领着多有了解民间诸事,对米价几何成竹在胸,便信心满满的定了个米价。
时谨一勾唇角:“皇上虽需了解民间诸事,却只需做到心中有数,不被臣下唬弄便是,倒不必挽了袖子自己上阵,非得算清分厘。只消准奏,令户部侍郎拟个章程上来便是。”
这一下又把小皇帝贬得小家子气起来。偏他说得有理,小皇帝生不起气来,只得垂头应是。
如此看了五、六份奏折,小皇帝只觉不对,王叔平日不这样啊!要么肯定,要么否定,否定了的便让他自去向太傅讨教,一个字也不多说,从不曾这样句句带刺的找茬…对,就是找茬!
小皇帝回过神来:朕得罪他了?
他一面嘴上做着应答,一边左思右想,实在没想出个端倪来,一抬眼,见王叔的目光从桌案上掠过。
过了一阵,又见王叔目光从桌案上掠过。
小皇帝心中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他咳了一声,装作口渴的样子,低下头来喝茶,心中决定试一试,于是待放下茶杯便道:“王叔,一会咱们手谈一局?”
时谨冷冷的看过来,不置可否。
小皇帝一副认真的样子:“从前总是输给王叔,今日向表姐‘借’了本棋谱,恐怕却多了两分胜算!”他加重了“借”字一音。
时谨神情没什么变化,垂下了眼帘,把玩着手边一个镇纸,漫不经心的道:“说胜,皇上还早了些。”
小皇帝竖着耳朵听,总算是听着这声音里少了分冷气儿。
他不免神情古怪起来,有心想打趣两句,但见时谨抬眼看来,终究不敢多说,怕被看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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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池匆匆的出了宫,安排姚东去办事。
凭姚东的身家,平日倒不够往倾月坊消遣,难为他机灵,竟也七拐八弯的与坊主潘娘子搭上了话。
潘娘子见惯了人的,一见他便知他是替人办事,背后另有主人。见他口气很大得很,便愈发不敢得罪了。
双方啰嗦了半月有余,潘娘子才终于松了口,答应收五千两银子,让凌云报个病,就在倾月坊附近置个宅子住下,若有推脱不得的应酬,她还得一传就到,过来应付。
薛池等姚东帮凌云置了个小宅子安顿好,这才上门去见凌云。
这段时日以来,薛池低落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人虽淡淡的少了些笑意,但寻常也能装得没事人一样,除了四个丫头和老夫人,竟也无人发觉她的不对。
凌云这宅子只有一进,小小的一个院子里三间屋子。没办法,要得急,也寻摸不到好宅子。
但这小院子被凌云带着小晋打扫得干净,墙重新粉了一遍,窗上糊了新窗纱,看着倒也齐整。
薛池进去的时候凌云正坐在炕沿绣鞋面,她穿件丁香色的褙子,斜斜的梳个籍,只戴了个珍珠发箍。显得身上沾了些烟火气,又家常又朴素。
薛池笑道:“这般专心,我来了都不知道!”她敲了门,小晋去开的,这动静不小了。
凌云一惊,抬起脸来笑:“快坐。这左右吵得很,我直以为是邻里的声响,没想到是自己家——我家客人可少。”
薛池笑着接过小晋奉上来的茶,欠了身去看凌云手中的鞋面,做得精细,只是看大小花色竟是双男鞋。
薛池叹道:“姐姐手真巧,给小晋做的?也忒用心了!”
凌云不自然的一笑,将鞋面放在针线筐里,拿了块布头盖住推到一边。
她站了起来正色向薛池一福:“多谢融妹妹搭救之恩。”
薛池抬手一扶她:“姐姐别客气。”完了莞尔一笑,说了句后世的名言:“用钱能解决的,都不是大问题。只是姐姐要彻底脱了藉,还得等着过两年皇上大婚。”
凌云目光一闪:“哦…”
薛池之前求了皇上的事,自是没告诉姚东,凌云这边也没得着消息。此时见她眉间抑郁,忙解释道:“此事我是直接求的皇上,先帝下的令,皇上也不能无故更改,等到大婚大赦天下时添你这一桩就是了。”
凌云又道了回谢:“真是让融妹妹费心了,万没想到竟闹到陛下面前,如此大恩大德,真不知如何回报妹妹!”
薛池连忙摆手:“别说谢了,姐姐不也曾救过我?这却是算不清的。姐姐好生养着,别去想从前烦心的事了。”
凌云仍是再三道谢,两人说了会子话,她一直将薛池送到了院门口才回转。
小晋立在一旁,抿着嘴笑:“当年姑娘把融姑娘请上马车时,可万没想到会回报在今日。”
凌云拴了院门往屋里走,声音低低的:“我不过顺手一为之,她却是花了大笔银两心思的,比不得。”
小晋进屋收了杯盏,一面闲话:“也多亏融姑娘能通了天,求到了皇上面前。”
凌云正斜坐了,拿了针线筐出来继续做鞋,闻言不免眉眼一动:“未必是求到皇上面前了。”
小晋惊讶:“咦,难不成融姑娘说的竟是虚的?”顿时脸色就阴郁下来。
凌云摇头,伸着指头点了点他:“傻。她如今是摄政王未过门的妻子,要办什么事何必舍近求远?”
小晋恍然大悟,又疑惑道:“那她为何…”
凌云笑而不语。
小晋过了一阵悟道:“融姑娘也太小心了些,竟如此防着您。”也怪他家姑娘生得太美了些,再怎么对男人不假辞色,也总被人当狐狸精防着。何况姑娘从前和摄政王是认识且有过前缘的,融姑娘恐怕就防着姑娘借这个和摄政王搭上话呢。
小晋摇摇头:“摄政王那样的人,见一面都不容易,融姑娘实在是多想了。”
凌云默然不语,低着头捏起了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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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已过去,春寒却仍在。
时谨前些日子出了趟平城,此时一回来,身边跟随的侍卫便是连声啧啧。
时谨骑在马上,随着他们的目光一看,原来是平城爱俏的姑娘媳妇们都不畏寒的穿上了春装,走在街头就像捂了一个冬的花,一瞬间就开得姹紫嫣红了。
他并没有理会管束,只是略微催了催马,加快速度回了王府。
王府里的管事们迎至门口,将后头拖的几车事物都卸了下来。
时谨将马鞭扔到侍卫手中,一扯披风系带,大步往前走。
王府老管家边跟着走边道:“前两日敬安伯融伯爷才上过门,说是有事求见。”
时谨脚步顿住:“明日你派人叫他来。”
老管家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时谨转头去了内院,换洗一番坐下喝茶。
素心瞧着他神色平静,比出平城前好了不知多少,便捧了个布包来道:“殿下,婢子前些日子轮休,不料一出门就遇着个小丫头,说她家主人是融姑娘的朋友,多谢殿下前回相助,亲手做了双鞋…”
素心是觉着有点怪异,但对方打着融姑娘的旗号,她又检查过只是双鞋,便也只好先收着了。
谁料时谨却并不以为异,反倒嘴角微勾,示意素心打开布包。
布包掀开来,露出里头一双厚底男鞋,鞋面是深蓝色缂丝,上头细细的绣了双兽和祥云头卷云。
时谨嗤笑了一声:“她是什么样的手艺,竟敢来唬弄人。”但仍然让素心将鞋放到地上,试了试脚:“也算清楚了尺寸。”
说着也不脱了,对素心吩咐:“去前院寻老管家,让他将这次带回来的冰蚕丝缎都送到敬安伯府去。”
素心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时谨垂了眼看鞋:心病还需心药医,晾了她月余,她心中一急,看着也就没那些毛病了。
第93章
时谨遣人送到融伯府上的冰蚕丝缎,让老夫人吃了一惊。
虽然薛池和她说得明白,但再大的危机,也比不过眼前家中要出个王妃的荣光。毕竟带来的利益短期内都是看得到的,远处的危机比起来就忍不住想要忽略了。
因此老夫人虽然辗转向太医打听了消息,却始终也不愿意退婚。直到见到时谨果真不再接薛池出门,这才有如被泼了桶凉水,慢慢的变了想法,想着还是主动给摄政王递个梯子吧,也显得识趣。
只是心里虽拿了主意,到底不甘心,事情未到最后一步,她对谁都没声张,只悄悄的唤了融伯爷来嘱咐了一番,两人商定由融伯爷求见时谨,表个忠心讨句话儿,并不正式的请人为中人商议退亲的事。
孰料月余过去,时谨又突然送了东西过来。
老夫人一时惊疑不定,不知这是个什么意思,忙让人又去请融伯爷过来拿个章程。
谁知融伯爷直过了个多时辰才到后院里来。
老夫人将事儿一说,融伯爷点点头:“母亲不必忧心。方才儿子在前院就是在见王府的管事。摄政王才刚回府,说是让儿子明日过府说话。”
老夫人啊了一声:“这是个什么意思?咱们到底退是不退?”
融伯爷一笑:“儿子瞧着来人的态度,觉着摄政王殿下只怕心中还有妩儿。”
“果真如此?那便不消提退亲了。”
融伯爷摇了摇头:“提还是要提的,殿下宽厚,咱们却得识趣。就是殿下不退,日后想起此节,对咱们府上也少些埋怨。”
老夫人一听,果然觉得好:“正是这么个说法!”
薛池却是对着送到她院里的冰蚕丝缎发愣。
这冰蚕丝缎据闻是一种生长在食国寒地的冰蚕吐丝织成。看着如水一般顺滑,摸上去比周遭温度要低上三分。最妙是夏日穿着自有清凉祛汗的功效。食国距成国隔了五个大小国家,一路过去不通水路,许多地方翻山越岭的行不得车马。成国互市的边城一两年才能得这么一批冰蚕丝缎,一到便会快马送至宫中,往年全被宫中的娘娘们瓜分了,宫外头的人也只听过名头,多是没见过的。
只因这冰蚕丝缎有个缺陷,每根丝都滑溜溜的,完全上不了色。便只得原本的牙白这一个色儿,又因它清凉祛汗的功效,多是用来做成中衣贴身穿着,少有穿在外头的,旁人自然也就见不着了。
几个丫头围着这丝缎看,竟都不敢下手:“真怕手粗摸上去刮了丝儿。”
薛池摇头:“原样包起来吧,放到那口大木箱里头。”
她好容易才平静下来,又来撩拨她做甚?
几人小心的将缎子包了起来,收进一口上着乌漆的大木箱中。
这箱子是薛池特意使人做的,够大,她将时谨送她的一些物件全都收在里头,首饰、书籍、衣料、花灯、香料,各自仔细的包了,整齐的码在箱中。预备什么时候一退亲,原样抬回去就是,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将她的手机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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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融伯爷起个大早,沐浴净面、穿着妥当便往摄政王府上去。
到了府门口,便被管事恭敬的一路迎到书房去。
融伯爷被请进去坐在张乌木官椅上,小厮上了杯香片茶便退下。
一时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出声,融伯爷颇有些拘谨,端着茶低头去饮,眼睛却往上瞟。目光扫到多宝格上,不由吃了一惊,这上头许多摆件都是昔年上贡的珍品,一亮相便在平城掀起了风潮的,不想都被摄政王这样随随便便的摆着。
正看着,便听得脚步声响起,时谨负手走了进来,正瞧见融伯爷这样偷眼打量的样子,心中便不喜,面上却不露,只道人说这融进彰儒雅倜傥,却是言过其实,这人神气委实不正,可惜池儿偏要托了在他家。
融伯爷将杯一放,立起来作揖:“微臣见过摄政王殿下。”
时谨走至案后坐下,四指一抬:“免礼,坐。”
融伯爷再施一礼之后方才坐下。
时谨道:“你求见本王,可是有事要说?”
融伯爷低头恭敬的道:“确实有事要请示殿下的意思。”
“说吧。”
“是。是这么回事。殿下您玉质金相、英明神武,原非臣等所能仰望。然而殿下垂怜,看中了小女,微臣府中上下都觉万幸。”
时谨静静的看着他,耐着性子听着他一番吹捧感恩。
“…原本是该祭告祖宗的幸事,然而微臣却没料到…小女居然身患恶疾,这满府上下,事前真是无一人知晓,就连小女自己在病发前也不曾得知…实非有意欺瞒殿下…”说着他起身跪地,请起罪来:“冒犯了殿下,实在罪该万死!”
时谨虽然不喜他罗嗦,但见他姿态放得极低,也耐着性子听着,因问道:“你这番请罪,可是池…可是妩儿的意思?”
融伯爷没口子的说:“是是是,小女忐忑不安,日夜难眠,时时垂泪,只说自己福薄,这天大的福气居然担不住…”
时谨头回见她落了两滴泪,当时便招架不住,此时听她时时垂泪,便心疼起来。
他因觉着薛池太能牵动他心神,也着意抑制自己,并没派人去留意她的举动,此时便后悔起来,早些知晓,就不和她呕气了。
因此听着前半句,时谨便微拧了眉头,及至听到后头又觉不对。
“…小女身患恶疾,自然是不敢再高攀殿下,纵然小女再万分不舍,也只受不得这天大的恩宠,寻思着唯有退亲一途可走…”
说着说着,便见时谨脸色一沉,他便讷讷的住了口,惶恐的伏下了身子。
时谨看着他,声音凉凉的:“这么说,你是来退亲的?”
融伯爷连道:“不敢,不敢,是请殿下退了小女。”
时谨克制的抿住双唇,然而实在忍无可忍,手一抬将杯碟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脆响,吓得融伯爷一下慌了神,连忙磕头如捣蒜:“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时谨站起身,将手负在身后握成了拳:“好,我亲自去问问她。”
说着腿一迈,往外走去。
融伯爷连滚带爬的跟了上去:“殿下!殿下息怒!”
时谨走到外头,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冷声:“牵马来。”
立即有人飞速的去牵了马来,赶在时谨出府门时将缰绳递到他手上。时谨不换衣服也不带从人,直接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去。
路途无数人避让,幸而他骑术上佳方才顺利的到了融伯府门口。
门房并没亲眼见过他,见他一撩袍角拾阶而上,连忙拦了,然而看他长相穿戴也不敢无礼:“您是?”
后头赶着跟来的侍卫冲上来胳膊一伸将他推至一边:“大胆!”
时谨眼角也没动一下,只管一路往前疾行,有个侍卫知机的拦了个婆子带路:“摄政王殿下在此,融家大小姐在何处?”
等老夫人知道消息时,时谨已经一路闯到了薛池住的院子里去,老夫人忙对身边管事婆子道:“叫各人都放下手中事,快去莲华小筑,将一应闲杂人等都驱离莲华小筑百米之外,令粗使婆子巡逻,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但凡看见谁鬼祟的想靠近的,不必客气!”
薛池只梳了个攥儿,穿了件湖绿色的夹衣,下着牙白色的襦裙。她坐在炕上,膝上放了个漆盘,里头一应工具俱全,她正拿了金丝串珠花玩。
她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实在没多少心力关注,只朝青书道:“让她们别闹了。”
青书正转了身要去看看,因前些日子薛池为了找些事做,亲手串了幅珠帘挂在内室门口,此时外间来了个高大的身影便依稀看得清楚,青书心中一惊,才要出声,就见珠帘哧啦一下被人拉下来半幅,珠子哗啦啦的落得满地都是。
她惊了一声,看见时谨面沉似水迈步进来,眼睛不看她,只道:“都出去!”
青书见来势不善,不免战战兢兢的,也不知是吓的还是不愿意,就是没动弹。这时却有两名侍卫冲了上来,一把架住了青书拖了出去。
薛池坐着没动,抬眼看他。
两人对视一阵,时谨竟凉嗖嗖的露出点笑来:“你要退亲?”
薛池一见他模样,一听他声音,已经平静的心又激荡起来,她忙垂了头掩示,眼一低,却正见了时谨脚上的鞋子,顿时心中被什么锤了一下,脸色变得煞白。
她那些激荡突然就没有了。声音虽低微却很平静:“是,我要退亲。”
时谨一步步走近:“我对你不好?”
“很好。”
“你病了,我没想过要放弃,你为何要放弃?”
薛池沉默了一阵:“我是什么病你不知道么?是嫌弃你的一种‘病’啊!”
时谨站定:“你再说一次。”
薛池抬起头:“是,你位高权重、俊美无俦、文武双全。人人都会觉得我配不上你。我也因为这些而爱慕你,但也只是这些了。除去这些,我找不到爱慕你的地方…完全不如我故乡的男子。”
她斜挑着眼,嫌弃的看着他:“若不是你强迫,我并不会和你订亲。”
时谨紧紧的抿着唇,先前阴郁中随时将要爆发的气势突然平静下去了:“池儿,你不要后悔你说过的话。”
薛池垂下眼去:“我不会后悔。”
时谨看了她一阵,:“那就如你所愿吧。怎么说我们共过患难,本王不会对你如何。你当日就是坚持不订婚也没什么。”
说着他平淡的转身走了出去,一脸神情平静,教远处窥视的人摸不清虚实。
第94章
薛池觉得时谨未免也太可恶了些。
上一回断了也就算了,她疼啊疼的也挺过来了。偏又要到她面前再揭开她的伤口令她再疼一回。
一时她撑着额,觉得全身的骨架子都给人拆了一般立不起来,简直要像一滩血肉般软倒下去。
过了一刻,融伯府方才解了禁,青书等几个婢女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拿了个小筐子蹲在地上捡珠子。
薛池往炕上一倒,动静吓了婢女们一跳,青书看了半晌,见薛池脸色发白,闭着眼不动。便轻声问了一句:“姑娘要不要请大夫?”
薛池微微的摇了摇头,她们便不多说了,薛池闭着眼,也不知道是谁拉了一边的锦被搭在她身上盖着。
她直挺挺的在炕上睡了一上午,中间老夫人打发人来请她,她连声也没吭一声。老夫人到底不放心,还是叫了府里通些医术的仇娘子过来看了看才算放心。
薛池知道这是因为老夫人还摸不清虚实,不知道到底退不退亲,方才对她仍旧关切。若要知道退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怕就不会理会她了。
老夫人往后不会给她乱嫁户人家吧?一般人家估计也消受不起她了。
会不会日后禁她的足?没从前自在就不好了…不管了,实在不行跑了就是,又不是没跑过…
她满脑子的瞎琢磨,只要不去想时谨,什么她都去想一想。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有人慢慢的走近坐在炕沿,拿了温湿的巾子替她擦脸,薛池的眼窝被这温热一捂,就有些湿了。
她睁开眼,看见小曹氏坐在一侧。
薛池咬住唇。
小曹氏叹口气:“想哭就哭罢,你又不是男子,争这口硬气作甚?”
薛池怔怔的看着她,她不明白小曹氏这个人,一会狠毒一会体贴的,抽什么疯!
小曹氏柔白的素手慢条斯理的往铜盆里投巾子,一边说道:“我也年轻过,那会子心里难受得不成,还要在爹娘面前装成没事人。如今想起来,何必呢,当时若不这么憋着,兴许也不至于念念不忘了。”
薛池想起来,她说的原来是暗恋融伯彰的事儿,因着融伯彰另娶而十分伤怀,后头别人一钓小曹氏,她就上当了。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听不得人安慰。小曹氏这么三言两语的,就叫薛池果真红了眼圈,她拿了条帕子按住眼睛嘟囔道:“过两日吧,总会好的吧。”话音里却透着股虚,听着可怜巴巴的。
小曹氏见她遮了半张脸,露出的一张菱唇和小巧的下巴,瞧着真是有几分像融妩。
她不自觉就放缓了语气:“在府里各屋都得想方设法来向你打探消息。外头春光正好,不如明日出门走走,去放纸鸢?”
小曹氏美得看不出年纪,但此刻声音里却是透着股慈爱的,像是个当了母亲的人了。薛池被这声音一问,就像有人温柔的在她心上摸了摸似的,想想小曹氏说得对,今日老夫人还按捺得住,恐怕明日就会亲自来问了,薛池此刻并不想和别人谈及这码子事,还不如避开去。
因此她点了点头:“也好。”
小曹氏笑:“也只能避得一两日,今日动静闹得太大,只怕宫里头都想一探究竟。你若是不想被烦着,就哄着他些,柔能克刚,这话是不错的。”
薛池声音怏怏的:“快别说了,都说好退亲了,还哄什么?”
小曹氏一下怔住。她只以为两人吵嘴了,万没想到闹到退亲。
摄政王是什么样的人,要退亲一声令下就是,有必要这样亲自上门来?肯上门来就是把薛池放在心里了,就这样还能退亲,薛池这丫头也够拧的。
小曹氏安慰薛池的心思就淡了,然而盯着她脸上看了一阵,还是决定明日陪她走一趟好了,横竖自己也散散心。
薛池白天睡了一日,到了半夜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夜深人静,一想到时谨就犯心疼。远远的听着更声,好容易熬到了天边有点鱼肚白,赶紧起来。
青书几个知道她状态不对,也没睡沉,立即就跟着起来了,服侍她更衣梳洗,带了各种备用物件,尤其将薛池前些日子逛街买来的美人纸鸢带上。
主仆一行人坐到小曹氏的小客厅等着,闹得小曹氏也只得早起。
一行人用过早膳,因着这出行并没向老夫人报备,没拿着对牌用不了府里的马车,便说出了门再去雇车,门房看着并不敢拦,只赶紧去向老夫人禀报。
小曹氏让柴嬷嬷去雇了三辆马车,主仆一行人往千碑林去。
千碑林处于崖上,崖上地面平坦,四周林荫处处,崖下河流环绕,素来是个欣赏日出的好地方。古往今来便有许多文人登崖之后文思泉涌作下诗词,被一一刻成了石碑林立一旁,因此得名“千碑林”。
几人在棵树下安顿好,铺了席子,摆上食盒。
薛池一偏头,见因时辰尚早,又加上天气还有些寒凉,来踏青的人并不多,不过零星几个在林间的小径上晃过。
她瞧着中心有片平坦的草地,便上去拽着线一阵跑,这崖上正是有风,不消费什么力气就将纸鸢放上了空中。她便仰着头望着天空,一面拉着线随意走动。
天空碧蓝如洗,无比广阔,看得久了被堵的心也确实松动了少许,尤其一阵一阵的风刮过去,吹得人裙子猎猎作响,更像是吹走了愁云似的,让薛池觉得身上都轻了两分。
过得一阵小曹氏拿了小剪子过来:“把线剪了吧。”
薛池啊了一声,她出于现代的习惯,是想把纸鸢收起来下回再放的。
小曹氏笑:“剪了它让风吹走,也是去晦气。”
薛池听了这才接过剪子,咔嚓一下剪断了线,正好一阵大风刮过,眼看着纸鸢一下就变成个小黑点,被刮得没影了。
小曹氏吹不得风,便道:“到林子里头去走走,看看石碑去。”
薛池应了一声,紧了紧薄披风,跟着她往林子里走去。
薛池看到林间一座座刻了诗词的石碑,感觉并不太好,觉得像进了墓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