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最长的一个女孩子听得懂成国话,立即对一帮孩子道:“我们要听将军的话,先帮这位姑姑安置下来。”
说着就换了成国话对薛池道:“姑姑,你跟我来。”
萧虎嗣这宅子并不大,只有三进,但位置好。
元国都城拓达城发展到现在,这么好的地段早扣不出宅子来了,萧虎嗣这套还是皇帝抄了个贻误战机的罪臣的家,没收了这套宅子,转而再赐给了萧虎嗣。
里头虽小,但却是请名家设计过的,不如成国的宅子做成流水山石绿荫的秀美,另有一种疏阔大气。
更难得的是后院正在水脉经过处,挖了口甜水井,在水源并不十分充足的拓达城,这就尤其喜人了。
薛池随意挑了间宅子,萧虎嗣府里用的人都是伤残了的老兵,一会功夫就替薛池烧好了水,薛池洗漱完换上了路上买来的衣裳,头上蒙上纱巾,看着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元国姑娘了。
萧虎嗣先去镇国大元帅府见他父亲。
元帅听人禀报,面露错愕之色,他实在没想到萧虎嗣在这种情形下还能生还。
元帅在书房见了萧虎嗣,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其实萧虎嗣越长大,除了这一双虎目,鼻子、脸型,那是越长越像他年青的时候。元帅心中已知他是自己亲儿,且他现在比萧氏一族所有的年青一代儿郎都有出息,实在该好生安抚他才是。
然而他从小到大被人称作“虎儿”,早成笑柄,元帅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去。
此时面容严肃的冲他点点头:“如今朝堂上吵闹成一团,各派意见不一。有要向成国开战的,也有要向成国赔款的。皆因你们失手而起!你倒是说说,为何会失手?!”
萧虎嗣淡淡的道:“许是曹太后行事不密,走漏了些许风声,摄政王已有警觉,用了替身,只等躲在暗处将我们一网打尽。”
“明明是你们行事不仔细,连个替身也辩识不出!”
元帅一味厉声斥责萧虎嗣,他却只是淡淡的将其中情形说了一遍,种种死里逃生只作等闲。
元帅见他毫不将自己放在眼只,只得瞪着眼作罢,最末道:“我国战事才歇,不可能再战。何况就算是全盛时期也不是成国对手。此番必然要放低姿态求和赔款,只要不割地便是好的了…”
萧虎嗣心中一动,问道:“可会将曹太后手书送给摄政王?”
元帅哼了一声:“自然不会!此番无论如何,我国都已经担了不是,便就一力担着了。曹太后的把柄自是先扣着,日后他们两方相争,若是曹太后战了上风,主持了成国大局,这把柄自可拿出来,从她手上长久的得来好处!内斗是常事,通敌这罪名她恐怕还担不起!”
两人在书房密谈后一道入宫去面圣,元帅夫人在后宅听到消息却咬碎了银牙:“他怎么就活着回来了!”
身边的仆妇悄悄献计:“夫人,成国现在向我国问罪,不知为表诚意,要不要将小将军绑了送去请罪呢?”
元帅夫人一怔,立即满面笑意:“替我着妆,我要去见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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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谨倚在床头,面沉似水。
一众人进出都轻手轻脚,胆颤心惊。
柳庭光正戴罪立功,撅着屁|股趴在张小桌子上提笔写字。
心中却叫苦连天:这算怎么回事?让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去回忆一个女人黏黏糊糊的言语,还要一字不差的书写下来?!这女人嘀嘀咕咕的话又多,谁能记得这般清楚?
柳庭光先前暗中投机取巧,以为摄政王横竖是昏睡着没听着的,他就算多写一句,少写一句,那也不碍事。
谁知道他才写了三页,摄政王令人取走一看,抬手便指着其中一句道:“她说的是‘当时我身无分文,不想饿肚子,做的事也就不怎么体面啦’,你写的这是什么?‘当时我做事不讲究’?!”
摄政王抬手就把纸扔到他面上,柳庭光现在还记得自己被他阴鸷的目光盯得全身都如在冰水里泡过一般。
这还不算完,摄政王还命人将他拖出去打了十大板子,再拖回来继续写!
那帮小的们看这情形,一点不敢放水,抽得他现在还坐不得椅子,只能跪在椅子上撅着屁|股写字!一个字一个字的从脑子里往外扣,简直要上吊的心都有了!早知如此,她要进来说情话,他就该立即冲出去十丈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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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心用手托着一叠纸送到时谨面前:“殿下,柳统领先写好了十张呈上来。”
时谨阴着脸,伸手拿过。
他当时并没将她的话听得完整分明,然而听得的抽一两句随便核对一下,也够吓唬柳庭光的了,那天指了一句出来,柳庭光的眼神都快绝望了。该,让他不上心,连个人都看不住!
时谨低垂了眉眼,咬牙切齿去看纸上的字,看了一会儿,心里的怒气稍散,渐渐的竟又有些地方勾得他露出笑意。他心中一怔,暗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喜怒竟如此变幻莫测!
檀心偷眼看他,见他怔神,不由低声试探道:“殿下,御医说您还劳不得神呢,不如由婢子来替您读?您就闭着眼随便听听,可别费了神。”
时谨抬手将这叠纸一扔:“念。”
檀心露出个欣喜的笑容来,觉得这所谓的“融姑娘说过的话”其实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要紧。
她一张一张的把纸捡起来理平整,轻声的读了起来。她的声音温柔,平和清淡,实在悦耳。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摄政王的母妃丽贵妃就喜欢让她读书来听,说她读来令人听着舒适。
“王爷…我得谢谢你,还记得我们在离城第一次见面…”
才读了第一句,时谨便道:“停。”
檀心一怔,抬眼不明所以的望着时谨。
时谨面无表情:“放下,出去。”
她放下纸,垂着头起身,在一边福了一下:“婢子告退。”
说着脚步稍快的走了出去,眼中已是暗暗噙了泪花。
时谨拿起纸张,微微蹙起了眉头:由别人来念,不是那个声音,不是那个语调,听着便全身不适,他这是怎么了?
第76章 两地
柳庭光绞尽脑汁,拼拼凑凑的回忆,想他一个冷峻青年,头发都快秃了。
最末无法,出门去抱了两坛酒,包了两块卤肉、一只烧鸡,偷偷摸摸的去找影一。
影一令其余几名影卫轮值,好容易出来歇息一阵的功夫就被柳庭光揪住了。
“世兄累了吧,快来喝杯酒解解乏。”
影一绞帕子擦了把脸,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酒就免了,我们是沾不得酒的。”
柳庭光有些尴尬,想起来他们许多时候都要隐匿起来,身上如果有酒味确实不妥。
“影一”是个代号,无名无姓。然而柳庭光时常在时谨面前行走,也与影一有几分熟悉了,不知如何称呼,只好以“世兄”代之。
他讪讪的把卤肉和烧鸡往前面推了推:“…那用些小菜。”
影一笑了笑,坐到桌前扶起筷子吃了起来。
吃得半饱才擦了擦嘴:“说吧,什么事?”
柳庭光颇有些难堪:“这个,世兄也知道,殿下让我将融姑娘说过的话都一一抄录下来,半个字也不许错。这个,我哪能记得这般清楚?很是犯难。世兄当日也是在一旁听着的,不如帮兄弟看看,有记得的就填补填补…。”
实际上,柳庭光憋了这许久才来找他帮忙,影一还颇为诧异!寻思着时谨不过是要折一折柳庭光的傲气,如今火候也差不多了。便笑着接过柳庭光递过来的一叠纸张,上下扫了两眼,伸出手去。
柳庭光一愣之下回过神来,连忙去端了笔墨过来,润了笔递给影一。
影一提起笔就写,毫无滞涩。
柳庭光看得大奇,不由起身站到他身后低头观看。
就见影一一支笔尖不停,在他原有的底稿上添添减减,删删改改。
他越改动,这些词句就像拨开了迷雾,越来越与柳庭光记忆中相符。
柳庭光抽了口冷气:“世兄,你如何记得这般清楚?”
影一侧头看他一眼,微微笑道:“记住旁人说过的话,原本就是我们应有之能,凡事需处处留心。我这还不算什么,上一代“影一”数年后还能记起当年见过之人的衣着佩饰,那才叫本事。”
柳庭光一凛,反应过来,明明有影一这样可毫不费劲回忆抄写的人在,摄政王却仍让他来做,除了是对这次没看好人的惩罚外,分明也是对他更深一层的不满和警告,他若还想为摄政王所用,就必需彻底改正。想到这里他不免出了一层冷汗,认真的对着影一一揖:“我往日行事粗疏了,日后还望世兄不吝提点。”
一日后柳庭光呈上了一字不错的抄录册,时谨刚喝完汤药,精神似有些不振,只指了指桌案:“放着吧。”
柳庭光应是,将册子放在一旁的案几上,退了出去。
要退至门口时,时谨似不经意的道:“往后好好做事,不要多嘴,更不要自以为是。”
柳庭光头压得更低了:“是。”
时谨用指节抵着额侧,望着案上的书册。
所谓两清,不过是她自说自话罢了,他可没同意。是他的人,他自然要护着,专程来搭救她,她却这般不领情,居然和人跑了!
萧虎嗣有那一点比得过他?时谨暗中又有些咬牙。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不能要了。
虽然她是有点特别,但也不过是个小丫头,不算国色天香,不算妖娆妩媚,竟然能乱他的心境。想来是折腾柳庭光,把他自己也折腾了,往后不看就好了。
他低声道:“拿走。”
侍立在一边的檀心双目晶亮,抿着唇一笑:“是——。”
说着她走上前去,拿了走到另一间屋子,随手塞到了书架的最边角处。烧了倒是无用,殿下若想要再看,让柳庭光再抄录一份也不费事,一番折腾反倒会让殿下印象更深。
将它放在这样偶尔能看到的地方,渐渐的忽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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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壁辉煌的宫室中,香烟袅袅。
数名宫人手中捧着皮子排排站立,曹太后戴着护甲的指头随意点了几处:“这几张白的镶件披风,多出来的做个手笼…”
女官闻言曲膝道:“是。”
正说着,就有个宫人缓步走了进来,看了曹太后一眼。
曹太后不动声色,又选了张灰色的皮子:“这个好,水光滑亮的,一点杂色也没有,做个背心吧。”
闲闲的吩咐几句,才让人退下。
这时宫人才走上前来道:“太后娘娘,荣恩公世子爷已在偏殿等候。”
曹太后闻言微微颔首,扶着宫人的手去了暖阁,让人去把荣恩公世子爷请来暖阁。
荣恩公世子爷便是曹太后和小曹氏一母同胞的兄长。
如今爵位还在老国公身上,所以他虽不年轻了,但还是世子爷。
他生得很清瘦,肤色略黑,双目凹陷,精光湛湛如鹰隼,下巴略向外勾出。
他走进暖阁朝曹太后行了一礼。
曹太后向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们便掩了门鱼贯而出,另有心腹宫人在门外守着。
曹太后低唤了一声:“哥哥,怎么样了?”
曹培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他醒了。”
曹太后一时无语,指头狠揪了炕沿的流苏一把。半晌才道:“…可处理干净了?”
曹培点头:“拿给那县令的看腰牌还是先帝时期江南提督病逝后朝廷回收销毁时被有心扣下的,这县令被唬住,根本无心细辨。与事的一众人被禁卫追逐无法脱身,臣索性都处理了,太后安心,已掐了线,无从追查,并没落下证据。”
曹太后冷冷一笑:“哥哥,你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人,那里需要什么证据,心里认定是你,那便是你了。他只是一直未向我们母子出手而已。”
曹培顿了顿,迟疑道:“娘娘,摄政王如果想要这皇位,易如反掌。然而他却从未…娘娘何不安心等候,等皇上大了,许是摄政王当真会还政于皇上。便是不还,到时皇上年纪正好担得起事,又终归是正统,总比如今草率行事要好。”
太后声音尖锐起来:“哥哥此言差矣!他怎么会还?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怎么会还?如今先帝留下的老臣还有支持正统的,但越等下去,一切握在他手中,他便越坚不可摧!如此关乎身家性命,无上尊荣的位置,怎么能等着别人来施舍?”
“明明哀家是太后,儿子是皇帝!手下却连数十个顶尖好手都网罗不到,动作稍大就会被他发觉,只得向他国借人!难得大好的机会,这回伏击他的十数人若中用一些,岂还会让他醒来?稍有些本事的都归伏于他,我们竟无人可用,这还是太后,是皇上吗?”
曹培任曹太后发泄了一通,这才另提一事:“下臣听臣母说,妩儿被人掳了,臣母着急上火的…”
曹太后伸手一拍案几,咬牙切齿:“原先哀家就说过,再关她们一阵子,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偏偏母亲要明里暗里给融家递话,融家也是自作聪明,真将人接了出来,如今成天是非不断,尽惹些麻烦!”
曹培知道她接连失手,暴躁难抑:“臣母年纪大了,又确实心疼外孙女儿…”他原先一直在外,从没见过这个外甥女,只知母亲喜欢得紧。
曹太后捏了捏眉心,语气低落下来:“哀家会让人暗中留意。”
她挫败的叹了口气,曹培却心中翻涌:早不该被荣华迷了眼,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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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府中一片愁云惨雾。
融妩失踪,融语淮也失踪了。
因摄政王令人传话,融家甚至不能大张声势的寻找。
不说融妩是拴着小曹氏的缰绳,是太后的侄女。融语淮可是融家的长房嫡孙!
融家老太太嘴上不说,实际上几房之中她最疼爱这个嫡长孙,这事一出来,她一惯强健的身子一下就躺下了。
反倒是大曹氏和小曹氏二人反应有些出奇。
小曹氏安安静静的不见着急,大曹氏本来病得神智不清,这下子反倒清醒起来,每日套了车外出,不让明目张胆的找,她就悄悄的去求人私下找。
柴嬷嬷私下对小曹氏禀报:“夫人,那边又出去了。”
小曹氏哼笑了一声。
柴嬷嬷道:“别人遇着这样的事,只有病得更厉害的,她倒好,还清醒了。”
小曹氏拿了簪尾调胭脂,漫不经心道:“她是真病假病,还两说呢。”
柴嬷嬷反应过来:“失心疯…敢情她装的啊?”
她气愤了一阵,又搓了搓手道:“夫人,咱们要不要做做样子,找一找大姑娘啊?旁人瞧着咱们半点没动静,也不好看…”
小曹氏敲了敲簪子,抖掉上头的胭脂,插回到发间:“找什么?两兄妹一齐没了的,淮哥儿素来也不打眼,那根子就是在妩儿身上了。又有摄政王递了话来,这丫头,八成和摄政王扯上关系了,轮不到咱们操心。”
柴嬷嬷吃惊:“她,她真的…”
小曹氏叹口气:“也算她的造化吧,咱们的手是伸不到她身上了。只希望她能将摄政王攀紧些,日后有什么事也有人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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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池并不知远在平城还有人在提及她,此时她正被萧府的几个小鬼头震住了。
这些小家伙都是军士遗孤,个个都会点手脚功夫。
薛池一大早的推开门,看见他们都在练武,薛池的那点女子防身术顿时被比成了渣渣。
薛池连忙冲了出去:“也教教我呀!”
萧虎嗣那水平对她来说太高了,高不可攀。但这些小孩子们练手,她跟着学一招半式的,正好呀!多学一分,日后就多一分安全系数不是?
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叫珠珠儿,她转过头来对着薛池笑:“姑姑要学?我听人说过成国女子喜欢秀美纤细,学了只怕要变得粗壮起来,而且很苦哦!”
这个…怎么会有女子不爱美呢!薛池也不可避免的迟疑了,但是来到古代以后她亟须安全感,又令她咬牙想学。
萧虎嗣从另一边月亮门外走进来:“她不学!”
薛池一怔。萧虎嗣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腕拉她往外走:“去用朝食吧。”
薛池是起晚了,萧虎嗣已经练过一遍洗浴完毕,头发上都是洗浴过后的水汽。
薛池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道:“我,我还是学吧。”
萧虎嗣侧头看她:“他们学,是因为他们日后要讨生活,你又不用。”
“我还是觉得学了武安心,不都说艺高人胆大么?”
萧虎嗣停住脚,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不说话。
薛池被他看得不自在,她知道萧虎嗣的意思,他早说过要保护她的,重复的话他也不愿意再说。这其中代表了什么,她也有些明白。可是,能令她面红心跳,夜间会想起的人,还只有时谨一人呢。没感觉不能瞎黏糊不是?
她对萧虎嗣,更多的是觉得他虽然也危险,但不是对着她,接触久了反而觉得可靠;心理或许有点扭曲,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很单纯。
既强大又单纯可靠,令人不自觉想依赖亲近。
“我总不能靠你一辈子。”她垂了眼。
萧虎嗣将她两只手都握了起来,低着头专注的看她:“为什么不能。”
薛池咬了咬唇,决定将话说明一些:“不是夫妻,也不是兄妹。什么人能靠一辈子?现在我们有缘聚在一处,总有另外的际遇会分开。”
他静静的看了她一阵,轻轻的说:“你将来如果愿意,可以做我的妻子。如果不愿意,我也做你的兄长,你在元国一日,我就护你一日。”
薛池怔忡。
萧虎嗣抬起手,用指背轻轻的触及她的脸颊。
两人深深的对视,萧虎嗣似受了蛊惑,从来没有人教过他,然而他凭着本|能,微微的俯下头去。他颜色微暗的唇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粉淡的唇。
薛池屏住呼吸,眼前突然闪现时谨上唇沾着鲜血,目如秋水,笑如春风的样子。她猛然将脸别到一边去。
萧虎嗣停住,慢慢的直起腰。
停了一会儿他才道:“我教你一套取巧的招式,不用练力气,不会变得粗壮的。”
薛池点了点头。
萧虎嗣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在前面:“走吧,朝食都要凉了。”
第77章 规则
时谨足足针炙服药月余,才算是恢复了健康,短时期内也以宁神静养为宜。
时谨将那糊涂县令革了职。在此期间见本县佐官刘县丞行事尚有可圈可点之处,时谨便指了刘县丞暂代县令之职,主理一县事务。
一行人这便启程返回平城。
檀心指挥着几个婢女收拾箱笼,来的时候急匆匆的没带什么,但就地置办了不少,虽不值什么,摄政王用过的东西却不可随意弃置。
她偷眼看了看书架上的那本册子。
这书房是原县令用过的,上头原本就有不少书籍。时谨伤着了头,大多时候躺着让人给他奏事,批复亦是口述,并不曾用过几回书房,是以并未对上头原本的书籍进行处理,也一次都没有再看过那本册子。
檀心抿了抿唇,有意的将它遗漏在了书架上。
有丫环在外头喊道:“檀心姐姐,殿下要上车啦!”
檀心应了一声:“来啦!”
说着就捧了个装了墨条的匣子往外走:“刘县丞进的一匣子夜华墨,搁书架角落里险些忘了带,这密河一带呀,也就这个有些名气了。”
丫环们嘻嘻笑着称是。
檀心将匣子交给个小丫环,自己在马车边候着。见时谨果然负着手一边走近,一边同柳庭光说话。
待行到近前,檀心忙打起了车帘子,时谨上了车,她也跟了上去。
时谨正随意的屈膝坐着,檀心上去替他斟茶,抿了唇笑:“可算是离这地方了!”
檀心是时谨母妃丽贵妃身边用过的宫人。丽贵妃去得突然,当时只有这个小宫人在。后来时谨回宫,便将这小宫人要了过去,问过话后也就顺便留在了身边侍候。
时谨当时年纪也小,因念着母妃的几分情,连带着对檀心也爱屋及乌,寻常并不扫她的脸面。檀心在摄政王府比几个侍妾还有体面,瞧着时谨心情不错时也敢主动说上两句。
时谨听她这般一说,便扫了她一眼:“是呆腻味了。”
“殿下您在此处受过伤,往后再别来此处才好呢!”这话倒是勾起了时谨的几分回忆。
正这时光线一黯,檀心探头看了一眼:“竟飘了朵乌云来,不会下雨吧?”
时谨心中一动:雨…。
眼前便浮现了那人被湿发沾着的脸庞。
那样大的雨,她小小的个子,咬着牙就背着他爬山,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看她咋咋呼呼的,以为她坚持不了,以为她会哭鼻子,谁知她硬是挺下来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抬指捏了捏眉心。
檀心忙道:“殿下可有不适?”
时谨摆摆手,不言语。
马车缓缓启动,行到了街头,突听得街头有一妇人扬着嗓子大喊:“狗蛋!狗蛋!死那去了?!”
时谨听得眉头锁了起来。
檀心用手掩着唇呵呵的笑:“殿下,您别嫌这名儿粗俗,婢子听说乡下地方都这样起名,贱名好养活。”
时谨冷眼看向她:“下去。”
檀心一怔,脸色变得煞白:“婢子该死,扰了殿下清静,这就下去。”
说着她就喊了声停车,要下车去,刚打起了帘子,就听时谨又道:“把那本册子拿来。”
檀心侧对着他,挽帘的手一下僵住了,她勉强笑道:“殿下说的什么册子呀?”
时谨眯了眯眼:“你不知?”
檀心咬了咬唇:“想,想起来了,这册子想是放书架上漏了没拿…婢子这就找人回去拿。”
时谨没有再出声。
檀心朝着他伏下|身,磕了个头,慢慢的退下车去。
等派人骑马返回去取了册子来,檀心呈给时谨,再不敢多说半句,只缩在一角,将自己当成个透明人。
时谨拿了册子,半晌才翻开来看,看了两页又把它倒扣在案上,面有怒色。
檀心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摄政王了。这个永远光华夺目的人,什么时候这样容易发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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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暖阁内,曹太后正握着小皇帝的手,笑着问话:“这么说,元国派了使臣来?怎么说的?”
小皇帝哼了一声:“居然说为首的关吉是十五年前与我国交战身亡将士的后代,因私仇欺上瞒下,伪密诏伏击摄政王叔,要乱我朝纲!简直荒谬!”
曹太后笑而不语,看着小皇帝义愤填膺的屋中走来走去,过了一阵才道:“皇上,他们说的什么话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皇上想怎么做。要战还是要和。”
小皇帝转过头看她,目光明亮:“我成国铁骑何惧一个小小元国,敢欺上门来,自然不能放过。”
曹太后笑叹:“战,自然是敢的。只是先帝在时曾说,成国如今威震四海,看着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一般,实际因多年征战,穷兵黩武,早已经亏空了国库。接下来二十年最好不要擅动兵马,保养民力,繁荣经济,方是长久之道。”
小皇帝一皱眉:“话是这样没错。但却不能因此束手束脚,一味退缩,失了大国气势。王叔告诉过朕,父皇驾崩,朕年幼继位,必有人向我国伸出爪牙来试探,此时必须毫不迟疑的斩断爪牙,否则他们便会以为新的当权者软弱可欺,步步逼近!”
曹太后眼角微跳,仍然维持慈爱的笑容:“你才是皇上,何必事事都听从摄政王?”
小皇帝诧异:“王叔说的有道理,朕为何不听?为反驳而反驳何其愚蠢。何况父皇曾对朕说,让朕十五岁前听从学习于王叔,父皇总是对的。”
曹太后端起茶来呷了一口,垂着眼遮住眼中情绪。
正这时便听有宫人来报:“摄政王殿下已在城外十里处。”
小皇帝先是一喜:“总算回来了,有王叔拿主意便好。”随即又想起对摄政王的一股天然畏惧来,不免兴奋之情稍减,迟疑的道:“…朕,还是去迎一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