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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沅轻声道:“想必是因为臣妇已嫁作人妇,困于后院。于大燕,于皇上,臣妇都只不过是小小蝼蚁,再也掀不起半丝风浪,皇上不屑计较。皇上宽厚仁爱,是天下万民之福。”
皇帝笑了:“起来。”
朱沅依言站起,只是低垂着眼帘,并不敢看他:“谢皇上。”
皇帝冰凉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这个动作让朱沅十分吃惊,她不得不去看他。
皇帝的面色仍如从前般有些苍白,许是因为登上了帝位,显得平和而自信了许多,阴郁之色消退了不少。他一双丹凤眼中光彩流转,唇边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很会说道。”朱沅微愣的样子让皇帝越发愉快了:“可你还有个夫婿,他的职责是什么?”
朱沅觉得他凑得太近了,几乎感觉得到他的鼻息,然而她不能不答:“外子身为武骑侍从,当护卫皇上安危,忠心不二…”说到此处,她有些明白了。
皇帝道:“不错。身为朕的武骑侍从,忠心最是要紧,就是朕命他自裁,他亦要毫无迟疑的执行。”
他有些用力的捏紧了她的下巴:“可是你身有反骨,是否会在形势严峻之时,劝说他‘识时务’、‘变通’呢…”
朱沅吃疼,却只是强忍着。她似乎在压抑着惊惶,在努力的寻求解决之道。
果然她轻声道:“臣妇决计不敢,皇上…可否将外子调离?”
皇帝莫测高深:“调往何处,也都是朕的臣子,就算身为平民百姓,亦都要对朕忠心不二,不是么?”
朱沅道:“是。”可是她这一刻,真的一点头绪都捉不到,不明白皇帝要干什么。
她略有些迷惘的神情一露出来,皇帝就手上用力,将她下巴挑得更高了一些,然后…朱沅看见他的眼神,突然心中轰隆一响,仿佛被雷电白光照得透亮。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麻穴上一按,挣脱了他的手,蹬蹬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部抵住了一根朱红漆柱。
皇帝笑:“果然有利爪。”
他前进一步,朱沅就又跪地恳求:“皇上开恩!”
皇帝弯下腰,并未动怒,他将她扶了起来:“你怕什么?”
朱沅真的害怕。
从前她下定决心委身于方荣恩的时候,她很怕,可是,那种害怕,居然比不上如今皇帝似有若无的暗示让她更害怕。
皇帝含笑看着她,她这样害怕惶恐的样子,终于让他的怒气消退了。
若论姿色,在皇帝见过的女人当中,沈蕴棠当数第一,沈娘娘数第二,而朱沅能排得上第三。
初见之时他并不喜欢朱沅,觉得像钱怡这样简单一些的女子方才讨喜。
可是相处愈久,明知她心思不纯,眼中深藏的也绝非良善。可是她仍旧吸引了他的目光。这种吸引,让钱怡变得寡淡无味。
话虽未说出口,但他以为朱沅必会明白。可他从禁锢他的东宫出来,她已经嫁人了。
他语带安慰:“别怕。过往种种,朕都一笔勾消。就算是钱怡也不要紧,死了便死了。”
朱沅死死的看着他。
皇帝伸出一只手来,亲呢揉了揉她的耳珠:“朕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她为何会在先帝驾崩,朕正要登基之时,死得这般离奇?只除了,她才闹过你的喜堂,与你结下化解不开的仇。”
他什么都知道了,朱沅心中乱成一团,她该庆幸,皇上不知沈娘娘再次发疯的原因。
可能她的脸色太过难看,皇帝放缓了语气,甚至取笑起来:“只是朕也不敢将你放在后宫,你这般狠毒,朕也唯恐后宫中没几个活口。”
朱沅轻声道:“皇上想如何?”
皇帝笑了笑:“要让你反骨不动,自然是要娇养着你。朕会给你数不清的华服珠玉,朕甚至会让萧源一路高升。你可明白?”
朱沅心中的惶恐到了极致,反倒镇定了下来,她略带了些嘲讽的看着皇帝:“这不就是…戚夫人么?臣妇,不敢。”
皇帝微微有些不悦,又松开了眉头:“你与她如何一样。”
朱沅埋下头:“臣妇不敢。”
她混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叫嚣,要杀了面前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杀的,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来压制这股冲动,以至于全身颤抖。
皇帝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几乎要缩成一团了,动了怜爱的心思,正在孝期,也不能拿她如何:“好,朕不逼你,你且回去好生想想。”
朱沅低低的嗯了一声,再也没有多说话。
皇帝命人将她送了回去。
朱沅闭着眼,瘫在轿子里。轿子在两名小宦官的行走中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但她觉得这声音,就像是一把刀插|进她的心脏,再拔出来,周而复始的不停重复。
待到了萧家门口,宫人尖细的嗓音低低的:“萧夫人,到了。”
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名小宦官重复了几次,与另一人互相看看,觉得不妥,不由上前一步,打起了轿帘。
只见朱沅面色苍白的向后倒着,这样子,倒像是…
他尖叫了一声。
朱沅却睁开了眼睛,唬得他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再钻出了轿子。
小宦官道:“萧夫人,你如何了?”
朱沅露出了笑容:“无事,有劳你们了。”她掏出两个荷包,赏给了两人:“你们回吧。”
待两人走了。朱沅在萧家门前立了好一阵,门房看见迎了上来:“少夫人,小的传话进去,让含素姑娘来伺候?”
朱沅摆了摆手,转身往朱家走去。门房看她神情不对,一遛烟的回去报信。
朱沅一进朱家的门,一众仆从都是满面逢迎,她一路不停歇,直直的冲往上房,宵红正站在门口,看见她来了,连忙伸手去拦:“姑奶奶…您慢些,夫人…夫人正歇着呢。”
朱沅一下打开了她的手:“自有我担着。”
朱沅冲了进去,柳氏正坐在炕沿上看帐册,听到声响,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上立即浮起了怒气:“出去!”
朱沅冷冷的对屋中服侍的人道:“都听见了?出去!”
玉扶几个闻言,立即垂着头,鱼贯而出。
柳氏气她曲解自己的意思,将帐册往地上一掷:“我不会原谅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朱沅绷着脸走近,直挺挺的在柳氏膝边一跪。
柳氏唬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沅低声道:“娘,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
柳氏听了,怒气又起。
朱沅笑了笑,大概她的笑容太过凄凉,柳氏心中泛过一种凉意,想说的话竟然就凝在了唇边。
朱沅低低的道:“往后,女儿不会再来惹您厌烦了…”
柳氏看着她,一时忘了怒气,但她也说不出关切的话,只能静静的看着她,听她诉说。
朱沅轻轻的将脸贴到了她的裙料上:“赵氏腹中的孩子,是她表哥的,是个女孩儿…”
她像是没听到柳氏的惊呼声,继续说道:“娘不必嚷嚷出来,就凭这一点,正好拿捏她。
反倒是贾氏,心思略深,但她识时务,娘许她些好处,答应好生栽培沣哥儿也就是了。
将来若是爹爹高升,家中必会多出许多糟心之事…娘若有心无力,也只管照顾好自己和沉哥儿,好生将沉哥儿教养出来,也就是了。
真有那一日,就将龙妈妈放到身边来,她既通医术,又通毒术,见过的伎俩不少。女儿有意没将她带到萧家,她必能识破些诡计…”
她一口气,不停歇的低声交待。
柳氏越听越觉不详,她低下头,看着朱沅的发顶,想教她住口,又咬牙忍住了。
朱沅交待完全,站了起来,她看着柳氏笑:“娘…是我不好,是不孝女,心思恶毒,不值得娘疼,往后娘好好的过,不必想着我了。”
说完她定定的看了柳氏一刻,终于是毅然决然的转身就走,柳氏心中一空,却是没有出声。
朱沅刚走到了中庭,就见萧源冲了进来,他脸色铁青,冲了上来钳住了朱沅的手:“走,跟我回去。”
朱沅顺从的跟着他一路疾走回了萧家。
萧源拉着她回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粗声道:“皇上宣你,为什么?”
他心中狂跳,今日被派出宫去办差,办完差事直接便回家了,这才知道朱沅入了宫。那一刻的恐惧,令他不敢回想。
正当他要冲去宫中,就听门房来报,说她回来了,却直接去了朱家。
萧源的恐惧消退,顿时又起了猜疑:“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他紧紧的盯着她,握着她肩头的手有如铁钳一般。
朱沅抬眼静静的看着他,轻声问道:“你可不可以称病辞去武骑侍从之职?”
萧源微微松了口气:“这有什么,他责难你了?别怕,我带你回繁阳老家,我开个武馆也很好,我自幼就有这么个想头。”
朱沅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颈项,手上稍稍用力,将他的头勾低,主动的吻了上去。
萧源简直受宠若惊。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别扭、猜疑瞬间散尽。
他连忙郑重而投入的吻了回去。
一吻终,朱沅面上泛起了点嫣红,她微微的笑,挑起了一边眉,偏着头看他,声音甜腻:“你要不要用点春|药?”
萧源的呼吸一下粗重起来,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凭本能一下压倒了她。
***
暮色降临,屋中陷入沉沉的一片黑暗。
朱沅微微动了动,萧源就醒了,他声音嘶哑:“你醒了,累么?要喝水么?对了,还未用晚膳就累得睡了,是不是饿了?”
朱沅将脸贴在他胸口。他温热的肌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给了她一些勇气。
她轻声道:“我要和你说一出戏。”
萧源有点讶异,但他仍是配合的点了点头:“好。”
朱沅吸了口气,慢慢的述说起来:“从前有一名少女,自幼在乡间田地长大,有一年她父亲中举入仕,她便同母亲、妹妹、弟弟一道上路,到父亲任职之地去…”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冷淡。她说到这女子迷茫的嫁入了高门,她说到新婚之夜独守空房,她说到众人的嘲笑与冷落,她说到母亲与弟弟惨死,她说到这女子如何变了心思,满怀恶意的鸷伏,最终灭人满门。
萧源听着,心中升起一股古怪的感觉。她声音虽冷淡,其中却似有无尽的凄凉与怨毒。
朱沅说完了,问他:“这女子可恶么?”
萧源抱紧了她:“不可恶,我倒觉得她让人心疼。”
“如果你与她相遇,你会不嫌弃她,会好好爱护她么?”
萧源笑:“不会,我有你了。”
朱沅固执的强调:“我是说如果。”
萧源本能的沉默了一阵,他的本能让他做出了答案:“我不会嫌弃她,但我已经有了你,不能假设自己爱护旁的女子。”
朱沅嗯了一声,更加向他怀中蜷紧:“继续睡罢。”
她说了一个这样莫名其妙的故事,让萧源睡意全无。他想不出这个故事与她的关联,但莫名的很在意。他并不敢动弹,静静的搂着她。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才睡了过去。
但他奇怪的一觉睡到了中午。他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
萧源头昏昏沉沉的坐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转头一看,朱沅并不在身边。
伏在床边哭的是她的两个婢女含素和雀环。
他这一坐起,身上的被子落开,便露出了赤|祼的上身,两个婢女一时羞得偏过头去。
萧源手忙脚乱的拉了件衣衫套上:“哭什么?”
雀环抽抽噎噎的:“我家姑娘…投河自尽了…”
萧源脑子一轰,穿衣服的手顿住:“胡说什么?阿沅平素太宠你们了,这也能拿来乱说?!”
含素稍稳重些,她回过头来,两只眼肿得跟核桃似的:“不是…今日我们陪她一道出门,有许多人亲眼看见…她突然一言不发,从漓河跳了下去…我们拿银子央了许多人去捞,却是没得结果…”
萧源大喝一声:“不可能!”
不可能,他们虽然也有些别扭,但他始终还是护着她,尤其昨夜他们已经鱼水交融,她怎么会有理由去投河?
不可能,不可能!
萧源双目赤红,胡乱穿了衣服,头也没梳,就往外狂奔而去。
他一路冲向漓河边,就听人在议论“见着个十分俊俏的小娘子投了河”,这议论声让他整个人都欲爆炸成碎片,令他停不住脚步,一路狂奔,直直的往漓河中跳了下去。
一时引得周遭之人惊哗起来:“又有个小郎君跳了下去!”
“中邪了,中邪了!”
萧源疯狂的潜了下去寻找,直到快要窒息才又浮了上来,如此反复,直到萧见行喊了人来将萧源强行拉了上来。
萧源还要往下跳,萧见行已是上来扇了他一掌:“你也要寻死?”
萧源抬起头来,双目赤红的望着他。
萧见行又解释道:“漓河水急,想是已经冲走了,我已经请了许多人往下游去打捞…”
萧源侧脸,看见姚氏也来了,正在一边站着。他挣开了搀扶他的手,走上前去就往姚氏脸上挥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姚氏砰的往后一仰,她尖声叫了起来。
萧源又上去就是一脚:“都是你,要休了她…”他激愤当中连连出手,转眼之间就将姚氏打得不成人形,萧见行都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将他拿住。
萧源在水底捞了大半日,已没多少体力,这才让按住了。
萧见行扶着姚氏,看她一脸青红紫黑,想要发作萧源,又看他混身*的,头发像水草一般罩住了他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赤红又疲惫,嘴唇早已泡得有些脱水发白。这样子形容狼狈,他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只得让人将萧源拉回去,自己安慰着哭痛的姚氏。
萧源被人按着洗了干净,但他却什么也不吃,只在含素、雀环两名婢女的哭声中发愣。
自他幼时起,真心疼爱他的,也只有外祖父、外祖母。可是这些疼爱也很微薄。当他遇上朱沅,模糊的开始对她有了喜爱之情后,这感情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终于成了婚,他会成为她最要紧的那个人,可是为何会这样?
含素含着泪,来给萧源清理床铺:“姑爷,我家姑娘先前说了些古怪的话,给了我和雀环身契和银票,又让我们劝着您不必伤心,当时婢子不懂,原来是应在此处…姑爷,您歇着罢,别熬坏了。”
正说着,她动了动那一对鸳鸯枕,惊呼出声:“姑爷,这有一封书信!”
萧源猛然抬起头,一个剑步窜了过来,自她手中夺过书信展开。
上头是朱沅清秀的笔迹:萧郎亲启。
萧源脑中轰隆作响,那一个个的字,几乎都看不进眼里去。他反复定了几回神,才勉强看了下去。
“…千百次想开口,以为自身可无所畏惧,但我未料到已这般珍惜你我情份,并不敢当面看它凋谢。
萧郎可知,昨夜我说的女子,其实是我。是否不可置信?古有移魂之说,而我的魂魄,自大火之中,移至十数年前。
许是黄粱一梦,但梦中之事,件件刻骨。睁眼所见,桩桩相同。
我之惶恐,萧郎可能明白?唯恐家破人亡,唯恐守不住母亲、弟弟。却唯独未曾想过要寻觅良人。
…而今皇上发难,我欲守护的亦怨恨于我。未料我苦心钻营,许是罪孽深重,上苍责罚,竟将自己困于蛛网,动弹不得…
…种种事情,仔细想来,的确丧失本心…
…我重活一世,竟像是为你而来…
…萧郎你逐步紧逼,我逐渐沉溺,像我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满身污秽,满腔恶毒的女子,而你却自投罗网。彼时我以为,若有这一日,我必要将你一同拉着共堕无间地狱。却未想到,时至今日,我并不想令你受辱,竟只愿你安康顺遂。
萧郎,人力有时尽,天意命难为,萧郎不须对皇上怀恨…
我曾死于火中,痛楚不堪,此番便去投水。曾是了无生趣而亡,而今心中念及萧郎从此无恙,竟也甘愿赴死。
只求萧郎看顾我母亲与幼弟…”
萧源重读了三四回,满面涨得通红:“我不会嫌弃你,我会爱你护你…”他边说,边像个孩子一般哭泣起来,及至到后来抽噎得语不成声。
***
柳氏一整日都心神不宁,隐有不祥预感,直至接到朱沅死讯,轰隆一声,仿佛天塌了下来,她眼前一黑,一言不发的昏了过去。
***
皇帝在宫中也收到了朱沅投河的消息,他又另派了人沿河寻找,始终不得。便有人猜疑是被水草缠住,沉入了淤泥。
前有戚夫人,皇帝并未料到朱沅如此刚烈。
遗憾的同时,皇帝对朱沅欲念之外,也升起了几分敬佩,对萧家和朱家,也有了一分歉疚。
因着萧源当众殴打继母,便有人进言说萧源不孝,皇帝虽怜他丧妻,也道不可助长此不孝之风,当场将萧源革职,却未另行责罚。
一时曲终人散,万事消停。
作者有话要说:wwmmyy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4-08-08 23:1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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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8 16:27:02
感谢投雷鼓励的妹子,这样冷清的时候,你们是我的小太阳啊,哈哈哈。
我从来没有写过BE,这个时候却觉得BE结局挺好的,唉,别打别打。
觉得BE结局可以的,看到这里就可以了。固执的想HE的,明天还有一章尾声哦。
第111章
无言哀窈窕,浊泪遗芳冢。
距朱沅过世已三年有余。萧源在燕京郊外买了个庄子,替她立了个衣冠冢。
正是清明时节,也是朱沅的祭日,柳氏带着沉哥儿坐了马车,前去给朱沅祭坟。
走到半路,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沉哥儿趴在柳氏膝头,一声不吭,但一对眼珠却灵动的转着,颇有些耐不住性子。
柳氏微闭着眼,安抚的摸了摸沉哥儿的头。
路面因着雨水,逐渐变得泥泞难行起来,到了中午时分,才到了萧源的庄子。
沉哥儿一下跳下了马车,就去牵柳氏的手:“娘,仔细脚下。”
柳氏答应一声,动作颇有些缓慢,手脚显得很不利索。
沉哥儿驾轻就熟的牵着柳氏往前走去,到了庄门口,庄头就迎了出来撑伞:“亲家夫人,小公子,快里边请。”
柳氏一边缓慢的跨过庄门,一边轻声问:“姑爷可回来了?”
庄头道:“早两日就回了,每年少夫人的祭日,少爷再忙也不误的。”
这庄子圈了十数亩地,另有个池塘,沉哥儿一路走去,就见菜地里时常窜出些鸡、鸭、鹅,被小狗追得满庄子乱扑,引得他目不转睛的看着。
一行人到了庄后,这里种了一片杏树,如今正是杏花开放时节,入眼望去,皆是粉白。几人从小径入杏林,就见林中有座坟墓,旁边搭了个草庐。萧源正盘腿坐在庐中,默默的望着墓碑。
柳氏直到走近,眯眼去看,才看清萧源又黑瘦了些。
萧源是知道她眼睛不好的,是以也不在意她的形状。他钻出草庐,冷淡的朝柳氏点了点头:“岳母来了,已经备好了香烛钱纸,岳母可自便。”
柳氏知他心结,不以为忤,见他要走,忙道:“姑爷且慢一步…姑爷这一年可好?”
萧源回过头来:“我很好。”
柳氏眯着眼用力的去看,看见萧源手背上露出一道疤痕,长长的没入衣袖里去。她叹了口气:“姑爷不要万事拿命去博,沅儿晓得了,也不安心。”
萧源组了一支镖队,专往凶险无人敢去之处护镖。因为他很有一股子狠气,旁人失镖的地方,偏他能护得住,因此名气也越来越大,尽管价格高昂,也仍然有无数人相请,一年到头忙不过来,也就这几日能在燕京歇上一歇。
萧源回过头看了看朱沅的墓,脸上线条柔和了一些:“能早早与她相会,也是好的。”
柳氏柔声道:“姑爷说什么傻话。你对沅儿一片深情厚意,我这个为娘的,甚为感激。但姑爷还年轻…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
萧源只是阴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往后这些闲话,少说。”
柳氏便闭上了嘴。萧源转身大步的离去。
柳氏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三年半了,她也算知道萧源的心思。虽然没个好脸,但对她和沉哥儿,是真真关切。
两年前朱临丛升了官,纳了一房宠妾,这妾室轻狂起来,撺掇着朱临丛在家中不消停。萧源走镖回来听说,当晚就冲进来对着朱临丛一顿拳脚,又强行要了这宠妾的身契,拎走卖了。
朱临丛喊了伊天府衙来拿人,谁知萧源进去一夜,便毫发无伤的出来了。
朱临丛又告到御前,称萧见行养子不教,纵子为恶,这折子却被皇帝留中不发。
从此朱临丛就消停了。
柳叹了一声,蹲下|身来,在坟前上了香烛,便开始烧钱纸。
钱线在盆中一被点燃,就迅速的蜷曲成灰。
柳氏低低的和朱沅说话:“…沅儿,你若能入梦,便夜里来同娘说说话,你死前娘待你恶声恶气的,如今想来就是心疼如绞…”
“…你也劝劝姑爷,老这么下去也不成…沉哥儿十分争气,先生都夸他。”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眼泪不住。
沉哥儿在一边一齐添着纸钱,见状便劝:“娘,再哭眼睛又该不好了。”
柳氏答应一声,慢慢的抹了泪。
萧源并未留柳氏用膳,待庄头送了柳氏母子出门,他才又到了墓前。他往盆中添了几张钱纸,低声道:“阿沅,你若有灵,就保佑我今夜一举成事。”
**
到入了夜,庄上陆续来了八人,这些都是萧源镖队的镖师。
他手下共有三十多人,但只有这八人,是萧源在无数次押镖中与之生死与共的兄弟,十分可信。
众人聚在屋里,萧源压低了声音道:“有不想去的,自可不去。萧源绝不怪罪。”
众人都道:“萧兄,事到临头,为何还说这样的话?命也是萧兄救的,幸而无家小拖累,将命还给萧兄也是应该。”
萧源站起来:“走罢。”
一行人均是夜行衣,软底鞋,在漆黑的夜中行走。发出的动静极小,有人听见也不过以为是只猫经过。
萧源这处庄子离东燕山不算太远,走了一个时辰,便看见了东燕山下的营火。
皇帝这两日在此狩猎。萧源原本就是在东大营任过兵卒,也正是在先帝于东燕山狩猎时护驾有功才得以升任武骑侍从。
他对此地形非常熟悉,早已仔细琢磨过潜入路线。
皇帝被东大营兵卒包围了起来,层层护卫。
萧源站定了,做了个手势,众人便将夜行衣一脱,原来里边竟上已穿上了东大营兵卒的衣服,这是萧源令人仿造出来的,他甚至仿造出了腰牌。
“…你们只管四处放火、游走,将水搅浑,尽量不要与人交手,营地乱起来了,你们便逃罢。”
这也是事先说好的,但几人都仍有些担忧:“萧兄一人怎么成?不如…”
话没说完就被萧源打断:“我会潜伏接近,等营地乱了再出手。我知道有个方位,因着地势必然守卫薄弱一些。诸位尽量求活…我却是死而无憾了。”
几人等到个士兵换班的时机,正是要四下分散了潜入,但离营地不过五米之遥,突然前方树后斜里走出来一个人,朝他们挥了挥手。
众人心中一紧,已是有人抬起了手弩,要致其于死地。
萧源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了他。
那人逆着营地的火光,看不清面容,但他手上的东西却被照了个清楚。
萧源心中突突直跳,瞪圆了眼望着来人,一时只觉脑中发昏,呼吸困难。
那人手中是只头钗。初一看去,萧源只觉莫名其妙,不知他拿支钗挥手作甚。但他随即就如被雷击,他认出来——这是朱沅的头钗——且还是她自尽时戴的!
不会错的,整理朱沅旧物时独不见了几样,其中这只钗是朱沅日常就喜欢戴的!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希望这意味着什么。期待又恐惧的等着来人靠近。
不过五米之远,却像是走了百年。
来人低低的说道:“你果然要动手,快随我退走,回去再同你说。”
萧源一把夺过发钗,声音低而嘶哑:“你如何有这发钗?!”
那人听出他语气里的危险,若一个不好,恐怕就会死在当场,顿时低声道:“萧夫人还活着…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还是走罢。”
这一道惊雷震得萧源僵在当地,他紧紧的攥着发钗,微微的有些哆嗦,钗尾扎进了肉中仍无所觉。
他的这种形状,着实引人叹息。
来人叹了一声,也不卖关子了,低声道:“萧兄听不出我的声音么?”
萧源两耳只听得到自己的血液在汩汩奔流,他这话虽入了耳,却听不到萧源心中去。直到来人又重复了一次,萧源方才稳定心神,竭力分辨:“…你是,是,戚云淮?”
来人侧了侧脸,让火光照在半张脸上,侧脸线条堪称绝美,俊眉修目,正是戚云淮。
看到他,萧源心中定了两分。
戚云淮的的种种传闻,萧源也略知一二。
三年前皇帝隐隐发难,戚国公为了向皇帝投诚,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戚云淮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燕京诸人都以为他已死。
虽不知他为何今日在此,但说他为皇帝效命,挖个坑让萧源来跳是不大可能的。
对朱沅消息的渴求,终是胜过了这绝佳的行刺机会。
萧源做了个手势,一行人又悄无声息的退下山去。
一连退出了两里,萧源终是站定了,迫近一步。
戚云淮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与他的距离,平稳淡然:“莫急,萧夫人的确未死。其中种种,还是让她亲自与你说才好。”
萧源怎么能不急,这样的惊喜简直让他混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一会露出一个笑,一会又锁紧了眉头:“她在那儿?”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戚云淮左右看了看。萧源立即道:“都信得过。”
戚云淮道:“在西域。”
萧源在原地走动起来,他转了好几个圈,才在戚云淮面前站定。
戚云淮看他兴奋的模样,不觉间也为他喜悦的情绪感染,微笑着看他:“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只是这两年,皇上虽不曾专门派人寻找萧夫人,但从种种迹象发现,他也有令人顺带留心——必竟死不见尸是一大疑点。所以我们也不敢与你联系,怕你按捺不住露了痕迹。
原本年后便想借着押一趟镖的名义,让你去西域一趟,与她相会。不曾想我发觉你行事有异,几番猜测,只怕你要出事,只得阻止…
萧兄,如果要行刺皇帝,萧夫人当年在宫中与皇帝最后一面便可做到…但事后萧、朱两家便有灭族之祸。她也是忧心你行事冲动,才央戚某每回潜回燕京时多留心于你。”
萧源立即道:“我不会再行刺了,我要立即去西域,天一亮,立即。”
戚云淮对此答案半点也不意外,他笑了笑:“好罢,想来萧夫人也有一番惊喜了。”
萧源立即让几个兄弟回去收拾行装,自己也欲回庄子上去,但又有些犹豫,只怕戚云淮一去就不见了踪影。
戚云淮看出他心思,只得道:“戚某绝无虚言。”
萧源嘴上应了,但仍是一路跟踪了戚云淮,见着了他落脚之处,才自己返回了庄子。
**
戚国公正与幕僚商议,就听人说老太太请他过去。
戚国公只好去了。他脚步比从前轻快许多。
这两年,他新娶了个继室,可惜只生了个女儿,但戚国公身体还健壮,想生出儿子是早晚的事。
老太太在佛堂等着他。
见了他,开门见山道:“我问了戚五,说是云淮现了踪迹,你要对他动手?”
戚国公点了点头:“皇上对他很忌惮,除了这孽障,迎合圣心,对戚家也是好事。”
老太太将拐杖往地上一顿:“他失踪三年!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心中怨恨要杀他。不求你打掩护,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珠丫头被你胡乱嫁了也就算了,你对沈氏再恨,也要念着云淮是你的骨肉,何需如此!”
戚国公被揭破了心思。
他这几年过得越畅快,就对从前的憋屈越憎恶。此时忍不住道:“娘,那贱人所生,怎确定就是我的骨肉?娘为何从未起过疑心?”
老太太吃惊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恍然道:“…难怪。他出生之时,你还不是国公。我记得,你当时是在长福任官…是以他出生时的样子,你没见过。云淮呀,刚生下来,跟你刚生下来时,那小眼睛、小鼻子、小眉毛、小嘴巴,一模一样!我当时一看啊,心软软的,就想起了你幼时的可爱之处。当时我身边服侍的老人,都说和你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绝对是你的嫡亲骨肉!只是后头一长大,这眉眼开了,渐渐儿长得就像沈氏了…”
戚国公呆立当场,面上涨得通红,他痛苦的道:“不可能,不可能…”
老太太怜悯心疼的看着他,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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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淮这所宅子是用旁人的名字置办的,只有个耳朵半聋的老仆平素照料,戚云淮偶尔回来燕京才用上两日。
天一亮,这老仆便比比划划的,戚云淮闻言哭笑不得,出门一看,果然萧源背着行囊用手支着头坐在台阶上,一匹枣红的高头大马被拴在一边的树上,甩着尾巴悠闲的吃草。
戚云淮弯下腰去拍了拍萧源的肩:“萧兄。”
萧源半梦半醒之间精神一振,站起来转过身,迫不及待的道:“出发罢。”
戚云淮想说自己还未用早膳,但也是于心不忍,只得取了行囊同他一道出发了。
戚云淮这一行原本就备了不少货物,雇了一支镖队原也正常,一行人不着痕迹的出了燕京,往西域去了。
越往西去,天气便越干燥,绿色渐少,大片大片的荒丘出现。行了大约有三月之久,此处已是半沙漠化,笔挺不生寸草的石山,天地苍茫荒凉一片,吹来的风都卷着砂。
朱沅所在的,便是一个边陲小镇,这小镇夹在大燕与句氏国中间。句氏国小力微,历朝历代都是十分恭顺的向大燕进贡,也因此处地貌荒凉,大燕对此并无兴趣,多年来一直不甚关注。
这边陲小镇便像是三不管地带,不过句氏人和大燕人都喜欢在此进行贸易,也让这个小镇十分热闹。
萧源骑着马一路走去,看见路上行走的女子都用布巾遮住了半张脸,男子也都裹着厚厚的头巾。他和戚云淮并驾齐驱,不说戚云淮了,就是萧源也是英挺俊俏,
引得一些女子都驻足指指点点。
萧源这才悟了,原来这些女子不是出于礼节才遮住了脸,只怕是为了防风沙。
戚云淮却是早都习惯了,他对萧源介绍:“此处的人有不少都是大燕与句氏混血的,女子作风也十分大胆,你以后就知道了。你看——”他指着一处:“那间挂着布幡的,是我的铺子,旁边的,就是萧夫人的医馆。”
此处的房屋都十分矮塌,灰扑扑的,无甚区别,但戚云淮所指的地方,正如他所说挂了布幡,萧源一眼看见立即心情激荡,拍了马向前奔去。
待到了面前,他翻身下马。就见屋门口挂着半幅布帘挡风沙,里头隐约有人说话。
萧源站在门前,近乡情怯一般,竟不敢上前了。
过了一阵,就有一群孩童嘻笑着靠近,见着他这个生人立在此处,不免奇怪。
便有个小女童娇声道:“叔叔,你不舒服?要找我娘看病?”
萧源心中一震,回身低下头来看她。
这一群孩子都顶了水壶,想来是结群去取水,替大人分摊杂务。
说话这小女孩两岁多的模样,用纱巾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头卷发泛着黄。她也学着旁人,但却顶不了水壶,只是顶了个小陶杯,装了浅浅一底水,小心翼翼的用手扶着。
萧源盯着她,心中怦怦直跳,这小女孩也不怕他,好奇的望着他。
随后门帘被挑开,一个妇人从里走了出来,看见萧源也有些好奇,但她随即就对着这小女孩露出笑脸:“妮妮,婶子给你带了好吃的。”她弯下腰,摸出几颗糖果,塞到了小姑娘斜挎在腰上的荷包里。
屋里跟着走出一人,她语气淡然的道:“王大姐实在不必客气了。”
萧源一听这声音,就如遭雷击:是朱沅的声音。
先前戚云淮说朱沅未死,萧源很高兴,但他高兴到不敢相信,一路拼命的赶路,既想早日看到,又怕早早的失望。
此时这姓王的妇人笑道:“让孩子高兴高兴,不值什么。”但朱沅没有答话,萧源便知她也看到自己了。
他在戚云淮面前表现得十分冲动,但真到了此时,他却只能是僵硬的转身,微微红着眼眶,抿紧了嘴唇,看着朱沅。
朱沅也用纱巾蒙住了半张脸,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秀美的黛眉,妩媚的双眼,仍同萧源无数次梦到的一模一样。
她眼神闪动,但口中只是语气平静的道:“你来了。”
萧源点了点头。
朱沅拉了他的袖子:“进来罢。”
又对着妮妮道:“别玩了,回家罢。”
父女俩同时点头,妮妮头顶上的杯子就往下一滑,她吓得尖叫了一声,萧源连慢脚尖一挑,杯子就稳稳的落在了他脚背上。
妮妮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她盯着看了一阵,又将杯子顶到头顶,然后有意低下头去。
萧源巴不得配合,连忙动作浮夸,像变戏法一般陪她玩耍了起来。
妮妮被逗得咯咯的笑个不停。
朱沅看了一阵,转身甩了帘子进去:“我去烧饭了。”
等到朱沅饭上了桌,妮妮已经同萧源十分亲呢了,她拉着萧源:“叔叔不要走~到我家七饭。”
萧源这个时候,基本可以纵容她骑在头上拉屎了,满面笑容的跟着她进了屋。
一家三口坐着吃饭,朱沅已经取下了面纱,她给萧源布菜。
“其实我在乡下长大,幼时不服气,偷偷的学过凫水…当时逃生的把握不大,凫水并不十分熟练,那一阵身子又虚,也许就真的死了,那封书信,若我真的死了,便也是真正的遗书了。且要骗过皇帝,最好先骗过自家人…所以并没有告诉你直相。”
萧源默默的低着头,一点一点把朱沅布给他的菜吃掉。
“后来也一度昏了过去,正好戚公子在河边垂钓,阴差阳错的救了我。正好他父亲也派了人来‘处置’他,我们就一起逃了…”
“到了半路,发现有孕了才放缓了脚步,所幸几月后有惊无险的将她生下来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萧源想到其中种种,却是胆颤心惊。
朱沅说着,也是红了眼圈。死里逃生的惊险,还有三年来她在恶劣的气候、完全不同的异域风俗、孤单寂寞的异乡中坚持了下来,人人都说她是个冷美人。
但实际上,见到还有些孩子气的萧源,听到他隔着一层帘子逗得妮妮咯咯的笑个不停,她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水。
长久以来的情绪一下将她压垮了,她捂住了嘴,有些哽噎:“对不起,还是骗了你…”
萧源连忙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碍于孩子在跟前,不好如何动作,只是很激动的望着她,低声道:“只要你活着,什么都不要紧。”
妮妮吃惊的睁着大眼看着,突然凶巴巴的拍了拍桌子:“叔叔害娘哭了,不要在我家!”
朱沅连忙擦了擦眼睛,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头:“不是这样,他是你爹。”
妮妮盯着萧源左看右看:“我爹?戚伯伯当我爹就好了呀…”
朱沅都控制不住,一下面上僵硬起来,正在这时,就听戚云淮在外头道:“妮妮,要不要跟戚伯伯去赶集?”
妮妮一下被引开了注意力,朱沅连忙往一个小包里放了几张饼和一包牛肉干,将包往妮妮脖子上一挂,赶紧让她走了,自己才好和萧源说话。
萧源脸色果然已经很不好了,他已经跟着站了起来走到朱沅身后。
朱沅将木门关上,回过头难得有些心慌。
萧源有些生气的道:“一路上问他,他就鬼鬼祟祟,像个锯嘴葫芦一问三不知。你们这般比邻而居!”
他又生气的重复了两次:“你们这般比邻而居!你们这般比邻而居!”
朱沅叹了一声,只能主动的扑进他的怀中:“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他乡故人,互相照顾。除了诈死,这三年多,我都对得起你。”
朱沅身上没有了从前那种馨香,但有一种干爽的气息,身子也照样柔软。她一扑到萧源怀中,萧源就忘了一切,只能张开手,用力的抱住了她。
两人静静的站着。血液在同时沸腾,仿佛要融到一起去了。任何语言都是多余,只能闭着眼睛感受久别重逢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萧源哑声道:“我很饿。”
朱沅挣扎着要站直:“赶了这么久的路,快吃好了睡一觉罢。”
但萧源将她抱得更紧了,语调都变了:“我要吃了你。”
朱沅连脸红都来不及,就被他打横抱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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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云淮一只手抱着妮妮,一边帮她擦了擦嘴角,她正吃得满嘴是屑。
妮妮一路上看什么都新鲜,终于吃饱了以后,想起来问:“黄娇娇说,你是我爹。”
戚云淮笑了笑:“我只是伯伯,今天那个叔叔是你爹。”
妮妮偏着头想了想:“我喜欢你是我爹。”
戚云淮摸了摸她的头:“…以后你就不会这般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