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十数年前,她披着件红色的斗蓬,负着气奔跑在雪地里,终是回过头来娇嗔道:“快些来呀!”
自从那一日她绝决的与他说“闻君有两意,与君相决绝!”,她就再也没有穿过这般鲜艳的颜色了,面目也一日日的平淡下来,丧失了鲜活。
皇帝一步步的走近,沈娘娘一下踢得过重,毽子直朝着皇帝的鼻尖飞来。
皇帝顺手抄住,在手中掂了掂。
沈娘娘抬头看过来,她的眼角用紫曳花汁浅浅的晕开一团淡紫色,斜里一看,满是妩媚。
她怔了怔,似乎有些失措,旋即面露嗔色,白了皇帝一眼,将裙摆往下一撒,转身走了进去。
皇帝就像被根羽毛在心尖上挠了一下似的,情不自禁的跟了进去。
王得宝跟到了暖阁外头,朱沅笑吟吟的拦了一步:“王公公,皇上、娘娘想必有话要说。”说着就将个荷包往王得宝手心里去塞。
王得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愿意接着,那是他给脸面。
不过对着这沈娘娘,皇帝一向格外上心,王得宝也不敢拿了架子,他笑着将荷包收入袖中:“女官说得是。”
说了这一句,皇帝的从人和凤仪殿的宫人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外头,排成两例,不再出声。
暖阁内重重轻纱落下,只在墙角点着几盏幽暗的宫灯。
皇帝将沈娘娘按在炕上,高大的身躯一下一下的往前顶着。
沈娘娘那是旷了十数年了,两人之间残存着些依稀的记忆,但又处处新鲜,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沈娘娘咬着唇,倔强的不肯发出声音。
皇帝出言调笑:“你这小野猫,都服软了,还不情不愿的。”
沈娘娘在他胸口捶了下拳:“你这薄情郎!”
这一声,倒不同于以往撒泼,反倒软绵绵的挠人心肺。
皇帝简直是应着声,又龙精虎猛了一分。
他嘴角含着笑意,动作却略有些粗鲁。
还有什么比对着你十数年不假辞色的人,驯服的软倒在你怀中更令人有成就感呢?
凤仪殿的宫人多数是从未遇过这种场合的,听到暖阁内传来的声响,不免都有些尴尬的埋下了头。
朱沅却是垂着眼,在心中思忖。
说皇帝好|色,那也不尽然,后宫中的嫔妃还远远没有将各处宫室填满。
但说他不好|色,那就更不准确了,若非如此,戚夫人岂能得手?
如此说来,他倒是重质不重量了。
要论美貌,沈娘娘自然远非戚夫人对手。
但戚夫人三十余的人了,还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娇弱温婉,宛如十八少女。皇帝又是个可以肆无忌惮纳选美|色的人,戚夫人就是再美,那也是有些过于单调的。
且细看皇帝的喜好,也能分析出一二:十数年来如一日同皇帝硬挺的沈娘娘,皇帝瞧着也不是完全就没了情意了。宫中如今正当红的姜贵妃,那也是个跋扈的主儿。
那么,估且就以为,皇帝其实还是挺喜欢有些野性的美人儿?
沈娘娘既然无法同戚夫人比美貌,那倒还不如同她比风情了。
不必装着十来岁的小姑娘,三十余岁,那就有三十余岁的风情,再不时的本色出演,露一些小性儿,倒也不怕挠不到皇帝的痒处。
沈娘娘扯了被子半遮住身体,并不黏乎乎的依偎在皇帝怀里,反倒唤宫女送茶水入内。
皇帝微微一怔,沈娘娘从前,绝不愿意任何一只母蚊子看到他的身体,更别说是宫女了。说好了大度容下几位嫔妃,但每当皇帝宠幸了旁人,沈娘娘的脸色总是拧得出水来。
皇帝却不是能被沈娘娘牵着裤腰带的人,时日一久,不免觉着她烦腻。
戚夫人送至面前,一大半是为她美|色所惑,也有一小半是为着治一治沈娘娘的气量胸襟。
就是中间沈娘娘对着皇帝冷若冰霜,动辄发作呢,皇帝也绝对有这个自信:那是爱之深,恨之切。
岂料现在看她欢好过后,一幅有些餍足,又有些疏离的样子,倒叫皇旁有些失落了。
沈娘娘就着宫人的手喝了半盏茶水,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看皇帝。
她想起朱沅说过的话。
想得到一个人,死死的缠住他,只会让他一脚蹬开。
重要的是细心的自我雕琢,就像是让一块美玉逐渐显露出光华,令人一见之下不得不心喜,再难移开目光。
要的是引诱,而不是纠缠。
这很难,可是她必须做到。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的一笑,也不知这还未婚配的小丫头片子,那来这些道理。偏她说得又有理,让她只能信了她。
皇帝见她发笑,倾身过来揽住了她:“笑什么,嗯?”
沈娘娘哼了一声:“你猜。”
皇帝装模作样道:“你这是高兴的?”
沈娘娘学着满嘴的谎言:“笑我自己,不成么?”
皇帝哟了一声:“怎么说?”
沈娘娘一根指头从他喉结慢慢往下划,从下头抬眼偷瞄皇帝,狡黠的笑:“笑我自己傻,这十数年,也不知道都便宜了谁。”
慢慢的,手滑到下头,探进被子握住了皇帝的命根,暧昧的道:“皇上可要补偿臣妾啊…”
皇帝确实真心喜爱过沈娘娘,甚至也一直并未绝情,此时看她妖妖媚媚的小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补偿,自然要补偿!”
这一番补偿,自然是时辰不短。还好皇帝平素多有锻炼强体,饶是如此,三遍下来,自己也觉着虚了。
沈娘娘捡着皇帝体虚脑糊的时机向皇帝提出要求:“臣妾想回娘家去看看。”
皇旁揽着她的肩,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嗯?…嗯,你也是多年不曾省亲了,那明日便下旨,令长安候沈家修缮园林,准备迎驾。”
沈娘娘沉默片刻才道:“还是不要了,原是我做得不好,令二老忧心。如今倒要劳师动众的,我也没脸。只想领着从人,悄悄儿回去一趟,也就是了。”
皇帝昏昏欲睡,被沈娘娘娇嗔的搡了几把,只好应了:“好了,多带几名侍卫…”
沈娘娘坐起,看着皇帝熟睡的面孔,一时心中涌起万般滋味,熬得她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人,和这个世界。
可是不行,不行。
***
第二日宫门一开,一群侍卫便簇拥着几辆平顶马车飞快的从宫门驶出,一路疾驰。
***
长安候府里焦虑弥漫。
沈老候爷负着手,在屋里打着转儿。
长子沈常居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沈老候爷一眼看见:“出去!”
沈常居涎着脸笑:“爹,月夫人说,老夫手脚上头粗糙得很,要是宫里娘娘来看,就算老夫人愿意帮着圆个话,那也是瞒不过娘娘眼睛的。还不如…一了百了…”
沈老候爷一拍桌子:“混帐,这样不孝的话,你也敢说!”
沈常居苦着脸:“老夫人现如今,也只剩一口气了,何必让她再害了别人?”
沈老候爷面上虽然愤怒,心里却颇为意动。
月夫人隔着窗子看了看柴房里头蜷成一团的身形,咬着牙道:“这都几天粒米不进了,偏生命硬,还没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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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森,好久没有这么多雷了
是不是证明最近发挥不错咧
HOHO~继续继续~

 

第61章

沈娘娘这一次去,打的就是个突然袭击,先前是一点风声也没露。
甚至凤仪殿这几日也是严进严出,宫人们都需结伴行走,以免给旁人透了风。
这马车做得再如何好,这样疾驰起来也有够颠人的。
朱沅都被颠得有点犯恶心,沈娘娘却倚着车厢壁,微阖着双眼,一声不吭。
因着雪,就是日头还未升起,外头也已是敞亮的一片。
天塞地冻的,路上行人不免稀稀落落的。
就算是如此,沈娘娘这一行横冲直撞的,也不免引起了一阵骚乱。
“一大早的,这是赶着投胎?”没什么见识的小老百姓自然是免不了咒骂几句。
兄弟,你鬼门关转了一圈知道么?
马车一路冲到了长安侯府,沈家的大门前正有几个杂役在铲雪。
一名宦官利落的跳下了马车,举着腰牌逼到了抱着手臂闲站在台阶上监工的小管事脸上:“沈娘娘驾临,速速开门相迎。”
朱沅从后头车上下来,喊住了他:“慢着,不用人迎,娘娘许久没回过娘家了,正想自己走一走,旧地重游。也别惊了老侯爷,娘娘今日正是要献一献孝心,给个惊喜的。”
那小管事脑子都是蒙的,半晌没回过神来,糊里糊涂的同一众杂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娘娘千岁!”
朱沅传令道:“娘娘命起,开门,休声张!”
一众人都屁颠颠的爬了起来,将两扇大门合力推开,卸了门槛,再伏在两侧等沈娘娘车马驶进。
沈娘娘对这候府也是有些生疏了,挑开帘子看着府内的情形:“上院是在园子东边。”
倒也不需要她多费心思,先前那小管事已经是赶了上来殷勤的领路:“小的来领路,也免得二门上那群粗惯了的婆子不知就里的冲撞了娘娘。”
朱沅乐得抓个壮丁:“也好,你往前头打点。命所有人将四下里的路都让出来,束手静立,不得喧哗,不得奔走相告——切莫误了娘娘一片心意。”
小管事喜得都抖了起了:“是,是!”转头就一路小跑着去了。
他一路小跑到二门上,被看门的婆子往外一掀:“瞎了你的眼,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乱撞?”
这小子也不恼,爬起来笑眯眯的:“干娘,咱们府上的大姑奶奶——宫里的娘娘,回来啦!”
这婆子狐疑:“你这小子昨儿夜里多灌了两斤猫尿吧?娘娘都十几年悄没声息的了,能突然就回来了?府里上上下下的,也没人让打扫修缮啊。”
小管事压低了声音:“这事我还能认错了?这多气派体面?那腰牌都抻到我面上来了,娘娘没来,太子殿下总是来过的,车驾我也迎过两回,这车厢上的徽记我可没看错,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天子脚下,就敢冒充宫里的娘娘了?”
婆子握住了两手,还要再想。
已经被小管事催着道:“干娘,我这可是孝敬您,赶着来报信,您得趁着别人还没回神,抢在娘娘旁边服侍。”
这婆子一想也乐了,望他的眼神就很慈爱:“是我糊涂了,老夫人病了这许久,娘娘回来看看也是有的。干娘记着你的好,回头就给你和紫烟牵线!”
月夫人勾着老侯爷的脖子,坐在他膝上:“侯爷,您可别苦着这张脸。娘娘在宫里头,要出来一趟谈何容易?再说咱们当时也没法子,这一整个船队都给埋海里头了,积年的血本都亏了,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要吃要喝,她捏着嫁妆银子不拿出来不说,还嚷着要顾娘家。您说,这女人一嫁了人,那什么东西可不都是夫家的了?她不想着侯爷您,那也得顾着下头几个孝顺儿子罢?亏您平时说她大度,这关键时候就见了人心罢?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她那管你是死是活?”
沈侯爷叹了口气:“我亦是此时才看清她这般薄情。可这话,跟娘娘说不通。我还当她这一世就这样没了声息,谁知这黄家人还将她给掇弄出来了。”
月夫人低声道:“咱们早早的给这老货装裣了,衣袖长长的遮住手,脸上多推几层粉,娘娘就是回来奔丧,那也不能掀了衣襟去看啊。”
沈侯摇摇头:“她就是一时不说什么,到底心里存了疑,将来太子即位,她因着这不亲近娘家,咱们沈家还怎么在勋贵圈里立足?”
月夫人掠了掠鬓角,哼了一声:“您还想着太子呢,棠儿不早说过了?皇帝迟早得废了他,您同他撇得远远的,省得往后受牵连。”
沈侯对此一直是将信将疑的。
太子并无过错,无故废太子,无疑是动摇国本,皇帝愿意,朝中大臣也得拼死拦着。
可是他这二女儿沈蕴棠的历害他太清楚了,就是只公蚊子,那也得围着她多飞两圈。皇帝多漏了些话给她,那也不是不能。
月夫人叹了口气:“恨就恨当时这老货非得将棠儿送到老家去养,不然凭她的样貌,那还只是个国公夫人?那就没有娘娘什么事儿了,棠儿那才是真凤!如今咱们还用得着愁?棠儿那是一心向着娘家的,国库都能让她给搬到咱们沈家来。”
沈侯也不是说不后悔,但是依旧板起脸来:“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
月夫人跟沈侯那是小青梅和小竹马,沈侯的心思她最清楚不过了,便将一张朱唇凑近了沈侯耳边:“要说点有用的…这老货总不咽气,拖着不是个事儿。我听人说,把这牛皮纸给泡湿了,给她盖住口鼻…这死了可真是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沈侯拍了拍桌子:“胡说八道!滚出去!”
月夫人知道这就是他许可了,从沈侯膝上下来,掩了门出去。
月夫人摸了摸自己的鬓角,早晨起来,对着镜子都看见了白头发,年轻的时候沈侯跟她,那是真有几分情。这年纪大了,娇嫩的小美人一波一波的,她要抓住沈侯的心,凭借的也就是自己这点子对他心思的把握,将事都做到他心坎上,让他离不了她。
她一路走,迎面就遇上了沈常居,沈常居的生母一早没了,如今使劲的要当月夫人的亲儿子。
见了面,那叫一个亲切:“…这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我这有张火狐皮,给您做个手笼,保管暖和。”
月夫人站着谢了他一回:“难得你有这孝心。”
心下却想,我要是撺掇候爷立世子,那也不能是你。因着沈常居是长子,那老货可没少栽培他。看他翻脸就向着自己摇尾巴是很痛快,但自己也不能是被翻脸的那个人啊。
月夫人领了几个婆子摸进了柴房,将手笼进袖里,冷冷的立在一边。
沈老夫人穿着单薄的一身粗麻衣衫,赤着一双脚,蓬头垢面的侧蜷着,看不清面目,甚至看不出她是否还活着。
“把她翻过来吧。”月夫人淡淡的吩咐。
两个婆子上前就去把沈老夫人翻了过来,沈老夫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这一声呻|吟让月夫人厌恶的皱起了眉:“按住她的手脚。”
婆子们依言按住了沈老夫人的四肢。
沈老夫人虚弱的睁开了眼睛,浑浑噩噩的看着她。
月夫人笑了笑:“老姐姐,我来看你了。”
沈老夫人眼神清明了些,喉咙里咕噜作响。
按着她的婆子倒是听清楚了,她说的是“宋月心,你不得好死!”
但这婆子可不会这般没趣的去说给月夫人听。
不过月夫人不用听清,也知道沈老夫人在咒骂:“骂吧,你也就能骂这一句两句的了。”
沈老夫人目光移向一边捧着铜盆和一叠牛皮纸的婆子,微乎其微的挣扎了一下。
月夫人几乎是享受着沈老夫人的恐惧,她深深的吸了口气:“你也有今天…那一年,你对着跪在地上的我说‘孩子可以留下,这宋月心,我们沈家却没脸接纳,随你们王家拉去沉塘还是活埋,咱们沈家是不会为她出半分银子的!’,你知不知那时候我多怕?我怕,怕真的被沉塘,怕真的被埋了,我簌簌发抖,我当时心里想着,只要你愿意留下我,我一定对你恭恭敬敬的,规规矩矩的做个姨娘,绝不给你添堵。可是你没有…你也有今天!”
按手的婆子听到沈老夫人虚弱的道:“你不安于室,已嫁为人妇,却勾搭侯爷,被王家绑上门来讹我沈家的银子,为着沈家清誉,我怎能接纳你?”
月夫人不听她说,仰天大笑:“今天倒了个个,你在地上,我——站着。”
她似乎笑不可抑,过了好一阵将面色一整:“给她糊纸——送她上路!”
一个婆子便将纸在铜盆里浸透,两手掂着边,一步步的朝沈老夫人走来。
沈老夫人自知大限将至,闭上了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喃喃自语到:“我可怜的女儿…”
婆子将纸往沈老夫人面上落去,沈老夫人只觉得脸上一股刺骨的湿寒。
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月夫人皱着眉望向门口,就见几名威武的侍卫,穿着明晃晃的锁甲,挂着寒光湛湛的腰刀,分成两列冲了进来,将屋里人团团围住,齐刷刷的拔了刀出来,杀气腾腾的对着众人。
朱沅飞快的拎着裙摆冲了进来,一把推开还半蹲着给沈老夫人糊面的婆子,伸手揭开她面上的牛皮纸。
沈娘娘手软脚软的也跟着走了进来。
沈老夫人原本是蓬头垢面的,这会子被牛皮纸一糊,倒抹去了脸上的污垢,看得出本来面目了。
沈娘娘只看了一眼,就凄厉的叫了一声:“娘——!”
朱沅一见沈娘娘认准了人,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解下,盖住了沈老夫人的身子。
因着入宫,她如今随身都没有银针了,只能大力的用指头在沈老夫人身上的穴位上按了一回,又伏下|身到沈老夫人的胸口听了一回,这才回过头对沈娘娘道:“没事,还救得回。”
就是这一声,沈娘娘扑通一声直跪到了地上,然后膝行向前,爬到了沈老夫人身边,声声泣血:“娘…,娘,女儿不孝,不孝…”
还好朱沅先前想着,就是沈老夫人无事,备几支参孝敬老夫人也是好的,因此建议沈娘娘从库里取了两支百年老参。
此时朱沅向一边的侍卫借了小刀,将参切成薄片,捏开沈老夫人的嘴,给她压在舌头下。
又对着沈娘娘道:“启禀娘娘,最好先将老夫人移到暖和的地方,再命人烧了热水来给她擦手脚。”
沈娘娘连连点头,一伙子人先簇拥着要将沈老夫人移了出去。
朱沅停住脚步,看了惊恐万分,愣在原地的月夫人一行:“…这几个人么,还得劳烦诸位大人先行关押,任何人来,也不能给放了。”
侍卫头领知道这位女官一路来都是代沈娘娘发令的,因此并无迟疑,拱手应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朱月投的雷
谢谢丫丫捉虫,侯和候,其实我一直是混着用的


第62章

朱沅先前总推说只闲来看过几本医书,此时也无心藏拙了。
她入宫,原本不就是要寻一个靠山么,刚好沈娘娘心性不恶,倒也值得引以为靠。
朱沅一半是真心怜悯沈娘娘母女,一半也是为着沈娘娘记住她的功劳,此时是使尽了浑身懈数,几碗参汤灌下,又手脚不停的替沈老夫人推按,终是让沈老夫人转醒。
沈老夫人一睁开眼,就四处搜寻,找到了跪在旁边的沈娘娘。
她伸出干枯的手拉住了沈娘娘的手,低哑而虚弱的说,“莫哭…为娘也没遭什么罪,先前只是怕我向你和太子告状,不许我出门,近半年才…”
这样的安慰,比她直述自身所遭受的苦楚更令沈娘娘伤痛。
沈娘娘两眼哭成了桃子,抽抽噎噎的:“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一门子心思只钻自个的牛角尖,上不知道孝敬关爱母亲,下不知道教养儿女,如今想来,真羞愧万分,恨不得立时死了!”
沈老夫人连忙挣扎着欠身:“胡说!”
沈娘娘赶紧将沈老夫人按了下去:“好,好,我胡说,我胡说。您躺着。我不死,我要活着赎罪。”
过得一阵,命人快马去请的太医也赶了来,细细诊过沈老夫人的脉道:“启禀娘娘,老夫人虽掏空了身子,然生机未断,也是抢救得时,万幸万幸!宜温吞用药,慢慢滋养,定然无碍。”
沈娘娘大喜过望,笑着看了看一旁的朱沅,心中暗暗感激。
母女俩又哭又笑的说了一阵话,沈老夫人终因体虚,又沉沉的睡去。
沈娘娘摸着母亲树皮一样的枯手,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慢慢的收了泪,站起身来,转脸对朱沅道:“走罢,我们去会一会他们。”
朱沅会意,上前扶了沈娘娘的手,两人向外走去。
沈家上下在屋外站了一地,见沈娘娘出来,纷纷行礼。
沈娘娘裹着皮裘,站在廊下,目光慢慢的打量着下头众人。
沈侯站在最前头,他甫一听人来报月夫人下手被沈娘娘撞了个正着,就心知不好。
他这大女儿自来是亲近她娘亲,沈侯嫌她是个女儿,历来是偏疼下头几个儿子的。倒没想到这大女儿有这般造化,能当得成皇后。待她成了皇后,沈侯自然是要多慈爱有多慈爱,却没曾想除了皇帝例行的封赏,这沈皇后也从未为沈家谋求过好处。
外头人不知道沈娘娘被废的实情,自家人是知道的,沈侯当初自然是暴跳如雷,恨不能抽死沈蕴棠。谁知这皇后被废,沈家竟是丝毫未被牵连,反是次女沈蕴棠搭上皇帝这条线后,倒是为下头几个兄弟求着了差事。
沈侯当时就想:蕴棠也并没有进谗让皇帝废后,蕴棠甚至还苦求皇帝善待蕴兰呢,也是蕴兰自个不争气疯疯癫癫的弄丢了后位,实在怨不得旁人。有这般想不通么?效仿俄皇女英共侍皇帝,岂不美哉?
此时他弯着腰,心中也并不如何恐慌:到底是自己的血脉,还能弑父不成?也就是摆一摆姿态,让她发一通怒火,也就罢了。
谁知沈娘娘迟迟不叫起,沈侯闻信来得匆忙,外头没披斗蓬,北风又是寒凉刺骨的,不免有些熬不住了,抬起头来可怜巴巴的望着沈娘娘。
一眼看到沈娘娘满面笑容,沈侯不由心松了一半:任谁看到须发染白的老父低头,那也是受不起的。
沈娘娘莲步轻移下了台阶,轻声感慨:“也是十数年不曾归家,下头几个弟弟、弟媳,看着都面生了,你是大弟罢?”
沈常居大喜过望:“是,大姐姐,我是常居啊,这是我媳妇蓝氏。下头还有两个侄女,三个侄儿。”
沈娘娘笑吟吟的:“都来了么?”
沈常居道:“在前头念书,还没来得及通知他们来拜见。”一边说,一边看沈娘娘笑容亲切,就想着直起身。
朱沅在一边冷喝一声:“大胆,跪下!”
沈常居下意识的膝盖砰的一声落了地,迷惘的往沈娘娘看了好几眼,指望她呵斥身边大胆的宫人,谁知沈娘娘笑容不变,沈常居心就往下一沉——原来还指望沈娘娘只责怪月夫人——这样看来是都怨上了。
沈娘娘朝一边的宫人道:“领着人,到前头书院去将我这些侄儿们都一并请来见见。”
宫人们应声前去。
沈娘娘又移了一步问道:“这是二弟?”
老二沈常展就不敢像沈常居那般侥幸了,老老实实的道:“常展给大姐姐请安,这是贱内魏氏。”
老三沈常犀的媳妇难产去了,到如今还未娶填房,倒是光棍得很。
不一会儿前头书院的沈家第三代都给请了来。
沈侯的老腰熬不住了,唤了一声:“娘娘…”
沈娘娘笑着点了点头:“老侯爷热了,帮他解了棉服…嗯,给大家伙儿,都解了外头的棉服罢。”
立即有数名宫人上去,利索的依次给人解了外头的袄子,这下子再没人敢出声了。
沈娘娘闲闲的问道:“蓝氏,本宫离家已久,家中许多情形已是不知,也不知我年幼之时,种在兰绮院的那株桂花,可还活着?”
蓝氏牙齿打着战:“回娘娘的话,兰绮院的桂花,开得好着呢,每年秋里,路过那院子,都是一鼻子香。”
沈娘娘哦了一声,又问:“原先我养的那只狮子球可还在?”
蓝氏道:“回娘娘的话,这狗儿寿数是不如人的,已是没了好些年了。”
沈娘娘尽是捡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慢慢的问过来。
众人都是金玉堆里养大的,在外头走一会子,那也是裹得严严实实,各院之中都设有暖阁。这样衣衫单薄,又冰天雪地的在外头吹着,如何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