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卿却在南锦睿的眼神中看到,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南锦睿带着十七启程的那一天,她将他送到了城门外,将一早准备好的糕点和水袋交给十七,晏卿嘱咐道,“虽然着急复旨,但也要注意身体,一两个时辰就要休息一会儿,也给马一个喘气的机会。”
“比我大两岁而已,怎的这么啰嗦?”南锦睿试图将气氛搞得不那么沉重,可一接触到晏卿认真的表情,笑容一敛,“好,我都记住了,每隔半个时辰要喝水,隔一个时辰要休息,两个时辰吃饭,尽量住客栈,不要露宿郊外。凡是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可即便这样,晏卿还是不放心,“还有,有任何事都要让我知道,不能瞒着我。”
南锦睿眼神闪了一下,笑着点头,“遵命。”
晏卿看着南锦睿上马,看他与自己深深对望一眼后驾马离开,忽然就想到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幅画面,那年他刚得胜归来,意气风发,晃眼一过,她竟然也陪伴了他那么多年。
……
晏卿嘴上答应南锦睿要和大军一起启程,但心中早已决定等南锦睿一走,立刻偷偷跟上去。
只是这个计划还没实施,就有人断了她的念头。
晏卿缓缓睁开眼睛,蒙汗药造成的头昏一波接着一波,她强撑起身子打量所处的房间,熟悉的格局和熟悉的味道,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牢牢印在她的脑海里。
怒意从胸口不断翻滚着,晏卿闭了闭眼睛,忍着怒意,“汉沐。”
果不其然,身手不凡的汉沐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以刀触地,在晏卿面前跪了下来,“主子。”
“你竟敢向我下……”
“是我命令他这么做的。”一道低沉的声音截断了晏卿的话,从门外走来的洛尔隽穿着黑色大氅,领口一圈黑色的狐狸毛将他的五官衬托地更加威严,高大的男人走到床边,轻轻抬手挥退了汉沐,随后解开大氅放到一旁,坐在床边,深浓的视线锁着她的脸,“如果不这么做,恐怕你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即便不爱这个男人,但洛尔隽依旧对她有救命与养育之恩,晏卿低下头,“我要回去。”
洛尔隽望着她的黑眸高深莫测,片刻,低笑着摇了摇头,“果然在你心中,我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只是南锦睿……他配不上你,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配不上你。”
晏卿抬起头,看到洛尔隽缓缓收了笑,“我知道你还怨我把你留在大殇那么多年,但你该知道,我这么做是在保护你。我刚成亲,王后和她的母家视你为眼中钉,我无暇顾及,只能将你送走。大殇的皇宫向来只能进不能出,我也不能拿你去冒险,而穆王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让你寻的麓珠……”洛尔隽的手伸进衣襟,随后在晏卿眼前缓缓摊开手掌,“也是为了你。”
上一世晏卿见过这颗珠子,所以当视线落在洛尔隽掌心中,那颗像是装满流动的鲜血的珠子后,惊愕的道,“麓珠果然在你这。”
“你离开鹰族那一年,中了王后母家下的毒,族医断定你活不过二十三岁。世人都传这颗珠子可以续命,甚至起死回生。晏卿,我寻它,是为了你。”
洛尔隽的话终于解开了晏卿的疑惑,上一世她最好奇的就是洛尔隽为何一定要找到这颗珠子,原来是为了她……
“你在皇宫和穆王府都安插了人?细作是谁?月罗还是铭蓉?”
洛尔隽只是望着她不语,这时,一身鹰族服侍的铭蓉从外走来,“主子。”
看到铭蓉,晏卿已经不觉得意外,洛尔隽着急把她带回来,不惜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想必就是因为从铭蓉那听到了南锦睿和她之间的暧昧。
“铭蓉虽说是去寻找麓珠,但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你的安全。”铭蓉不声不响地褪下,洛尔隽倏地叹气道,“等族医确定这颗珠子是真的,你就将它服下。以后,你就留在鹰族王宫,哪里都不要去了。”
这些年,他花费不少精力才将王后一族牢牢掌控在手心里,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的了晏卿,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一步。
“不。”在洛尔隽微变的脸色下,晏卿看向他,“我可以不回南锦睿身边,但麓珠你必须还回去,否则没有这东西,皇帝必定会怪罪道穆王府的头上,南锦睿和老王爷都会处于危险之中。”
“那又与我何干,我只要你活下去,别人的命,我不在乎。”洛尔隽狂道。
“可我在乎。”
两人对视半晌,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退让,洛尔隽倏然站了起来,语气中带着让人不易察觉到的痛心,“你七岁跟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没有人比你更重要。无论是鹰族的族人,还是王后。可现在,在你心中,我的地位已经被别人取代。好,你喜欢南锦睿也好,不喜欢也好,只有这一点我永远不会依着你,就算他明天会死,你恨我怨我,我也要保住你这条命,不惜任何代价。”
洛尔隽拂袖离去。
她能察觉到他的失望,他的愤怒,可是上一世她能还的都还了他,要不是她试图偷走麓珠被皇上发现,也不会被打入天牢折磨的奄奄一息,也就不会有南锦睿冒死潜进皇宫为她偷来麓珠起死回生,最后落得自己也殒命的下场。
这一世,她是来还南锦睿的债。
晏卿被下令只能在洛尔隽的寝宫里走动,铭蓉被安排在她的身边,隔绝了一切有关大殇有关南锦睿的消息。
晏卿担心南锦睿,皇帝对麓珠的重视超乎寻常,如今弄丢麓珠如同弄丢了他的命,如果迟迟找不到麓珠,再加上她与铭蓉的失踪,皇上一定会怪到穆王府的头上。
晏卿站在窗边,这时见到许多侍从和侍女将殿外用红色丝绸装饰,“主上要纳妾?”
“是。”铭蓉复杂的看了晏卿一眼。
察觉到铭蓉的目光,晏卿心中一沉,隐隐有了猜测,“主上要娶哪家千金?”
铭蓉不敢抬头,“正是……主子您。”
鹰族已经有了位王后,所以洛尔隽纳妾无论纳了谁都无关紧要,但对方是晏卿,王后母家感受到了危机感,尤其是那位王后。反对声一日高过一日,却依旧撼动不了洛尔隽的决心。
晏卿自然不想嫁给洛尔隽,不是嫌弃做妾,而是这颗心已经给了别人。可鹰族王宫处处都是洛尔隽的人,她逃又逃不掉。就在她愁眉不展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了她转机。
洛尔隽寝宫的偏殿,此时静悄悄。
“你想见我?”
晏卿从帘幕下走出,低头像对方行了一礼,“王后。”
洛尔隽的王后燕氏冷冷一笑,“不用多久,你就改称我一声姐姐了。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不像我,都变老了。”
晏卿缓缓抬起头,果然看到燕氏清冷的眉眼间,多了丝愁绪在其中。曾经,她嫉妒过她,羡慕过她,可现在却不,燕氏其实也很可怜,她和洛尔隽太像了,都那么强势霸道,洛尔隽不会爱上一个有自己影子的女人,而燕氏则永远得不到丈夫的心,还要活在她的阴影下。
“我不会和主上成亲。”
燕氏冷哼,“这可由不得你。”
“是由不得我,但王后可以帮我。”
燕氏听出她话中的端倪,拧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想求王后帮我离开王宫,我可以答应您,永远都不再回来。”晏卿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想到洛尔隽发现她不见后的怒意,想必会牵连到很多人,但她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更新,补明天的哈~

第68章 反派侍女的偿还(十)

或许是太希望她离开,燕氏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
晏卿知道洛尔隽放置宝物的暗格, 因为他做任何事从未瞒过她, 然而这一次, 她是真的要伤他的心了。
马车的铃铛叮当作响, 再经过这道城门, 她就当真要离开鹰族。像是有什么预感,晏卿掀开窗帘回过头,远远地见到一人立在战马之上, 恍如多年的某一天, 这人也是如此, 笔挺的脊背, 高昂的头, 将她从暴雪中救出,她一直觉得, 这世间仿佛什么都不能摧毁他。
晏卿坐回位置,眼中的泪始终不见下落, 从今一别, 是真的、真的不会再相见了吧。
洛尔隽,愿你安好。
晏卿马不停蹄的赶路, 一路上都不敢打探有关南锦睿的消息, 生怕会听到不好的答案。半个月的风雨兼程, 她终于回到了大殇,只是穆王府再也不是原来的穆王府,看着红漆大门上刺目的封条和已经撤下的牌匾, 晏卿垮下了肩膀。
京都风向大变,川王府、晋王府也关门避客,晏卿花了重金才在一处茶馆找到了川小侯。
一见是她,晏卿还来不及开口,川小侯便惊掉了手中的扇子,接着大步向她走来,“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可知为了你,锦睿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你这个鹰族细作!”
晏卿不避不退,直视川小侯的眼,“小侯爷现在如何,还活着吗?”
川小侯哼道,“你很盼着他死掉是不是?宫中失窃,唯一知情的穆王府嫌疑最大,这时候王府中还失踪两名婢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上现在手上只捏着锦睿这颗棋子,他让锦睿交人,可锦睿去哪里找你们?边疆回来的将士说你是细作,锦睿在这个时候还在保你,皇上一怒之下以失职之罪将锦睿打下天牢,还命人寻找老王爷的行踪,生死不论!”
晏卿虚软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他现在……”
“还死不了。”川小侯没好气的说,“东西在你那吧?你只要出现,并且把东西交出来,锦睿应该会完好无恙的从牢里出来。”
防止晏卿逃走,川小侯带着晏卿从后门回到自己的府中,至于为什么没有马上带着她去进宫,是因为川小侯知道南锦睿对这个婢女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至此还一口咬定她不是细作。他拿不准主意,想等晋小侯一起商量后再做决定。
然而刚下马车,近卫就抓到一个鬼祟的人在后门徘徊。
“你是谁?在川王府做什么?”近卫将那人抓到川小侯面前审问道。
晏卿却在那人脏污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福来?”
川小侯大惊,“福来?跟在穆王身边的福来?”
福来记得晏卿,忙跪了下来,“川小侯,求你救救我们王爷吧……”
……
看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穆王,晏卿和川小侯同样吃惊。
“王爷几年前就已经病重,这些年遍寻名医也没找到法子能医治王爷的病,这次小侯爷突然入狱,老王爷一下就病倒了,到现在都没醒来。我躲避官兵带着王爷躲在了这里,却不知道该去找谁,情急之下,才想起川小侯和我家小侯爷感情甚笃,走投无路之下才……”福来说着,擦了擦老泪,这一路可以想见有多艰苦。
川小侯又和来福来说些什么,晏卿则在一旁出神,上一世直到她和南锦睿去世都没听到过老王爷的消息,难道老王爷早已死在了外面?
川小侯招来府里的大夫,大夫也对穆王的病情无计可施,沉重的摇了摇头。
“如果老夫没有诊错,王爷的大限也就是这几日了。”
闻言,福来猛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王爷,福来有负您的托付,让小侯爷连最后一眼都瞧不上,是福来没有用……”
川小侯也闻之鼻酸不已,一想到好友即便从狱中脱困,却还要面对父王离世的噩耗,便跟着难受。
“先别急着哭,我有能让穆王起死回生的方法。”沉重的气氛下,却听晏卿清淡的嗓音响起。
川小侯皱眉看向她,福来也停止了哭泣。
大夫提起了药箱,经过晏卿身边道,“姑娘,老夫纵然医术不精,却也能辨识出将死之人的症状,现在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穆王。”
晏卿没有理会,而是和川小侯单独待在旁边的厢房。
“什么?宫里丢的宝物是……麓珠?而且你准备用麓珠就老王爷?”听完晏卿的话,川小侯觉得今天受到的惊讶太多了。
晏卿点头,“我知道麓珠如何用,只是老王爷这件事,需要你帮我瞒着,谁都不能说。”
否则,穆王从偷窃宝物变成了擅用宝物,只会罪加一等。
川小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那你不就交不出宝物了吗?”
“只要能救老王爷和小侯爷两条命就可以,等我用麓珠将老王爷救醒,川小侯就讲我交给皇上,有了我,小侯爷至少可以保住命。可麓珠给老王爷用掉的事,我希望川小侯可以保密,就连锦睿,也不要说。”
川小侯不懂晏卿的做法,但看到她眼中的坚定,便知她并不是对锦睿无情,语气也软了几分,“那你想过没有,没了麓珠,皇上不会让你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晏卿笑道,“无妨,我有应对的方法。”
其实她哪里有应对的方法?
前世今生两次面对当朝皇帝,却每次都要面对他的勃然大怒,听到自己即将被处斩,心中也无半分波澜。
直到川小侯、晋小侯等为南锦睿求情,她才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她将这件事与南锦睿瞥了个干净,当着群臣的面,将他说成被女子蛊惑,直到现在还没醒悟的傻蛋,而自己才是设计了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皇上不管是信与不信,迫于群臣的压力,还有南锦睿前不久刚刚为大殇打下来的军功,也不得不放了他。
晏卿呼出一口气,缓缓勾起了嘴角。
他平安就好。
晏卿还有十二日可活,这十二日,南锦睿没来看过她。
她想外面的流言蜚语一定让南锦睿不再相信她了,恐怕他现在已经后悔不已,怎么会相信她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子?
但这样最好,她死后,他不会怀念,也不会再为她做什么冒险的事,这样最好不过。
***
晏卿已经忘了自己在牢里呆了多少个日夜,就在她对面的不远处,吊着一具腐烂发臭的腐尸,她识得那人的衣服,是鹰族士兵的统一着装。那已经形同枯槁的身体,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每日纠缠着她。夜不能寐,只能睁着眼睛与它对视。
是夜,细微的动静使晏卿从浅眠中惊醒,抬起螓首,入目的仍是一双奶白色步履,来人穿着青色小袄,衣摆处绣着几朵极淡的荷花。
是月罗。
月罗用钥匙打开牢门,见到晏卿比前几日还要苍白无色的脸,立刻泪水涟涟,“晏卿姐,你怎会瘦了这么许多……”
晏卿蹙眉,截断月罗的话,“你如何进来的?”
“我早在酒里放了蒙汗药,放倒了守牢的士兵,从他身上偷来了钥匙。”月罗用袖口试了试泪,“晏卿姐,时间有限,我不能和你多说了,汉沐眼下就在牢外,等着救你出去。”
晏卿一惊,“汉沐也来了?!”
除非特殊情况,汉沐与洛尔聿从不分开。如今汉沐就在牢外,那就说明洛尔聿此刻也在附近。若是鹰族任何一人来救她离开,她都可以选择留下,可是唯独汉沐除外。
她不能置洛尔聿于危险而不顾,而且若救不出她,汉沐必然无法和洛尔聿交差。
晏卿闭上眼睛,事情好似又复杂了一些。
月罗身怀武功,并且比晏卿想象中的还要武艺超凡。原来洛尔隽并不只有一步棋,只是为了她,不知他是否用光了自己在大殇安插的所有筹码?
月罗为她披上了带来的黑色大氅,晏卿许多天没有动过了,此刻走得更是吃力。月罗搀扶着她将她好不容易送到了牢外,晏卿见到躺了一地的大殇国士兵,不禁惊喘一声。
“主子!”一身黑衣的汉沐突然出现,跪倒在晏卿面前,“属下来迟,让主子受苦了。”
晏卿松口气,转眸望向月罗,“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月罗握住晏卿冰冷不已的双手,“我一人更容易脱身,而且,没有人知道我是小侯爷的人,也没有人知道我是主上的人,所以我会若无其事的回到穆王府,一如往常伺候小侯爷。”
提起南锦睿,晏卿眼底蕴起了一层湿气。
“主子……”汉沐望了望天色,出声提醒。
月罗连忙上前抱了一下瘦弱不已的晏卿,然后松开,“晏卿姐,快走吧,等他们发现就来不及了。”
晏卿却异常沉静,不发一言。月罗与汉沐对视一眼,后者微点了下头表示谢意,对晏卿道了声‘得罪了’,便从后拥着她跳上了自己的良驹。
马儿奔跑得极快,似是也能察觉到紧绷危险的气氛。晏卿回头望去,月罗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闭了闭眼睛,将自己缩在大氅里,全程沉默。
旭日东升,雾霭重重,恍然间天地只余下一抹迤逦的橘红。
晏卿不知他们跑了多久,汉沐带来的十余人在中途和他们汇合,又在郊外的树林分道扬镳,为后面的追兵引开注意力。
晏卿的身体经不起颠簸,但还是一路强撑着,泪湿的睫毛此时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墨发在疾风中飞扬。又过了一个时辰,汉沐才将马儿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晏卿打起精神凝眸细看,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
许是听闻到了马蹄声,马车朴素的幕帘此时被人掀开,晏卿乌黑莹亮的瞳眸中倒影出一张极为深刻的俊颜。
洛尔聿穿着大殇国国人的服侍,长发在头顶挽髻,扣以玉冠,宛如残阳一般颜色的锦服穿在身上,恍如与天地结合为一体。浑然天成的威严与霸气,全部在他的眉目中彰显。
只是他的目光在接触到虚弱的晏卿时,如同被蜂蜇了一样,倏然紧缩。
汉沐停了下来,仍坐于马背之上,洛尔聿伸出手,汉沐自上将晏卿交到洛尔聿怀中。
洛尔聿薄唇绷成一条直线,抱着她直入马车。
马车内铺上了厚厚的裘皮毛垫,一躺下去就觉得软绵绵的极为舒适。
洛尔聿每瞧到晏卿身上的一处伤痕,眉间的折痕就加深一分,到最后,双拳紧紧攥起,十指陷入掌心,刺破血肉。
晏卿想说些什么,但是吹了一夜冷风,开口时才发现早已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以责备的目光望着他。
洛尔聿执起她的手,紧握,放在唇边,低语道,“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只身犯险。可是我洛尔聿只有一个晏卿。她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晏卿懂他的意思,所以再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同样用力握了握他温热的大手,给予不安的男人一丝虚弱的浅笑,然后,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去了大好时光。
洛尔聿惶惶不安,一个时辰内几番用手去探查她的鼻息,直到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才放下心来。
***
经此一次,晏卿的身体更加受不了严寒,从鹰族皇宫离开,晏卿在江南买了一处宅子,不大的院子,种了很多花草,而且都是她亲手打理的。
洛尔隽每隔几个月会带着名贵药草亲自跑来一趟,看她过得好不好,顺便会带些奇珍异草的种子来给她,这不过这几个月他抽不开身,听说燕氏产下一名皇子,整个鹰族都热闹起来了。
晏卿现在都还记得上一世的自己,在洛尔隽大婚那日,在寝宫外的树下站了很久,而原本该在洞房的男人,也隔着几步之遥陪了她站了一夜。那时的心境她已经忘了,如今只剩下对洛尔隽的祝福,她差铭蓉派人送了一件手珠给小皇子,那串七彩琉璃手珠是洛尔隽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她前去大殇那年洛尔隽亲手戴在她的腕间,如今那手珠也该有新的主人了。
“晏卿姐,不如我们去花涧坊转转,听说那里新进了一批种子。”她们许久不出来逛,今日天气好,晏卿身体也爽利,铭蓉憋了太久,怎么都不想回家。
晏卿自然依她。
两人听着店铺伙计介绍新的花种,这时铺子又进来几位客人,个个华服加身,看起来贵气不凡。
“南……穆大哥,我瞧这花就不错,不如你送我吧?”娇俏的女声带着点小心的问道。
男人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没兴趣,转身要走,却在这时,眼底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铭蓉接过掌柜递来的纸包,夸张道,“这点东西要三十两黄金,要是我们养不活,可就亏大了。”
晏卿抿唇笑笑,“那就交给你养吧,养不活这三十两就从你的月银里扣,这样我就不亏了。”
“晏卿姐,你可真是……”铭蓉突地没了声音,瞠大眼睛盯着对面高壮的男人。
晏卿转过头,下一刻,与南锦睿四目相对。
褪去少年青涩,男人气宇轩昂,站立间清雅的梅香撩动,盘在腰间的织锦白玉扣带,彰显尊贵无比的身份。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不知发生何事的川小侯用扇子轻扣南锦睿肩膀,“我说,德惠好不容易开次口,你就满足一下人家吧,大男子汉的,别这么抠门。”
闻声,晏卿目光微转,看到南锦睿身旁出落得愈发标致的德惠公主。
原来,他们走到一起了。
晏卿露出笑意,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他有人陪伴。
南锦睿的目光在触及到她轻挑的唇时,一抹怒意迅速从眼底闪过,他微眯起黑眸,姿态慵懒地双臂环胸,薄唇划开一抹邪笑,“德惠的要求,我自然要答应。不止这一盆,这店里的花我全要了,只要德惠高兴。”
川小侯不可思议的瞪着南锦睿,心想这男人突然发什么疯,等他顺着南锦睿奇怪的目光看到晏卿时,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有的人啊,总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
不明就里的德惠是这里头最高兴的人了,不由得挽住南锦睿的手臂,“我就知道,穆大哥你才不舍得对我不好。”
“那是自然。”南锦睿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德惠,而是挑衅的冲晏卿扬眉。
晏卿能感受到南锦睿的敌意,再留下去也是让彼此难堪,她带着铭蓉向外走——
“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然而有的人忘恩负义,拿别人的感情当儿戏,这种人最不值得别人对她好。”
南锦睿似有所指,晏卿的脚步微顿,铭蓉担忧的看向晏卿,知情的川小侯更是在心里叹气不已,私下拉了拉南锦睿的衣袖,让他收敛一些。
回城的路上,铭蓉一声不敢吭,晏卿看上去却并不像受到南锦睿那一番话的影响,吃睡正常,只是夜里开始高烧不退。
第二天,府里来了访客。
“你怎么了?”川小侯还没见过,明明是艳阳天,而且还坐在烈阳之下,身上搭着厚厚的被子的人。
晏卿摇摇头,“瘦了些风寒而已。不知川小侯来此,有何贵干?”
川小侯心中还觉得奇怪,但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还以为,被洛尔隽救走,你会一直待在鹰族王宫,毕竟外面都在传,你和洛尔隽成亲了。”
“传言怎么能信?我和鹰族早已没有瓜葛了。”
“那、那你为何不去找锦睿?如今你没事,当年的真相我也可以告诉他了,告诉他是你为了救他亲自来找我,并不是我派人找到的你。还有,那颗麓珠你是用来救老王爷了……”
晏卿温声打断他,“他和德惠如何?”
“什么如何,我只知道德惠就喜欢那小子,对他好的不得了。”川小侯努努嘴。
“那就好。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何必再揭开当年的事打乱所有人的生活呢?”
“那你就让他恨你……”
“他不会恨我,即便我真的背叛他,他也不会恨我。”晏卿淡淡的笑道,眼中满是笃定。
她说对了,如果南锦睿恨她,早会在认出她的第一时间揭穿她的身份,可是南锦睿没有。他只是生气,埋怨,却唯独没有恨。
从晏卿的院落离开,川小侯撞上煎好药端上来的铭蓉,他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汁,想到她盖着棉被,“你家主子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