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金刚的脸色变了几变:“公主,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哦。”我随口应到,我近来不大分得清时间空间,总感觉自己像是在几个时间段落中跳跃,一下子觉得明天要嫁给商陆了,一下子又回到去白玉京的前一天。
包金刚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走了。
继包金刚和金需胜走了以后,白蔹来了,他们三个现在组成了一个疏导小组,金需胜负责唱黑脸,包金刚负责唱白脸,白蔹负责和我打屁扯淡。
“唉,我说,你就打算这么继续下去了?”他叼了个烟斗,“要不你试试烟草?很过瘾的。”
我默默地看了看他烟斗嘴上晶莹亮泽的口水,摇了摇头。
“你呢?你知道我的身世,还有金需胜他们计划的事情,你不怕吗?”我反问他。
“刚开始是很愤怒,后来也就这样了呗,哎嘿嘿嘿。”白蔹显得很乐呵。
“可是你吧,和我不一样。你花了多大代价才逃出来,才回到这里来——我听包金刚说了,商陆那厮,啧,够惨的。你这么抛弃他,为的不就是复仇吗?结果你现在这怂样是给谁看呢?既然这么放不下,那你当初就不该回来;既然回来了,你就得好好活,那么商陆惨也惨得有价值了。可无论如何,你不能在两边摇摆不定,矫不矫情呐。”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尤其是他说的那句“商陆惨也惨得有价值了”,我一想,对啊,我就是在把商陆弄得这么惨的情况下才逃出来复国的,结果我现在什么事都没做,商陆岂不是炮灰得一点剩余价值都没有?
好吧,就算为了商陆,我也得振作起来复仇——我怎么觉得这逻辑这么奇特呢?
这么多天来,包金刚金需胜他们苦口婆心,口水都能灌满一大缸,也就白蔹这句话我听进去了。大概是因为我只有听到商陆两个字才会动一动我那少得可怜的脑筋吧。
他这话虽然不至于醍醐灌顶,但至少我没先前那样迷茫了。
白蔹看我似乎来了兴致,试探着问:“小丢,如果我现在离开,不会对你们产生什么影响吧?”
“离开?”
“我不是怕你们密谋的事连累我那意思,只是早就有这想法了,想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看看奔腾的江河,如霞的红叶,这么多名山大川都没去瞧过,总不甘心在霸气寨里到死。”
我心里一惊,慢慢接受这消息后,便有些酸涩。也许是经历过和商陆这样撕心裂肺的离别,我现在不大能接受得了故人的离去。
只是人总会变。
世事艰险,白蔹不再是当初那个热血洒脱的青年,好像天地间没有什么他办不到的;我也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云小茴了。白蔹他还好,他能够摆脱现在的生活,能随心而过;我却不能,血仇和责任让我力不从心。
他要这么做,我又有什么阻止的权力呢。我无声地看他一眼,笑着恭喜:“真好。愿你一路顺风。”
他转头认真地看我:“小丢,我会替你看遍这大好河山的。”
“呸!你用哪只眼睛替我看?□?”
白蔹看了我半天:“你还是如此粗俗,甚好,看样子活过来了。”
我与他嬉笑怒骂,心里却恻然。
三天后白蔹就启程了。他说他要先去瞧瞧塞上的沙漠风光,也不怕沙子把他的毛孔堵住。
我们在东川告别,彼此都很感慨。
接着我们也离开了。金需胜说东川毕竟曾是商陆的地盘,不是很安全。况如今我们找着了一个合作对象,那人现暂住玉璧城,所以全部人马启程玉璧城。
玉璧城属边界之城。玉璧城往东,是云氏皇朝所在;往西,则是毗邻的长歌当国。
从前先生给我们这些皇家子弟念书时,最爱灌输危机意识,我记得他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长歌当国,只是惭愧,我现在回想起来,对这个国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先生的一句话:他们的男人普遍拥有健硕的胸肌腹肌和臀肌。
有句话说:长歌的汉子云氏的婆娘。指的就是长歌当国的男人们,个个都是珍品;至于云氏的婆娘,有待考证,反正我深刻地意识到我给云氏皇朝的姑娘们拖后腿了。
我们慢慢离开东川的时候,我满腹都是欲说还休的惆怅。马车慢慢地驶过我熟悉的街道,好像每个拐角处都在述说我和商陆的故事,好像每个包子摊都在提醒我商陆的存在——在我心里,商陆一直是和包子一样重要的存在。
真是触景伤情。
我扭过头去,以手掩面。
我们离开东川的时候,天色已暗。就近在官道边一家驿站歇脚。
我吃了一些面食,出来小解。金需胜和包金刚他们自然不好意思跟出来,再者茅房也近,我和他们拍胸脯保证:如果这短短几步路能出什么事,那我就自己给自己一棒槌,狼牙的。
后来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得太满,自作孽不可活。
当我从茅房出来,被人捂了嘴拖进另一条小巷的时候,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惨了。
我在脑中迅速回想脱身的法子,以至于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一时有点回不了神。
那人说:“云小茴,我找的你好苦。”
你们以为是商陆吗?
哈!不是。
来的人是商清珏。看样子他似乎过得不错,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灯光下他袖口的金丝龙纹熠熠生辉,我愣了愣,然后同他打招呼:“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
他皱眉:“云小茴,别这么叫我。”
我轻蔑地看他,敢做却不敢当?
商敬之夺权,第一受益人自然是他自己,第二便是商清珏了,等个十年二十年,他便是帝皇,享万里江山繁华,后宫想储几个妹子就储几个妹子,想想都带感。
我厌恶地后退几步:“你来找我做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们还会相亲相爱和睦融洽吧?”
“我……”
“你什么?第一次我还能体谅你,毕竟商敬之是你爹。第二次商敬之夺权,我就不信你还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说一声你无辜。你要是想希望我听完你种种无奈被迫悲情无辜后,微笑着对你说一声你也是个可怜人,我原谅你。那你找错人了。”
商清珏愣了一会儿,急急地表明态度:“是,我是错了!我对不起你,可大哥是无辜受累的,他什么都没有参与,哪怕骗你回白玉京好了,那也是他怕你离开。”
我冷冷地说:“他错就错在和你们商家有关系。”
商清珏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忽然放低了声音:“云小茴,你回去看看大哥吧。他快撑不住了。”
我的心脏猛然紧缩起来,抽搐了一下,又猛然炸开。在静谧的窄弄里,那炸响声似乎就在耳边。
我觉得我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呼吸,语言,目光,心跳,好像都是另一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愣神,直到商清珏面露喜色过来拉我:“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那我们赶紧走!”
我赶紧退开几步,声音涩然,试了几次才能清晰地发音:“我不走。”
商清珏愣在那里:“为什么!云小茴,你绝情至此!”
这些事情我没法和商清珏言明。回去了又能怎样?继续相互折磨直到情谊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我不耐烦地和他说:“你没看到吗!我和霸气寨几个当家正要出门玩儿呢,回什么白玉京!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就喊太子在这里,我就不信没有什么刺客盯着你!”
商清珏狠狠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好,云小茴你记着!总有一天叫你后悔!”
他走时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且迅捷。
我一个人于暗夜中立了良久,直到隐隐传来包金刚他们的找寻声,才发觉已然露湿深更。
回去的时候我又被金需胜骂了一顿,大意是行事鲁莽不计后果云云,我心态特淡定,笑嘻嘻等他说完,看着他气呼呼地走了,叫住包金刚。
“包金刚,你现在还和白玉京那边的眼线联络吗?”
“那是自然。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
“那能不能……下回让他捎带一个人的消息过来,要求不多,就是好不好,生病没这样的。”
包金刚了然地看我:“可是商陆?”
唉,我就知道瞒不过去。我讪讪地笑:“是的……别和金需胜说,不然他又得骂我了。”
包金刚点头:“公主这点要求不难办到,也无伤大雅,臣自然应允。金需胜他性子是古板了点,严肃了点,但其实心是良善的,就是为了国家,有些不近人情。”
我叹气,我懂。金需胜扮演的就是一个鞭笞我的狼牙大棒槌,哪天我定要给他配一个货真价实的狼牙棒槌。
包金刚本来要走了,忽然又回头说:“公主,此次我们要去见的人非同寻常,关系我云氏皇朝能否兴起,请公主重视。”
“哦,”我随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长歌海月。”
三十三
三十三
我们在十日之后到达了玉璧城。
玉璧城,玉璧城,一面玉璧三面山,呈合围之势,将整座城池环绕其中,只有南面有个葫芦口,为抵外族入侵,在口子上建了一道玉璧屏障。
我问包金刚:“屏障真的是玉璧做的?大块大块的,晶莹坚硬的,绿翡翠?”
我一面问,一面发出饥渴的吞咽声。
我怀疑包金刚一定在内心鄙视我,但他面上很淡定,垂眼淡道:“自然不是的。但若公主复国有望,万里锦绣河山尽在掌中,何愁要不来一道玉璧?便是一座翡翠城,想必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错。更有众多男色环肥燕瘦,便如长歌当国的男儿,健硕勇猛,比之云氏皇朝男子的清俊来说,更有一番风味。”
金需胜难得地接过话头。他一边说一边给我指了个街上的路人,裹在粗布麻衣里的身段确实惊心动魄,令女子含笑男子含悲。
我回过头来,正想夸奖金需胜的古板脑瓜也有开窍的一天,猛然听到了他后一句话:“所以公主大可不必耽于情爱,需知清俊男子固然赏心悦目,但男人,更重要的还是气概与力量。”
娘的,敢情铺垫了这么多,就是想和我说:“别记着商陆那小白脸啦!看看这些彪悍的男人,哪一个不比商陆有料带感更实在?”
我顿时很郁卒。想了半天,回敬他一句:“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猪肉三斤,我只割臀尖吃。”
而且商陆不是小白脸,他的胸肌腹肌臀肌也是很健硕的。
当然这话我没敢在金需胜面前讲。
我们三人在玉璧城中的孟浪猥琐之旅终止于玉璧城内最好的一家客栈中,客栈名曰山客居,金需胜说长歌海月日前就下榻于这家客栈。
事不宜迟,我们几人只略作梳洗,便在金需胜的领路下去找长歌海月。
还未及他居室门口,便听得隐隐一阵丝竹声,伴着腻人的甜香悠悠飘来。包金刚打了个喷嚏,擤去鼻涕,咕哝着骂了一句:“娘炮。”
我忽然有些乐不可支,昔日真是难为包金刚这纯爷们扮作娘炮混淆视听了。
金需胜低声呵斥我们两个:“噤声。”
好吧。我一想到为了复国居然要如此卑躬屈膝看人脸色就觉得悲从中来。还不如我在霸气寨吃饱睡睡饱吃的逍遥生活呢。
我们一直走到门前,朱漆镂空的竹门是敞开着的,甜香愈发浓厚起来,我掩着鼻子,听金需胜大声道:“长歌公子,云氏皇朝出云公主到访,不知公子可在?”
须臾,门里传出一声:“进来吧。”
声音混杂在丝竹声中,听不分明。
我堪堪踏进门槛,就被所见闪瞎了狗眼。
我木讷僵硬地转头,以眼神询问包金刚我是否眼花了,可他扭曲的表情告诉我,我的眼睛是正常的。
于是我再度转过头去,忍受厅里那对狗男女的荼毒。
厅中一张长几,长几旁一个男人倚着绣墩,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他胸前是一个将近半裸的女子,正亲着他的下颌,胸前波涛汹涌跌宕起伏,若有似无地挤压那男人的胸膛。
男人不时低低呻吟一声,神情似是十分愉悦。
我有一种想把金需胜弄死的冲动,我以眼神与他交流:“我们要合作的长歌海月就是这厮?”
金需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轻咳了一声:“长歌公子……”
只是他还没说完话,我便眼尖地瞧见,长歌海月被长几挡住的下半身那里,又冒出了一个女子的头。
我惊悚地看着那鬼一样出现的另一个女子娇笑一声,伸舌舔了舔唇角,一双手正上下摇摆着长歌海月的那地方,便是我们这个距离,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衣料下的膨胀。
然后那女人摇着摇着,松开了手,头颅渐渐往下,竟隔着布料就替他……于是濡湿的布料愈发遮挡不住长歌海月。
我几欲掀桌暴走!
事实上我也这么干了,我蹭蹭蹭转头走了几步,被人扯住了袖子,那人是金需胜,他依旧板着一张脸:“公主稍安勿躁。长歌公子举止坦率,行事异于常人,实乃真性情也。”
我呸!
我压低声音靠近金需胜:“行。你也说他行事异于常人,瞧这孟浪放荡淫|乱样,指不定亦爱靠男子泻火,要是他真提出啥要求,麻烦你自己献出你的□。”
金需胜抖了几抖,脸色惨白了一下,而后咬着牙齿庄重道:“臣诺。古来大丈夫能屈能伸,为国捐躯在所不惜。”
……
好吧,你赢了。
我认真地在脑子里琢磨用金需胜作为筹码的可行性,这时只听后头一声低低的嘶吼,似乎是那对狗男女,不对,那仨狗女男女终于结束了,而后便是一阵衣料的窸窣声,再然后长歌海月发话了:“有失远迎,赎罪。”
不,你的迎接仪式很别开生面,真是别具一格的“小清新”。
我面上堆起笑容来,偷偷往后瞄了一眼,长歌海月似是换了干净衣衫,那两个女子亦不见了踪影。
我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他和蔼可亲地招呼我们:“请上座。”
我本想挑个离他最远的座位,奈何金需胜特遵礼制,死活要我坐上位。于是我只得在长歌海月左下首坐下,不得已和他打了一个照面。
一看之下,便是我见惯了白蔹的英气,商陆的清俊,也不由得惊了一下。
真是好生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
我不由得看着他的眼睛。眼尾微微往上翘起三分,形状美好,如果不是眼中那毫无光彩的一潭死水,想必定是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嗯?毫无光彩?!
我猛然意识到这点,复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瞳茫然而毫无焦距——长歌海月,竟是一个盲者。
我打量他的时候,他正给自己倒酒,因不能视物,小小一盅酒,很快便倒满了,直到酒液溢出滴到他手指上,他才发现。
“啊……令诸位见笑了。”
他很随意地说着,很随意地横指于唇间,吮去指上残留酒液,不知是人为故意还是天生媚态,我觉得他每一个经意或者不经意的动作都像是带了魅惑的蛊,于细微处蔓生出勾人的枝节,这个人太可怕了。
我抖了抖,正想着挪离长歌海月远一点,他却忽然猛地倾身向前,整个人贴近我,嗅了几嗅,笑道:“公主体有甜香,熏人欲醉,想必亦是个绝色美人。可惜海月双目不能视物,不能一睹公主风采了。”
他的动作如此突兀迅速以至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的鼻尖与我的脸庞不过几寸之遥,直到他的鼻息喷在我脸上,我才回过神来。
“娘的!”我一耳刮子抽了过去,连商陆都难得和我这么亲昵,你长歌海月是个什么东西,何况你刚才才和俩女的那啥过,脏不脏啊!
长歌海月虽看不见东西,但耳力极敏,大约听到我爪子凌空而来的风声,脸偏了一偏,躲了过去,复又坐回自己位置,笑嘻嘻道:“唉,公主,何必这么当真呢,这就无趣了呀。”
你个作死的东西!
我欺负他看不见,朝他比了一个戳他双目的动作,想想不过瘾,又做了一个挖他鼻孔的动作。
“咳咳。”金需胜清了清嗓子,以眼神警告我不可胡来,又朝长歌海月道:“长歌公子,事情就是我之前和您说的那样。我们极有诚意,只是不知公子心里是否已有打算。”
“你是说,我助你们复国;你们替我治好眼疾?”
“是。”
“我这眼疾自娘胎带出,长歌当国良医何等之多,皆道无药可医,你云氏有何能耐拍胸脯保证?况我要如何相信你们?”
“长歌公子,此药方非我朝云氏一脉的秘方,而是我朝乡间古怪的土方,虽听上去荒诞无稽,但长歌公子,前几日您试了一次这个土方,难道没有任何助益?”
我瞠目结舌,忽然对金需胜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做了这么多的事,想比起来,我这个公主,真是废柴透了。
我心里很惭愧,又听长歌海月笑了一声,他说:“金先生,你未必太有把握。你怎知我对复明一事求之若渴?这么些年看不见,我亦习惯了,方才你已看到,纵是失明,亦无碍我寻欢。女子么,只要肌肤柔软滑腻,胸脯挺拔结实,摸起来令人舒服便可。这些,我都可用双手感知,我何须冒着助尔等复国的风险,去圆一个我本无所谓的愿望?”
我听得直皱眉。
长歌海月这个人,心思谨慎,轻易无法看透。我不相信他一个从小看不见的瞎子会不渴望看到光明,听金需胜的话,那个土方子肯定是见效了,也就意味着长歌海月复明有望,在如此巨大的诱惑之下,他都能坚|挺住,与我们讨价还价,他真是……
金需胜和包金刚脸色一变,哑口无言,或者正在思考如何与长歌海月谈判。我知道,这时候我该出场了,有些事情有些话他们俩未必做得出说得出,但像我这样为了一两银子可以泯灭良知的人就不一定了。
其实我还是很有用处的。
我清清嗓子,道:“长歌公子话糙理不糙。男女寻欢这种事嘛,的确是那个理,灯一关眼一闭,什么都一样——”
“咳咳——!”这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金需胜捏着嗓子发出的,我看到他的脸发青发紫,鼻孔像是要撑爆了。
我不理他继续说:“但是有时候,能不能视物还是很重要的。譬如公子先前那两个侍女,一个头发上抹满发油,与公子狎昵间鬓发散落,乌黑发油蹭于公子皮肤;一个手掌脚掌处皆在蜕皮,白花花的皮屑落了一地,这些,公子可否有所察觉?”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最猥琐的形容都说了出来,就差骗长歌海月刚才在他胯|下给他那啥的女人牙缝里有根韭菜了,然后我满意地看到长歌海月的变化。
他脸上虽然笑吟吟,状似毫无波澜起伏。但我看到他双手却已在摸自己皮肤,好像在确认我方才那番话一样。
损敌一千自伤八百。虽然我膈应得长歌海月重新思考起了复明的重要性,但我们这里,包括我自己,都因为我刚才那番话没了什么胃口。
我在心里默默地对脸色青白的金需胜和包金刚说了一声对不住,默默地看着面前那盆红烧蹄髈。
许是目不能视物的人都有些洁癖?我瞧见长歌海月站起身来,朝我们这边敷衍又迅速地作了一个揖:“尚有要事在身,便不陪诸位饮酒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金先生所说,请容海月思量几日,三日后必做答复。告辞。”
然后他匆匆走了,且像是身上发痒的那种难受一般,我猜他肯定是去沐浴了。
他走了以后,留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金需胜无声地看了我一眼,道:“长歌公子说三日后方有答复。公主,这三日你不如修心养性,誊写女戒如何?”
……
当日夜里,我在灯下誊写女戒,夜深了,一点烛火忽明忽暗,影子被拉长在墙上,真是应了那首词:谁伴明窗独坐?和我影儿两个。灯烬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于是我无端端地生出凄凉之感来,惶惶然不知身往何处。复国,复国以后呢?报仇,报仇以后呢?我要这一片江山做什么?
我突然觉得很疲累,在这凄风苦雨的夜里。
一颗人心能有多重,我从前用商陆装满了它,现在被逼得不得不生生剜去,再用责任道义国仇家恨填满,就像装了铅一般,直往下沉。
唉,商陆,我有点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懒病发作,拖延症进入晚期,我需要你们挥舞鞭子鞭策我~~
三十四
三十四
这世上有人高楼饮美酒,有人流落在街头;有人天生富贵,有人一生潦倒;我初时与商陆分开时,怨天怨地,恨不得逆天而行,将那所谓的命盘撕个粉碎。但自从我看到长歌海月以后,我平衡了。
你想啊,像他这样的人,又有钱又有貌,就差一点儿十全十美,老天爷偏生让他做一个瞎子,哈,真是造化啊。
我冷眼看着街对面长歌海月被人耍。他在和别人掷骰子比大小,每次开盅,他对面的小个子总是欺负他看不见,偷偷将骰子翻个。我在这看了他多久,他就输了多久。
他既不在意也不怀疑,自得其乐地继续被别人骗。直到最后一次,我瞧着那赌坊里的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好像在盘算什么,也许是他们看出长歌海月是只肥羊,欲绑了他换钱也不一定。
我一想,这可不行啊,于是冲了过去,一把按住那个小个子想做下令手势的手:“兄弟,这人你惹不起,算了吧。”
小个子吃惊地看我,而后冷笑一声,反手一拍桌子:“玉璧城还没我惹不起的主,弟兄们,上!”
娘的!这玉璧城是谁做的督护,怎么这么不和谐!
我蹦起来,窜到对面,一把拉起长歌海月就跑,他因为不能视物,跟在我后头跌跌撞撞,好几次撞上别人或街边石墙,磕磕碰碰狼狈至极。有一次还整个人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废物!”我折返回去,一把拽起他,两手从他肋下穿过,半拉半拖地拽着他往前走。
带着一个瞎子跑路是一件很不明智很蠢的事。我听到身后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近,慌不择路,一头栽进就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一进去我就明白我又干了一桩蠢事。这是条死路。如果现在再回头跑出去另寻他路,肯定要和小个子他们撞上。
我急得团团转,瞥了一眼长歌海月,他头发散乱,身上几处磕破的伤口在流血,因为疾跑,脸色绯红气喘吁吁,再配上他那张脸,真是……无与伦比的香艳。
我升起了一个泯灭良知的念头,不如到时让长歌海月诱惑他们吧……这时,巷子口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恰好停在巷口。
那马车极大,刚好堵住巷子的出口。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我从这里看不到外头的情景,只听到小个子他们纷乱的呼喝声,一开始还有些嘈杂,后来渐渐安静了,好像他们离开了。
我犹豫要不要去探个究竟。这时从头不发一言的长歌海月突然出声:“你以为救了我可以当做一个筹码来和我交换的话,趁早死心吧。”
我愣了一愣:“这样啊,真晦气。那你自己摸回去吧,我先走了。”
“你——”他气极,声音很愤怒,然后渐渐平静下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冲我一笑,“云小茴,你这样与我作对,莫不是看上我却不知如何表达?”
我翻了个白眼:“少往脸上贴金。我有喜欢的人。”
“哦?何不同我说说?”
长歌海月霎时化身为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老太婆。
本来这种事,我当然是不会同他说的。可是也许是这些日子来憋得太苦闷,我居然鬼使神差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