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一润和杜卿格一同去搀扶杜圆舞,后者神色漠然,面无表情,毫不反抗的跟随他们一同走。
他们带杜圆舞至门诊处,杜卿格问:“一润,她该去哪一区的病房?”

“你随我来。”

舒一润带杜卿格到自己目前实习的心身科:“这里是心身科,多收留神经症病人,譬如情感障碍、强迫症、焦虑症等,病人勿需穿病服,这里是半开放制度,一级开放,病人可独自出入病区;二级开放,病人需在家属陪同下出入病区;三级开放,病人需家属二十四小时陪同。需外出医院时,只需向主治医师请假;在病房时,家属朋友可随时带鲜花水果探望。”

她又带他至心身科的上一楼:“这里是重症精神病房,收治精神病人,她们无自知力,与现实脱离,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疯子。病人需严格遵守医生护士安排,白天不能独自在病房,需在大厅集合。每日饭菜由医生护士安排并监督吃下,饭后水果也有统一时间,厕所手纸也由护士统一发放,毫无例外。这里是封闭病房,换句话说,她们没有自由,每周只得两天是家属探视时间。她们中有些人,病史长达十年,被关在病房,直至社交能力退化,单纯如一稚儿。你认为杜圆舞该在哪一科?”

杜卿格苦笑:“你责怪我,没有爱护胞妹。”

“不,我只是要你明白,杜圆舞如果是轻度抑郁,她会在心身科;如果她病情加重,她会被转至精神科。严重时,她会不吃不喝不言不语,随地排泄大小便,她会变成抑郁性木僵,还有15%的抑郁症病人会在最后自杀——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也许需要付出极大精力与耐心,等待她慢慢好转,即使好转,抑郁症也极容易复发,有些人一辈子为此所苦。你可能将要照顾她终生。”

杜卿格怔忪,对舒一润刮目相看。

舒一润微笑:“我需回去写病程录,请你仔细考虑。”

舒一润回去办公室,梁宵宵偷偷指一指走廊末端心理咨询室:“你这病历借了一个世纪的辰光,季医生等你许久。”

舒一润连忙把病历交给季医生,微微叹一口气。

“舒一润,不要做耄耋老人。年少辰光至忌讳叹气,叹一口多长一条皱纹。”

“我心态已渐至苍老,不叹气难以宣泄胸中郁郁。”

“你似备受打击,是否杜卿格另娶他人?”

“呿,他就在此处,陪同他胞妹入院。”

“什么病?”

“抑郁。”

“哗,舒一润,你我都知,调查表明但凡心理疾病者,至多数与遗传有关,一个精神病人,他的家族史往往为阳性,两系三代中大抵也有患精神疾病者。杜卿格胞妹有抑郁,他体内十分可能也存在抑郁基因,日后你们后代也需小心照料。你是否考虑过?”

舒一润失笑:“梁宵宵,你刻薄如同市井泼妇,精明势利。”

“呿,你我不是城堡里公主,天真烂漫不知世事,杜卿格若没有那张皮相,你也不会爱上他,人与人交往,皆因有利可图。”

“不,我现在只担心杜卿格会抛去杜圆舞不管。我知道一个极为严重的抑郁症病例,病人意志活动减退,生活极为被动,整日关在房内不言不语。一日家人开门进去探视,遍地都是屎尿,病人正抓起一把屎往嘴里塞。倘若杜圆舞有日严重至此,杜卿格会否仍有耐心照料?”

梁宵宵骇然:“舒一润你天真如同稚儿。你我都知六楼老年病区,阿尔兹海默症、血管痴呆者比比皆是,你可见过有几个子女日日探视服侍膝下?终年不闻不问,半年探视一次已是至多。也有子女来得极勤快,为的是同医生商量,怎样从痴呆父母嘴里套出存折密码。呵,父母子女血缘之亲厚尚且如此,遑论兄妹。”

舒一润说:“正因如此,我才害怕杜卿格会抛去杜圆舞。因为我爱他,我不希望他叫我失望。”

 

 

7

7、新病人 ...


舒一润同梁宵宵谈至畅快,忽然季医生过来:“小舒,我们收新病人,随我来听病史。”

舒一润心里仍记牢杜圆舞,心不在焉在桌旁坐下。

病人进房来,季医生说:“杜圆舞?”

舒一润猛一抬头,对面杜卿格陪伴杜圆舞,坐在她身侧,看到舒一润时也显出讶异之色。

此次杜圆舞的发病过程、既往病史,舒一润记得极为详尽,特别记牢他们家族史。

杜家祖上做小本生意,世代从商,流传至上几辈,已渐渐发迹,在业界闯出名号。豪宅里出生的子女,养尊处优的背后,亦有难言之隐,杜家家教极严,要求子女表现优异,不丢杜姓颜面。杜卿格自小出众光彩,深得长辈喜爱;杜圆舞在兄长光环笼罩下的阴影处长大,与杜卿格同校时,杜卿格全校第一,她却成绩了了,家里人常拿她与杜卿格比较,自此她始感压力,高考前首次发病,服用抗抑郁药一段时间,渐至好转,从未复发。直至几月前,杜圆舞即将毕业,在选择职业上与父母争执,才第二次复发。

舒一润惊叹,她从不知薄幸名狂的杜卿格小时竟如此优异,他总把自己经历藏住背后不说,她从不知杜卿格心里喜乐苦痛,此时听他缓缓述说,为之恻然。

护士盯牢杜卿格脸孔,问话时声音甜腻许多倍,舒一润心里鄙薄,在季医生吩咐下,不甘不愿回去办公室写大病历。

梁宵宵笑:“舒一润,又轮到你们收新病人。”

“是杜卿格胞妹,我写得至为心甘情愿。”

“哗,上天待你不薄,给你掉下来一段缘分,近水楼台先得月。”梁宵宵的眼神狡猾。

舒一润正待开口,杜卿格走进来。

“一润,好巧,圆舞竟由带你的医生收治。”

舒一润翻了翻季医生开给杜圆舞的长期医嘱单,上面标明三级开放。

她笑:“杜卿格,杜圆舞是三级开放,要求家属二十四小时陪同,你有否找到可靠护工?”

杜卿格讶然:“护工?不不,我不请护工,我自己来陪伴她。”

“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

“她不会同你说话,甚至生活不能自理。”

“我来照料她。”杜卿格语气坚定。

舒一润与梁宵宵对视一眼,突然微笑。她忽然打心底为自己庆幸,杜卿格叫她一颗心落了地。

杜卿格大惑不解:“为何发笑?你乐见圆舞得病?”

舒一润连忙抿紧嘴:“不,我为我可以日日骚扰你而欢笑。”

杜卿格无奈。

舒一润问:“护士将圆舞安排在几床?几时入住?”

“75床。此时入住,我将去买些生活必须品。”

舒一润说:“我来向你提供意见。在此住院,外带药品需交给护士保管,衣物可放置衣橱,你可以将笔记本电脑带至此处,此处覆盖无线上网。另外,你需要去医院食堂办饭卡,需要购置脸盆、牙杯牙刷等洗漱物品,还需水杯、保温瓶、便当盒,你还需替杜圆舞准备卫生棉。这些东西在医院小卖部出售,是否需要我带你去?”她前所未有的殷勤。

梁宵宵瞠大双眼,笑出声来。

杜卿格微笑:“不了,我自己可以处理。一润,我去购置物品,你代我照看圆舞好吗?”

“再好不过,她原本就是我的病人。”

杜卿格走后,梁宵宵捧腹不止:“哗,舒一润你献媚之意甚于佞臣。”

舒一润朝她挤眼:“他朝你也将会遇上叫你心甘情愿赴汤蹈火的男人,此乃命中劫数。”

她去看望杜圆舞。杜卿格没有动用特权要求私人病房,或者这家公立医院并无提供此种服务,所以杜圆舞与其余两个病人一同住在一处。舒一润知道这两个病人,一个是强迫症,一个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病情都比较稳定,舒一润放下心来。

杜圆舞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舒一润叫她,她并不应声,替她喂水,她也乖乖的喝下去,与无血无肉的娃娃一般。

不久后杜卿格回来。手里大袋小袋,此时其余两个病人去了大厅活动,病房里并没有人。舒一润便替杜卿格归置好一切。杜卿格去看另两张床床尾插的一小张病历卡,问:“一润,OCD是何意?”

“强迫症。”

“那么PTSD呢?”

“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两样病是否危险?圆舞是否会受到波及?”他爱护胞妹之意明显。

舒一润笑:“杜少,请你坐下,放下心来。这一科唯一一个非神经症的病人并不在这间病房。”

杜卿格疑惑:“你说心身科多为神经症病人,我不知还有精神病病人。”

“有一个,是一个男孩,精神分裂症单纯型。他母亲不忍心将他送去重症精神病房,心身科便收治了他。请你放心,他一直很安静。”

杜卿格不说话,微微点头。

舒一润问:“你预备在此二十四小时陪伴,那你的工作呢?你是否需要通知阿姨叔叔来此?”

杜卿格神色冷然:“不用,有我便可。我已休年假,工作之事托付给言陌。”

舒一润看表:“下班时间了,我将回家,明日再来。”

她走至病房门口,杜卿格突然叫住她:“一润。”

她转过头去。

“谢谢你。”杜卿格言辞恳切,神色动容。

舒一润微笑摆摆手,他不知道她在那幢豪宅里放了多少他的物品;他不曾看到过她在思念苦楚时,将自己躲到挂满他衬衫的衣柜里;半夜梦回她顾视四周,不寒而栗,觉得自己心理已至变态扭曲,若杜卿格知道,他只会惧她怕她,大抵不会对她说感谢。

舒一润回到家,白千张打电话来:“舒一润,听闻杜圆舞已寻到,可是真实?”

“是,她被人送至我们医院,被我在无主病房看到,通知杜卿格前来认领,现已入住心身科病房。”

“恭喜你,终于得到机会接近杜卿格。”

“是,明日开始,我将会申请晚上值班。”

“实习生不必做到此等地步。”

“不,”舒一润微笑,“杜卿格将二十四小时陪护杜圆舞,我将二十四小时陪护他。”

白千张骇然:“舒一润,你晚上值班,白日上班,你可吃得消?”

“通宵于我来说无碍。我曾做过上届学长学姐的睡眠剥夺实验的被试,我能够两夜不睡,且夜里值班室里有床位可以入睡。”

她们缄默。

半日白千张叹息:“舒一润,你病已至膏肓,药石罔及。杜卿格会否接受你这份心意?”

“那是他的事。世人皆说女追男隔层纱,我却追得辛苦。我本不机伶,不知投机取巧之风月计谋,只得这么一个蠢笨方法去接近他,渐而感动他。”

白千张说不过她:“那么我祝福你。”

舒一润挂下电话,开始收拾衣服并牙杯牙刷等洗漱用具。她觉得她大约只得这么一个机会去接近杜卿格,她如同一个溺水之人,牢牢抓住这唯一一根稻草。

她知道明日过后,她很长一段时间大抵不能有一个好睡眠,所以今夜睡得极早。

这一觉很黒甜,她没有被闹钟惊醒,醒来时已是七点半。她慌慌张张出门,来不及先去看杜卿格同杜圆舞,已经是交班时间了。

刘主任曾经说,实习生实习三个星期后,要开始新病人交班。舒一润正好在第三个星期,季医生说:“小舒,昨日新收的病人,由你来交班,简要说发病过程、既往史、个人史、家族史和体格检查便可。至好不要照着病历读,你有否记下首日病程录?”

舒一润点头:“有。”

季医生满意转过头去。

梁宵宵拉她衣角:“呿,舒一润,我们皆是交班前十分钟背首日病程录,你今日迟到,勿有时间准备,是否需要我读病历,在你身后提醒你?”

“不,”舒一润微笑,“杜圆舞的病历,我记得很熟。”

关于杜卿格的一切,她勿需特意牢记,耳目自然接收并铭刻。

她交班完毕,刘主任表扬她:“小舒对这个病人很熟悉,交班很详细,很不错。”

舒一润看到小朱即时变色。

这时护士长说:“昨天开例会,科教科的陆主任说,心理咨询热线安排了实习生实习,每晚八点至早上六点,额外工资是没的,不过可以积累工作经验,实习生有谁愿意值班的,可以来我处报名。”

舒一润听到小朱轻轻说:“去的人是六儿。”

她微笑不语。

今日季医生上午门诊,嘱咐舒一润查房询问病人信息后便匆匆下楼。舒一润先去护士长那里报了值班的名,随后走至75床查房。

杜圆舞已打理干净,油光水滑身段如同蜡像,躺在床上静止不动。杜卿格从厕所走出,舒一润闻到他剃须水的味道。

“早安。”她说。

杜卿格说:“早安,今晨护士来叫同病房的病友出去做治疗,圆舞不肯去,会否有影响?”

“他们做的是工娱治疗。杜圆舞是重度抑郁,她对日常一切丧失兴趣,快感缺失,自然不会愿意去。她才住院第一天,杜卿格,请你给她时间,给我们时间。”

“那么她服用的药物——瑞美隆、文拉法辛,有何副作用?”

舒一润突然气馁,杜卿格一早便将她当一个单纯的医生,毫无暧昧。

 

 

8

8、执着 ...


舒一润查房回办公室,刘主任翻手上纸张,忽然说:“小舒,你报了心理咨询热线值班?精神可嘉。”

小朱即时酸笑:“一润,你已得主任嘉奖两次,留院有望。”停一停,又笑:“是不是,一润?”

她的言语背后有另一层意思,舒一润微笑不语,微笑是最佳社会礼貌,阻挡小朱挖苦的诚意。

她看看表:“我约了病人做心理咨询,我先走。”她即时逃离办公室,梁宵宵随后跟出来。

“咄!那个小朱,自己无为,反来挖苦争取的人,这类人大抵思想龃龉,你有否听她方才说,报名的人是六儿?”

舒一润说:“我们在心身科至多一个月,一个月后背转身去,谁都不认识谁。”她也至多一个月,可以与杜卿格同在一处,呼吸同十几坪米的空气。

舒一润心不在焉,走去75床看杜圆舞。

杜卿格不在病房,临时找来的护工正在陪同杜圆舞。

舒一润大吃一惊:“杜卿格呢?”

护工说:“杜先生说出去处理私事,立即回来。”

舒一润坐在床边等候杜卿格。半小时后,杜卿格还未回来,她坐立不安,仿佛看见杜卿格已受不了医院气味,将胞妹扔给护工,自己远走高飞。

她再也忍不住,走出病区寻找杜卿格。

她在医院门口看见杜卿格,对面一个美艳女郎。

“杜少,我来同你说清楚。”女郎披一头黄卷大波浪,随着她讲话微微弹跳。

“请讲。”

“听闻你胞妹是神经病,住到精神病院里,是吗?”

“你看我与你此时在哪家医院门口讲话?”

“那么是真的了。杜少,我和你玩不下去,我不能叫别人知道,我男友的妹妹是疯子,你我交友原则,至要紧是欢喜快活,你既打算长住医院陪一个疯子,我也勿需陪同,再会。”

杜卿格微笑:“劳你专跑一趟,其实只需在电话里说明。”

女郎变色:“杜少,你妹妹是疯子,你也是。多可怕,你此生永无爱人的能力。”

杜卿格不说话,即时转身离去。

他走至住院大楼楼下,想起自己尚有一只手表落在女郎处,他从不将任何私人物品落在他人处,便回转身来去找女郎。

这次换他看到舒一润同女郎交涉。

舒一润说:“小姐,你有两处误区需得旁人解释。”

“你是谁?”

“第一,杜卿格的妹妹不是疯子,她得的是情感障碍,属于神经症,你需得了解此类知识;第二,杜卿格也不是疯子,他只是不爱你,但他关爱他妹妹,你需得收回此类侮辱言语。”

“神经病!”女郎惊诧,她指指医院:“你不是里面跑出来的吧?还偷了医生的白大褂?”

“恰恰相反,”舒一润微笑,“我来向一个疯子普及心理知识。”

女郎变色,蹬蹬蹬走远,拦住一辆车扬长而去。

杜卿格震惊,他苦笑,他的女友轻视他和杜圆舞,他最想远离的人却挺身而出为他辩解。舒一润维护他时熠熠生辉的眼睛,有谁不被诱惑?

舒一润回到病房,杜卿格给了护工丰厚的小费请她离开,正在亲自喂杜圆舞喝粥。

“一润,你有否去另外病人处查房?勿需守在圆舞处,我们不需特权。”

舒一润笑:“我一个实习生给不了你什么特权。”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她亦有自己正事要做。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起女郎之事。

下午五点后,办公室众人皆下班,梁宵宵临走前伏在舒一润耳边轻轻说:“舒一润,大都会里光怪陆离,诱惑至多。机会稍纵即逝,你需牢牢抓住,若一概沉默寡言,不需一个月,众人皆将你忘至角落处。”

舒一润骇笑:“多谢提点。”

她趴到窗口处,医院里一条露天走廊,上方缠满绿色攀爬植物,杜卿格自食堂处打饭上来,正走在绿荫下,热天里人们皆满头满脸油光光冒汗,杜卿格袖口卷至手肘处,一身清爽。舒一润朝他吹一声响亮口哨,趁他抬头还未寻到始作俑者,缩回窗户里。

杜卿格回到病房,看见杜圆舞床上坐一医生。医生转过头来,赫然是舒一润。

他大吃一惊:“一润,你还没有下班?”很快反应过来,动容:“你勿需为我做到此等地步。”

“不不,我并非为你,我不过恰巧申请夜里值班而已。”她不愿自己笨拙心思被杜卿格知晓。

杜卿格沉默,半日方说:“一润,下一次勿在医院对牢英俊男子吹口哨,若被你老师看见,他对你印象坏三分。”

舒一润跳起来,赫!被他知道了。她笑:“不,我属意你,只对你吹口哨。”

她罕有此时这般难以言状的开心,对牢杜卿格做一个鬼脸,跳下床去飞奔至心理热线处,门内已有一人守驻,听到动静讶异转过身来。

他身材高大,舒一润平视过去,只瞧见他胸口实习胸牌,她将视线投到他脸上去,哗,一张精致脸庞,轮廓极深。但下一刻男孩叫他好感顿失。

他盯牢舒一润,说:“嘿,我似在何处见过你。”

舒一润没好气:“是否你意淫中的《男人帮》抑或《花花公子》?”她至厌恶油嘴滑舌之人。

男孩纳罕她火气之大竟至如此,搔头讷讷解释:“不,上一次有一个病人逃脱,你恰好在前方,听闻动静拦截病人,被病人在胳膊处咬一口,是否是你?”

舒一润这才想起,她一日在医院行走,听得后方喊:“拦住他,拦住他!”她转身,看见一群白大褂和保安正追赶一个病人,病人直冲她而来,她下意识去拦截他,被病人掐住胳膊咬了一口。后来医生保安赶到,乱糟糟一团,她也就走开了去。

她笑:“是你。你也在追赶之行列中?”

“是,他恰是我老师收治的病人——你的咬伤是否要紧?”

“不要紧,已做过处理。我唯一遗憾是医院不承认我是工伤,不给我报销医疗费。”

男孩哈哈大笑:“你很可爱。我叫麦承方,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小姐芳名?”

舒一润被逗笑:“舒一润。”

“可是命中五行缺水?”

“是,所以取一个带水名字,平日极爱喝水。”

两人相视而笑,麦承方看表:“女孩至要紧睡美容觉,研究证明夜里十一点至二点是皮肤修复最佳时期,所以我们分开值班,你守前半夜至十一点,十一点以后我来守,可好?”

舒一润计算时间,值班从夜里八点开始,早上六点结束。若至十一点,她只需守三个小时。显然麦承方照顾她。他的体贴让她想起杜卿格绅士风度,心里感动,微笑说:“不,现代社会男女平等,我们每人守五小时,我从八点至一点,你从一点至六点。”

“没有商量余地?可有别的办法?”

“有,我自此处退出,永不再来,由你一人值班。”

麦承方骇笑,舒一润如此坚定,他只得举高双手:“好,我明白。”

他自去值班室内床位睡,不一会儿已至熟睡,呼吸平稳。前半夜偶有几个电话打来,喁喁述说生平苦难。世上苦闷之人甚多,白日里喧嚣夺目,夜里打一个电话,向陌生人倾述内心秘密,泪流满面而不自知。舒一润不说话,她记得心理咨询的秘诀,只得“倾听”二字。

闹钟在一点钟响起,深夜里分外刺耳。麦承方自床上跃起,揉困眼打呵欠:“舒一润,辛苦你了,你去睡吧。”

舒一润站起来往门外走,麦承方讶异:“你不睡?”

“不,我有更重要之事做。”

她悄悄走至心身科五病区,护士站里值班护士正在打盹,她兀自走到75床病房门口,房内杜圆舞同其余两个病人已熟睡,杜卿格蜷在病房一张小伸缩床内,尚留脚悬空在外,那张床太短小。他身上毯子滑落至地,环胸蜷腿,叫舒一润无比怜惜。

她轻巧走进去,俯首看杜卿格睡颜许久,他浓密睫毛并笔挺鼻梁在窗外微光照耀下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人中处凹陷进去,弓形嘴唇湿润美好。舒一润俯身,屏住呼吸,趋近他嘴唇,再趋近。

杜卿格忽然睁眼,微光承在他眼波深处,波光粼粼。舒一润惊至跳起,反射性往后退一大步,听得自己擂鼓心跳在深夜里分外清晰。

杜卿格翻身坐起,温和地对舒一润说:“一润,听话,去睡觉。”

他明知舒一润情难自禁,在一秒前将要偷吻到他,却只当天下太平,只字不提。舒一润不禁黯然,生出叛逆之心:“不,我不去睡。我就在此处守你。”

杜卿格自地上拾起毯子,无奈。

“那么我们出去说,不要吵到他们。”

他们走至大厅沙发坐下,杜卿格点一支烟,烟头红光明明灭灭。

“一润,不要执着于我。”

舒一润微笑:“杜卿格,我亦有自尊品格,你在此对我说一句‘请你自重,不要纠缠我。’我立即便走,永不见你,你是否要试一试?”

杜卿格眼神温柔,慢慢趋近身体,用胳膊圈住舒一润。舒一润闻到他身上淡淡体味,心里迷醉。杜卿格只轻轻拢一拢她,如同兄长对妹妹的拥抱。

 

 


9

9、精怪 ...


舒一润被早晨六点闹钟惊醒,以为尚在家里床上,直至鼻端闻到医院消毒水气味,立刻警醒。

她睡在昨夜杜卿格睡过的折叠床上,身上盖着薄毯。病人已被护士带走去楼下花园散步,舒一润跑去窗口往下望,看见杜卿格陪同杜圆舞坐在花园长凳上,她微笑,今晨一睁眼,心情便开朗。

她跑回心理热线值班室,麦承方正在整理,看见她讶异:“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仍有东西在此处。”

“你昨夜去了何处?”

舒一润微笑不语。

麦承方说:“舒一润,你给我至多神秘感,我不禁怀疑你是聊斋中走出的精怪,夜里附至人身,在医院游荡,吸病人精血。”

舒一润大笑:“呿!有如此蠢笨精怪,不去吸健康人精血,反来医院找病人?”

麦承方也笑:“走,去食堂吃早饭。”

舒一润问:“你在哪个病区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