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五十的易苍风看上去是三四十许的模样,可与他相伴三十年的狐妖却仍旧是当初刚化形时的少女容颜,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停驻,一分一毫也带不走她的美丽娇艳。
“她有一段时间神思恍惚,我正为自己日渐老去,她却容颜不变而心生烦恼,见她总是恍惚,那一日竟生了魔念,疑她变心!”易苍风低声叙述,说到这里,一直平淡的语调中隐隐带上了几分沉痛。
“我与她大吵了一场,彼此都借着争吵发泄了心中痛苦,那时的我绝想不到她那时神思恍惚其实是在计量什么。”
“第二日,她便悄悄瞒了我,收拾行囊独自出了山。”
“我将此视为背叛,可心中仍然放不下,便也下山追去。”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韩素看到,月光下,自己这位启蒙恩师一惯不露形色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明显的痛苦。
第230章 一步岂知天高(九)
易苍风一路追寻爱侣踪迹而去,但他虽然是先天高手,狐妖身为化形妖类,修为却多少要比她更高几分,狐妖有意隐藏,易苍风天南海北地寻找,竟怎么也无法再见爱侣一面。
易苍风早已痛悔,可天地之大,佳人芳踪杳然,他一介凡人,无力窥天,除了无能为力,徒然痛苦,又能如何?
或许颖悟总是由情而起,那个时候,骄傲了许多年的易苍风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从前自以为是的强大是多么可笑。凡人之力有时而尽,先天之境在天地规则面前也不过蝼蚁,“人定胜天”这个词在有些时候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但尽人事”的安慰罢了。
易苍风说到这里,韩素也心有所感,不由得暗忖:“当年我欲追寻仇人姚丹,入道之前不得其门而入,入道之后我去到天外天,却不过是去周天殿借了一回天涯无踪镜便轻松寻到了姚丹踪迹。修仙了虽不等于就能事事随心顺意,但不可否认,在许多方面,修仙者的能力都神奇到超出凡人想象。”
虽有所想,这些话却不好对易苍风说出,否则就是火上浇油了。
韩素道:“修行之路便是一道不断与天争命之路,越是前行,修为越强,你能掌控的便越多。今时弱小,不等于明日还是弱小,但今时强大,同样亦不等于明日还能强大。你不变,自有人变。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有此嘉勉之心,便不负修行一场。”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易苍风喃喃低语,半晌,眼中忽然涌出晶莹的泪水。
三十年离殇,近百岁蹉跎,他曾经在最痛的时候都不曾流泪,哭不出声,然而此刻一朝悟道,他却忍不住,竟忍不住!
泪水沾湿眼眶,易苍风先是低笑,笑声渐大,他再也控制不住,竟而狂笑起来。
狂笑当哭。
他笑得伏倒在地,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又过了五年,我实在寻不到她,只得回了碧梧山。我想,外面太大了,我寻不到她踪迹也是正常的,但碧梧山很小,我在这里等,不论如何,总能等她回来的,她又怎么可能不回来?”
然而他的狐妖终于是再也没有回来过,又过一年,易苍风在碧梧山上等到了一只自称为紫黍的竹妖,这只竹妖送来一颗驻颜丹,告诉易苍风,这是狐妖临终前托她送来之物。
原来当年狐妖悄悄离山,并非是因为争吵才愤恨出走,她是见到易苍风终日为两人间越来越大的容貌差异而苦恼,才心起一念,要到海外三山处去寻驻颜丹!
在狐妖简单直接的思维里,易苍风既然因为容颜老去而不快,那她便寻来驻颜丹,使他容易不老,他岂不就能重获快乐了?
她并不会复杂地去思考,易苍风不快乐,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渐渐老去,而是因为自己渐渐老去了,爱人却容颜不老。这是一个说起来仿佛令人觉得十分自私愚蠢,实际上却又如此理所当然的命题。
凡人常说白头偕老,在百岁光阴中,少年夫妻少年携手,同历岁月,共同老去,那自然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因为人皆有一死,生同衾,死同穴,便是一个完整的轮回,谁也不必有遗憾,自然也不必有不甘,有妄念,有痛楚。
易苍风本也是这样想的,他当初与狐妖携手,便但愿能与她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然而他忘记了,他是凡人,妻子却是化形的妖类。他们的寿数相差不可以道里计,白头偕老?根本就不可能!
当初想得太过理所当然,等到他不得不发现,自己日渐老去,妻子却依旧能够容颜不改时,他的彷徨迷茫,又如何能控制得住?
其实就算一开始有了心理准备,等到在日渐消逝的岁月中不得不直面这一幕时,大约也没有几个人能够不起波澜地平和以对。
故事说完,后面的事情易苍风没有再说,他心中的痛,不如他所历,大约也无人能懂。
人生最苦,不是你正少年,我已老去,而是你已香消玉殒,我却尚在人间。
人妖殊途也比不上阴阳两隔,魂灵都已不在,凡人何处去寻?
韩素不知道假如狐妖后来不离开去寻找驻颜丹,也并不在寻找驻颜丹的过程中死于非命,那么她与易苍风这对佳偶会不会在岁月的磋磨中变成怨偶。她听完了这个故事,当时心中冒出的最直接的想法竟只有四个字:“仙凡之别!”
狐妖虽非仙躯,而是妖身,但修仙其实只是一个概称,走在修行路上,取道与凡人不同,往往就都被称为修仙。至于这修仙者中,再分仙道、妖道、魔道等等,则又是另一说了。
当年薛瑞卓以“仙凡有别”为由向韩素退婚,彼时韩素只觉气愤不甘,然而此刻看来,竟仿佛理所当然!
仙凡的确有别,韩素若不是不肯向天认命,自己跨过了这道仙凡鸿沟,那么此刻她年近四十,在凡间这已是由中年越向老年的年纪,但这样的年岁放到修仙界,却还只能算得上是青年,甚至少年!
假如薛瑞卓当年并不退婚,假如韩素不能以武入道,此刻他们若是站到一处,也同样会面对你正少年,我已老去的尴尬局面。
当然,这并不是说薛瑞卓退婚就是对的了,只不过这是他的选择,韩素无所谓评价他的对错。
如今韩素早已将这段前尘旧事放下,心中真正平静了,回忆当年反而更加理智,也更有一番通透。而她也有她的选择,她选择真正打破鸿沟,再不让“无能为力”在左右命运!
正如她此前所言:你若掌控天道,天也要让你!
韩素又想到了自己的继祖母渔阳郡主李琳和她的情人左平,这两个倒是真正的即使仙凡有别,也依然无视此中差异,坚持在一起的典范。
不过李琳虽然服用了不少驻颜和延寿之类的丹药,此刻或许仍能青春娇美地站在左平身边,然而凡人寿数有限,这个极限是吃再多增寿丹也不能打破的。到大限将来时,李琳当年服用的驻颜丹也一并会失效,到那时,李琳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左平却仍然青春鼎盛,不知他们可还能坚持情比金坚?
倘若李琳不是仇人,韩素倒还真愿意祝愿这对“有情人”此情不移,成就一段仙凡佳话。
不过此番只要回到天外天,韩素头一个要收拾的便是此二人,这番祝愿,就不必给了。
山风寂寥,月渐低垂,韩素与易苍风相对静默,许久,都不再言语。各自起了思量,故事自然悲伤,然而此刻面对的倘若不是自己的启蒙恩师,韩素大约是要说上几句刻毒话的。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
第231章 一步岂知天高(十)
人生最怕的便是到头来后悔,说一句“早知今日”。
因为时光并不会因为你的后悔便倒退,即便倒退了,经历过的也不能抹杀。
山还是那座碧梧山,又已不再是那座碧梧山。山月年年有,而岁岁又不同。月落时树影渐暗,山中两人一站一伏,一人痛苦不能自抑,一人却神色清淡,面如秋霜。
将近二十年前,也是在这座山上,韩素满心仓皇狼狈,伏拜在地,是易苍风移步上前,弯下了腰,问她:“你来做什么?”
韩素告诉他:“我不甘心!”
易苍风于是指引她:“天无绝人之路,世上还有以武入道。”
一言解惑,打开了全新天地!
十数年后,韩素重回碧梧山,对易苍风说:“先生,当年你渡我,如今我渡你。”
这一站一伏的两人互换了位置,又何尝不是一种轮回?
韩素脚步轻缓,向易苍风走近了几步,然后缓缓对他跪了下来,问:“先生,你既已以武入道,如今为何还悲伤?”
伏地许久的易苍风抬起头来,怔愣片刻:“许多年前,我一心以为,只要自己能够以武入道,就必定能够改变命运。然而如今我虽以武入道,却反而越发感觉命运强大,无力抵抗。素娘,你是达者,可否教我,这是为何?”
“我虽行在前路,却同样不能到达彼岸,尚须继续前行。”韩素道,“但我以为,无能为力,却并非命运太强,而是你还不够强。”
易苍风便问:“那要怎样才算足够强?”
韩素反问:“先生能够入道,必是当时有所悟。当时有所悟,为何此刻反而迷惘?”
“当时有所悟?”易苍风喃喃道,“心有微尘,照见大千…”
韩素道:“既已照见,为何不见?”
音声之中韵律隐现,仿佛玉磬相击,使人心间震动,似闻黄钟大吕。虽非道音,却有道蕴,韩素修为已深,言语之中隐含道蕴,竟有大能**之效。
易苍风豁然起身,灵台渐渐通明。
“我心微尘,不求闻达,不求大道,但求有朝一日,复活我妻!”他看向韩素,“素娘修仙有日,可知世上有无复活之术?”
韩素便也起身,她微微思索:“从来只听闻,魂灵尚存便能复活,若魂灵不存…”
易苍风紧跟着问:“又当如何?”
韩素道:“至少还须能寻得真灵。”
易苍风便问:“真灵又该如何去寻?”
“听闻是在命运长河中,但命运长河又在何处,却是无人得知。”韩素微微一顿,徐徐道,“先生此刻不必思量太多,世上尽有无数神秘,你我如今都不过是仙途起步而已,便是我今日告知先生,世上并无复活之术,先生难道便能甘心?我辈修行,不怕妄念,只怕不起念,今日不能,未必明日不能。且有一心,便无所不能!”
易苍风本来便是意志坚定之人,心中也有道念,此刻听言,便只觉得此前种种迷雾尽去,胸中一股意气激荡起来。
他情绪本来内敛,此刻却受胸中一气激荡,连带着丹田中的真元都纷纷涌动。那真元游走中宫,直冲而上,易苍风仰天长啸,声罢了,便道:“素娘,你此前与我说,心已动,风未动,是魔;风已动,心不动,是道。而我如今心生妄念,不为求道,哪怕入魔。”
韩素道:“人人道不同,道又如何?魔又如何?但需无愧此心,来日莫再后悔,先生尽可随心而动。”
易苍风心中便是一动,忽然问:“那素娘你…是道,还是魔?”
韩素微微一笑:“我欲为道,我便是道,我欲为魔,我便是魔。”言语平淡,然而睥睨之气已是尽显。
易苍风哈哈大笑起来:“天地仙凡一锅烩,为道为魔皆我行。百年倥偬今日归,他朝风云谁与会?”
踏着歌儿,踩着节拍,他大步而去:“素娘,往日师徒之缘,昔年十载善因,如今你已尽数还我。仙道苍茫,你能渡我一时,却不能渡我一世。如今我寻道去,来日有缘再会罢!”
他灰袍大袖,翩然远行,行走之间渐渐已与往日不同。
仿佛郁气尽去,多年修持,内蕴渐显。
韩素静静注目,忽然轻轻移步,却是脚下微动,三两步便追上了他,道:“先生莫急,人人道虽不同,但仙路亦有相通之处。”翻掌取出一个储物袋,递予易苍风,“修仙之事,法财侣地,高深法门有门规限制,我不能轻传,些许个人体悟却尽可与先生共同探讨。这袋中有诸多玉简,先生可以神念阅读。”
易苍风突破之后道心波动,反而忽略了这些细节。他此刻倒也不推辞,接过了储物袋,心中感激,一时反而无言。
韩素拱手行礼:“先生,如今天外天实不安稳,以武入道者更容易为人所忌,大道种子便是地仙也要眼红,先生在外行走,第一便须得注意,轻易不可暴露以武入道之事。来日若觉法门穷尽,遭遇瓶颈,不妨到三清宫来寻我。”
其实易苍风以武入道之事已不是秘密,今日动静如此之大,就连天地有容鼎都被韩素打碎了,易苍风再要来掩藏根底也毕竟是晚了。大道种子遭人觊觎,尤其身怀大道种子的易苍风本身修为还处在修仙界最底层,他的存在就如同抱金童子,身怀巨富,却手无寸劲,又岂能不惹人眼红争抢?
但韩素却不能因为这一点就将他拴在身边,修行之道,焉能不历风险?以武入道本来就比旁的法门要艰辛无数倍,倘若只因为预知有险便躲起来托庇一隅,那往后还何谈修行?何谈成就?
不过若明知自己是抱金孩童,却还要招摇过市,却又是另一种愚蠢。
易苍风此前虽然经历过被人抢夺大道种子的事,但当时他处在突破状态,对外界诸事的变化并不太明了,等到他突破完成,那些抢夺大道种子的人则早已匆匆退去。因此他虽然隐约知道这其中有波折,却还并不真正清楚以武入道之人在修仙界的位置到底有多尴尬。
韩素大致解释了一下关于大道种子引人觊觎的由来,心中一念起,倒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先生可还记得我归来后与你说过的当年经历?”
易苍风道:“素娘说的是哪一桩?”
“剑…”韩素本是要说剑岛,然而不知为何,心中却忽觉有哪里不对。她顺应心中那一霎那的感应,忽地抬头向天空中不知何时又探出的明月望去。
同一时刻,三清宫深处,传出轻轻一声惊“咦”。
透过那明月,大殿中一面巨大的宝镜上清晰映出了一片绵延的山脉,苍山明月,月下两人——这宝镜中映出的影像,赫然正是韩素与易苍风此刻相对而立在碧梧山的景象!
在三清宫深处,有人发动天涯无踪镜跨界追踪韩素,而韩素神与道合,这一刻竟然察觉到了!
“师弟。”此人轻“咦”一声,拂袖扫过镜面,微微笑了起来,“你这弟子其实也是以武入道罢?”
一道波纹在空气中凭空生起,波纹中走出一个似虚似实的人影,来人淡淡道:“掌教心中有数,法眼通天,何必问我?”
掌教哈哈大笑起来:“我这法眼,不及你弟子的法眼有潜力,那才是真正的通天之质。”
碧梧山上,韩素没来由起了一身冷汗,她忽然甩袖卷住了易苍风一只手,带着他向前方虚空忽地一跨。
咫尺天涯,乾坤一粟,第二道金丹神通发动——神遁足!
瞬息之间韩素便带着易苍风遁入了虚空,她剑意勃发,沟通天地,蒙蔽天机。神通发动,一呼一吸间遁走千万里。不过片刻,两人就从碧梧山到了东海海域,往前一看,一座孤岛耸立如剑,海天相交之间,剑岛已是在望!
韩素本来是想直接遁入剑岛的,然而当时动念,就在她想要直接跨入剑岛时,一道无形的空间屏障竟将她阻挡在外。
当年韩素尚未入道,她身受重伤沉浮水中,随洋流飘荡而来到剑岛,虽然能察觉出剑岛的不凡,却因为当时的道行层次太低,并不能真正深入体悟其中玄妙。此刻再来,却只是打眼一望,就另有一番体悟。
但眼下并不容她逗留太久,韩素远望片刻,匆匆交代:“先生不妨暂且在此处修行一段时日,剑岛之上有上古遗迹,先生虽非剑修,然大道万千,殊途同归,凭那剑意修持,当也可触类旁通。剑岛内有乾坤,或可助先生阻挡追踪,待他日先生修为大进,有一定自保之力,再来行走修仙界,或许更好。”匆匆说完,韩素拱手略行一礼,便转身跨入虚空,再次发动神遁足,瞬间跨越千山万水的距离,从东海来到太行一带,寻到了天外天与凡间的相交通道,进入界空岛。她并没有在界空岛上多做停留,直接通过传送阵,就传送回了三清宫,然后直归乌剑山。
第232章 一步岂知天高(十一)
乌剑山主峰,山巅,殷灵山仿佛早知韩素归来,已在屋前摆了桌案,煮茶相候。
“师尊!”韩素跪地行礼。
殷灵山伸手虚扶,用略略惊异的眼神打量她:“徒儿此来,仿佛心事重重。”
韩素道:“师尊应当知晓是为何事。”易苍风以武入道并非秘事,当时被那许多人旁观见证,消息传回天外天,根本不可能保密。
其后若非易苍风正处在道心波动状态,不宜打扰,韩素早便要带他离开碧梧山了。虽然当时并未离开,但韩素心中其实是时刻保持警惕的。等再一次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探,更察觉到那波动是来自天涯无踪镜,韩素便再不敢多做拖延,立即送了易苍风到剑岛,这边归来天外天,回到三清宫直来寻殷灵山。
“师尊,我在凡间时的启蒙恩师已成功以武入道,此事教内可有说法?”韩素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徒儿以为应当如何?”殷灵山微微一笑,举杯轻嗅茶香,“我的好徒儿,连西华山的天地有容鼎都打碎了,人家找我要大道种子做赔呢!”
“西华山已来人寻了师尊,要大道种子做赔?”韩素微微扬眉,顿时轻嗤一声,“那师尊可有将这群恬不知耻的小人打出去?”
她从凡间匆匆归来,却不知中间这段时间内竟还发生了这样一段小插曲。
殷灵山哈哈一笑:“还是素娘知我,你师尊我呀,抬手一剑,就将这群蠢货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多放一个字的臭气!”
韩素无言了片刻,殷灵山有时高人风范,但他不高人风范的时候其实也很多。关于这一点,韩素当年初入乌剑山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
“师尊好威风,徒儿拜服。”她微微笑了笑,“还有一事,此前有人动用天涯无踪镜追踪徒儿,师尊可知是哪方势力?”
天涯无踪镜只有三清宫才有,但三清宫有的却不止一面天涯无踪镜,凡是周天殿建立的地方,皆有天涯无踪镜镇守,能够有机会动用此镜的人可是多不胜数。
殷灵山并不隐瞒,直说道:“徒儿大约不知,天涯无踪镜虽是子母仙器,天下间子镜无数,然而能够跨界追踪的,却只有那一面母镜!”
韩素顿时一惊,她当时在凡间,天涯无踪镜却在天外天,天外天与凡间原来虽属一界,可后来清浊两分,仙凡分离,天外天与凡间便应当算是两界了。
她大感棘手:“莫非就连掌教至尊也想要大道种子?”天涯无踪镜的母镜从来只由三清宫掌教至尊掌管,这一点,世人皆知。
殷灵山轻轻一笑:“现成的大道种子,虽然用来须得担忧反噬之事,但即便是并不自用,只做探研,也多的是人想要见一见,试一试。不过掌教至尊却并非常人,此等事我都不屑做,我那师兄可不见得会因此而降格降等。”
关于三清宫的掌教至尊,在大多数眼中,大约是因为太过于高高在上,因此反而无法产生具体印象。
他高高在上,他凌驾众生,他就仿佛是一个符号,一个标记。他是威严的、强大的、遥远的,然而他具体是怎样的,是何等样人,只怕很少有人敢去想一想,问一问。
在韩素眼中也同样如此,关于这位掌教至尊,正因为太过陌生,便仿佛一个遥远的符号。
此刻得知这个符号居然会通过天涯无踪镜窥探自己,心惊之余,也难免使人生出几分荒谬之感。
不过殷灵山却说掌教并不会觊觎大道种子,既然他这样说了,韩素便姑且信他。
听罢了殷灵山的言语,韩素也笑了笑,又提起另一事:“师尊可曾听闻剑神顾九歌?”
“剑神!”殷灵山收起了此前的漫不经心,神色微微一肃,“一剑破万界,笔落分仙凡…素娘,为何提起剑神?”
“一剑破万界,笔落分仙凡?”韩素好奇道,“说的是剑神吗?”
“从古至今,剑修无数,但名叫顾九歌,又能得到剑神称号的,应当只有这一个。”殷灵山道,“相传当年的天外天与凡间尚是一体,后来之所以清浊两分,一是因为天变,二则是因为这剑神一剑!”
韩素早在剑岛见过那位大能者脚踏无数世界,翻掌使其生灭的影像,相比于此,一剑破开天外天与凡间虽然也是十分了得,可比起那掌控三千大世界的能耐来,显然还是要差上不止一筹。
如果传说中的剑神就是一剑破开天外天与凡间的人,那么他与那位在剑岛上留下遗迹的大能又是何关系?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为何又如此相似?如果是,为何两者实力差距如此之大?还是说,这只是一个人的两个阶段?
韩素问道:“师尊可知剑神来历?”
殷灵山微微皱眉,仿佛思索了片刻,才略有些不大确定地说道:“摸约是天外来客罢!实在是太久远的传说,当年的记载本来就语焉不详,如此长久的时间过去,又还有谁人会再去关注这位最强剑客的一生?”
哪怕是那样强大的剑客,最后也只能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化为后人传说中模糊的一笔。
故老的传说令人喟叹,而如今正风云的这些人物,也终有一天会变成后来者的传说。最后,淹没在时光的某个角落里。
言语未尽,语意却显。韩素道:“后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便是预料了也没有什么意思,所幸不负当下,无愧于心便好。”
殷灵山哈哈一笑:“素娘如今已尽得剑中三味了。”
韩素道:“师尊可知徒儿此去凡间,除了见我当年的启蒙恩师,还遇到了什么?”她并不卖关子,转而便说起了自己在碧梧山的遭遇。
后来易苍风以武入道,被众修士抢夺大道种子之事殷灵山是已经知晓的,此事早已传回天外天,但之前的事情,尤其是在剑神心脏内世界中发生的事情,却是除了韩素,再无人知晓。
虽然确切得说,雕飞云与顾九歌也共同参与了剑神心脏内世界之变,但此刻这二人反而都被吸入了剑神心脏当中,便是想要再向外传递消息都难。
韩素从自己跟随易苍风去到碧梧山上那神秘之地说起,说到了那山洞内错乱的时空,洞中照壁上各种各样的神奇之物,再说到自己通过那照壁进入剑神心脏内世界后所发生的一切。
她叙述得不快不慢,详略得当,娓娓道来。最后说到雕飞云的出现,他行事的奇诡,然后是剑神心脏内世界的破灭。说者不急不缓,遣词平淡,然而听者已是惊心动魄。
这一段经历之奇,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修士一生所历。
而最后,韩素竟然翻手举天,覆手覆地,做到了改变碧梧山脉大地动的逆天之举!殷灵山饶是经历过不知多少的大事件,听到后来都不由觉得心潮澎湃。
实在是超乎想象,奇诡宏大!
韩素又提到了自己对雕飞云的种种猜测,以及后来在打破天地有容鼎时,感应到的那双灰色眼睛,还有她通过那双灰色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殷灵山心惊肉跳,双眉一轩,失声道:“南斗天鼎!复活剑神!莫非是他!”
“是谁?”韩素惊问。
殷灵山缓缓收敛了神色,他微微皱眉,面露思索之色:“不对…怎么可能是他?他的实力还差了些,况且…”言语未尽,显然不打算再多说了。
他神情中的惊色实在太明显,虽然后来收敛了,可神情中还是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韩素知道,他必然是联想到了熟悉的、却又令人不敢相信的人物!
这既出人意料,又令韩素觉得,仿佛正该如此。
天外天动荡开始已久,是到最近十来年才越演越烈。有一只黑手隐藏在后,拨动这一场天下大局。这只黑手隐藏得太好,以至于以三清宫对天外天的掌控,竟然都无法察觉到对方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