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成全这一部观沧海也不枉我苦修日月潮涌几多年了。”瑶仙子仿佛得到些许安慰,微微抿了唇,低柔一笑,“却不知师妹所说的前人诗词是何佳句,竟有如此魅力?”她红唇边还沾着些许鲜血,唇角微弯时那滴鲜血轻轻颤动,将落未落,宛若清晨花瓣上挂着了一颗红露,晶莹剔透得摄人心魄。
即便是败退,她也同霓珈一般保持着极佳的风度,并不愿因此而显出半分狼狈来。
瑶仙子问韩素诗句,韩素便轻吟了《观沧海》全诗,瑶仙子细细品味,眼中原本黯淡的神采渐复亮起,她不由赞道:“好诗!文气盎然,气魄宏大,书写这首诗的前辈当真令人神往。”
她不知道诗作者不过是一介凡人,还以为是哪位前辈高人对道有极深感悟才写出了这样的诗句。
韩素不便解释得太清楚,只微微一笑算做回答。
瑶仙子鼓声收落,踏巨鼓落回下方广场中,挥手收了巨鼓,遥遥向四周施礼方才返回席间。
“好一个观沧海!”席间苏舜大赞,他双手举杯向韩素遥遥相祝,“当为师妹浮一大白!”
“当为道友以剑相和!”苏舜话音刚落,才饮了杯中酒,左边中间席位处却忽有一青年长身起立。他背负着一双古朴长剑,着紫衣皂靴,服色深紫而古雅,曲裾深衣,大袖高冠,一掌宽的腰封束在他腰间,更显得他宽肩窄腰身量颀长,他面容清俊硬朗,眉目深刻锋利,却与时下流行的芝兰玉树一般的美男子并不相同,反而别具一股男儿独有的阳刚锋锐之气。说着话他袍袖微动,身形一晃便已到了场中,他举手相招,背后双剑铿地出鞘,于半空中划出两道惊雷怒电一般的弧度,落入他掌中,闪耀灵光,神意吞吐。
“水天一!”诸梦妍惊呼道,“是水天一!”
太岳宗众人也纷纷议论起来,一人道:“是藏剑楼的水天一。”
薛瑞卓面色凝重,望向场中似有痴惘之意。
他并没有下场去斗舞,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天外天的宴席大多都是遵循着古法举办的,单人独桌,分席独坐,不过含章殿的人安排席位也会将同一门派的人安排就近坐,所以虽然都是单人独桌却并不影响众人交流。更何况修士们不但一个个耳力上佳,什么千里传音、传音入密之术更是几乎人人都会的基本技巧,即便各自坐得远也根本不会影响交谈。太岳宗一个名叫镜云的少女就撅了嘴颇有几分不平地道:“水天一又如何?快到八十岁的时候才结金丹铸元神,又怎么能同我们十六师兄相比?不过是十六师兄未下场罢了…”
她的十六师兄指的自然是薛瑞卓,薛瑞卓只是微笑,又轻饮了一口杯中灵酒。他神色一直忧郁,索性镜云还有几分脑子,并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将她对自己师兄无理由推崇的话当众说出来,而是选择了传音入密,否则他就丢人丢大了。
何苦如此自矜?人往往就是太看得起自己,又太看不清自己,才会做错事,甚至一错再错,直到某一日幡然悔悟,却已无可挽回。
镜云还在喋喋不休,又起心鼓动:“十六师兄也上场去罢,你斗舞最佳…”
薛瑞卓淡淡一眼扫过,不知为何镜云忽然心头一凉,就噤了声。
再看场中,水天一取双剑在手,朗声道:“我与韩道友比剑,先请闲杂人等退却如何?”他神色虽平易却并不近人,语调虽清朗却并不激越,然而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他这话实在狂妄。什么叫“闲杂人等”?他将谁当成了“闲杂人等”?
话音落,水天一抬足而起,迈步虚空,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右手轻抖一个剑花,五道碧青的剑气分化而出,便如一扇五开屏,瞬间五骨激射,就向上方五人疾飞而去。
一个照面,水天一就要除韩素以外的另外五人被刺离场!能留到此时的五人却绝非易于之辈,这五人中还有一个也是冲天峰的,同样深怀着一股剑修的傲气在胸,他此前一直刻意韬光养晦,并不急于与人争锋,那是他有意承让,却不代表他会愿意被人正面欺上门来!但见水天一剑气到处,当即就有两人被直接击落,一人身上宝光罩起,显然是有防御法宝直接挡住了水天一这一剑,又有一人身法玄妙,在半空中忽然一退,侧身就险险避过了水天一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剑,还有一人忽凝目过来,冷哼一声:“水天一!”抬指一道剑气射出,剑光犹如流星,瞬间与水天一来袭剑气相撞在一起。
第209章 绝壁饮风雪(四十)
水天一成名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将将十年而已。
他是天外天最神秘的藏剑楼弟子,藏剑楼弟子本来就行事低调,虽然藏剑楼声威赫赫,但历代以来真正能够让人数得上名号的弟子却是极少。这并不是因为藏剑楼人才凋零,而是因为藏剑楼收徒极严,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收徒标准,但凡是从藏剑楼走出来并为人所知的弟子却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化神对炼神完全不成问题,甚至还有炼神期就能力敌返虚地仙的。这些出身藏剑楼的剑修不出世则已,一旦出世几乎没有一个不在修仙界掀起滔天大浪的,最后在无数惊人战绩中问鼎宗师之位,成为地仙,又飘然隐去。
乌剑山的剑修虽然也极具传奇性,但要与藏剑楼弟子一比,却着实少了几分神秘。
天外天地仙之少可以尽数,藏剑楼每一个出世的弟子最后却都能成为地仙,乌剑山上代弟子三十二人,最后却只有殷灵山、文正和慧宜三人修成了地仙,其余人等要不是中途夭折,要不就是在渡地仙劫时死于天劫之下。乌剑山到韩素这一代有弟子四十六人,而最后又有几个能修成地仙如今亦同样是人所难料的。
虽然地仙难测,但现在整个乌剑山除去苏舜和秋白衣等少数几人还在炼气后期,其余弟子包括韩素在内也全都修成了元神。在修仙界,真正的仙凡门槛不是地仙而是人仙,地仙太难成,即便成不了也无人会以之为弱,真正在外行走,其实人仙的身份就已经足够令广大低阶修士仰望了。
比如薛瑞卓,他三十上头修成元神,在门派中就算得上是受人追捧的天才。他的师尊尚未修成地仙,还在炼神后期,只是被传说极有机会成功渡过地仙劫,他在太岳宗就能有那样的声势名望,可见地仙之难得。
在这一日的拜师大典上之所以显得人仙遍地都是,看起来算不得什么,也是因为这是韩素的拜师大典。韩素拜师殷灵山,殷灵山是何等人物,早在多年前就与藏剑楼主比肩,人所公认的“天外天第一剑仙”就在这二人之间,即便韩素再名不经传,有殷灵山的面子,今日能到这大典上观礼的自然无一不是英杰人物。
这次的宴席规模虽不大,但却着实是高规格。
藏剑楼弟子稀少,如今在外行走的也只有水天一这一人,他能来参加韩素的拜师大典,多半也还是冲着殷灵山而来。
他形容冷峻,实为狂狷之辈,半点也不好亲近,此前坐在席间八风不动,或有想与他套交情的人看他那气势都不好凑上去讨没脸,殷灵山出彩头邀众来宾下场斗舞时他亦无半分动心的意思。乌剑山这边出的彩头固然珍贵,却并不能入水天一之眼,藏剑楼弟子历来孤峭,那是比乌剑山一脉还要不假外物的苦修士。
像冲天峰的修士们虽也是剑修,可冲天峰剑修除了不用旁的攻击法宝和法术代替飞剑,其余几乎是百无禁忌。乌剑山这里却是一分三派,各派理念不同,殷灵山最宽和,文正最严苛,慧宜两不沾边,她又常年闭关,有情剑派的人更是低调,却不便拿来做比。而藏剑楼修士却是公认的真正专执于剑之人,那是真正的除了剑其余万事不沾。乌剑山弟子人人白衣,那是法衣,用乌剑山西山上特产白玉灵蚕所吐灵丝织成,因其特性不沾水火难以着色这才统一俱是白色。乌剑山弟子尚穿师门自产的法衣,藏剑楼的人却从来不用法衣,日常穿着俱是寻常衣物,其余法宝符篆之类更是一概不用,他们才是真正的苦修士,生活起居与凡人无异,除了储物法宝和飞剑,通身上下大概再无一件与修仙界有关的物事。
他们的飞剑更不像普通剑修那样或放置在储物法器中,或收摄在体内,他们效仿古代剑修,以身养剑,常年将剑背在身后,剑不离身,身不离剑。
大部分藏剑楼剑修都是一生只用一剑,水天一使双剑而非单剑,在藏剑楼都算个特例。
他这一双剑也有来头,名为紫电青霜,乃是一双上古名剑。此剑本为天外天上古名匠符真所铸,后来封神之战大肆爆发,甚至漫延到凡间,这一双宝剑的名头便也传到了凡间,还留下了不知几多的各种传说。
紫电青霜剑销声匿迹已久,但出现在水天一手里却半点也不令人奇怪。世有传说,藏剑楼中汇聚天下名剑,藏剑楼的剑修或许对旁的东西都不经心,然唯剑一途可使之如痴如醉,颠倒执着。
此刻水天一左手紫电,右手青霜,青霜剑斜斜往上一指,一道青蒙蒙的剑气便追着之前那道剑气直飞了上去。这道剑气与之前不同,一经飞出便散发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意,虽是青雾蒙蒙,看着并不凝实,然而这蒙蒙青气却使人从内到外都不由得发寒,只是这么淡淡一道青痕,就使人如同置身于萧杀深秋之中,恍惚只觉万物衰颓,心如枯草,恨不得就跟着这荒凉世界一并死去了才好!
双方剑气相接,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也没有耀眼炫目的元气迸发,水天一剑气过处,那冲天峰剑修所发出的锐利剑气就如冰雪遭遇了烈阳,瞬息之间即被消融殆尽。
青蒙蒙的剑气所过之处一切阻碍都仿佛不过虚无,最后击打在冲天峰剑修右胸口,一直到洞穿他的身体,这才消散在空气中。
这个来自冲天峰的剑修连名号都未曾报出来就被水天一瞬间击败,他张口欲言,喉咙里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因右胸被对方剑气贯穿,伤口处残留了对方的剑意,那萧杀的剑意游走入他体内,这一刻他心生悲凉,一霎那甚至有些万念俱灰。
“你…”终于勉强吐出一个字,他噗通一声从上而下跌落在地。他自地上打了几个滚站起身,脸上却还犹带几分茫然。
辛世对面一个炼神后期修士笑道:“得亏了世侄炼体的功课做得不错,否则这一摔还不得摔出个什么毛病来?”
这话听着就不怎么对味,顿时将辛世气了个脸歪。他恼怒地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快滚回来,简直丢人现眼!”
他这边怒斥旁人丢人现眼,孰不知在座其余修士也都在对着他暗暗摇头,真正丢人现眼的是这位才对。不过他一惯就是这么个风格,虽不乏有人纳闷冲天峰首座怎么竟是这么个人,可人家首座的位置毕竟坐得稳稳当当的,真敢置疑的可没几个。
辛世的恼怒不过是个小插曲,在半空中还滞留着的另外两人见水天一只是一剑就将冲天峰那位剑修都迫了下去,这样的威势常人如何能够抵挡?仗着法宝厉害硬扛住了水天一一击的那人朗声一笑,当空抱了抱拳,便道:“水道友名不虚传,霍某叹服,今日能够得见水道友出剑已算是不虚此行,这虹桥上的彩头看来却是与我无缘了。”
他形貌洒脱,眉目俊朗,一双清幽的黑眸中荡漾着神秘的波光,说着话身形下降,袍袖在他身侧鼓动,他须臾落回广场中央,便大步走回到自己席位间。
韩素此时持剑停滞半空,微微侧目向他看去,认出这人正是开舞时最先被含章殿女仙拉入场中的那位男修士。霓珈此前与韩素私语时正好介绍过这位,言道:“这是霍承英霍师兄,霍师兄可是咱们玉清宫司珍殿殿主的幼子,拜在天门山首座门下,为天门山十大真传弟子之一。”顿了顿又笑,“这位师兄身家丰厚,少年倜傥,最是出手大方。但凡是有他出席的宴上,咱们含章殿的师姐妹们最喜欢拉他下场踏歌起舞了,他过后总会奉上各种珍品做礼物的。”
因此韩素对他有印象,这时微微侧目,也算是将这人记了下来。
这时霍承英已离场,场上除去水天一与韩素之外最后剩下那名少年便也朗声一笑:“连霍师兄都走了,我也不赖着啦,非赖着不走还要挨打,那多无趣。”一边笑着他已敏捷得像只小鹰般落了地。
水天一抬手轻触双剑,紫电青霜在他身侧盘旋一圈,带起一阵清越的长鸣又双双飞回他背后剑鞘当中。他负手举步,一步一步踏着虚空一直走到了与韩素平齐的高度,方才郑重施了一礼道:“藏剑楼水天一,愿与道友论剑。”
韩素还礼:“道友请先出剑。”
在水天一那样的威势面前她竟还请对方先出剑,即便她打败了瑶仙子,旁观者中也难免会有觉得她太过狂傲的。
同是剑修,同是化神期修士,可韩素不过是堪堪突破化神而已,水天一却已经是化神后期,双方不论修为还是资历都不在一个层级上。水天一笑了笑:“自当不与韩道友客气,韩道友请接招。”半点没有要谦让的想法,反手拔剑,双剑齐出,他身随剑动,两道剑虹闪现,瞬间就如两道萧杀秋风狂卷而出,割裂了空间,惊刺到韩素面前!
第210章 绝壁饮风雪(四十一)
水天一剑起处天光变暗,风卷云涌。两道杀意犹如锐器从他剑尖射出,排风破云越空而至。
身处对面的韩素是最直观感受到他剑中真意的,那一瞬间冰冷的杀意将她攫住,彻骨的深寒仿佛就连这一整片空间都要冻裂。韩素在瞬息间读懂了水天一的剑——不是什么青霜萧瑟,也不是紫电惊雷,水天一虽使双剑,从头至尾却只有一种剑意,那就是“杀”!
是的,杀!这才是水天一的剑。
赤|裸裸的杀人之剑,直白强硬不加掩饰,一切表象一切手段,都只为“杀”而准备。
水天一虽无言语,可他双剑之中却仿佛蕴含言语,剑意扑面而来,韩素仿佛能在心中回答他:“是了,谁说的剑是君子之器?错了,剑为兵者,从诞生之初它的存在就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杀!剑不杀人,拿来何用?”
剑不杀人,拿来何用!
这就是水天一的剑!
原来剑意精妙到深处,竟如黄钟大吕,一剑起,如大道临,如纶音奏,韩素看在眼中,听在耳里,细品之,严观之,这一刻只有一个感觉:如痴如醉!
水天一的剑意甚至并未化形而出,只是凝实状态而已,却已经让韩素生起这样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剑道高手,剑出时他之意志统领对手的意志,统领剑的存在,甚至统领大道!颠倒乾坤,以至于大道都要为之让步,使人以其剑意为道,并为此深信不疑。
韩素恍惚似有所悟,她修行至今所历不少,然而真正与同自己修为相差不远的剑道高手正面对战这却还是首次。水天一是藏剑楼高徒,接受的是最正统最严苛最精妙的剑修教育,在剑道一途上底蕴之深厚便是寻常乌剑山弟子都未必能与之相比,他才只出了一剑就使韩素深得其韵,片刻间体味万千。霎时生起朝闻道夕可死的酣畅之感,那一瞬间甚至不想抵抗。
电光火石之间,韩素反手出剑。
直刺!
一剑出,如流光逝水,与对面充满杀意的死亡之风翩然相遇。
瞬间碰撞、拆解、应答。
韩素在这一刻进入了十分奇妙的状态中,过往所学在心中如瀑布高落,呼吸间冲刷而过,种种意蕴翻腾其间,瀑布中溅起的每一滴水珠都仿佛是剑意组成。她的剑魄在泥丸宫中沸腾,端居其中的元神于这一刻似乎骤然通达,瞬间张开了十万八千毛孔,感知的触觉无限延伸,而一旦探出体外,立时就跌入了杀意的海洋。
剑不杀人,拿来何用!
海洋中的每一个存在都仿佛在大声吟诵着这句话,无数的声音似惊雷密雨,滚滚汇聚,最后仍旧还是组成这一句话:剑不杀人,拿来何用!
一声一声,锤打在人心间。
委实太过精妙,太过宏大,韩素的元神在无限欢喜中迎上了这宏大意志,自身剑意亦于这一刻喷薄而出!
剑不杀人,拿来何用?
当然有用,用处简直是太多了。
十数年来仗剑此生,洗练心魄,涤荡妖魔,护持己身,承载大道。剑为我用,我为剑魄,又何止是是为杀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多年所历此刻悉数重归眼前,韩素经过重组的泥丸宫中忽地划过一片亮光。一道匹练般的流光从她元神一侧流泻而出,领悟良久而一直不曾真正成形的流水剑法之逝水篇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圆满。
逝水无回!
流光逝水的剑划破了萧瑟杀意,仿佛一道最初的生命微光盛开在荒芜的杀意世界。在水天一万物尽衰颓的剑意境界中,一朵生命的微光就从这一刻起始而出,终于绽放出光芒万道!
逝水虽无回,生而虽有死,然而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万物轮转本在其中。杀,并不能占领一切。
剑意激荡,韩素的内心却从未有如此一刻之平静。
无数精妙的用剑之道从她心头滑过,诉诸于这一剑之中,又与水天一的剑意剑道互相印证,双方一时间虽然各自都只出了一招,然而剑意碰撞却霎时间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各自生起了痛快淋漓之感。
再没有什么比剑遇对手更令一个剑客快乐的了!
水天一畅快一笑:“今日得韩道友一剑,足矣!”
他并不恋战,杀意虽重却也并不是非得杀人不可,那一道笑意在他脸上一闪即逝,片刻后他神情又恢复了冷峻。他收回双剑,一紫一青两道剑光犹如游龙般飞回他背后,他向韩素点了点头,袍袖一挥便落回了广场当中。
“殷前辈。”水天一遥遥向殷灵山施了一礼,“今日比剑多有所悟,晚辈便不多留了,就此拜别诸位,告辞。”
说完话大步而去,只是几步就步上虚空,消失在了天际。当真是来也潇洒,去也潇洒。众人都知道他这是要趁着心有所感参悟剑道去了,一时有人羡他天资,也有人慕他人品。
文正都难得夸赞一句:“时而能有所悟,就算八十化神也不算大器晚成,如今看来不过是厚积薄发罢了。”
水天一八十岁才化神的事情简直都已经传遍天下,被不少年纪老大还未能化神的修士奉为传奇和标的,也被不少年纪轻轻便化神的修士暗地里比较着。在天外天,三十岁以前能化神的都算是天才中的天才,五十岁以前能够成功化神的也都能算得上是一等天资,七十岁以前化神的就只能算是普通资质了,可若是过了七十还不能化神,那通常就会被默认此人终身化神无望。水天一年过八十还能化神成功,并且一步登天,一旦化神修为便突飞猛进,短短十年内晋至化神后期,所过之处同级之内几无敌手,便是炼神高手都有在他面前折翼的,就算是这样,水天一八十岁才突破化神的事情还是被不少人当做谈资,偶有鄙夷。
文正如今却说他是厚积薄发,并非大器晚成,以文正的身份地位,这样的评价几乎无人会去反驳。
今次斗舞说来也着实精彩,尤其是水天一最后的一剑和他的飘然远去,那一剑的风华凝驻一刻,是一幅足以比瑶仙子的舞还要令人印象深刻的华美图画。
最后场上只余韩素一人,她轻轻抬指,剑意凝成的长剑被她收回体内,她飞身而上,拂袖一扫,虹桥上的各种宝物便纷纷飞起,投入她袖中。
殷灵山哈哈一笑,指向韩素:“太也贪心,将为师与你师叔师伯师兄师姐们的好东西尽数搜罗走了!”神色间却十分快意,并无半点要指责的意思。
众人纷纷恭贺殷灵山,直夸赞韩素年少有为,修为高深,剑术精湛,竟连水天一都逼退了。殷灵山道:“旁的都好说,我这徒弟剑道上的灵性是毋庸置疑的,但要说她此刻便能力敌水天一倒也未必。水天一一早便压制了修为,这若当真是放开了打最后谁胜谁负便是我也不好定论。”
这明着谦虚,实际上又夸了韩素一顿的话顿时惹得辛世冷哼出声。忍不得片刻,辛世就提出告辞,殷灵山笑眯眯的应了声,也不管辛世难看的脸色,更不叫人送一送。
辛世走后众人又饮得一阵酒,大师兄荀雪泽亲自走到韩素身边带她认识前来观礼的诸宾客。荀雪泽至今已有三百五十岁,他看起来是温和青年的模样,行事做派却很有长者之风,温雅厚重,气度谦和。他身份贵重,如今修为已至炼神中期,几乎可说是乌剑山内定的下任首座,但他与韩素走入席间,介绍起各门各派的修士来却不论对方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还是修为浅薄的新晋小修士,几乎就没有一个是他不认识的。这份修养在高阶修士中少有人能及,但凡修炼到他这个境界的,不说是个个目下无尘,可寻常的低阶小修士要想入他们的眼也的确是非常不容易。
韩素记性好,荀雪泽逐一介绍,她也就默默记忆,不需为此费太多心力,自然便能过目不忘。这倒不是韩素独有的能力,好记性的修士自来不少,一般的修士相交,一面之缘后若是不能被对方记住,那通常也不会是对方记不住人,而是对方不愿意记住人。
“这位是太岳宗明玉真人的高徒薛瑞卓。”介绍到薛瑞卓的时候荀雪泽说道,“明玉真人如今已是炼神后期,只差一步就能晋级返虚。薛道友如今也已晋级化神,他法躯骨龄堪堪三十岁,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
薛瑞卓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到底只是起身一礼,方才略有些艰难地道:“荀前辈过奖了,晚辈不及韩道友远矣。”
荀雪泽的修为比起薛瑞卓的师尊明与真人也不差什么了,他与韩素虽是师兄妹,也十分客气地称呼薛瑞卓为道友,薛瑞卓却不敢同样以道友称呼荀雪泽。这是态度问题,他要是敢拿大,回头不用别人怎么样,他师尊自然就会教训他。
荀雪泽多看了薛瑞卓一眼,他是何等敏锐的人,薛瑞卓掩饰得虽好,荀雪泽却依然察觉到了他那一刻心绪的波动。不过荀雪泽并没有要说破的意思,他已经看出来这位太岳宗高徒与自己的小师妹只怕有些渊源,只是他口中虽然对薛瑞卓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根本没将人放在眼里。薛瑞卓于荀雪泽而言不过是蝼蚁之辈而已,尚且不值得他费心,而小师妹若是连这样层级的人都应付不了,那也没有做他小师妹的必要了。
很快韩素就已经将人认全,含章殿又补上四珍灵果,地品灵酒,众修士品灵果,饮灵酒,伴仙乐或唱和或闲话,或论道或论法,或结识新朋,或与旧友叙话,一时倒也热闹。最后宾主尽欢,因韩素将虹桥上所有的彩头都收了去,殷灵山便又在含章殿大手笔地订了一批回礼,按照各人身份,自有含章殿弟子奉上。这场宴席直到午时过后方才散场,本就是三清宫的修士们自然各回各处,别派修士则多是乘了传送阵离开,只有几个与殷灵山交情极好的才需殷灵山师徒亲自送别。
繁华一夕落幕,到了傍晚时分殷灵山收了法宝,乌剑山便又回到了往日的清净孤峭中。玉阶云台尽数退去,山上茅屋几间,韩素便连住处都成了问题。
殷灵山吩咐韩素:“即日起素娘可去流风谷伐木,待建好住处炼化了微尘再来寻我罢。这段时间你好生巩固修为和神通,有不通之处来日一并来问。”又叫来荀雪泽,吩咐他与自己一道去见掌教至尊。至于为什么要去见掌教,殷灵山虽然并不会向其余徒弟详细解释,可通晓一些内情的韩素与申屠彦等人也自然知道,殷灵山此去必然与千心窟中的南斗天鼎有关。
风雨欲来的紧迫其实一刻也未曾散去,相比较起这一整界的暗潮汹涌,再多繁华也都显得虚浮了。
然而这是关乎到整个三清宫,甚至可说是整个天外天的兴衰之争,这一层面的事情说到底也还并不是韩素如今可以介入的,更不必说左右局势,风头弄潮。
韩素颇沉得下心,见识过南斗天鼎的玄妙,修成了九纹金丹,也见识了瑶仙子等真法类修士的能耐,更与水天一这样级别的剑修正面对战过,她此刻心中充斥的全都是对剑与道的感悟,旁的一切也都不过是如清风过眼,并不能在她心头真正激起涟漪。她手上持着一柄用星铁木削成的木剑,日日使用直刺与横劈直势在流风谷中伐木。流风谷中风刀逼人,割破了身体她丹田中金丹一转就自然修复了肉躯。她脑中时刻演绎千百道理万千剑招,此前种种感悟此刻逐一反刍,使她心神皆醉,外物不萦。众师兄师姐们也不去打扰她,她日夜伐木如此忽忽便是月余过去。这一日天气清朗,韩素返回了主峰,抖开储物袋放出一堆星铁木,便在半山腰处选了一块空地建起了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