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串的问话句句直指中心,韩素并不清楚三清宫的具体历史,或许听不懂,殷灵山却是懂的。
沉吟片刻,殷灵山看向韩素:“素娘在那千心窟,可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韩素归来,本就是要将自己所见所闻向殷灵山详述一番的。此刻听他问及,便又条理分明地再说了一遍。
从姚丹说到伪器灵,再说到南斗天鼎。
“南斗天鼎?”殷灵山微微一惊,又恍然,“竟然是这座仙器!”
申屠彦道:“师尊知道南斗天鼎?”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南斗天鼎本是我三清宫的仙器,归属南斗殿掌管,只是早已遗失多年,却原来是被深埋在千心窟中。难怪,难怪。”殷灵山一边点头,神色却略有些古怪。
申屠彦心中微微一动:“既然有南斗天鼎,这么说来,应该还有北斗天鼎了?”
“北斗天鼎的确是有,只不过…”殷灵山顿了顿,古怪的神色间露出一丝苦笑,“三清宫有三十六殿堂,七十二主峰,原本每一座殿堂,每一座主峰上都是存有一件主仙器的,只不过在如今的宫中,真正的仍旧存在的仙器却不会超过十件。为大众所知的也就是天地轮回盘、天涯无踪镜、周天星辰幡、表里山河图。”
“天地轮回盘是镇教仙器,镇压这一界气运,组建仙凡轮回,其重要性自然不必说,天庭能够运作,很大程度上还要仰赖天地轮回盘。”他解说说四件仙器的作用,这却是有意在说给韩素听,“天涯无踪镜素娘你也见识过了,这件仙器一分无数,锁人拿人从来没有错的,也是大道仙器的一种,天庭能够这样严密地统治天外天,同样少不了这件仙器的作用。至于周天星辰幡,共有主幡三百六十杆,子幡三万六千杆,三清宫百万里道庭,全靠周天星辰幡形成的大阵防护,这是护教仙器,有周天星辰幡在,就是天仙来临,要想攻入三清宫也不是易事。”
韩素尚是首次听闻这些,一时不由听住。
殷灵山笑了笑:“至于表里山河图,那是我们三清宫掌教至尊的专属仙器,由每一代掌教在任时持有。不过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谁能够使得掌教动用表里山河图了,据说表里山河图中自成世界,此仙器能够使人调动一界的力量,至于究竟有多厉害,便是我也是没有见识过的。”
“师尊却是不必着急。”申屠彦沉声道,“照此趋势,离掌教动用表里山河图只怕也不远了。”
这其实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可是被申屠彦用这样认真的语调说出来不知为何却有种异样的讽意,既像调侃又像嘲弄,实在是与申屠彦一惯的形象不符。
殷灵山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地看着申屠彦笑了起来。
韩素道:“敢问师尊,三清宫原来既然有这样多的仙器,这些仙器又因何失散?南斗天鼎究竟有何蹊跷?”
“祖师们当年横渡界河,来到天外天,带来的仙器本就不全。我此前甚至都不知道,南斗天鼎原来竟还在这一界中。”殷灵山道,“南斗天鼎又称南斗星辰鼎,据传是由三清宫创派道尊握星辰之力,以宇宙洪荒为基,以星辰之心为底,花去一个纪年的时间炼制而成。南斗天鼎内含无数空间,有颠倒时空之能,可以炼生注死,与北斗天鼎组合成一套,合成生灭星辰鼎。素娘你说你在南斗天鼎中见到过无数空间,那些其实就是南斗天鼎内部的炼化空间,而被神秘人布置在南斗天鼎中那一座六欲魔心阵…”
殷灵山微微沉吟:“我看这人的真实目的其实不是为了采集邪气炼制心煞,而是要凭借阵法的力量在南斗天鼎中生生再造出一座北斗天鼎来!”
“再造北斗天鼎?”韩素初步炼化过南斗天鼎,对这座仙器的内部结构不算十分了解也有了五六分,此刻殷灵山一说,她立时就醒觉过来,“生与死本在一线之间,一体而两面,南斗生北斗完全是有可能实现的。而如今的南斗天鼎,已经被死气侵占了一小半。”
“生灭星辰鼎,主生死之大道!”殷灵山怔了片刻,掐指算了起来,“他们想要复活谁?”
他在原地踱了片刻,喃喃自语:“对南斗天鼎如此熟悉,甚至能够借其布置六欲魔心阵,化生为死,果然是与我三清宫脱不了关系!”
一室沉默,半晌,殷灵山长笑一声:“此事解我大惑,素娘,我若是将南斗天鼎之事说与掌教知晓,你可介意?”
韩素淡淡一笑:“师尊但请随意。”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南斗天鼎据为己有,更何况以她如今的修为也并不能真正炼化仙器,那南斗天鼎如今还在千心窟地底好好呆着,韩素就算是想拿也拿不走的。说完在千心窟地底发生的事情,殷灵山又关注了一番韩素的修行进展,对她结丹化神之后的道路做了一番指点,在得知韩素竟是九品金丹之后,殷灵山大喜:“素娘需好生琢磨你的金丹,你金丹上每一道符文都有可能衍化成一门独属于你的本命神通,既是九品金丹,你便有可能得到九大神通。明日便是拜师大典,到时你便好生拿出你的实力,叫天下人看看我殷灵山的弟子是何等样人物!”他畅快地大笑,用又惊又奇的眼神看着韩素:“不愧是以武入道,我本以为你接连进阶会根基不稳,从而影响到金丹品质,不料你竟能结成九品金丹。”又嘱咐,“虽是如此,你有九品金丹之事却轻易不可外泄,过刚易折,适当韬光养晦还是必要的。”说罢便摆手让韩素与申屠彦离去,自己坐到案前执笔沉思起来。
第199章 绝壁饮风雪(三十)
六月十五,原本终年笼罩在煞气当中的乌剑山在这一日煞气收隐,阳光之下,那一座高峰孤直入云,竟仿佛是要将天际都捅破一般。
隐隐的紫光散布在云层之间,层层叠叠深深浅浅铺染而开,逶迤了半个天际,宏大得好像映射着一整个世界。
这是属于剑修的世界。
剑气,直冲云霄!
当玉清宫含章殿的方向传来一短两长的三声钟响,乌剑山上,层云轰然而开,一道足有千丈长的剑光从那峰顶激射而下,瞬间破开一条直通峰顶的大道。这大道瞬间生成,白玉为阶,青玉为栏,栏边绿叶繁花,自下而上,次第生长,远望去,就像是在一片荒芜中突然开出了一条鲜花着锦的路。
恢弘的宫殿在玉阶两侧呈扇形幢幢生成,此间方一落定,遥远天际处就有一片庞大的云架划空飞来,那云架四周鸾鸟相随,上方林立着近百位修仙者,人人衣带当风,姿仪不凡,俨然都是神仙中人。
峰顶之上,殷灵山抬手打出最后一个法诀,法诀收拢,一座高达十丈的白玉牌坊在山脚下玉阶前凭空生起。牌坊正中篆刻着三个大字:“乌剑山!”
银钩铁画,气势铮然。
这满山宫殿连同那玉阶和牌坊原是一整套的法宝,当年乌剑山立山之时由当时的玉清宫掌教祖师赐下。乌剑山一脉讲究苦修,平日里这一套建筑法宝是轻易不会动用的,再加上乌剑山历来人丁稀少,也用不到这样庞大的建筑群,因此只有在祭祀或者举办各种大典的时候这套建筑才会被祭出。
毕竟在天外天苦修士并不是主流,乌剑山的人能够安于清贫,并不在意外物享受,却不等于所有的修士都是这样。乌剑山上平日里寸草不生,荒芜一片,只有茅屋数十座零散而立,这样的状况若是用来招待大批的来客,只怕是连让宾客下脚的地方都无。
殷灵山收了法诀,交代韩素:“宾客们就要到了,便让你三师兄和七师兄一道陪你去山脚下迎一迎罢。”
韩素今日换上了乌剑山剑修们惯穿的白衣,这套法衣名为浣素,是地级三品的法衣,由殷灵山赐下。她头上戴着莲花玉冠,一头乌亮的秀发尽数被束在玉冠当中,露出一张清艳绝伦的面容,眉目似被墨画,衬着她如雪似玉的肌肤,仿佛涂丹的红唇,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秾丽美感。
即便是在美人遍地的修真界,韩素如今的颜色也足够让人惊艳。
这其实也与她修为的突破脱不了关系,修行本是一场去伪存真之旅,越是修为高深,修士的法躯必然会被涤荡得越发纯粹,原本相貌平平的人会因这样的纯粹而渐生晶莹,趋向秀美,而如韩素原本就生了精致秾丽的好相貌,随着她修为的长进这颜色自然是越发增长,终有一日,即便是相貌都会具有杀伤力。
这是相由心生的一种境界,与剑修的剑意成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剑意成煞的厉害却又远非前者能比。
当然,世间还有不少专修魅惑之术的修士,对这样的修士而言,容貌姿态言语声音都是武器,个中厉害各有高低,比之寻常修士因为修为进阶而自然显露于外的颜色又有不同,这却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此次拜师大典申屠彦一共发出了六十三张请帖,请帖虽只六十三张,实际到来的人数却远不止于此。除去是与乌剑山这边有特殊交情需要单独发请帖的一些修士,其余请帖申屠彦都是以门派或家族为单位发的,一张请帖往往代表一方势力,这一次的拜师大典依照殷灵山的意思虽然不算大办,可该请的人也都是请到了的。
许多路途远的修士都是早早就到了三清宫,由负责礼仪相关各种事务的含章殿统一招待住宿。
此时驾云而来的除了前来观礼的一部分外来修士,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含章殿的人。含章殿那边早就接了殷灵山发布的任务,此次一共出动六十三人为乌剑山置办这一次的大典。这六十三人一降下云头,与站在山脚的韩素申屠彦苏舜打了招呼便各自散开,或飞身而上玉阶,赶至峰顶广场处布置坐席,摆置灵酒灵果,或沿阶站立两旁,为后来的宾客引路。还有人摆了桌案在牌坊后头,登记来客身份姓名和他们奉上的贺礼等等。
这些事情说来又多又杂,更需在片刻间尽数做好,含章殿这边却有条有理,分毫不乱。三清宫何等庞大,各种大典惯常就有,含章殿的修士们做惯了这些事情,早就有了完整的章程,殷灵山将事情交给他们也远比由乌剑山这寥寥数十人自己来做要好得多。
韩素站在山门牌坊前,听着来客一声声恭喜,一时倒有几分回到凡间的恍惚感。
仙凡之间差距虽大,可有些习俗却惊人地相似。
最先随着含章殿众修士一同前来的大多是十三仙门中其余各派来人,一旁桌案后的含章殿弟子一个个唱名,分毫不差,也亏得他将这些人记得这样清楚。
不多时第一批的三十五个宾客已经全数上山,这三十五人分别来自六个门派,依次是青城派、崆峒派、茅山派、神都门、齐云门、天斗门。接着是来自三清宫内部各脉的宾客,这些人陆陆续续前来,有的御剑,有的驾云,有的骑乘灵兽,更有御使各类法宝的,法宝五花八门各种各样,道道虹光划破天际,直教人目不暇接,五色神迷。
韩素站在玉阶前细看众多来客,殊不知站在玉阶前的她更是众人仔细审视评估的对象。
她白衣大袖,腰束丝绦,迎风站立玉阶之前,身后是那直插天际,犹似一柄冲天之剑的乌剑山。山风吹得她的大袖裙裾猎猎飞舞,腰间丝绦飘逸风中,她整个人都仿佛成了一柄立在风中的细剑,细长柔韧,藏锋鞘中,与她身后的乌剑山相映而立,竟也给人一种风采并不因此而稍逊的感觉。
韩素在天外天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在爆出她要成为殷灵山小弟子的消息之前,几乎可以说是谁也不知道这个韩素究竟是何许人。殷灵山忽然就放出消息说要收这样一个什么名声都没有的人为关门弟子,着实是惊坏了一片眼球。要知道殷灵山当年收苏舜为徒的时候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确实也表露过类似苏舜就是关门弟子,此后不会再收徒弟的意思。
究竟是什么使得三绝剑仙殷灵山甘愿为之打破原来的计划?这实在是令人无法不好奇。
那含章殿的知客弟子又在唱念:“玄龟山诸梦妍、蒋沅恭贺,上贺礼白玉青金石两斤,地级三品阵盘天罡锁雷阵一座,七转元心丹十颗,地级三品虚空遁符一枚。”
众皆哗然,迄今为止,诸梦妍的贺礼是所有贺礼中最具价值的。她送的这些东西若是折算成灵石,怕不得有三百万下品灵石。而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在诸梦妍和蒋沅之前,玄龟山就是来过人的,也就是说,诸梦妍送礼代表的是个人,而非玄龟山!
尤其她送的东西不多,却件件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其中白玉青金石是铸炼飞剑的极品材料,能极大程度提升飞剑的灵性。天罡锁雷阵能吸纳雷霆之力为己用,不论是用来做洞府防护还是外出护身,都是极好的阵法。更何况就连殷灵山送韩素的法衣都只是地级三品,诸梦妍却送出地级三品的天罡锁雷阵,手笔之大可想而知。
七转元心丹的价值亦不必说,任何丹药到了七转都是极为珍稀之物,而元心丹本身就是地级一品的灵丹,又擅能调理修士元神,助人静定心神,炼化杂念。至于虚空遁符更是能帮助修士在危机时逃生保命,地级三品的虚空遁符已经能够无视掉天外天大多数险地禁制,助人遁入虚空,鸿飞冥冥了。
诸梦妍竟有这样的身家,竟舍得出这样的贺礼,其背后意义实在惹人深思。
众修士议论纷纷,像这样的大典参加起来,往往各家贺礼也是修士们关注的重点。因为有这唱礼的习俗,在这方面各家攀比是难免的。而若是有谁送出格外突出的重礼,也往往能成为谈资,引人纷纷议论。
玉阶之上,诸梦妍侧过了头,韩素微微移目,目光正好与诸梦妍相对,却见她眼神复杂,欢欣、愧疚、矛盾、挣扎,种种情绪纠缠在她那双原本如同曜石一般透亮的眼眸中,她这一眼看来竟显出了几分莫名的可怜来。
韩素微微一怔,她本来还在为这大礼惊讶,这时候见到诸梦妍这样复杂的神情,一时惊讶退去,更多就生出几分疑惑。
诸梦妍的情绪外泄却只有一瞬间,很快她就收敛了神情,只在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俏生生地转向韩素走了几步,脆声道:“素娘,恭喜啦!”又对身后的蒋沅道,“阿沅,你看我当初说的果然没错罢,素娘果然成功拜入乌剑山了。”言语带笑,说不出的欢欣得意。
蒋沅一直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她身后,当初如此,如今仍然未变。他脸上表情不多,只露出一个略有些羞涩的笑容:“梦娘说的,当然不会有错。”说着话又微微垂了头。
旁观众人顿生恍然,原来是旧相识。
韩素恍惚觉得自己领悟了什么,当即微微一笑:“若非当初梦娘引荐我入门,又推荐我来乌剑山一试,我只怕是连三清宫的山门在哪处都不知晓呢,又岂能有今日?”
这一下,恍然的人更多了。人们看向诸梦妍的目光已有不同,引荐之恩非同一般,修真者尤其讲究果报,韩素当日受了诸梦妍那样的恩惠,如今她成为乌剑山首座真君的真传弟子,自然也就成了诸梦妍的后盾靠山。这是毋庸置疑的,谁也不会认为韩素会视这样的恩情于不顾,更何况她还主动承认在先。
诸梦妍目的达成,眼神深处却并不见开怀,她匆匆笑嗔一句:“偏你记得这许多!”
转身往上走,又回头向蒋沅招手:“阿沅,我们快上去啦,我要去好好品一品今日的灵果灵酒。”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诸梦妍的到来虽然给众人提供了一定谈资,但也没谁会紧盯着她不放。很快又一波宾客过去,遥远天际忽传来一阵嘹亮鹰鸣声。
唳——!
随着这鹰鸣从天际响彻,就有一片阴影遮天蔽日地从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疾飞而至。
飞得近了,众人才发现,原来那阴影竟是由一只巨大到展开双翼足有两三百丈宽的金翼大鹰所造成的!
鹰背上或站或坐了不少人,然而此刻却几乎没有人去关注那些鹰背上的修士。这鹰实在是太过巨大,太过神骏了!
有熟知这鹰的人惊叹起来:“是天坛宗的金翼九环鹰,这鹰已经有化神后期修为,早早觉醒了金翅大鹏鸟的血脉,这一双翅膀展开,就算不是传说中的垂天之翼,也已经十分惊人了。”
也有人称叹:“天坛宗此次竟舍得将这金翼九环鹰放出来!”
那鹰一扇翅膀就轻轻越过了数千上万丈的距离,等到了乌剑山的山门旁边,却收敛了体型一个俯冲就姿态矫健地停在山门玉阶之前。这鹰如此巨大,飞行速度如此迅疾,落地之时却点尘不惊。它落地之后收回双翅,鹰足落地,昂首挺胸于人前,神情骄傲之极。
鹰背上的众修士纷纷各施手段从半空中飞落,为首却是一个身穿玄色大裳的青年。他深衣曲裾,高冠博带,面容温文俊美,姿态古意高雅。纵是在个个都翩然有如神仙的修仙者中,他也是格外出众的。
这时候他从鹰背上下来,几步就走到韩素面前。他停顿了片刻,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韩素面上滑过,随即吐出两个字:“恭喜。”
韩素微微颔首道:“多谢。”玄衣青年微抿了唇,脸上几乎不见一点笑意。他不再同韩素说话,只大步越过山门,停在知客弟子面前。知客弟子的唱念声随即响起:“天坛宗使者来贺,薛瑞卓、梁世彤、封琴、镜云…”
第200章 绝壁饮风雪(三十一)
再见薛瑞卓,韩素心中已经能够平静到不起半点波澜。
她是真的确定自己已经放下了。是的,是放下,并不是遗忘,她也不需要遗忘。
因为相比起她所追求的无上大道,昔日小儿女的私情单薄到实在不值一提。更何况那还是早已经被背叛过的感情,就算不去看那场背叛背后横亘的鲜血,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当初了。
薛瑞卓并没有引起韩素过多的注意,韩素在他身上投注的思绪甚至还不及对诸梦妍的十分之一。
又过了一段时间,收到请帖的宾客基本上也都来齐了。来人通共有将近四百个,各大势力的都有,其中三清宫本门反而占了多半人数,剩下的则出自其余十二大仙门。
吉时就快要到,韩素被申屠彦引领到峰顶侧殿等候,主位上的殷灵山开始向来宾致辞。他说话很简练,先感谢了众人的观礼见证,接着就准备进入主题,祭拜天地,敬告祖师。
香案早已摆好,祭台上一缕灵光直通向冥冥虚空,从亘古而来的神秘力量自上而下笼罩在祭台左近,使这一切看起来既神秘又肃穆。这种祭拜并不只是仪式而已,这座香案乃是乌剑山传承之物,相传能够沟通那些早已投入了冥冥中命运长河的祖师真灵,新晋弟子若是足够幸运,或许还能得到祖师真灵的指示。
即便并不会有祖师显灵,大道规则笼罩之下或许也会降下神通。这个时候的新晋弟子将会有三十息的时间,至于这三十息内能够领悟神通的多少,则端看各人资质了。
每一次乌剑山的拜师大典上,这祭拜天地也都是重头戏,备受众修关注。
侧殿中,申屠彦正在叮嘱韩素:“祭拜之时小师妹旁的都不必想,只需静定心神,如往常入定时一般便可。”
韩素点头,那边殷灵山已经点上了通灵香。三支碧幽幽的线形长香被横放在他手中,仿佛三缕碧痕,若隐若现在空气中,香燃之后气息不闻,可前来观礼的众修士却只觉得浑身上下乍然一阵沁凉,不自觉地从身到心都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四下里一片寂静,殷灵山三拜天地,将通灵香置入香炉。
正当此时,那遥远天际却忽地传来一阵大笑:“殷师兄喜得佳徒,辛世恭贺来迟,实在惭愧。”说是这样说,那声音里可没半点惭愧的意思。
“辛世!”申屠彦微微皱眉,“是冲天峰首座辛师叔!”
冲天峰!三清宫剑修另一脉,也是天下聚集剑修最多之处。他们收徒不像乌剑山这样严格,真传弟子以下还有普通内门弟子和记名弟子,另外剑仆、剑僮无数,声势之浩大与乌剑山讲究的苦修截然不同。
历来冲天峰首座与乌剑山首座都不对付,当年申屠彦拜师时冲天峰首座还不是辛世,而那位首座在申屠彦的拜师大典上可是没少捣乱的。后来等到辛世接任首座,殷灵山已经很少收徒了,只三十年前收过苏舜。那一次苏舜的拜师大典倒是十分顺利,冲天峰那边虽有派人前来观礼,来者却只是辛世座下几个真传弟子,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就算是想要捣乱也不够资格。
申屠彦倒还收敛,并不直言其它派系长辈的不是,一旁的苏舜却不客气,只冷笑:“辛师叔?三师兄,你叫他一声师叔,这位师叔却未必有长辈的风度!”
只听外面广场上殷灵山淡淡道:“辛师弟既然来了便请入座罢,待为兄完成仪式再来与师弟叙话。”
辛世粗豪的声音大笑着道:“殷师兄实在客气,你我同为剑修,同出三清宫,多少年前也是一脉,师兄何必这样见外?今日师兄收徒,若是有什么需要师弟做的,师兄只管吩咐,不必将我当做一般宾客对待。”
侧殿内苏舜听他这样说话,真是气笑了,直说:“冲天峰的人一惯无耻!”
申屠彦道:“他也不过是耽误耽误师父的时间,东拉西扯恶心恶心人罢了,他还能当场与师父大打起来,不准师父收小师妹为徒不成?”
苏舜点头,顿时恍悟:“便是当真要打,他也是打不过的。”
师兄弟两个一齐笑了起来,当年申屠彦也曾被冲天峰的人这样恶心过,苏舜的拜师大典虽然举行得顺利,过后却也没少被冲天峰弟子挑战,着实过了一段坐在家中都被找事的麻烦日子。这两脉修士虽然同是出身三清宫的剑修,说起来也是同门弟子,却从来只见相轻,不见相合过。
吉时快到,冲天峰的人摆明就是要来穷折腾,这个时候殷灵山倘若却不下面子,只怕就要好一场为难。
外间观礼的众修士虽然在此时一片安静,但各自心里是否在暗暗看笑话,却是谁也不知。
韩素面色沉静,倒是并不在意这些。申屠彦道:“辛师叔此举,除去是要拖延时间,还有一点却旨在扰乱师妹心绪。师妹倘若此刻心境不稳,到时候祭拜天地便有很大的可能不得到大道降下的神通。”
“倘若当真如此,那可要丢大脸咯!”苏舜哈地一笑,抬手拍上韩素的肩膀,“不过我是相信小师妹不可能会得不到神通啦,正好得一门厉害的神通,看这冲天峰的人下回可还有脸前来胡闹。”
韩素道:“必如师兄所愿。”
话音落下,殿门口便传来“扑哧”一声轻笑:“小师妹是个妙人。”
一个云鬓高挽的白衣女子聘聘袅袅自殿外而入,她声音温柔,脸上更是柔和得仿佛笼罩着一层珠玉的光晕,眉目却清淡温和,虽然并不是极美,却别有一番如水风韵。同样是身穿白衣,她的衣襟袖口俱都绣着大朵大朵月白色的芍药,芍药怒放在她白衣之上,随着她每一个动作而舒展花瓣,仿佛俱都是要活过来一般。
“二师姐!”苏舜惊喜地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来人,几步迎上前去,“你回来啦!”
白衣女子微笑道:“小师妹的拜师大典,我自然是要及时赶回。”
这厢里几人叙话,正说着,便听外头殷灵山忽地一笑:“辛师弟说的是,你我同出三清宫,自然不必见外。既然如此,师兄我也就不客气了。还请辛师弟带着你的徒子徒孙们到一旁入座罢,若是实在不肯入座,站着观礼也成,总之吉时这便要到,辛师弟也不希望耽误了你师侄女的好时辰罢?”
殷灵山这话说得真可谓是毫不客气,便连虚以委蛇都免了,就差没直晃晃地骂人。
此举实在出人意料,殷灵山却还不止如此。他又道:“倘若你师侄女因此而受了影响,到时不能顺利在仪式中得到神通,我也不要辛师弟负责,只需在辛师弟门下弟子中挑出一个,也废去他一门神通便是。”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难道殷灵山今日竟是要当众与冲天峰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