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绝壁饮风雪(四)
溯风城中一片熙攘,天街处更是人流如潮,韩素与申屠彦的气息俱都收敛得很好,两人转身又回周天殿,不曾引起旁人半点注意。
然而当申屠彦提起要用天涯无踪镜,主持东城周天殿外事的那个紫袍执事立时就变了脸色。
“申屠师兄的要求,论理我是不该拒绝的。”紫袍执事面色为难,“但申屠师兄也知道,这天涯无踪镜原是我周天殿巡察天下、缉拿要犯的仙宝,若是随意开启,又将天庭法令置于何地?非是我不肯通融,实在是此事太过重大,并非我能做主啊!”
申屠彦淡淡一笑:“张师弟若是不能做主,便请能做主的出来如何?”
这话实在不客气,那紫袍执事顿时敛了神情,面色就沉了下来:“申屠师兄,我敬你是乌剑山真传弟子,你若是不肯自重,非要胡搅蛮缠,在这周天殿中我便是请动司刑将你缉拿也不是不成!”
申屠彦大笑一声:“缉拿我?”
他身上衣袍无风自动,随着这一声大笑,一股浩荡剑意宛如长虹经天,倏然从他身上激射而出。
磅礴的剑意环绕在他周身,恰似日月之光辉,堂皇明亮,炽热纯正。殿内诸人被这剑意一触,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退步让开,即便是几个元神期高手也不敢直捋其锋。
“日月明尊剑!”紫袍执事大骇。
忽然想起一则旧事,三十年前,有一出身冲天峰的含章殿执事触怒了乌剑山某剑修,当时那执事也是化神后期,且同是剑修,已修至剑意二转,便毫不犹豫接受了那乌剑山剑修的生死擂邀请。岂不料生死擂上,出身乌剑山的那位剑修只是一剑,就将同为化神后期的冲天峰剑修斩杀当场!
事后,那死去剑修的同门师兄再度邀战,与乌剑山剑修又上生死擂。
那位师兄已是化神期大圆满的修为,修习庚金剑意,同样是剑意二转。不仅如此,此人血脉特殊,天生神通,有破妄之眼,有如意金身,其法躯能大能小,金刚不坏。大能至三丈高,化身巨人,小能至一尺长,敏捷如意。与古之神通法天象地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并没有法天象地的强大,却也十分了得。在整个天外天,能同时拥有这两样神通的,不会超过十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位师兄是自信满满。
谁料再上生死擂,对手却不过三剑,就将他金身破掉,又三剑,斩他法躯,灭他神魂!
此战毕,乌剑山申屠彦日月明尊剑之名终于传遍三清宫,再无人敢轻易对其挑衅。
须知,被申屠彦灭杀的那位师兄神通之强、剑法之高,甚至是曾经在化神后期时就越级斩杀过炼神后期高手的!
虽说剑修往往能够越级挑战,可这个越级不论怎样也是有限度的。化神后期与炼神后期之间的差距可不同于化神后期与炼神前期,这其中差别无异于天差地别。
申屠彦却能够只出六剑就斩杀这样一个高手,他的强大简直令人无法想象。甚至有人猜测,即便是与一般的返虚地仙相比,他也不会轻易落在下风!这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毕竟从人仙到地仙是质的蜕变,到了地仙那一境界,是真正的陆地神仙。地仙人物哪怕是被斩去头颅也不会死亡,断其肢体也能断肢重生,其元神已与天地虚无相合,若不能锁定其真灵,地仙人物根本就是杀不死的。
申屠彦还在化神后期就被人拿来与地仙人物相比,他也足以自傲了。
这紫袍执事活的年岁也不比申屠彦短,甚至是更长,三十年前那两场轰动整个三清宫的擂台战他也是听过的。只不过此事毕竟已经过去三十年,他从前又没有亲眼见过申屠彦,因此一时间也没将这个申屠彦与那个日月明尊剑的申屠彦联想起来。直到此刻申屠彦剑意勃发,这紫袍执事才反应过来,乌剑山可只有一个申屠彦,这个申屠彦不是当年那煞星又是谁人?
众人悚然而惊,申屠彦声如朗月清辉,骤然一喝:“钟长空,如今若是你坐镇这东城周天殿,便出来一见罢!”
纵横足有五千里的周天殿殿群深处猛然响起了滚滚雷霆一般的大笑声:“原来是日月明尊剑来访,钟某岂能不见?”
申屠彦大步而出,一步跨出外殿,一步踏上虚空。昭如日月的明亮剑意在他脚下升起,他仿佛脚踏日月双轮,烈阳如火,月华如水,经天一划,便是千丈之远。
韩素身上剑光一裹,亦是接连几步,紧紧跟随在申屠彦身后。
她蓝衫白裙,身似流水,清风吹过,便仿佛是那遗落在天之尽头的一池静水,微微吹皱了涟漪,莫名便叫人心头一颤。
申屠彦剑光耀眼,数十呼吸便跨越数百里,他一伸手,牵住紧随在一侧的韩素的手,一步一虚空,踏着剑意落在了一座恢弘堂皇的殿宇之前。
殿前高挂一牌匾,上书“二十八宿”四字。
这便是周天殿中的二十八宿殿,周天殿以周天星辰命名,又以二十八宿为尊。每一座周天殿都是以二十八宿殿为核心,这是周天殿的惯例,三清宫中的建筑也历来如此,不论分殿还是总殿,向来遵循同一规制,古老严谨得就像天庭法规,多少年来,从不变更。
此刻二十八宿殿的殿门大开,一紫袍修士负手立于殿门之前,他长发高束脑后,目中似含雷霆,一眼望过来时,他面容尚且隐没在殿门阴影中,那双似被雷霆洗练过的眼睛便已经摄人心魄。
申屠彦右掌上托,牵住韩素的手,一步一步走到紫袍修士面前。
终于近了,双方眉目尽皆清晰可见。
钟长空扬眉一笑:“多年不见,日月剑风采依旧。”
申屠彦道:“特来借天涯无踪镜一观,钟师兄有条件尽管提。”
“果真尽管提?”钟长空视线一转,落到韩素身上,目光微不可查地闪了一闪。
申屠彦道:“不可过分。”
钟长空哈哈一笑:“果然是日月剑,半点亏都不肯吃。却不知此番乃是你有求于我,只要是你有求于我,这条件究竟是过分还是不过分,却是不好评断罢。”他笑时长眉微轩,一双雷霆般的眸子里精光闪烁,却全然没有半点笑意,显然是不肯让步的。
他身材高大,身着圆领紫袍,腰缠织锦玉带,那宽大的袍袖间隐隐约约似有山川雷霆出没。
雷霆一起,万物寂灭。
殿外有风吹过,掀起他宽大的袍袖,恍惚似闻雷声轰鸣,袖口内却是漆黑一片,令人无端心惊。
韩素收回被申屠彦牵着的手,翻掌间掌心现出一物,道:“以此物做交换,师兄难道不动心?”那是一片细小石块,石块洁白如玉,细腻的断面上有隐约金丝闪动,那金丝极细,肉眼几乎难查,闪烁在石块断面之上,说不出何等神秘。
钟长空目光微微一凝,沉声道:“天罡玄金石?”
韩素反手又将石块收回储物袋中,道:“正是天罡玄金石。”她初来三清宫,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此前自然也不知晓,原来要借用天涯无踪镜竟是如此之难。申屠彦却舍下面子来为她借用此物,甚至因此而被钟长空言语挤兑。韩素虽然与申屠彦相处不久,可短短时间内也能大致看出他的为人。他是何等骄傲之人,却因她而来求助于旁人,韩素心中感叹之余更是惭愧,当然不能让申屠彦为此而被人挟制。
这天罡玄金石原是从珍娘扇娘姐妹两个的洞府中得来,此物奇重,原是极品的铸剑材料,韩素当日共取此石三尺见方,因自身已修成剑意,且不通铸剑之法,一时间也不急于铸剑,便随身将此物携带至今。
韩素知道天罡玄金石是极为贵重的,属于地级三品的珍材,若不是缺乏一点灵性,单论其坚固,此石一旦提炼出来甚至可以超越一些天品材料,就是一般的地仙高手见到了天罡玄金石只怕也要垂涎。因此虽然身怀此物,韩素却一直只是将其珍藏,并不示于人前。今日若非是在如此情境下,她也不会将天罡玄金石拿出来。
果然,此物一出,钟长空即便是掩饰得当,却依旧是没能瞒过韩素的敏锐触觉,韩素分明能够感觉到,他心动了!
倒是申屠彦不动声色,只是随意看了韩素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钟长空亦在仔细观察申屠彦与韩素的神情,奈何他们两个一个镇定如常,一个冷淡如水,一眼看去,俱是深浅不知。“哈哈!”钟长空笑了起来,“若真是此物,钟某便为此而破例一次倒也无妨,只是不知这位师妹通共能有多少的天罡玄金石?若是数目太少,若是太少,某即便是有心,只怕也会无力了。”说话间,他双目紧紧盯在韩素身上,一眨也不眨。雷电一般的压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韩素微微一笑,淡然回视,沉默不语。
第174章 绝壁饮风雪(五)
二十八宿殿前,云雾环绕。天上风起,一吹而过,檐下铜铃顿时叮当作响。
钟长空双目中雷光闪烁,他凝目望过来时,韩素甚至能够感觉到周身肌肤刺痛,就连体内气血都隐隐受到震荡,仿佛不能自持。
韩素依旧淡笑不语,神情不变,仿佛不曾感受到半点来自对方的胁迫之意。
她身量高挑,体态修长,纤腰盈盈一束,身姿丰秾有度,静立在当场,就仿佛是一朵盛开的白描牡丹,素淡中蕴养着极致的清艳,从里到外都透着从盛唐风月中款步而出的雍容高华。
她大袖深衣,腰间丝带顺着裙裾垂落于地,风一吹起便翩然飞舞,如水般的静定中隐隐透出剑客的锋芒。
如此从容而又骄傲,钟长空骤然失去信心,忽然觉得不论如何胁迫,也必不能使眼前女子主动露出底牌。
他脱口便道:“若是能有一尺见方的天罡玄金石,某便可允诺将天涯无踪镜借两位一观。”
这话一出口,申屠彦就是嗤地一笑:“钟师兄这是在说笑话么?一尺见方的天罡玄金石,借看一次天涯无踪镜?我若是掌着天涯无踪镜,钟师兄要来借看的话,只需半尺见方天罡玄金石,师兄便是要看十次百次都不成问题!”
钟长空怫然不悦,冷声道:“可惜此刻掌着天涯无踪镜的是我钟某人,而要借看的却是你申屠彦!两位,究竟要借还是不借就此定论罢,天涯无踪镜每月只可开十次,天下要犯众多,平常查都查不过来,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话也不必我多说。计划外开一次,我是要担大干系的,两位若是无有诚意,此事不谈也罢。”
韩素道:“最多半尺见方,再多也没有了。”说罢转头看向申屠彦,缓声道,“实在多烦师兄为我奔走,若是实在借不到天涯无踪镜却也别无他法,最多我自己再多费点力气去寻人,也不是找不到。”
这话却是极有意味的。她说最多半尺见方的天罡玄金石,虽然本意是说自己只出半尺,可听起来却又像是在说“她只有半尺”。韩素这样说其实倒不是她真的舍不得出价,而是她深知此物珍贵,倘若她毫不在意地就将自己的底子全部漏出来,只怕反倒引人起疑,那时麻烦只会更大。她虽然性情骄傲,不屑说谎,却不等于她毫无头脑,须知世上人心难测,言语亦是一门艺术,不直接开口诓人却不等于她不能选择性地说话。
而后半段话虽然看似韩素是在为讨价还价而故意如此说,实则她本意也同样是如此。她确实觉得借看天涯无踪镜付出这样的代价是足够了,倘若对方还要更多,那这镜子不借也罢。万事都应有度,她不能为了报仇就毫无原则地带累他人。更何况对韩素而言,申屠彦的好已经超越极限。两人虽是师兄妹,却也不过是初识,对韩素而言,她承申屠彦的情已经够多,多到简直不好意思再承受更多一点。
或许是她的价码已经开到,也或许是她言语间的坚决实在太过真实,钟长空犹豫片刻,忽似从虚空中听到了什么,脸色就是一变。
他豁然转身:“便随我来罢。”丢下一句话,就急匆匆往殿内走去。
韩素与申屠彦相视一眼,虽然猜不透钟长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倒也无惧于他。
两人亦迈步而入。
二十八宿殿的格局与周天殿殿群中其它的殿宇并没有太大差别,独特的是,大殿中耸立着二十八根呈二十八宿方位的梁柱,每一根梁柱上都对应着雕刻了一种星宿神兽的图像。打眼看去,恍惚是有真实的二十八星宿绕立四周,拱卫大殿。
在二十八星柱的正中间却虚虚悬浮着一片如水镜面,镜面光滑洁净,虚虚悬立空中,便仿佛是沉浮在尘世的云烟中,无数的玄奥线条顺着周边云烟在镜面中穿梭流转,最后承载出这一面神奇的天涯无踪镜。
镜面约有一人高,呈椭圆形。钟长空抬手一指点在水镜中央,那镜面上顿时荡开一片涟漪,便仿佛水波漾起,霎时穿梭冥冥,勾起一阵玄奥波动。
钟长空转过头来,微微皱眉看向申屠彦与韩素两人,道:“谁要用天涯无踪镜,这便上来罢。”又注视韩素,“师妹,莫要忘记你许诺的报酬。”倒是对天罡玄金石念念不忘,十分在意。
韩素淡淡一笑,走上前来。宽袖在地上一拂,一小堆天罡玄金石便出现在她身前。不多不少,刚好是半尺见方。
修为到他们这样的程度,东西多少一看便知,是不用详细点数的。钟长空瞳孔微缩,一拂袖将地上的天罡玄金石尽数收起,神色微缓,一边默默退至一旁,将天涯无踪镜面前的位置让给了韩素。
韩素走到天涯无踪镜面前,轻轻抬手将掌心按在如水的镜面上。
片刻之后,镜面忽地晃动起来,如水般的镜面上渐渐显出一副古老苍凉的图画。图画中人影晃动,一副浩大的景象在三人面前徐徐展开。
钟长空的神情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变。
韩素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她是视线全被图画正中跪拜在地的其中一人吸引住了,那不是旁人,正是姚丹!
直到一刻钟后,韩素与申屠彦才告辞离开了周天殿。
就在两人离去不久,二十八宿殿内侧的一闪小门忽地微微一动,一个黑袍人推门走出,随口便问钟长空:“在天涯无踪镜上看到什么了?你为何如此惊讶?”
钟长空并不答话,反而阴沉地注视着这个黑袍人,恼怒道:“你又是为何,非要我就此答应他们请求?”
“天罡玄金石,你难道不动心么?”黑袍人微微一笑,“你们难道不是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你怪我做什么?”
钟长空的神情又沉又冷,倒是黑袍人始终面带微笑,神态悠然。
他忽而问道:“长空,雷鸣殿谢老三正是死在申屠彦身旁那位小娘子手中,你可知晓?”钟长空依旧神色不展:“是她又如何?关我何事?”黑袍人便将手掌摊开,他掌中心一点微光闪烁不定,钟长空仿佛见到了什么珍奇之物,骤然大惊:“你何来此物?”
第175章 绝壁饮风雪(六)
韩素与申屠彦自然不能知道自己二人离开后发生在二十八宿殿的事情,修仙者虽有各种玄奇手段,不过二十八宿殿却也不是什么随便可以窥探的地方。既已借到天涯无踪镜一观,得知了姚丹的下落,韩素当然不会无事找事再想着要去探查旁人,至于申屠彦,他原本就只是一个陪客,就更不会无聊多事了。
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只因韩素当初斩杀那雷鸣殿黑袍司刑谢老三之事,在这遥远的溯风城中,却又另起了一番因果。
谢老三其实算不得真正死亡,因为对已经修成元神的化神期修士而言,只要元神不灭,真灵不昧,即便肉躯身死,然而性灵长存,他便仍然算是存活在这个世上。
谢老三有几种方法可以重获生命,一是转世重修,二是夺舍他人,三是转修鬼灵。当然,还有其它一些偏门的法子,比如投身灵器,化身器灵,或者寄生阴魂木一类的宝物,日积月累吸纳灵气,等待有朝一日重塑肉躯,转修散仙等等。
不过后面这两种法子基本上是没人用的,首先灵器不是人人能有,再则修士骄傲,一旦化身器灵便等于是自毁前程,断送修行成仙之路。又有几个修行者会愿意变成器灵,从此被缚于器物之上,一生不得脱离,只能供人驱使?至于转修散仙则不是无人愿意,而是基本上无人能够了。因为阴魂木稀有,只在传说中出现过,天外天有多少年没有再出现过散仙,就有多少年没有再出现过阴魂木之类的养魂圣品。
二十八宿殿中,黑袍修士手托着一点微光,那微光中朦朦胧胧腾起一道虚幻的人影。人影仰起头疯狂咆哮,几欲从微光中挣扎脱出,却不论如何也不能脱离桎梏。
黑袍修士面带微笑看着在自己掌中挣扎的人影:“这谢东林出身西华,他们西华山一脉各种旁门手段最多,他也算是难得了,不过元神修为,却能修出魂骨。他将魂骨埋藏在西华山中,肉身死后原本可以元神遁回,借助魂骨和同门的帮助,护持真灵转世重修,可惜他运道不好,居然遇到了我。他元神不能回归,这下子庆微真君一脉跟那韩娘子的仇可就结大了。”
“这般的幸灾乐祸,好有意思么?”钟长空皱眉道,“好端端的,你去截人家魂骨做什么?还有此物…”他一指黑袍修士的手掌,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忍之色,“谢东林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却将他元神困住不肯放归,这般的颠倒因果,就不怕来日渡劫,业火缠身?”
黑袍修士却嗤笑:“你往日里难道就是大善人?”
钟长空不悦道:“至少我不会做如此阴损之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般将人元神截住,日夜折磨又算个什么事?”
“我为何如此作为,你心知肚明!”黑袍修士顿时冷笑,“钟长空,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那一日在黎天星府你我有幸窥见命运长河之轨迹,我得到了什么提示你知道,你得到了什么提示我也知道。今日我便明白告诉你,适才出现的那个韩娘子正是你我大道之契机所在,你若是非要假仁假义不肯动手,便莫怪我不顾誓言将你撇至一旁了!”
钟长空的脸色一时变幻不定,他眼中雷光闪烁,怒目望来时,雷霆威压隐隐闪现。二十八宿殿中星柱齐齐一亮,钟长空压抑着声音:“钟航,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之间虽有血誓盟约,但最多我不犯你,你不犯我。我道与你道不同,你不必再来蛊惑于我!”言罢,拂袖而去,不过片刻,他高大的身影就消失在这广阔的二十八宿殿中。
竟是连自己司掌的二十八宿殿也不呆了!
黑袍人顿时愤怒地一捏手掌,他掌中虚影顿时被他压死在手掌缝隙间,发出无声的尖叫。
他微一抬头,殿外天光照射进来,便在他脸上打出一片明亮的阳光,现出他俊朗眉目,赫然就是曾在界空山纠缠过诸梦妍的那位钟司曹!
韩素与申屠彦从周天殿中出来,一时却都在思索着从那天涯无踪镜上看到的景象。
天涯无踪镜是特殊型仙器,与那镇仙令和行天法印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天庭执掌天下的利器。镇仙令和行天法印脱胎于天地轮回盘,可以一分无数,分发成仙籍官印给天庭中各级执法修士执掌,天涯无踪镜倒不像天地轮回盘那般了得,但也能化身三十六天罡之数,是锁拿敌踪,寻幽探胜的不二法宝。
最妙的是,凡是经天涯无踪镜锁拿过的人,不论是谁,都会在虚空中自动凝结成一颗追踪印记。这颗追踪印记往往可以持续存在一年之久,在这一年之内,被印记锁定之人不论身处何方,都将无法逃脱。也正是因此,天涯无踪镜才被定名为“天涯无踪”。
——纵天涯海角,亦无处可逃。
这就是天涯无踪镜。
此番因为韩素是施法人,那枚印记了姚丹的追踪印记自然也是被她掌握在手中。
韩素稍一感应便清楚知道,那被印记指引的方向正是在回风原深处!
这个其实不是问题,问题的重点还是在当时被天涯无踪镜映射出的画面上。
彼时出现在天涯无踪镜中的是一片古老荒原,荒原上黄沙漫漫,或有嶙峋怪石、累累枯骨横陈其间,遥远处隐约可见古老城池的断垣残壁,那天幕却是血红的,暗沉暗沉,仿佛有无数鬼怪缠绕烈阳,遮天蔽日,才造就了那一奇景。
荒原的正中高高垒起了一座白骨祭台,祭台上供奉着一截红如血玉的臂骨,无数玄奥符文缠绕其上,隐隐散发出慑人的光芒,动人心魄。一望无际的巨大荒原上却有为数近千的灰袍人恭敬匍匐在祭台前,他们虔诚地跪拜在地,喃喃念诵着常人不能听懂古老咒语,细小的血线从他们脚下延伸而出,划出无数符文,最后尽皆交汇在白骨祭台之上。
而姚丹,正是跪拜在祭台下的,九百九十九人中的一个。
若非有天涯无踪镜的锁定,只怕韩素即便是身在当场,也未必能从这近千人灰袍人中一眼认出自己的仇人姚丹。
这般诡异场景,令人心惊之余,更是难解。
不论如何,姚丹总是太岳宗弟子,他却出现在这样诡异的一群人中,宛如疯魔一般献祭自身,祭拜那血玉臂骨,若说此事没有蹊跷,是谁也不会信的。
半晌,申屠彦道:“小师妹,你还缺一件法衣。”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韩素一时不解,又听申屠彦道:“到了,便去此间罢。”
原来两人自从周天殿出来便在天街上行走,走得一程正好到了一家专卖法衣的店铺面前。这店铺八扇开门,三层楼高,正中一块牌匾,上书“天衣阁”,两旁宝光耀动,女仙迎门,彩鸾鸣歌,端地是气派非凡。旁边却隐隐现出一道云中仙宫的灵光印记,原来是三清宫产业!
天街的商铺大多隶属于三清宫,韩素一眼看去都觉眼花缭乱,因此其实是没有太大兴致去逛这些商铺的。溯风城如此巨大,光只是东城这边的一条天街韩素都觉得自己不花费上数月难以看尽,更何况是这整座巨城。
申屠彦也说:“有些修士哪怕在溯风城中来回百千次,都未必能将这溯风城全走一遍。”
小世界中的仙城已是如此气象,大世界中的仙城会有何等繁华简直是让人想都不敢去想。
韩素道:“繁华在侧,看与不看它都在此间,不必急于一时。”
申屠彦笑道:“却不知兴衰总相依,再繁华的仙城也有凋落那一日,小师妹这般的不在意,可不要等到哪一日见此仙城没落又再来感叹当日不曾细看!”
他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韩素也笑道:“你我都在轮回中,不曾跳出去,又拿什么来感叹这一座城?”
两人说笑着进了天衣阁,申屠彦为韩素仔细挑选了一件法衣。此法衣名为“千丝百霞辟邪衣”,地级一品,价值两万灵石。为这一件辟邪衣,韩素几乎花光了身上所余灵石,就这还是七折价。她在银钱上是个散漫的,倒也没觉得心疼,只是思量着自己总该有个挣灵石的稳定手艺才好,否则照这个花钱速度,她很快就要养不起自己了。
等韩素换上法衣,两人没再停留,申屠彦又招来一辆仙辇,两人坐进去,仙辇便直去北门。
从溯风城北门而出,正是距回风原最近处。
申屠彦道:“师妹尚且不曾炼体,总该有一件合适的法衣才好。等过段时间师妹正式拜师,学了炼体之术,这样的法衣便用不着了。”
在这之前,韩素身上的衣裳都是自己用化物之术炼化而成,蔽体尚且能够,材质上却与凡间的衣料也无太大不同,战斗中随意一点余波都能使韩素衣装破败,也委实是太不方便了些。
申屠彦居然能有这样的细致心思,连法衣都替韩素想到了,这个师兄当得已经让人说不出半个不好来。韩素自入修仙界,除了珍娘还是首次在旁人身上感受到这样关怀,一时之间心中静定,便渐渐泛起暖意。她微微一笑,倒有些明白了为何桀骜如苏舜竟也对申屠彦如此尊重。
第176章 绝壁饮风雪(七)
八匹角龙马拉的仙辇终于缓缓停在了溯风城的北城门外,从东城到北城,仅只是走主道天街,不绕半点路,也有十万里之长。
即便是以角龙马的速度,也足足走了二十多个时辰,整整花去两天时间才堪堪带着韩素和申屠彦到了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