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舜意气风发,抬手指点:“还有一个典故却是要说给小师妹知道,这些屋子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谁居住便由谁建造,但这些屋子的主人其实是可以换的。小师妹如今初来,只管依照自己的实力择地建屋居住,而若是往后再想往上去,却不需自己麻烦再建屋子,只管在上头寻一个师兄师姐,看中了谁的地盘便向谁挑战,赢了便拿走他的屋子就是。”
他说的是豪兴正浓,不防旁边一间木屋的门忽地被推开,就有一人冷笑道:“苏师弟大话说满,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说着话淡淡一眼瞥过韩素,神色清冷,仿佛当她不曾存在。
韩素本也是神情冷淡之人,她气度高华,淡极而艳,虽是冷清却不显得冷漠。而这人不同,他身量清瘦修长,相貌上看去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头乌发被整整齐齐地束着,头上戴着个白玉冠,一根紫幽幽的玉簪横插在他玉冠与发髻之间,氤氲的华光映衬在他玉白的肌肤上,更显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冰雪,整个人就像是一株优雅独立在冰雪世界中的白玉兰,风姿极为独特。韩素与他相对而立,一时倒显得韩素要比他温和得多了。
这人也是一身白衣,同样的大袖宽袍,他的衣裳看上去与苏舜的是同款同色,衣襟袖口却用银色丝线绣着月华波涛一般的花纹,随着山风吹来,他大袖飘动,便仿佛有一圈的银白波涛环绕在他周身起伏,当真是华美到了极致。
苏舜微微挑眉,并不因来人的冷言冷语而动怒,只无所谓地笑道:“秋师兄想太多啦,我这不是激励小师妹用功上进么。当然,我自己也挺需要上进的。”他也是相貌极好的人,不过与这位秋师兄的精致华美不同,苏舜眉目修长,五官利落分明,更是浑身上下都透着少年人的朝气蓬勃与一股子格外出众的轻狂味儿,只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发光体,即便他动作不雅都无法令人生出恶感,反而会令人觉得他率直亲切,使人欢喜。
当然,苏舜这种亲和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比如眼前这位秋师兄就对他很是厌恶的样子。听他这样说了就是眉头一皱,紧接着他目光转过,终于正眼落到韩素身上。他站的位置原本就比苏舜和韩素略高,此刻居高临下打量二人,就连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子格外高高在上的骄矜味道:“既是来了乌剑山,便好生修行,莫要与一些整日里四不着六的人歪缠在一处荒废了功课。我辈剑修,首重心性,若是耐不住寂寞,无有终生惟剑之心,那你从哪儿来,便仍旧打哪儿回去罢!”
“秋白衣!”这人说话实在太难听,苏舜却不怒反笑,当即“哈哈”一声,“小师妹,还不快快过来多谢你秋师兄的指点?”
韩素淡淡一笑,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早不能动摇她的心志,在她看来,苏舜与秋白衣之间的言语来往充其量也不过是同门师兄弟之间的一点小口角,根本就不需放在心上的。
“秋师兄所言既有道理,却也未免太过偏激。”韩素笑道,“若是有心一生独与剑为伴,又何来寂寞?我辈修行,最重应当是本性,人有千万种,秋师兄不能要求所有剑修都是秋师兄。”
此言一出,苏舜顿时大乐,他伸手拍上韩素肩膀,喜得眉开眼笑:“嗯,果然不愧是我苏舜的小师妹。秋白衣,你我虽然同是乌剑山一脉,不过我们是意剑派,你们是心剑派,你心剑派的非要指手画脚来说我们意剑派的事情,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毕竟同是乌剑山剑修,同门之间也不分个什么彼此,可你非要指点我们该怎么修行。嘿!这个问题早在三百年前两位师尊之间就分了胜负,你可莫要因为小师妹新近入门便欺她。做师兄的不友爱同门,关心爱护小师妹也就罢了,竟还起意凌人,难道这就是秋师兄的为人风度?”
“乌剑山首座的位置早该换了,殷师叔身为天下剑修首领一流的人物,却贪财惫懒,毫无剑修风度。更甚者,他沉迷凡间符咒之术,一心二用,对剑不忠,对人不诚,如此作为,如何堪为乌剑山首座?”秋白衣面色冷凝,掷地有声,“我虽然敬重殷师叔修为,但却绝不敢苟同他此种行为作风,即便要为此背上以下犯上不敬尊长的名声,这样的话我也还是不能不说!更何况殷师叔本非大弟子,他却以下居上,名不正言不顺,即便窃据乌剑山首座之位三百年又如何?谁才是真正可为首座之人,天下人心自有公断!”
秋白衣洋洋洒洒,义正辞严,俨然就站在道德制高点。
韩素听得此言,心情与之前的轻松随意已是截然不同。如果说此前秋白衣出言不善她还能当做师兄弟间的普通口角随意看待,那此刻,在秋白衣将话语上升到大是大非的高度时,她就再不能随意对待他的敌意了。看来乌剑山也并不是全然的铁板一块,殷灵山和文正各自收徒,又各成一脉,而秋白衣身为文正弟子,在苏舜和她这个新进弟子面前竟是连表面上的掩饰都不愿,就将敌意表现得如此明显,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实在惹人深思。
乌剑山有三大地仙高手,韩素并不知晓他们具体是什么品级,不过殷灵山能够占据首座之位三百年,并且座下弟子远远少于其余两人,他的实力应当是三人中最强的。饶是如此,地仙一流的剑修也决不容人小觑,殷灵山是意剑派,文正是心剑派,那么慧宜是不是也是自成一派?
苏舜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摊手,无奈地看向韩素:“小师妹,秋师兄大约是魔怔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煞气太重造成的。你初入乌剑山,也没见过几位长辈,不如这便与我同去文正师伯处,将此事告知师伯,请他来救一救秋师兄罢。”
他说话促狭,韩素便也笑了笑,点头道:“还请七师兄引路。”
秋白衣冷哼一声,一拂袍袖转身进屋,啪地就将门关上,只余几分清冷余音从门内传出:“苏舜,小人之流,你好自为之!”
苏舜不再理他,引了韩素又施施然往上走去。
刚走过一个转角,就见那转角边静静立着一人,却是个神色清冷的白衣女子。
这女子看上去亦是双十韶华的年纪,她虽是站在那处,远远也见着了苏舜与韩素的到来,一双清幽的美眸中却是浑不着物,仿佛她已被遗落在天与地的犄角间,有她之处再无旁人。
她身姿柔韧,亭亭立在那处就好像是被风吹拂在无边孤寂中的一枝柳条,白衣胜雪飘扬在山风中,令人一见之下只觉得惊艳得就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苏舜脚步一顿,与对待秋白衣不同,见到这个女子他脸上原本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就收敛了起来,他一顿之后立时就上前一步,竟是恭敬地施了一礼,认认真真地叫了声:“钟离师姐。”
女子仿佛不曾听到,视线却微微移动,终有了焦距,却是在韩素脸上微微一滑,停了一瞬又自移开。她转身便行,脚步轻缓,如雪的白衣便在山风间好似烟云一般渐渐消失开去。竟是不发一言,就这样走了!
第165章 紫峰白衣皎皎(二十三)
当场静默良久,苏舜才仿佛刚刚回过神来,就对韩素笑了笑,道:“这位是慧宜师叔的大弟子,钟离莲之师姐。我们是意剑派,文正师伯座下是心剑派,而慧宜师叔座下是有情剑派。”
有情剑!
既是有情剑,那这位钟离师姐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韩素心中疑惑刚起,又听苏舜一叹:“多情恰被无情苦,钟离师姐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是最最温柔善良的人,你不要看她面上表情冷淡,其实她此次前来,应当就是特意来看你的。钟离师姐记住了你,往后也会对你好。”
韩素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道:“我会记得,对这位钟离师姐多加尊重。”
苏舜笑了起来:“其实咱们剑修中,习惯表情冷淡的人还真不少,但比起他们来,小师妹,你就一点也不算冷了。”他伸出手来,表情温柔地抚向韩素头顶,仿佛是至亲的兄长。
韩素微微侧头,便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苏舜的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苏舜错愕了片刻,他这一动手虽然并未特意使用什么功法,可他练剑日久,即便是平常的一举一动中也都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剑韵,他抬手的动作虽然并没有什么玄奥,可正是这样返璞归真,反而令人难以闪躲,可韩素却只是随意一侧头就避过了他这一掌,可见其剑道造诣绝对不浅。
片刻后,苏舜回过神来,眼睛就睁大了,凑过来笑道:“小师妹,回头你建好了屋子,咱们练剑去罢。”
韩素微微一笑道:“师兄若有兴致,素随时可以奉陪。”
主峰的景致看到此处也差不多了,再往上去便是峰顶,苏舜道:“文正师伯出门访友已有十年余,至今尚未归来,也无需去拜见,慧宜师叔常年闭关清修,若无她召见,我们轻易也是见不到她的,便不去了罢。”说着,他又撇嘴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至于咱们师父,他都把你丢给我了,估摸着这会儿又抱着他的宝贝符篆在玩儿,咱们就不用指望他啦。不过师妹你放心,一旦你正式拜师,成为师父的真传弟子,你那份见面礼肯定是跑不了的。就是那老头子自个儿不记得,师兄都一定给你要过来!”
语气斩钉截铁,脸上还带着格外飞扬的笑容。
韩素道:“多谢师兄。”眼中含笑,并不太在意自己似乎受到冷落的事实。
苏舜又道:“师兄弟师姐妹们也不是个个都在乌剑山的,如今在山上的摸约有三十人,等到今日晚课的时候我再带你去同大家见面,此刻却不好相扰。”
韩素也知道修炼之人是忌讳被随意打扰的,她虽然今日入门,可她的入门连个最简单的仪式都无,殷灵山甚至不要她磕头敬茶,在这种情况下,又哪能要求师兄师姐们特意来相见。苏舜对她能有这样的善意,在韩素看来,这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她看过珍娘的留言后,深知自己以武入道身份之尴尬,自然不能与常人等同待之。
虽是如此,韩素也并不后悔来到乌剑山求道,以武入道的身份纵然尴尬,她却不能因为这种尴尬就一味闪躲。剑修之路虽然是孤独之路,可这条路上同样需要风景增色,她有许多不足,大宗派的完整传承不仅仅可以弥补她的这些不足,更能助她开阔眼界,触类旁通,在自己的剑道上走得更远。
在去往后山的途中,苏舜道:“乌剑山共有一座主峰,三座侧峰,主峰面南,另三座恰好与主峰连成十字,东边那座我们就叫东山,西边那座叫西山,至于北边那座有时候叫北山,也有叫后山的。东山上多瀑布奇石,山势雄峻,也不乏开阔之处,我们的早课大多是在东山做的,能引紫气朝霞,动太阳之星。西山上草木葱郁,灵气氤氲,常有异兽诞生其中,唔…小师妹,可以将你的小老虎放到西山上去,多接触同类对它有好处。”
说罢,却冲着小老虎斜眼一笑,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一路跟在韩素旁边的小老虎这回难得没有闪躲,但它挨蹭在韩素脚边的小身子却微微有几分颤抖,到底还是泄露了它的紧张。
韩素并不急于去安慰它,只道:“多谢师兄告知。”
小老虎身子微僵,又略侧过身,却是悄悄离韩素远了些。
韩素只作不知,又问苏舜:“那后山又如何?”
“后山嘛…”苏舜笑了起来,“后山上终年雷霆不断,因而盛产雷竹。这雷竹又分七种,分别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赤色的叫做赤雷竹,橙色的叫做橙雷竹,照此类推,其余几种的名字便不用我说了罢。”
韩素心下微微一动,想起此前模糊间听到殷灵山说的紫雷竹,不由问道:“为何分七种?不同颜色有何区别?赤雷竹如何?紫雷竹又如何?”
“小师妹问得正好!”苏舜一拍手掌道,“这七种雷竹呀,那可是各有妙用。不过要说等级,却是赤雷竹最低,紫雷竹最高。旁的不说,只说这赤雷竹,你我或可砍伐,可那紫雷竹…嘿!便是咱们师父亲至,百日间也都未必能砍去一株!况且紫雷竹数量稀少,又岂是能随便砍伐的?”
韩素顿时恍然,难怪此前殷灵山一提到紫雷竹,那个来自含章殿的修士就声音发苦,连连推脱。
只怕不仅仅是惧怕殷灵山威势,更是因为紫雷竹的砍伐本身就含有极大危险。殷灵山是乌剑山首座,地仙一流的人物,即便韩素并不知晓他具体修为有多高,可只看三清宫在天外天的地位,再算一算乌剑山在三清宫的地位,就可想殷灵山的本领之强。可就连殷灵山,花去百日都未必能砍下一棵紫雷竹,更可见砍伐紫雷竹是何其艰难之事。
两人边说边走,即便乌剑山主峰上煞气浓重,可韩素渐渐适应以后,脚步也便快了。
不多时,就已从主峰南面走到了北面。
远远有雷霆轰鸣之声传来,景物未见,声已传至。
那雷霆之声虽然似乎来得甚远,却一声接一声,轰隆轰隆,绵绵不绝。只闻其声,便仿佛可以想见那万千雷霆撕裂天穹的壮观场景,待韩素转过一个弯,乍见对面那一座布满雷霆的巨峰撞入眼帘之时,更是不由得呼吸一滞。那一刻,仿佛天地间只余那无穷电光,浩大的雷声震得人双耳欲裂,血气翻腾。刺目的电光之下,整个北山都被笼罩在那一片令人目炫之、心慑之的亮白光影之下。
一眼之下,天地一切都黯然失色。
韩素看得心驰而神往,不上天外天,不到三清宫,若只是在凡间在海外,又如何能见到这样浩大的奇景?
难怪说砍伐紫雷竹是极其危险之事,在这漫天雷光之下,莫说是那最强的紫雷竹,便是七色雷竹中排行最末的赤雷竹,那也是轻易难以砍伐的。
“小师妹,我们下山罢。”苏舜一指前方,“两峰看似相隔不远,其实中间距离至少有百里。下面的峰谷我们称作流风谷,这流风谷四面都有高山环绕,四座峰头相连,山风从间隙处吹来,风力之劲有时甚至会形成飓风。飓风又被四面高山阻挡,在谷中来回冲突肆虐,终年累月之下,甚至会进化成巽风。巽风中偶尔会化出天地生灵,也就是风精。小师妹,如果能够收服风精,风精对修士的帮助可比你这个小老虎厉害多啦!”
他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要来刺一刺小老虎,也不知这小东西到底是怎么得罪他了。
“吼!”小老虎就爪子刨地,在喉咙间发出低吼,一身毛茸茸的虎毛微微炸着,一股旋风从它身旁绕起,它瞪大虎眼就直盯着苏舜,那目光既是憋屈又是愤恨。
云从龙,风从虎,小老虎本是控风高手。它天生神兽血脉,虽然还在幼年期,可只要它自己胆气不怯,炼气期的修士轻易是伤不到它的。
苏舜本身也只是炼气大圆满的修为,并未修成元神,跨入人仙阶段。不过他身上自有一股剑修强者的风华气度,即便并未成就人仙,可韩素与自己曾见过的那几个人仙高手一印证,却是觉得反而苏舜的气势要更强一些。
剑修,本就是惯能越阶战胜敌手的代表人物!
因此,深懂趋利避害的小老虎对苏舜有一种本能的惧怕。就像它当初害怕韩素,这也是一样的。苏舜收到小老虎愤恨的视线,也只是笑了一笑,又向四周指点:“因为流风谷的特殊地形,流风谷中的草木也都生长得格外坚韧,有一种韧节草是编织蒲团的上佳之物。还有一种星铁木,寻常星铁木即有天外陨石之坚,这流风谷中的星铁木更是不加炼制便坚逾寻常法宝,在山上,我们师兄弟师姐妹们若是要建屋子,通常都会到流风谷中来砍伐星铁木。当然,也有到后山去砍伐七色雷竹的,这两种材质的屋子若是建在主峰上都各有妙用,小师妹决定要以后,去建来试试便知。”两人说着话,脚程渐快,不多时便临近了流风谷。
第166章 紫峰白衣皎皎(二十四)
流风谷,风云聚散之地。
稍近一些,只听得一阵阵凄厉的风声呜呜咽咽四散而来,此前受旁边北山上的雷声影响,谷底的风声虽然传出甚远,却几乎都被雷声掩盖住了,便是韩素耳力非凡,竟也不能透过那些雷声听到谷底的风声。然而此刻近距离一看,只见流风四溢,不但模糊了人的视线,更掀起阵阵刀锋般的寒意,刮人肌骨,使人不敢轻入。
苏舜道:“流风谷是打熬筋骨的好去处,师妹要不要来试一试流风谷的风刀?”
说着话,他漫步而入。宽大到几乎垂地的袖摆在狂风中翻飞,苏舜含笑走入满谷风刀之中,风姿宛如神仙。
狂风凛冽,锐利的风刀呼啸着旋转在谷中,长年累月,割得地面形成一道道恐怖的深痕。这样的风刀,即便韩素只是站在谷口,也能隐约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巨大威压。然而苏舜进入谷中却似闲庭信步,那风刀呼啸着吹打在他身上,吹得他的衣裳长发尽皆猎猎飞扬,他身上却毫厘不损,这些风刀打在他身上却好似是流水抽打过钢铁一般,只是一滑就滑了过去!
韩素随手一抬,指尖一缕剑气飞射而出,便向着苏舜旁边一棵星铁木射去。
这星铁木通体黝黑,生得不高,瞧来是五尺左右,树身却粗壮敦实,足有水桶方圆。狂风刮过,在星铁木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弄得树皮斑斑驳驳,很有几分可怜。
韩素剑气过处,被谷中狂风一卷,剑光就不由得黯淡了几分。最后“嗤”地一声响,剑气射在那星铁木上,就留下一个摸约半寸深的小坑,终究剑气消散。
她的剑气竟未能射穿星铁木,而只是在树身上留下一个半寸深的小坑就力竭消散了!
这星铁木上树皮斑驳,浑身上下几乎没哪一处是没有划痕的,瞧来是凄惨可怜,谁料韩素剑气一击竟只能伤它皮毛!而谷中风刀肆虐,同样亦是伤到它表层树皮,可见这谷中终年肆虐的风刀之力竟不亚于韩素剑气随手一击,更可见这星铁木质地之间,不愧是坚硬处可与天外陨石相媲美的树木!
即便韩素适才只是随意一击,可她不但修为已长进至炼气圆满,更是修成了三转剑意,以武入道的剑修!以她的攻击力,即便随意一击,哪怕是不动用剑意,只怕也不会比许多寻常炼气圆满的修士全力一击差。
再看向面含微笑站在满谷风刀之中,神色惬意仿佛正在摘花观景的苏舜,韩素心中亦不由得生出惊叹。
她自问,自己或许凭借剑意可以轻松抵御这谷中风刀的侵袭,但要像苏舜一样不动剑意不动真元,只以肉身的力量硬抗风刀之力,且表现得如此举重若轻,闲适自如,她却是做不到的。这些风刀割上那星铁木,星铁木尚且被割得满身划痕,可苏舜却能毫发无损,可见他肉躯之坚硬甚至已经超越星铁木!
若是在从前,韩素简直想都不敢想人的肉躯可以坚硬到这种程度,可自从进入修仙界,渐渐接触到更多修仙常识,韩素也知道一旦牵扯到修行之事,那就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修仙的手段有千万种,有人修法,有人修剑,有人炼蛊,有人御兽,有人走丹道,有人走阵道,有人走器道,各种手段多不尽数,完全是穷尽人之想象。自然,也还有许多修仙者是多者兼修的,其中又有一种非常独特,这就是炼体流。
顾名思义,炼体流的修士对肉躯的锻炼是远超同阶的。炼体流也同样以战斗力强大而著称,在真正的正面对抗上,有许多炼体流修士甚至毫不逊色于剑修。只不过剑修通常更擅长远攻,而炼体修士更擅长近战。所以在同阶的战斗上,真要拼出胜负还是要看各自本事。
不过韩素倒是从未听闻还有人炼体和剑道双修的,在她所知的常识中,人人都说剑修须得专一忠诚于剑,一旦学剑便不能再学其它任何手段。她自己是因为出身凡间,以武入道,又早早领悟了水法一道,心境自有其通明处,因此并不被常识所束缚,可潜意识里,她却是认同这个专一于剑的说法的!虽然韩素也悟通水法,可对她来说,她对水的领悟本就是因剑而起,因此水法并不脱离于剑法,所以韩素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对剑不忠。
她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她却想不到,来到了号称天外天剑修圣地的乌剑山,先是得知乌剑山首座至尊竟痴迷凡间符咒之术,后又发现这位七师兄竟还是个炼体流的大高手,常识一日之间被颠覆数次,韩素惊讶得多了反倒没有太大感觉了,只是暗忖:“可见事无绝对,我所知太少,除了坚持本心,旁的事情还是多看多思,少下定论为好。”
苏舜看着韩素,哈哈一笑:“小师妹的剑气威力殊为不弱,能轻易在这星铁木上留下痕迹已是难得了。”
他目中含着笑意轻轻注视着韩素,凛冽的风刀从他身上刮过,他意态悠闲似品清风,仿佛正在用眼神邀请韩素同来赏风观景。
韩素也是微微一笑,她刚才用剑气试探这些风刀的威力,虽然已知其不凡,但她倒也不至于连进入谷中试一试都不敢。虽然韩素并未修习过炼体之术,不过她是以武入道出身,身怀大道种子,自身恢复能力十分惊人,更兼一身剑意雄浑浩荡,数次突破之后她的身体也在无形中受到打磨,至少比起同阶炼气修士是不知要强上多少的。
体内真元缓缓流转,丹田海中波涛翻卷,海上日月同辉,月华金阳同时洒下,一片朦胧紫雾环绕在日月之间,这便是紫府生烟!
韩素心中宁静无比,她微一晃身,一步便跨过了数十丈的距离,随着风声进入了流风谷中。
风!
无比狂暴!
呜呜——呜呜——
韩素一步踏入,便好似是一滴冰水落进了热油当中,顿时惹得谷中风刀更加狂躁。
嗤——!
狂风刮过,韩素身上衣袍顿时被割破数十细口,细口之下鲜血渗出,片刻染红了她淡色衣裳!
钻心的痛撕扯着传来,韩素都不由得微微皱眉,表情略变。
她体内真元携带着大道的生机滚滚流动,不过片刻就又将这些伤口修复。然而流风谷中狂风不尽,这些刮骨的风刀来了一波又是一波,风的速度又是极快,如此数十呼吸过去,韩素体内真元对伤口的自动修复就已经开始追赶不上风刀袭人的速度了。
嗤——!
又是一下,风刀席卷着地上一些破碎的石屑猛地刮过,就有一尖锐石块“啪”地从韩素颊边拍过,顿时在她白皙无暇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皮肉翻卷的血口。鲜血顺着伤口流下,瞬息间流过了韩素线条精巧的下颔,雪白的脖颈,最后滑入她衣领。
韩素微一侧身,顺势避过了紧跟着卷过来的数道狂风,脚下步伐犹如流水行云,霎那间在狂风中穿梭来回,就顺着风的间隙处了流风谷,又回到原来谷口的位置。
几乎是回到原位一站定,她的右手就抚上了受伤的右侧脸颊。
苏舜抚掌大笑起来:“可算是有点女儿家的样子啦,小师妹原来你也还是在意容貌的。哈哈!”
韩素对身上受伤的事情确并不太在意,可脸上受伤她却不能完全无动于衷。她出身在一个文明繁华的时代,朱门流金,脂粉生香,名士狂放,豪侠风流,唐人最好宴游,兴起时通宵夜饮,踏歌纵舞都是常有的。韩素少年时代也颇有过一段放纵的日子,彼时的长安名流都以宵禁后仍能在坊间穿行为荣,人们在意容貌仪态,精研衣饰打扮,韩素当时虽然对其中的一些穷奢极欲颇不赞同,可她毕竟身处那个阶层,也难免会染上一些时下贵族的习气。后来她遭逢大变,流落江湖,如今更是辗转入道,来到了天外天,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神仙中人,心境眼界早与当初不同,可她脸上受伤以后立即退开以手遮脸的举动倒仍旧遗留了当初的些许痕迹。
苏舜的话让韩素怔了片刻,一时竟颇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她也毕竟是女儿家,女儿家哪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当年她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饰但求精美,品位但求高华,纵马长安,胡服美酒,何等风流恣意。只是巨变之后流落江湖,韩素当年在长安养成的那些富贵习气却早在日复一日的清苦生活中被磨得悄然消隐了,若不是此刻这下意识一个举动,只怕韩素自己都要忘记自己是女儿家了。内家炼气,男子讲究固精锁关,女子则要斩去赤龙葵水。韩素在凡间的时候修炼的是《元始太玄经》,这是集道家玄门阴阳于一体的正宗内炼法门,虽然对修仙者而言这法门粗浅得很,可自入先天,韩素也是成功斩去了赤龙的。她以武入道,肉身更是在天道降下大道种子的那一刻受到洗练,早就清净无垢,平日里韩素性情刚强,从前又爱着男装,行为举止间实在缺乏女子的习气,倒也难怪苏舜忽起调侃。韩素真元动间,脸颊上的伤口很快就自行收拢愈合了。她手指微动,轻轻拭去颊边血迹,只见苏舜无视风刀侵袭,悠悠闲闲在谷口来回走了半圈,忽然俯身到一株星铁木后头,再起身他手上便多了一朵含光蕴华的重瓣花朵。他手上拈着花,几步从谷中走出,含笑走向韩素:“难得见到盛开的星云花,便给师妹簪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