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给韩素帮了大忙,她不知道那个跟韩老夫人有染的仙人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追来,但这无疑给了她极大的缓冲机会,她越绕越深,很快就被淹没在韩府的重重园景当中。
韩素哪里能料到左平此刻的尴尬?
他与李琳多年未见,相思难熬,再见时两人便难免情绪激动,这一激动,自然就干柴烈火的禁不住燃烧了起来。
依照左平惯来的谨慎,这个时候他便是等不及回房,也应当要设个结界稍做遮掩的。
只是人在某些时候,理智的确是会让位于情感。
李琳因为当年的事情和碧纱的存在本来就对左平心有怨气,再加上左平来得不是时候,竟正好撞上了李琳处罚碧纱。
碧纱的身份却有几分尴尬,她是左平的侍奴,这所谓侍奴,放到凡间其实就等同于通房丫头。左平在外修行多年,与碧纱之间自然是早就不怎么清白了。他心里有的是李琳,碰了碧纱当然也有几分心虚,而这位渔阳郡主却不仅仅是个醋坛子,她甚至是个醋缸子,醋海子,左平因一时大意而被李琳撞上过自己与碧纱的某些纠缠,自那以后为了这个问题,两人之间就没消停过。
也正是因为此事,李琳自打将碧纱从左平那里要过来后,就整整八年都拒绝再见左平。
因而此番再见,两人的情绪便都有些失控。
最初是争吵,吵到后来就是激烈的肢体碰撞。李琳又抓又咬,脾性之烈一如当年,左平先是忍受,后来压制,再到后来也不知怎么,争吵就变了味。
左平甚至等不及在旁边设置一个结界,就急急忙忙入了巷。他自信周围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自己耳目,便是当真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在此时凑过来他也能提早打发,却料不到韩素竟借着隐身符之助,又在他意乱情迷时,不知不觉就撞上了他与李琳的秘事。
韩素乍起逃走时,左平正是情到酣处。
这个时候,就是修仙者也挡不住人伦大欲的某些必经过程。
他怒火上头,抬手射出一道气劲后,眼见韩素逃了,李琳又在咬牙切齿地低喊:“杀了她!杀了她!”
左平终于是匆匆泄了身,也顾不得太过仔细地擦拭,提了裤子穿好衣服,他还不忘安抚李琳:“不过是个小先天,我已破了她的隐身符,琳娘勿需担忧,她逃不出去!”
他立时就起身去追,可到底是耽误了数息。
只是数息的时间,就足以改变许多事情。
韩素穿过一道长廊,冷不防旁边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掌。那手掌来势极快,伸来时甚至带出一片残影,韩素又重伤未愈,这一下就未能躲过,竟是生生被那手掌抓了个正着。
她手腕一番,待要反抗,就听耳边有人低声道:“想逃就跟我走,不要出声!”
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是此前为抓她而去到李白旧宅,被人唤作碧纱的那个先天高手!
韩素虽只见过她一次,但已经敏锐记住了她的声音气息。韩素心中既惊且奇,却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了决定:跟她走!
碧纱的手上布满了真气,她牢牢将韩素禁锢住,拖着她几步转过长廊旁边一块假山石,然后一把将她往假山缝隙里推去。她一边推,另一只手就是一翻,手上洒下一片粉末瞬间落了韩素满头满身。
“这是黄泉珠粉,能在三个时辰内阻隔住主人对你气息的追踪。主人已经练就元神,你小心。”黑暗之中,碧纱的声音又低又冷,轻轻的,透着几分莫名的快意,“但我信你,你一定能逃掉的…”
韩素甚至来不及问她为什么,身后就有巨力传来。韩素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往下跌去。
然后是一声咔嚓轻响,韩素就听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合上了,原本还存在着的一点微弱光芒瞬间全数消弭,黑暗的通道中伸手不见五指。
韩素反应极快,几乎是在身体将要跌倒时抬手一撑,最后平安落地。
然后她听到外面传来隐隐的怒喝声。
接着是碧纱啜泣与辩解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是在说:“奴儿性命皆在主人与夫人…若有虚言,让我一世煎熬…不得好死!”
声音凄楚而绝望,令人不由得心生恻隐。
碧纱虽然不是拥有仙根的修者,但她也是先天高手,炼精化气到一定程度,誓言是会被天道见证的。她说得信誓旦旦,让人简直无法不信她。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却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大喊道:“来人!大娘子刚才从这边逃了!”
韩素静立在原处倾听了片刻,待闻得那些声音全以极快的速度远去了,这才小心放轻脚步,轻轻用手摸索着两边墙壁,顺着通道一步一步往前行去。
御风符的作用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韩素放下心绪,在这黑暗通道中不停歇地,走向未知的出口。
当所有喧嚣一齐静默,空气中只剩下黑暗与未知的前路时,唯独剩下自己,不会被黑暗淹没。
第59章 红颜粉黛易去(九)
韩素不知道这个通道有多长,也不知道除了碧纱是不是还会有其他人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她甚至无暇去思考碧纱为什么居然在关键时刻反水,冒着那样大的风险将她放走。,她只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然后大脑一刻不停地开动:“三个时辰,我能去多远?碧纱的主人已经练就元神,练就元神的修者究竟有多强大?”
她对修者的世界虽说不是一无所知,但炼气化神以后的境界的确是她难以想象的。在那未知的强大面前,她如今所能倚仗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也正是因为世间有太多无力,所以才会有如许多人前仆后继、对“力量”二字执着追求,为此,亦衍生出了无数的人间悲欢,情仇爱恨。
不论这“力量”是自身的强大战力,还是人间的权势富贵,亦或那无形的声势名望,总归如此诱人。
等到韩素终于从这条长长的密道中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此刻满城静寂,黎黑的天空中乌云重重,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韩素仔细观察四周,发现这是一座荒废的宅院,而密道的出口就在一口被盖了石板的枯井底。枯井被疯长的杂草掩盖,虽然是冬日,这满院子凌乱的草木却没有全部枯死,反而顽强地生长在院中,长出满地萧条。
冬日寒风呜呜地吹着,一些抽长的树木枝条啪啪打在残破的院墙上,在这夜色掩盖下显出一片古怪暗影。若非韩素胆气够足,此刻才出枯井,又遇荒院,只怕也要心惊片刻。
韩素不敢耽误,伸脚轻轻一踢,使了个巧劲将井盖踢回原处盖好,便攀上旁边院墙,悄没声息地翻身踏了上去。
占了高处之后要再观察地形就比原来方便多了,此刻夜色虽浓,倒也不是一丝光线都无,韩素举目四顾,只见这荒院不过是座二进的小院子,旁边也多是矮墙小户人家,由此可见,此处离韩府至少是有段距离的。洛阳的建筑格局十分规范,与长安一般几乎是一坊一区,方方正正,职能再明确不过,贵族居住区与平民居住区从来相隔甚远,两方轻易没有交集。
不过洛阳城中寸土寸金,便是偏僻地段的房屋也多是人趋之若鹜,韩府一条地道居然能通至城中另一座荒宅,也着实是不易。
韩素此刻已有所觉,虽不知碧纱助她逃走的理由是什么,但在此事上头碧纱却明显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成算的。
从最初那外紧内松,看似严厉的看守,到长时间对她的不闻不问,再到最后那关键时刻地一推,桩桩件件都明确表达了碧纱的意图。就连韩循能够那样轻易地给她送符送剑,只怕也是因为碧纱的有意放任。否则韩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不乏城府,却既无武功也无根基势力,又如何能在先天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种动作?
不过碧纱虽然有心相助,她那位主人却显然更不是好相与的,韩素要想真正逃过这一劫,还需靠自己。
她脚踏在院墙上,虽然站得高,但因为夜色的缘故还是无法看太远。她索性选定了一个方向,身形微展便悄无声息地潜行而去。洛阳城格局方正,她只要找到最近的坊门一认,就能转到大路上,以最快的速度寻到城门,逃离洛阳。
半刻钟后,夜色中若隐若现地显出了高高坊门的轮廓。韩素正要翻身从一面屋墙上下来,就见得远处一点火光明明灭灭地蜿蜒了过来。眯眼看去,却是有人提着个灯笼,歪歪扭扭地在走路。虽然因为隔得远,那火光又微弱,因而看不甚清,可光只是凭借气息,韩素也能清楚分辨出,这提灯人身旁分明还伏着一个人。
又多看得几眼,韩素终于看明白。原来这提灯之人乃是夜间巡街的武侯,他旁边伏着的那人却是个醉鬼,因被那醉鬼拖累,这武侯走路才歪歪扭扭的走不稳当。而那醉酒之人同样穿着武侯的服饰,显然也是一个武侯。
武侯巡街本是朝廷维护城市安定而推出的一项善举,虽然地方上的武侯中不乏市井无赖,可值此叛军逼进的危难之际,洛阳城中的武侯居然在巡街时深夜醉酒,城中风气之糜烂,可见一斑。
韩素伏下身形,小心将气息掩藏。
那提灯的武侯扶着醉酒的武侯,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可过不多久,那醉酒武侯口中就零零散散地开始吐起了醉语:“图突那…田舍汉!太可笑!太可笑!什么三千儿郎心头血!他以为…他是谁!顶着个怪模怪样的名字就可以装法师?别…别笑死人了!某…某才不给他血!让他找狗要去吧!”
这醉酒武侯一边说着,一边手脚乱舞,旁边提灯的武侯好不容易扶住他,口中只是苦笑:“孙二你这又是何苦?城守且信他,你我皆是世代生长在洛阳之人,当此危难之际,大好儿郎,不过是洒几滴血…上了战场,难道就不流血?”
“去…你娘的!”醉酒武侯大怒,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硬是将这提灯武侯挥开,“心口上开一刀,说是取血,其实是要命!要的还不是你的命!你当然只管说风凉话!什么老子阳气足,生辰八字好,他个田舍汉!秃头儿!老子的命不是给他玩儿的!滚边去吧!”
提灯的武侯顿时讷讷地不再说话,只是小心跟在那醉酒武侯身旁,也不再去扶他,就随着他一道走三步退两步的,在这夜色中艰难前行。
韩素听他们对话,虽觉语焉不详,可也能猜个七八。
原来城守李憕竟请来法师,莫非他以为有法师做法便可成功拒敌守城?
且不知李憕请来的这位图突法师究竟是真法师,还是假法师,倘若果真是有大法力之人,这洛阳之威或当真可解,倘若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那受罪的便不止是那醉酒武侯口中所说的三千儿郎了。
韩素微蹙了蹙眉,她虽然流落江湖多年,并无太多忧国忧民的心思,可当年跟随在韩重希身旁,耳濡目染尽是家国百姓,天下大任,要说她对安禄山的叛变全无想法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不曾遇到也还罢了,既有遇合,却要她在叛军即将兵临城下之际为一己安危而逃离洛阳,实在与她自小所见所思太过相悖。
再看那天色,分明是乌云压城,今夜必有一场大雨!
两个武侯已在踉跄中渐去渐远,韩素轻盈几个起落来到坊门之前,运足目力仔细分辨了一番,才勉强看清,这原来是“宜人坊”。
洛阳有八大城门,宜人坊与定鼎门之间恰恰只隔了一坊之地,韩素若要出城,只需一刻钟的时间便可去到城墙之下。即便此刻城门看守严密,但以韩素的轻功要想寻个空处无声无息地翻墙出城也不是不能。
她心中诸般念头闪过,身形却悄然展开,在这夜色中只如一缕捉摸不到的烟云,随风一荡,便轻飘飘往定鼎门的方向而去。
一路穿街过坊,过不多时,城门处那透亮的灯火便远远地显现在韩素面前。
便有兵士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将士们行走时盔甲碰撞的哐当声、等等声音模模糊糊从城门处传来,一股紧张的气氛由此弥散。
“谁!”忽然间城门处传来一声暴喝。
一个银甲小将越众而出,手中长枪一划,便向着韩素所来的方向指出。
韩素静立在夜色中尚不曾行动,就听得一声长笑:“不意凡人中竟也有高手,这阵法设得巧妙,竟能察觉老夫踪迹!小郎君不必惊慌,老夫并无恶意,只是要在此处等候一人而已。”
那声音,分明是此前韩素曾经听过的,碧纱主人的声音!
第60章 红颜粉黛易去(十)
韩素僵立在原地,身体几乎是在瞬间紧绷了起来。,
碧纱主人居然早就等在这定鼎门边!这是巧合还是对方已经找到了密道出口的位置所在?相比起前者,当然是后一种可能更为合理。韩素心惊之余,也在片刻间想明白了事情来去。依照此刻的情况来看,必然是她先一步离开了密道,碧纱主人后来追出,等到碧纱主人从密道出来,因韩素已不见踪影,对方难以搜寻,索性就侯在定鼎门边。
毕竟韩素若想出城,第一选择必然就是离密道出口最近的定鼎门。
一旦对方将定鼎门把持住,韩素要么自投罗网,要么悄然退出。可黄泉珠粉的作用时间只有三个时辰,至此已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时辰里,韩素要想再成功从其它城门离开,时间却未必足够。
而只要韩素还在这洛阳城中,凭借对方元神期高手的能力,要想将她找出,想必是不难的。
韩素还清楚记得碧纱最后说的那句话,碧纱说:“这是黄泉珠粉,能在三个时辰内阻隔住主人对你气息的追踪。主人已经练就元神,你小心。”
由此可见,元神期高手是可以通过她的气息对她进行追踪的。
因而此刻韩素最想知道的就是,元神期高手的追踪距离究竟有多远。
韩素自己已入先天,就她自己所知,先天高手对周围气息就存在一种奇妙感应,而这种感应的距离通常是方圆百尺。也就是说,百尺之内,风吹草动皆在韩素感应之中。通常来说,修为越高之人越难以被偷袭,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凡事皆有例外,各人情况不同,常识虽然如此,却并不能一概而论。
而此刻前有追兵堵截,后无退路可去,她应当如何选择才能在这夹缝中劈出一条新的道路?
电光火石之间,韩素心中已是千百念。
恰在此时,那积云已久的天际忽有刺目白光闪过,那一道闪电横空劈来,炸响在洛阳城的上空,紧接着便是哗啦啦地连绵巨响——
这一场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来了!
一时间雷电轰鸣,大雨倾盆,硕大的雨滴从云层中疾速坠落而下,夹杂着细碎的冰雹,在这初冬的寒夜里轻易就带起了一阵阵的刺骨冷意。
城门边上骤然就响起一片惊呼:“打雷了!”
韩素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翻身就从旁边的坊墙越过,进入一座小院,在里面随意寻了个空房间便推门避入。饶是如此,因不敢运功避雨之故,她身上还是被这大雨打湿了一大片。
屋外雷电愈演愈烈,惊醒了不少熟睡中人,陆陆续续就有人起身。
还有那笃信神佛之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韩素躲在这间空置的厢房中,就清晰听到不远处有人喃喃祈祷:“冬打雷,冬打雷,必是世有妖孽。求菩萨务必将那叛乱的贼人收拾,弟子必定早晚三炷香,虔诚贡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上邪》中有一名句:“冬雷震震夏雨雪。”
将冬打雷与夏雨雪相提并论,可见冬打雷现象之稀有。古人将其视为最不可能出现的天象之一,虽则后来证明了冬打雷并非不存在,然而今人依旧视其为异端不祥。
所谓不祥异兆之说,韩素对此并无研究,也并不在意。她当然不会害怕几声雷响,之所以如此急于避开,主要还是因为不能确定身上的黄泉珠粉经不经得住大雨冲刷。
雷声愈演愈烈,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停歇的意思,伴随着密集的风声和雨声,交集在一起,恍如天地悲歌之序幕。
原本沉寂的洛阳城仿佛被这一场暴雨惊醒,陆陆续续地千万家灯火点起,有人被惊得失去声音,也有人慌得大哭大叫。
就连韩素一时都心惊肉跳,窗外电闪雷鸣,好长时间都只见一片花白,那雷声更是震得人双耳间只闻轰鸣,饶是韩素已感悟先天,此刻也不由得深感自身之渺小,自然伟力之强大。
她侧身立在窗边,人虽然是保持着随时方便离开的警惕姿势,心神却不由得被这一场雷雨吸引。她修炼流水剑法,虽然感受过细水长流之温柔缠绵,也经历过大水滔天之汹涌强势,却从不知道,原来大雨倾盆时的暴烈也可以如此惊人。无数的水滴聚在一起,便宛如万千利箭从天空中激射而下,落在地上时那力度之大竟仿佛是不将地面砸出深坑都不罢休似的。
更有些年久失修的房屋被这暴雨一打,屋瓦破裂,残梁倾倒,然后又是惹来一片惊呼。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在雷声雨声中,嘈嘈切切,密密麻麻,更显得天公之威,令人心惊。
不多时,城门那边就响起了连片的带着惊慌与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厉声呼喊:“全都回来!今日谁敢擅离职守,休怪某下手狠辣!”
自然有人不忿反抗:“冬打雷这是要死人的,天不给俺活路,人不给俺活路,俺自己找活路!”
“啊——!”然后便是一声惨叫。
狂暴的雷雨声中,有细微的利器入肉的声音,干脆利落,快进快出。
紧接着,是人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不尊号令者一律军法处置!卢某今日既在此间,自当以身作则,我不走,谁敢走?”最后六个字,狂暴凛冽,煞气逼人,便是韩素听来,都觉其中气势端凝,令人心折。
此人必是军中英雄人物。
便在此时,又一狂雷轰鸣而下,就有一阵砖石轰塌的巨响猛然传出,城门边上连片惨叫响起。
“雷劈城门…城门塌了!”一人颤抖着尖叫:“啊——!”
有人一脚踹过去,那叫声便戛然而止。
“扰乱军心,拖下去,杖刑四十!”卢远沉声道,“王从,你去禀报城守雷劈城门之事。周五,带你手下小队清理砖石。陈三,与我一同上城墙巡视,谁敢离守一律处置!赵二,你留守城门,命人准备姜汤等御寒之物,雨停后换班再用…”
他逐一分派下去,条理分明,面面俱到,虽然看似霸烈,实际上却是个冷静细致之人。
左平脚踏飞剑漂浮在空中,一手搭着拂尘冷眼旁观这一切,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不论雷雨皆不能近他之身分毫,他身周半尺之内风雨不透,仿佛隔在另一个世界当中。
左平掐指轻算,始终不曾等来韩素,他终于将缩在泥丸祖窍中的月魂缓缓放出。
那月魂甫一接触这天地间的罡雷正气便是轻轻一颤,丝丝缕缕的雷电之力将其细细缠绕,或吞或吐,不过片刻间就将这成形不久的月魂锻炼得凝实了些许。左平脸上的神色稍稍舒展,引动月魂对空一照,方圆十里内的景象便尽收他心底。
此时,韩素仍旧躲在距城门不远的那间厢房中,左平的月魂照来时她只觉浑身不适,便仿佛整个人都被某双冰冷不含任何情绪的眸子照透了。
这一刻她恍然明悟:这就是元神之力!
韩素有一瞬间几乎不敢呼吸。
直到那冰冷双眸离去,她才缓缓将紧绷的身体放松。心中闪过一句话:“黄泉珠粉果然能阻隔元神追踪!”
又听不远处忙忙乱乱响起众多声音。
有人喝道:“快起来起来!准备到城墙上去换班值守!”
便有人抱怨:“半夜三更,谁料竟然冬打雷…此时上城墙,还不知那雷劈不劈人。”
“正是如此…”有人附和,“叛军还不曾过相州罢,何必如此日夜苦守!”
当然抱怨归抱怨,并没有人当真就敢不遵军令。
韩素听得这些声音是从隔壁院子里传出,心头就是一动。明教坊与宁人坊离定鼎门最近,这里原本住的多是一些平民商户。只因安禄山叛变消息传来,其行军路线又明显是直指洛阳,洛阳诸军这才被临危调集。这其中一部分守在八大城门之外,还有一部分则临时征用了靠近各城门的里坊——如明教坊,此刻明教坊里便住满了洛阳守军。
如韩素此刻避入的这间厢房,虽然她避入之前厢房中不曾有人,但这房间却明显是有人使用的。之所以这房中住客深夜不归,想来便是外出执勤去了。
韩素这才就着窗外闪电的光亮仔细打量起这房间来。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个看起来像是临时摆置的大通铺,之所以说像是临时摆置,皆因这大通铺明显与房中其余家具不搭。显然,这正是一间被临时改造成的“营房”。
韩素并不仔细打量,只看那通铺边上乱糟糟堆着一堆衣服,就几步过去,取过那堆衣服快速挑拣起来。
这堆着的都是洛阳守军的军服,韩素已经是打好了要混入洛阳军中的主意了!
第61章 红颜粉黛易去(十一)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这场突来的大暴雨才终于渐渐停歇。,
韩素混在兵士群中,蹲在长廊下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听着身旁的人议论纷纷。
还有不少人一边打着呵欠,嘟囔着抱怨:“何需这般一早便将人叫起,白等了半个时辰。”
“好了好了,雨停了,过来这边,排队排队,交班了!”一个监军打扮的人在旁边大喊,“每人领一碗姜汤,快点快点!”
就有个几个小厮抬来大锅的姜汤水,又有个书记在旁边登记人头。那书记一边唱着人名一边打着哈欠,旁边的监军则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韩素知道军中的规矩,像这样备战时候的换班,每班统计人数那是常规,防的主要是逃兵。不过早在今朝天子改府兵制为募兵制后,各大地方军中就多有虚报人头吃空饷的事情发生。洛阳地方安逸已久,军中制度松垮混乱,就韩素此前所见,其中虽有如那小卢将军一般凌厉果决的好男儿,但一个小卢将军也并不能鼎定大局。洛阳守军内部已经腐朽,韩素并不担心自己混不进去。
果然如她所料,那书记眯着眼睛昏昏花花地在一边念着人名,旁边排队听唱名的兵士们也是迷迷瞪瞪地东倒西歪,监军却不管,只是一味催促书名快些唱名,又催小厮们说:“速度麻利些!派个姜汤也歪歪扭扭,可是没吃饱?”
就听那书记唱:“张宏发!”
无人应答。
书记又唱了一遍:“张宏发!”
眼看着还无人应,韩素就上前一步,低着脑袋也不吭声,就伸手去端姜汤。
夜间被催起的兵士们大多蔫头耷脑,韩素的样子并不出奇,她伸手接了姜汤一口喝了,还过碗便往旁边已经被点过名的兵士中间站,不消片刻就淹没在人群中。
此刻大雨初歇,没有星月的天空一片澄净,宛如一块刚刚被水洗过的墨色玉璧,乌沉而透亮地笼罩在城市上空,被城门旁的灯火一映,登时便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幽静味道。
然而刚刚被暴雨肆虐过的洛阳城此刻却绝无半分天空的幽静之感,洛阳虽是东都,城市规划与建制向来顶好,但这一场雨后也仍是免不了零落出几许断垣残瓦。城中积水一时不得排空,深处都能没过人脚踝,在这冬夜里寒刺刺地流着,没一会儿就结出了大溜大溜的冰片来。
这样的天气显然十分熬人,洛阳近期大肆征兵,军中军备更是不足,不少兵士都冻得直打哆嗦。卢远提着他的银枪,一脸冷肃地站在城门楼上。他视线偶尔往下一扫,都透着一股端正之气,使得原本还神悃意乏的兵士们俱都不自主地打起精神,挺直腰背,不敢再多松懈。
左平脚踏飞剑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低头扫视众人,脸上神情严肃,亦是令人倍感压力。
修仙之人极少出现在凡尘中,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以为仙人只是传说,此刻左平就这般大喇喇飞在城门旁,引得众兵士纷纷惊羡之余,更多还是惶恐。
韩素混在队伍中,眼睑微垂,目不斜视,只管一路穿行,往那城墙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