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说故事的老者似有不忍地叹道:“果然如此,这不打听清楚就胡乱上前的,又怎么逃得过鬼刀的快刀去。”
鬼刀震慑了众人,将持刀的手腕一抖,便收起了短刀,人又隐入阴影当中。
百蝶儿垂眸轻叹,只是幽幽道:“鬼刀,你又伤人了…”
说话间,她眸光转开,歌声又起。
“纤罗对凤凰,丹绮双鸳鸯,调砧乱杵思自伤…所在天一方,寒衣徒自香…”
歌声中,她莲步轻移,不过片刻,已是远去。
邸店中众人如梦初醒,几个呼吸之后,方有一人颤颤走出,帮受伤的大汉拾起地上断掌。他又来扶人,一边低声劝道:“快寻个医馆治伤去,既是鬼刀出手,报仇便不必想了。”
大汉懵懵懂懂立在原地,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两人相携离去,良久,客栈中的众人才终于找回各自的声音。
“咦!”一人惊道,“这里刚才还坐了个郎君,我看他身上带着剑呢,怎么片刻就不见人影了?”
另一人道:“莫不然,竟是追着花魁娘子去了?”
其实韩素早就回了房间,黄字十七号房,因临近柴房,不论采光还是方位都不怎么好,所以向来是被留到后头的。
韩素并不在意这些,她从前在家时固然是锦衣玉食,后来流落江湖却早就学会了不去在意身外一切。她更不会因为好奇或是不平等情绪而去追那花魁娘子,对此刻的她而言,剑才是最重要的。
韩素点了灯在灯下研读剑谱,一边研读一边于心中默默推演,只等通读记诵之后再寻个地方好生修炼一番。
时间不知不觉,如飞走过,直到那一盏灯油燃尽,灯火噼啪一声,灭了。
韩素忽然抬头,掌风一扫,推开旁边一扇窗户,低喝道:“谁!”
“呵呵…”夜色中,阵阵低笑幽幽响起,一团颜色难辨的物事忽然被人破空掷来。
韩素手覆内力,伸掌一拦,便将那物抄在手中,再辨四周风声,那人却是远去了。
韩素也不追赶,只起身走到灯座边,就着窗外微光将旁边油壶中的油灌入少许,再换下灯芯,将灯火点燃。她拨了拨灯芯,使那火光更亮了些,这才拆开手中之物。
却是一封用火漆封了口的信。
韩素从中取出一张微微透着馨香之气的雪涛笺,展开一看,几行娟秀小楷便映入眼帘。
“闻君剑术通神,侠义为骨,实不胜心向往之。冒昧邀请,盼能与君一唔,则心不悔矣。
今夜子时,醉歌舫中,煮茶相待,不见不散。
百蝶留。”
竟是一封来自花魁娘子的邀约信。
倘若韩素果真是男子,此刻便不神魂颠倒,也该心旌动摇了。
她将信纸折好,又放回信封中,心里着实有些疑惑。不知这百蝶为何会寻上自己,更不知那所谓的“剑术通神、侠义为骨”,她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再看时辰,离子时已只剩两刻钟了。
韩素将剑谱贴身收好,又从袖中取出软布,自背后抽出长剑,再将软布就于剑身,然后不紧不慢地擦拭起来。
过了一刻半钟,她才将软布收起,归剑入鞘,推门而出。
子时,她准时到达运河边。
百蝶的醉歌画舫离河岸摸约有五丈距离,画舫中宫灯照人,此刻正是这一条京南河上最为纸醉金迷时候。
韩素脚尖轻轻一点,整个身体便似水鸟般轻盈滑上水面。不过两个起落,她踏水前行,凌空腾身,已是落入画舫甲板之上。整个过程流畅优美,水波不兴。
“啪啪”,有人鼓掌。
舱室门口,花魁娘子俏生生玉立当前。
“好身法!”她赞叹道,“便是传说中洛水之神的凌波微步,想也不过如此。”
韩素道:“百蝶。”
百蝶盈盈向她行礼,一双轻愁目,脸上却带三分笑。
韩素问她:“你寻我何事?”
百蝶将身一让,亲手给韩素打起帘子:“请郎君入内叙话。”
韩素便移步缓入,当先走进外厅。
这画舫足有十丈长,五丈宽,船舱外厅的面积亦是不小。打眼看去,内中装饰尽管妍丽,却并不流于媚俗,倒是令人觉得眼前一亮。
厅中并无旁人,百蝶紧随韩素之后走入其中,又请她入座,碾茶细筛,素手分茶。
“想必郎君听过奴的故事?”茶水缓缓注入杯中,袅袅茶香浅浅晕开。
韩素点头。
“说来也不怕郎君笑话。”百蝶轻轻一叹,“奴对那负心人曾经倾心有几许,如今怨恨便有几多。奈何他已平步青云,奴身弱力小,实无相抗之力。昨日郎君在赤阳岭连斩匪徒六人,救下十数民众,消息传来,奴心中着实钦佩。只想请郎君助我一助,百蝶感激不尽。”
她说着话,一双盈盈水目定定地看着韩素,目中满是期盼。
韩素方知她寻上自己的因由。
昨日她路过赤阳岭,正遇山匪劫道。匪徒劫财又害命,韩素自然毫不手软,长剑指处,连斩匪首六人,余者四散逃开,她便没过多追究。被她救下的车队众人固然千恩万谢,可在韩素看来这不过是个顺手而为的小事,因此全不放在心上,过后即忘。
此刻百蝶提起前事,韩素恍然之余亦是明了,这位花魁娘子消息如此灵通,只怕是时刻都在着意打探着众路江湖好手。因此今夜这一遭,她已是步入了这位花魁娘子精心铺设的局中。
人是佳人,局是好局,韩素并不厌恶。
她问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求郎君助奴将那负心人擒来。”百蝶曼声轻叹,“他骗走我家传至宝,却是不知,那宝贝原本由六个部分组成,他骗走的那一部分虽是主体,可若无其它五件从属,那宝贝的作用终归不能发挥。那五件从属的位置如今已只奴知晓,郎君若是能助奴擒来负心人,取回那宝贝,百蝶愿将完整的宝物双手奉上,并告知郎君使用方法。”
一席话说罢,她只目含哀色看向韩素。
宫灯光亮柔和,茶烟弥漫厅中。
韩素静坐原地,久久不语。
第4章 大河烟波起
第二日一早,韩素登上了直通山阳的楼船。,
她终究还是没有答应百蝶的请求。
不因重利而动之,这是韩素的原则之一。
纵然那位花魁娘子说得哀哀切切,楚楚可怜,韩素却没有忘记她身后的鬼刀,以及那时鬼刀一刀斩出,断人手掌的狠厉。那男子固然色心外露,言行轻薄,可也不至于就罪重到要被人断腕的程度。况且百蝶本在风尘之中,彼时又曼歌而来,寻常男子见到,有那样的举动实属正常。
当然,韩素也并不觉得那被人断腕的男子就有多无辜。他顶多也就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罢了。
总之各有因由,轮不到韩素来多管闲事。
只是有此一桩,便可得知那位花魁娘子实则并无她自身所言说的那般弱小可怜。甚至从她的精心布局可以看出,她背后是有着一股不小的势力的。
韩素不是她找上的第一个“求助对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船行几日,杭城之事早已随那大河波涛而远去。韩素闲时静观水流,或默默参悟剑法,或索性凭栏赏景,放空思绪,少思少想,倒是渐有所得。
这并不是她首次乘船,早在十五年前,她随祖父从京城南下祭祖,就曾经在这一条同样的运河上,乘坐过同一规制的三层楼船。彼时她尚是豆蔻年华,不过十二三岁,性情尚且天真跳跃,而如今忽忽十数年过去,景物一如当年,人事却早已全非。
逝水无回,覆水难收,或许这就是时间给予造物最大的公平。
这一日傍晚,楼船在江都靠了岸。
江都的港口繁华并不下于杭城,许多船客便三五结伴,准备下船好生逛上一逛。
韩素是虽是单身女子,却做了男装打扮,又一身端肃,身携长剑,旁人都将她看做是游历江湖的游侠儿,却是轻易不敢扰她。她问过船上水手,知道这船要到隔日辰时才会再出发,便放心下了船。
她知道江都北郊有一小片荒山,距离港口这边也不算太远,她今日特意下船,便是想到北郊去寻个无人处修炼剑法。
韩素在山上的时候每日练剑不辍,这番下得山来,却是有几日不曾好好练剑了,如今不但手痒得慌,就连心里都痒得慌。
流水剑法她已记诵在心,这几日默默参悟,只等上手验证。
此剑法共分三篇,流水篇,静水篇,逝水篇。
其中前两篇有完整的招式套路,后一篇却尚只存在于作者的空想中。
苍先生曾经对韩素说:“只教你基础剑法,非是因为我要藏私,而是因为每个人对剑的理解都不一样,我只能带你去认识什么是剑,而你的剑究竟是什么样的,需要你自己去寻觅。”
苍先生又说:“虽是如此,前人剑法亦须好生参悟。领悟先贤所思,方知自身进退。”
韩素从流水篇开始修起。
流水篇共有十招——
第一招:行云流水,
第二招:细水长流,
第三招:顺水推舟,
第四招:逆水行舟,
第五招:悬河泻水,
第六招:风起水涌,
第七招:大浪滔天,
第八招:滴水不漏,
第九招:水到渠成,
第十招:水落石出。
剑如流水,来时连绵不绝,势不可挡,去时圆转如意,无懈可击!
至柔处绵绵密密,至刚处滔滔不绝,这便是流水。
韩素乘月色,舞剑荒山。
清音剑剑光如水,水天相映,洒出一片清辉。
她内劲激荡,剑势挥洒,时而如踏水飞仙,温柔舒缓,时而似疾风催浪,气势如虹。腾挪闪展,进退趋跃之间竟半点也不似初学,倒像是早已将这路剑法演练过千百遍一般。
荒山内外一片寂寥,只有剑光霍霍,声动人心。
韩素记得,幼时开蒙,学了《千字文》《急就章》《仓颉篇》之后,祖父接着便教她《老子》。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他对韩素说:“急流勇退,这不仅是一种勇气,更是人生智慧。上善若水,此乃柔德,能入于无间,世上莫可摧毁。所以你要记得,以后做人,也要像这水一样。能进,能退,无坚不摧,无懈可击,你便成长了。”
当时的小韩素自然不懂祖父言中真义,虽则不懂,记诵于心还是可以做到。
而如今两个十年过去,再忆起当初点点滴滴,又何止是心痛二足以形容?
急流勇退,韩素不知道祖父当初撒手人寰是不是还有本就在心中存了死志的原因在,但是她知道,至少现在的自己,是做不到“急流勇退”的。
心中存了执念,明知不可为亦要为之,又如何能够做到急流勇退?
逆水行舟,悬河泻水,风起水涌,大浪滔天,这才是她此刻的心境!
她心中激荡,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暗涌,正如那流水之态,看似优雅如行云,实则刚猛处是大势滔滔,沛然莫可敌。
滴水不漏,水到渠成,水落石出。
韩素斜剑一撩,云剑收势,一气呵成。
流水篇已是小成。
“出来吧。”她淡声说道。
月光下,韩素负剑而立,衣袍翻飞,淡淡的剪影在这荒郊凉风之下隐隐带着一股别样的凌厉。
她站立的这个小山包上怪石虽不算多,却也有零星几颗。此刻她出声一唤,右下方一颗大石头后面就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两颗脑袋。
俞立和季江缩在这颗大石后头也有小半盏茶的时间了,初时乌云盖月,两人慌乱奔逃之下也没注意到前方居然有人在练剑,等离得近了,听到那长剑破空的呼呼风声,还有那不需上前亲身体验便能感觉到的骇人寒意,两人惊骇之余更不敢暴露身形。前路不通,后有追兵,急慌之下只得随便寻了颗石头便往后藏,心中虽是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祈祷这练剑之人不要发现他们。
哪想韩素耳听六路,早已在他们初来的那一刻便已明了,只是当时练剑到酣处,懒得出声点明而已。
俞立战战兢兢地做了个揖,但见月光下韩素面容皎洁,清冷优美得竟好似能够发光一般。顿时就想:“若是侠少,当不至于起手杀人。”
他强行壮了壮胆气,结结巴巴地说道:“鄙人、鄙人俞立,字、字佩晴,如今在国子监担任、担任国子司业,这位是季江季祥林,今为礼部给事中。我二人因被歹徒追杀,慌不择路才逃到此处,实则并非故意、是故意冒犯阁下…”话说到此处,却因他口舌纠结,以至于一个并非故意倒给说成了确实故意。他顿时心头一慌,便即住口,一时不知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
俞立心头砰砰跳着,却见韩素并不多看他一眼,只淡淡道:“既是如此,你们还不走?”
“什么?”俞立一呆,未料韩素竟如此干脆。
他身边的季江连忙拽他,急喊了声:“佩晴!”
俞立恍惚回神,又心有不甘,咬了咬牙仍是道:“好叫阁下得知,鄙人与季给事俱是朝廷命官,我、我虽然身卑职小,可那大胆歹徒竟敢强索命官性命,实在是无法无天之极。各路侠士凡有所见,必不能姑息。阁下天人之姿,侠义在心,如是能救我一救,我、我必感激不尽!”说罢,他又长长一揖。
他姿态卑谦,可又实在卑谦太过。
那礼部给事中虽只有五品,却也是实职,国子司业则为从四品,同样品衔虽不算顶高,却是清流。他年纪轻轻就能坐上这样清贵的一个位置,前程光明,又何来身卑职小之说?
如此看来,此人不论才干还是背景,总有一桩或是两桩皆超于常人才是。
倘若是寻常江湖中人听到这两人表明身份,即便不立时打包票帮助二人摆脱追杀,也总会在心中掂量一二。
韩素却侧身不受礼,只道:“你既不自去,我走便是。”
她长剑已归鞘,说完话,已是移步要走。
季江在旁边急得直扯俞立的衣袖子,俞立眼见实在说不动韩素,也不敢再耽误,只得在季江的拉扯下颓然一叹,冲着韩素拱手道:“相逢是缘,俞某与同僚这便去了,还望阁下若是遇到追兵,不要说出曾经见过我二人之事。”
韩素点点头算是回应,三五步间已是远去了十数丈。
俞立二人方知今日果然遇到了江湖高人,可惜对方不肯援手,他们急着逃命也不敢再多纠缠,只得翻过了这座小山包,再向更远处奔逃去。
韩素仍是似缓实快地在北郊荒山间行走。
这一片山地间沙砾极多,除了零星几丛低矮灌木和一些顽强的野草,寻常作物难以生存。荒凉成习惯后,许多人干脆就将此地当成了无主的裹尸场。但有那无处安葬的横死者,最后多半会被人扔向此处,久而久之,江都左近最大的一处乱葬岗就坐落在这北郊荒山间。
就像是繁华背后那片不论如何也抹之不去的阴影,荒山乱葬岗积郁至今,阴气愈重。
四月的山风吹来,春寒料峭之下,恍惚激起一片鬼哭声。
寻常胆气稍有不足者,都不敢在夜间来到此处。
韩素并不惧怕这些荒坟,她特至北郊练剑,图的就是此间少有人来,却不料一夜之间先是遇到俞立和季江,后又与追索他们的追兵相遇。
因为此间荒寂,少有遮掩物,所以两方远远地就打了照面。
对方一前两后,共有三人。
打头的汉子粗声喝道:“嘿!前面有个小子!兀那田舍儿,可有见得两个书生从此处过去?”
他声音粗鲁,语调十分的不客气。说话间足下大踏步,不过忽忽数息间就越奔越近,韩素打眼瞧去,这人施展的竟是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
又过了数息,两人身形接近。眼看这人像个炮弹般撞来,韩素脚下一错,身体便诡异地硬生生横移了三尺,自然也就轻松躲过了来人这一撞。她脚下不停,对来人的喝问全当听而不见,只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步速向前走去。一闪一行身如流水,竟已是有了几分流水剑法的意蕴。
后头的两人中高个子的那个发出惊讶声:“咦?”
第5章 千乘轻舟扬帆
夜色中,狭路相逢的四人忽而齐齐停住了脚步。,
“清音剑?”骆老三忽一横眉,脸上的表情就有些莫名的阴沉,“竟然是清音剑?莫苍风跟你是什么关系?”说着话,他微微一顿,语调渐沉,“小郎君,手中长剑借某一观如何?”
韩素道:“不如何。”她眼见对方三人已有要将自己合围之势,索性便不急着走了。
自修剑以来,实战甚少,今朝江湖相逢,要战便战就是。
“老三,不用跟她废话。”骆老三旁边的矮个子此刻出声了。
他却是三人中的老大,虽然看似弱小不堪,可此人习得一身吸人功力的诡异法门,在江湖中端的是威名赫赫。
数语言谈之中,三人已经是移形走位,形成了一个天地人三才的阵势,将韩素包围在其中。
骆老三嘿嘿笑道:“小郎君,识趣些还是自己将剑奉上,否则可别怪我们武城三煞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他说得正起劲,眼中也是流露出几分不堪的味道来,却不防韩素在这片刻间已是拔剑出鞘。
一剑劈来,剑势如虹。
适才被重云半遮了脸的月光重又洒下,剑脊被月色照耀,霎那间映出一片寒光。
险之又险时,骆老三举起手中铁链一绕一锁,堪堪将韩素的长剑荡开,饶是如此,他受这剑势震荡,已是感觉到手上发麻,心口发痛。这闪电般的一交手,他竟然落在了下风!
骆老三心惊不已,再看韩素时,眼神已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变化。
旁边两人本还按兵不动,只打算以合围之势给骆老三掠阵,并不想真的就以多欺少围攻一个晚辈,可韩素这简单一剑却瞬间将他们原本的轻视消去。
电光火石间,三人已有默契。
眼看韩素剑势一变,改劈为扫,剑光瞬间将三人全数笼罩。老二常永便上前一步,他双腿微屈,吐气开声,一双蒲扇般的大掌瞬间变得金光灿灿。他双掌探入,就要用一双肉掌来抓韩素的长剑。
韩素手腕轻抖,剑势回转,剑尖轻点,长剑与那肉掌相交,竟在瞬间发出“铿”地一声响。
常永那双肉掌竟不似人类血肉,倒像是由什么金属铸就一般。
韩素的清音剑锋利非常,往日里便是不灌注内力,切击寻常铁石也能如切豆腐。而此刻她剑势起处,内力即至,常永却能用肉掌挡住她这一剑,可见其横练功夫之强横。
今日所遇,实为韩素下山以来最强之对手。
葛老大更是不知何时绕至了韩素身后,却在悄然无声间对着她的后背一掌挥出。
骆老三铁链横空,更擅远攻,此刻亦不含糊,铁链一甩,就向着韩素的双脚疾速套来。
三人或远或近,或正面迎敌,或背后伤人,当真是配合无间,一个照面就几乎将韩素逼入死角,再无去路。
一时之间,韩素竟有那一刻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十年练剑,诚心专注,兼且领悟力极强,因而剑法精炼,气势逼人。可她毕竟缺乏实战经验,在面对那些比自己弱上许多的对手时还好,只需以压倒性的实力战而胜之便是,可一旦对手实力与己不相上下,再加上武城三煞都是闯荡了几十年的老江湖,韩素这经验匮乏的弊端霎时就显现了出来。
三面受敌,如何是好?
困境穷途,如何破围?
难道今日竟要折剑于此?
怎么可能!
韩素心中那一团浪涛此刻更如猛兽,奔突不息。
十二年前祖父去世,她被遗弃,被孤立,被逼迫,尚且冲出重围。那时遇到的绝境,难道又还算少了?
韩素心中几乎是波涛浪滚,手中剑势已在不知不觉间转换。
流水剑法之,逆水行舟!
剑势起处,似有大浪相阻,浪涛中一叶扁舟,孤行而上。
水花四溅。
韩素睁开眼睛,左手轻轻抹去溅到脸上的几滴水珠。触手却颇觉腥热,拿到眼前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水珠,分明应该是血珠才对!
武城三煞各自闷哼,齐齐退开,已是在韩素刚才那一击中集体负伤。
骆老三站得远,因此只是內腑受震,他是伤得最轻的。葛老大本就潜在韩素身后,此刻虽然受伤,却也只是胸口被划开一条口子,伤重可以算得上,性命之危倒还暂时没有。老二常永是最惨的,他正面与韩素对敌,不但被削去了一只右掌,兼且胸口中剑,一身横练功夫全数破于此处,退了几步之后就再也站立不住,扑通倒在地上。
一时间,荒山内外一片静寂,只余一些被无限放大了的细微风声,幽咽有如鬼哭。
倒在地上的常永忽然动了动,挣扎着轻咳了声。
这一声,就仿佛是打破此刻静寂咒语的钥匙,瞬间将人从沉默中唤醒。
骆老三恍惚了一下,几个大步就奔到常永面前,一边伸手来扶他,口中就带着焦急喊了声:“二哥!”
常永面如死灰,原本魁梧精壮一条中年大汉,此刻看来竟似在片刻间老了十几二十岁一般,只显得憔悴孱弱之极。
韩素并没有趁势追击,只是移形换位,轻巧几个错步将原本处于身后的葛老大让至身前,如此一来,她就从此前被三人合围的位置变换成正面面对这三人了。
骆老三目眦欲裂,转头恨恨瞪向韩素。
葛老大则也在悄然间转换身形,却是以肉躯挡在骆老三与老二常永身前。他一边从里衣的袖口边上撕下布条,熟练地将自己胸口已经被点穴止血的伤处包好,一边“嘿”了声,道:“好剑法!”
韩素并不出声,只是轻轻一抖手腕,震去剑上血珠,然后归剑入鞘。
虽是一个收剑的动作,却无端让对面三人心惊肉跳。
葛老大嘴角抽了抽,又轻嗤道:“想不到莫苍风一世侠名,临了临了却收了个心狠手辣的徒弟。”他如此说话,却实际上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摆明要用言语激得韩素不再下狠手了。
韩素当然不会向他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是杀人狂魔,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
她道:“我不曾听得苍先生提起过三位。”言下之意是问他们三个与苍先生究竟有何恩怨。
实际上,苍先生不止不曾提起过这三人,江湖上一应事务他都很少提及。他不提,韩素也不问,便是临别时韩素终于问起他有何愿望时,他也只说惟愿韩素得成仙道而已。
苍先生是一个极有风度的人,虽然他面容丑陋,可内心却十分从容大度。
他既然什么都不说,那就是从前旧事皆随烟云散的意思。
因此韩素并不打算逮着一个与苍先生有旧怨的人就来个赶尽杀绝。
葛老大却是怔愣良久,最后颓然一叹:“不曾提起,竟是不曾提起…”
骆老三急道:“大哥!”他将常永半抱起来,转头又看向韩素,道:“我们跟那姓莫的之间有笔帐,三天三夜也算不完,清音剑原本是我们大哥的家传宝剑,你说我们有什么恩怨!哼!要杀便杀,何必啰啰嗦嗦。不过我们今日虽是你手下败将,你若非取我武城三煞性命不可的话,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虽是时而怒瞪韩素,可更多时候还是将视线落在常永身上。
葛老大则微微皱着眉,神情虽则颓然,挡在另外两人前面的身躯却半分不动。
韩素只道:“我为何要杀你们?”
骆老三便是一怔。
韩素道:“苍先生功力比我只强不弱,他既然不杀,我自然也没有杀的理由。清音剑在我手上,三位要寻仇也好,要夺回清音剑也罢,只管上手便是。”她神色淡淡,语气亦是平平,可不知为何,听得这番言语的另外三人却只觉得她气势迫人,可恶至极。
骆老三“哈”地一声笑,几乎是厉声道:“好一个不杀!不杀便不杀,我却是不会感激你的!”他一把将老二常永整个抱起,口中又低声道:“大哥,二哥快要撑不住了。”说着话,他脚下已是大步迈开,奔着山脚疾行而去。
葛老大则顺着他的方向且退且行,眼看韩素静立原地,脸色淡漠,果然没有要追赶的意思,方才在离得韩素足有二三十丈的时候反过身去,继而施展轻功,快速追上了骆老三与常老二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