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当初那棵柿子树下,那高高的老树枝叶有些光秃,但树干依旧笔直高挺。
秦秣在小土坡旁蹲下身子,略一犹豫又觉得自己好笑得很:“没有铲子,我难道用手挖?”
就算她很想挖开这块土地看看当初埋下的那坛酒是否还安好,但也不至于自虐到用手指去挖土。冬天的邵城很是干燥,山上的泥土有些坚硬,就算是用小铲子,她都不一定挖得动。
她站起身,四处看去,这山还是原来那座山,景色一点都没变,可惜方澈不在身边。
“方澈——!”她忽然将双手拢到嘴边做喇叭状,高声喊了起来。
因为四野无人,所以她叫得毫无顾忌。反正她的声音再大都大不到哪里去,而这小山包矮矮的,也不可能把她的声音传得有多远。
“秣秣,”方澈轻笑道:“你不用喊这么大声,我还没到老得耳聋的时候。”
秦秣视线左转,山路上只有草木,哪里有方澈的身影?
她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幻听,连忙又再顺势往后转,终于看到方澈就站在那柿子树边上,眼睛里含着笑意,模样清清朗朗,半点未变。
“你…”秦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见方澈从小土坡上纵身下来。
他一把抱住了秦秣,带着她转出老大一个圈,然后很得意地说:“秣秣,想我了吧?”
秦秣揪住他的衣领子,拉得他上身俯下,猛地堵住他嘴唇狠狠亲了一口,便仿佛是偷着腥的猫,笑眯眯地说:“方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个消息?回来了还不说一声就往这里跑?”
方澈携着她的手在一片枯草上坐下,满脸喜气地说:“我提前毕业了,赶紧就做飞机回来。秣秣,是不是很惊喜?”
秦秣反握住他的手,心里倒确实是惊喜,只是脸上表情平常,又问:“你怎么关机那么久?”
“不是要给你惊喜吗?我这是保持神秘。”方澈忍不住又抱住她,贴着她的脸颊耳鬓厮磨。
“那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会到山上来?”秦秣像是话家常一样地询问。
方澈轻轻咬她耳朵一口,低笑道:“大人问得真有气派。好吧,其实我本来是想去你家找你的,后来却当先在邵南大道上看到了你。”
秦秣的声音里带着点飕飕凉意:“所以你就偷偷地跟着我,一直跟到山上?然后还躲在一边看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暗地里笑话?”她就差没磨牙,心里的滋味真是古怪得很。
“我老早就在你身后叫了你几句,你都没听到。”方澈笑着抱紧她,“后来我见你上了山,就想着要是在山上叫住你,你肯定会很高兴。”
秦秣便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她看到方澈就已经很高兴了,本也没有半点不相信他的地方,只是不问上两句不舒坦而已。
“我姐生孩子了。”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方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就说:“那真是大好,秣秣,我们什么时候生?”
秦秣硬生生被这句话给吓到,一股热潮倏就从脚心直涌到头顶。她的脸颊通红一片,一句话在喉咙口憋了老半天,才终于生硬地吐出来:“该生的时候自然就生了。”
方澈难得赖皮一次,又粘上来问:“那到底什么时候算是该生的时候?”
“咳!”秦秣抬头望天,做世外高人状,“天机不可泄露,时候一到,你自然知晓。”
方澈点点头,配合她神神道道:“我已经感应到时间了?”
“是什么时候?”秦秣脱口就问。
“就在明天。”方澈紧紧揽着她,侧头相望,目光中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
像是碧叶上的那一枚新芽,凝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秦秣怔怔地看着他,这气氛真是太美好。
她却豁然抬起手,猛就扑棱上方澈的脑袋,一边把他头发揉得乱糟糟,一边怒道:“混小子我还没满二十岁呢!”
方澈立即抓住她这一句话的漏洞,小恶魔羽毛四散飞舞:“那我就等你满了二十岁,然后我们也生个孩子。”
“没毕业,不能结婚!”秦秣仰头望天,继续做高人模样。
方澈低声道:“秣秣,你不能提前毕业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蛊惑的味道,撩在人耳朵边上,分外动听。
“我们学校没这种制度啊。”秦秣其实也想早点结婚,古人十三四岁结婚的都有,她并不觉得一毕业就结婚有什么不妥。
他们不需要再寻寻觅觅地追逐可以一起走到最后的那个人,能够早遇到,其实是一种幸运。
“那我就到C城来工作。”方澈定下计划,“开一个计算机软件工程工作室,工作清闲一点最好。”
秦秣讶然道:“工作狂人要收山了?”
“工作好是为了生活好。”方澈笑道:“我又不是不工作,只是不用那么拼命而已。”
秦秣点头,不由得憧憬:“这就是了,等我毕业以后,我们就到处去旅游,走遍天下大好河山,你可以作曲、写程序,我可以画画、写故事。若是走到偏远的山区,不妨再好为人师一回,然后捐些款项,授人以渔。”
“还可以随身带着一台摄影机走,我喜欢悍马,我们自驾游。”方澈低叹,“只是这样一来,我们的孩子大概要很久以后才能出生了。”
秦秣:“…”
方澈唉声叹气:“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不能说服你妈妈,让你早点到这世上来。”
秦秣气急了伸出手,想要去揪他的嘴。
方澈已经利索地站起身,又变戏法一般地从身后一个小凹陷处提出一袋子铁器工具。
“我们把这底下埋的酒挖出来吧。”他回头笑得极灿烂。


第75章 共饮
四年以前,方澈在这柿子树下埋下一坛杏花村,期望能得到秦秣的承诺。
他说我们毕业时,再来喝这坛酒。
秦秣当时说:“如果我不能回来,现在却答应了你,你到时候岂不是会很失望?”
时间折叠,他们之间小小地绕了一个圈,最后秦秣还是回到了这里,想要挖开这坛酒。而此刻方澈就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就算没有承诺,你还是到了这里。”方澈侧身回头,神采飞扬,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秣秣,你这是自投罗网了!”
秦秣看他一锄锄下去,翻开泥土,便也蹲下,用手去捧那小坑中央的酒坛。
装着竹叶青的老坛子上面沾染了黄褐色的细细沙土沫子,因为土地干燥,秦秣只轻轻一拨,这些碎土就簌簌落下一大片。但这酒坛表面颇为粗糙,有些泥土渗进坛面,仿佛是在宣告一场不离不弃地缠绵。
这是酒坛与泥土,千万年来不解的依恋。
从人类发明陶瓷这种东西起,陶制品的最主要原料便来源于泥土;从世上有醇酒这个概念起,所有装在坛子里的酒,便习惯于从地底深处酿造历史。
来源于斯,依偎于斯。
秦秣的叹息中带着轻喜,她揭开泥封,便有酒香溢满她与方澈身边最近处的空气。
“相忘于江湖,”她捧起酒坛,大喝一口,又将坛子递给方澈,“怎么比得上相濡以沫?”
方澈就着坛沿,也是饮下一大口酒,与她相视笑道:“庄周只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却忘了,他非鱼,安知鱼儿宁可相忘于江湖?”
“相忘于江湖不过是无奈之举。”
他们面对面站着,风吹过来,酒香飘得更远。
秦秣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句话是:“所以,不需要相忘于江湖,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两人随口闲聊,轮流喝着醇酒,这竹叶青的度数着实不低,方澈酒量还好,秦秣却是没喝多少便又开始头晕眼花起来。
他们不知何时又席地坐下了,虽说这枯草地并不干净,很容易把衣服弄脏,不过两人都不怎么在意这些。方澈再从秦秣手中取过酒坛之后,便挡住她的手,语调略带严肃:“秣秣,你不能再喝。”
秦秣脸颊红得仿佛是朝霞染玉,她晃晃脑袋,神经反应虽然有些迟钝,意识倒还是清醒的:“不喝便不喝。”她吃吃地低笑:“带回去喝。”这笑容实在有些傻。
片刻之后,她自己伸出双手捏住两边脸颊,一拉一揉,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保持住面瘫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极缓慢地说:“方澈,你收藏过一幅怀虚居士的画?”
方澈看她这样子,就只觉得心里的恶魔羽毛又在不安分地飞舞,他其实也有些醉意,便没怎么听清楚秦秣说的话。
“什么画?”
“怀虚居士的画。”秦秣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居然很自然地含着些可以称之为潇洒的神情,“小方,怀虚居士的画,你还记不记得?”
“原来是那个怀虚居士!”方澈恍然点头,“我看那画质的朝代,似乎是宋朝的东西。不过史料上找不到关于这个人的记载,我也不能确定。他的画风倒是挺有意思,我看那线条笔法跟你的有些相似。”
秦秣还没来得及回话,方澈又略有不快地说:“你送给乔梓暄的那副《九思》,落款也是怀虚居士,他可没少拿着那画在我面前炫耀。”
这模样,八分像是吃醋,还有两分,像是…非常吃醋。
秦秣扑哧一笑:“你要是喜欢,我画多少幅画给你都没问题。”
方澈又万分得意地说:“你这辈子都要跟我过了,我还缺那几幅画?”
“那你原来收藏的那幅画?”秦秣挑眉?
方澈立即说:“自然是贡献给大人。”
秦秣本来就火热的脸颊又红了红,只是沁在原本就涂染如朝霞的底色上,让人看不分明。
她很郑重地说:“那幅画,算作聘礼送到我家吧。我也不要收藏它,至于你…”她眼波流转,一笑之下竟有些魅惑放肆地姿态,“你有我这个怀虚居士常伴在身边,又哪里还用去看古人的画?”
方澈将酒坛放到一边,伸手又揽住她,喜悦安宁。
“自然是好。”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秦秣提出这个要求的真正含义。
千年前的怀虚居士终于湮没在汴梁河中,散落在时间末端,甚至难以留下一段完整的记录。
秦秣是当年那人生命的延续,但他们早已分裂,终归会有不同的人生。
她以前害怕庸碌,现在宁愿平淡。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只是有些光华内敛,有些着意绽放。
平淡并不等于庸碌,只不过各人诠释不同。
这一天他们还是没有把那坛杏花村全部喝完,方澈将酒带回了家中,说是要等到洞房花烛那晚再喝。
秦秣当时硬生生忍住羞赧之意,转而挑衅他:“那你可得稳着点,千万别在洞房之前就被人给灌趴下!我先声明,我这把力气绝对拖不动你,你要是趴下了,我转身就跑出去潇洒。”
方澈一把捞住她,恶狠狠地说:“敢在你相公面前嚣张,明天我们就登记结婚去!”
第二天他们当然是登记结婚不成的,倒是一块儿在医院待了很久,逗弄秦云婷的宝贝儿子,那个小名贝贝的小家伙。
“贝贝?这不是吉祥物吗?”秦云志一句话犯了众怒,他转头打一个哈哈,又一径点头说:“不错,这名字有气势。”
众人顿时大笑。
方澈又有点心痒痒,凑到秦秣耳边说:“秣秣,咱们的孩子都等不及要出世了。”
秦秣温文尔雅地冲他一笑:“小方,你说我是不是也有必要到国外去留学几年?”
“有吗?”方澈很认真地分析,“秣秣,你这个情况真不适合出国留学。你看,学英语是件麻烦事,小志的课业还要你监督,伯父伯母会很想你,家乡的土地也会想你。最重要的是,”他声音一低,“我们又得晚几年才能结婚了。”
秦秣刚觉得自己被他的厚脸皮打败,没办法再多说什么的时候,又听他很郑重地说:“不过,你要是实在想去,我就陪你一起。再进修几年也好,在你什么工作也行。”
秦秣心中和暖,知道这个人最能在细微处打动人心。
然后方澈露齿一笑,牙齿白晃晃亮眼,笑容灿烂之极:“你现在要是出国留学的话,最顶尖的那几大名校只怕难进。不管你选择什么专业,读的也应该都是本科。按照我的履历,去某所大学谋个讲师职位并不困难。秣秣,我现在开始期待了,做你的老师,教你这么聪明的学生,感觉肯定非常不错。”
秦秣脸色黑了下来,硬邦邦地道:“我们不同专业。”
“你总要上公共课吧?”方澈的笑容真的表现出,他很期待。
秦秣暗地里磨牙,磨到不行的释怀,她挑眉一笑,抬高手拍到方澈的肩膀,语重心长:“小方啊,学无止境,年纪轻轻就只记着教育别人,这很不利于你的进步啊。”
话音未落,她撒开两腿便是一溜快跑。反正稍稍扳回一句就是胜利,言多有失,走为王道。
这世上还有一句很有趣的俗语,叫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秦秣跟方澈不时斗嘴两句,有时候也免不了卿卿我我,倒渐渐有了些热恋的样子。小方同学的自制力确实值得嘉奖,不过随着时间的增长,他类似的问话也越来越多。
“秣秣,你们学校真的不能排开年级,单算学分来管理毕业?”
秦秣无奈:“公立大学,你也知道要改革不是那么容易的。”
又过得一段时间,方澈说:“我要去你们学校教书。”
秦秣重重地咳了咳:“小方,现在师生恋还是个禁忌。”
再过得一段时间,方澈又说:“秣秣,我跟你的校长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改学分制。”
秦秣告诉他:“你不认识我们校长吧?”
“我可以找我的导师,让他以学者的名义带我去H大做访问交流。”
“…”秦秣很实在地说:“我已经大四了,等你们交流完,再革新制度什么的,我都毕业了。”
方澈便兴冲冲地:“秣秣,我们拍婚纱照去!”
这种等待其实是充满喜悦的,他们青春正好,有做不完的事业,说不完的话。
有时候,说些废话也让人觉得欢乐得很。
2013年的7月1号,阳光犹如金纱,披满了这座起始于麓山脚下的苍翠校园,秦秣抛出黑色的学士帽子,那边快门按动,定格下她大学生活的圆满收尾。
方澈拉着她的手就跑,看那架势,是要直接把她拉到民政局去。
“喂!”张馨灵在后面大喊,“太猴急了吧你们!”
秦秣解下外面的黑袍,露出清爽的小T恤和七分裤,大大舒一口气:“刚才真热。”
她的长发在奔跑中飘扬,手中黑袍随风翻飞。
“秣秣,我们结婚吧。”方澈说。
秦秣粲然一笑,重重点头。


第76章 人间美满
晨光在空气中微微颤动,天际明日破云而出,刹那大亮,洒满这段古今交错的老建筑。
西安的古城墙斑驳在光影中,数不清的砖石垒出了一个个深藏的故事,无声地诉说着旁人无法听懂的秘密。
“方澈,我们比比脚力吧,看谁先跑到那边树下!”秦秣远远地冲着正在另一边买矿泉水的方澈挥手,也不等他答话,撒开腿脚当先就往近在身边十几米处的目的地跑去。
真要比速度的话,秦秣肯定跑不赢方澈,不过耍赖作弊又另当别论。
在这个年代,也只有在西安才可以看到如此完整的环城古墙了。这道城墙明初始建,圈地的基础正是唐朝的皇城长安。它见证了历史的兴衰,战争的壮烈,文明的演化。
方澈追上秦秣,牵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以示对她赖皮的惩罚。
秦秣冲他呲牙一笑,便抢过矿泉水大灌了一口。
两人沿着墙角缓步行走,低声细语,每一个眼神交流都是亲昵而默契的。
“方澈,我们从长安出去,然后到哪里?”
“从你说到蜜月第一站是西安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了完整的路线。”
“什么路线?”秦秣眨眨眼睛。
方澈眉毛扬了扬,斜起唇角,笑道:“丝绸之路。”
沿着丝绸之路走上一遍,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悠闲地度蜜月。
“那你觉得怎么样?”秦秣反问。
“娘子所思,正是为夫所想。”
秦秣忍不住哼哼道:“脸皮真厚!”
方澈大笑:“是我家娘子脸皮太薄了!”他一把抱住秦秣,在这城墙下,树荫旁。
偶有游人交错走过,也没人会注意他们的小世界。
秦秣的腿脚有些发软,从心脏到血液都是滚烫滚烫的。不自主地,她又想到了洞房花烛那一夜。无意记忆,只是想忘也忘不了。
那时候闹洞房的人刚走,方澈回身走到大床边,见秦秣正端坐在上面,便伸手想要去掀她的红盖头。
她穿着古装的嫁衣,头微垂。
方澈的手指尖刚刚碰到那红盖头一角,便听秦秣说:“给我拿一杯酒吧。”她的声音平稳淡定,听起来竟还有几分气势。
“谨遵老婆大人之命。”方澈带着笑,“老婆大人”这四个字他想叫很久了,直到今天才终于可以理直气壮、无所顾忌、翻来覆去地这样唤她。
火红的盖头遮住了秦秣的面容,她表情掩藏,沉默等待。
毕竟是现代人结婚,没有古人那么多的麻烦讲究,他们身边也没那执礼的喜娘。方澈转身倒了两杯女儿红,却不把杯子递给秦秣。
“先喝了交杯酒。”他的声音略微暗沉,呼吸都似乎能透过那精工绣作的盖头一直温热到秦秣肌肤上。
被重重红纱遮住了面容的女子头颈又微微往下一垂,轻声道:“喜宴的时候,我们已经喝过交杯酒了。”
“那怎么能比得上洞房之前喝的这一杯?”方澈低笑。
秦秣的呼吸略重,过得片刻,方澈听到她用一种几近于凛然的声调说:“那就喝吧!”那语调之刚硬决然,好似是要上战场一般。
方澈心中猜测她是害怕了,便只觉得三分好笑,余下七分全是心神荡漾。
他将酒杯轻轻放到秦秣手上,与她交臂而挽。
酒香湿润在空气中,沾染得他们每一寸神经都格外敏感。
隔着衣服的布料,这两只交缠的手臂似乎是火烧中的磁石,甫一贴合便缠绵不分。衣料不经意地摩擦刺激了神经末梢,方澈用嘴叼住秦秣手中那只青瓷小酒杯,稍稍用力,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的手掌在手臂的交缠中伸入秦秣盖头下,只觉得这人也用嘴含住了杯沿,便又将手微微倾斜,想配合着让她饮酒的姿势更顺畅些。
“唔…”低低的惊呼从盖头下传出,方澈心神一紧,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未及思考就猛地将盖头一掀!
哐啷!
秦秣手中那只酒杯滚落到地上,所幸这地毯温热厚实,酒杯滚了几滚,到底还是没有摔坏。
两人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那只掉落的酒杯了,因为此前秦秣饮酒时,方澈将杯子倾斜的那个动作——酒液漏下了大半,顺着她清秀的下巴,沿着她雪白细腻的颈项,一直滑入她那斜交的衣领里。
方澈的目光不自主下移,考虑到天气炎热的缘故,这嫁衣的做工略有消减,选材也全是轻薄柔软型的。这大半杯酒漏下来,便将衣服沾湿一条水线,紧贴在她胸口,贴出一段格外明显的曲线。
衣裳大红犹如月辉之下荼糜燃烧,秦秣轻咬着下唇,脸颊上染着霞彩,一直透红到双唇,好似红莲沾露,泫然欲滴。
方澈蓦然反手,将酒杯扔到床头柜上。那瓷器与实木相撞,骨碌骨碌滚了好几下。
秦秣一咬牙,想到自己平常总是琢磨着要怎么推到小方,这会儿可不能怂了。她双手伸前,抓住方澈礼服的衣袖就使劲儿往外面扯。不过这衣服的质量可真是不错,秦秣扯了几下没扯动,正觉热浪上涌,越发面红耳赤间,又听到方澈轻笑。
这算不得嘲笑,但在这个时候响起,却怎么都有点戏谑挑逗的味道。
“娘子,等不及要替为夫宽衣解带了吗?”方澈轻松地甩手,将外套脱下丢到一边。他动作很快,紧接着又扶住秦秣的肩膀,另一手揽住她的腰,便压着她一起天旋地转,倒在柔软的床上。
衣裳凌乱飞散,这一刻的热情有如浪翻潮涌,再也不能抵挡。
秦秣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滚进了火烧云里,上不见天下不着地,飘飘荡荡翻翻滚滚,抓不住边际。
她有心要翻个身,反推方澈,奈何力气实在不足,纠缠了几下,反而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扒得精光。
肌肤相触,紧密贴合。
方澈的身体硬朗温热,秦秣仿佛中了软骨的毒,全身血液奔腾叫嚣,偏偏使不上分毫力气。她双手外张,紧张地摸索着,抓到了床头柔软的枕头,便胡乱挥舞,手一甩,那枕头掉在地上,只能与先前落地的酒杯为伍。
“秣秣…”这一声低喃之后,床头灯蓦然暗下,只余一点昏黄温暖的微光。亮在这深夜,缱绻古今,华梦相拥。
第三天他们就乘飞机来到了西安,开始了这肯定不止一个月的蜜月旅行。
秦秣刚毕业,方澈的事业又已经上了轨道,很多事情便不再需要亲力亲为,两个人都算得上时间悠闲宽裕,自然是尽可以走遍天下大好河山。
“秣秣,你看这文昌星。”方澈与秦秣牵着手,两人从文昌门厚厚的门洞中走过,抬头去看那魁星楼。
“怎么?”秦秣好不容易缓过了那些羞人的感觉,微昂头,轻哼道:“你看他不修边幅,蓬着头发,还长着大胡子,整个儿醉醺醺,不辨东南西北,你就觉得他不是文昌星?”
“我没有这样说,全都是你说的。”方澈神情无辜,动作却不安分,俯身凑在秦秣耳边,像是随时要咬她一口。秦秣又觉得颈后痒痒的仿佛触电,她偏过头,抓起方澈的手,就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咬,小小报仇。
两人一路走,将到大雁塔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阳光热辣辣,在这西北地界,灼得人肌肤生疼。
“秣秣,要不要打伞?”
“不打伞,麻烦。”秦秣摇头,眯起眼睛看那阳光刺目,又笑道:“晒晒太阳也好。”
方澈轻笑:“好吧。”他很自然地跟秦秣换了个位置,走到阳光照射过来的那一面,不动声色地尽量帮她遮住阳光。
两人走进了慈恩寺,登上大雁塔前的台阶。游人不少,为这千年古塔带来了抹不去的喧嚣。
大雁塔始建于大唐玄奘法师时期,历经数度战乱天灾,来回修葺了几遍,而今把持住那千年荣光,沉淀的不知是悲悯还是淡漠。任谁看遍千年,也该洒脱了。
秦秣仰头望着那塔尖一笑,与方澈同步迈进这塔中。
大雁塔不同于传统的八宝塔,整个儿四四方方,青砖堆砌,每一层都是四面开着拱门。两人沿着扶梯盘旋而上,一直到塔顶。
从第七层的门洞边凭栏远眺,竟能大视角地俯视西安古城。那些穿梭在历史与今时之间的建筑,在明亮的阳光下,交织出天地浩大。
“秣秣,你以前剩着半阕江城子给我填,我现在再回你半阕,怎么样?”方澈携着秦秣的手,忽然侧头,扬眉微笑。
秦秣便望着他,等他的《江城子》。
“云涛万里寄逍遥。
顾今朝,燕归巢。
叠岸风起,塔外斗星摇。
一揽青天极目远,如锦绣,也妖娆。”
秦秣笑盈盈地,微侧头:“气冲斗牛之‘斗星’?这青天白日的,你都能看到三十三天外斗星摇动,看来,我家小方心情真好。”
方澈执起她的手,与她极目远眺,果然是古城妖娆。
“我的心情当然很好,”他趁着无人注意,张嘴就咬一口秦秣的指尖,“我家娘子心情又是如何?”
秦秣手指微微一抖,洒然笑道:“良辰锦绣,人间美满。”
她与方澈相和的下半阙《江城子》,没有言语,将用一生来书写。


房间里的事儿(六一番外)
仿古的木质结构旋梯上,传来细微脚步声。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这脚步声蓦然顿住,然后传来轻言私语:“喂,木头,他们的房门居然没关严实,你好不好奇他们在做什么呀?”
年轻男子端正的脸上笑容有些放肆,他揽过身前的女友,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嘿嘿笑道:“珊珊宝贝,你胡思乱想什么了?”
陈燕珊不安分扭动着身体,娇嗔道:“你这个坏蛋才胡思乱想呢,人家只是好奇,好奇而已嘛。去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们闹洞房都没有成功,这次好不容易碰到他们不小心忘记关门的好时机,我说什么都要去听听墙角!”
卫海宠溺地捏她鼻子:“心眼儿真多。”
“哼哼!”陈燕珊翘着嘴巴,踮起脚尖,好像做贼一样探上二楼。
近了,越发近了。
左侧的房间里传出女子清甜软糯的声音:“方澈,你快一点,怎么换个衣服都要这么久?”
陈燕珊躲在门外捂着鼻子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耳朵都仿佛酥麻。
“我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秣秣你坚持住,我马上就进来。”方澈言语沉稳,但传到门外陈燕珊耳里,却怎么都觉得他是在压抑着某种火焰。
一双手从陈燕珊纤腰两侧穿过,卫海在她背后环抱着她。两人眼神交汇,虽然没有言语,但互相之间却似乎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陈燕珊在想:“秣秣真凶猛,看她平常挥洒自如的样子,这大白天的,居然可以这么急色,嘿嘿!”
卫海的眼神里边充满了对方澈的鄙视:“这小子平常还给我装冷淡,原来本质上就是一闷骚,哼哼!”
房间里传出秦秣越发急促的声音:“方澈,你再不来,我就要死啦!”
“欲仙欲死…”可怜小陈同学的思想越发不纯洁。
卫海同志急了:“方澈这厮的行动力也太差了吧,要是我老婆这样叫我,我早就,早就…”
“往五点钟方向,传送,秣秣,发动心有灵犀!”方澈有条有理地指挥战斗,房间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忽然格外清晰。
陈燕珊啪嗒一下,额头撞在门上。
卫海急急忙忙地想用手去保护她,结果重心不稳,脚下一绊,反而累得陈燕珊跌倒在地。
小卫同学的下巴磕在小陈同学胸口,卫海仰着脖子,与陈燕珊大眼瞪小眼。
房门早就大开,显出这是一间宽敞的卧室。方澈与秦秣并排坐在一张长书桌后头,一人一台笔记本,正玩游戏玩得十指飞舞。
“不好,进入北苍山脉的传送门要被人抢了!”
方澈快速道:“按住右键滑动,施展古神遁术,跳过澜水河,我要发动乙木青雷阵。”
“我已经过河了,九点钟方向发动定点阵法,我可以用嫁衣神功助你!”
两人你来我往,键盘敲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硬是没有理会闯进房门正跌在门口的两个倒霉孩子。
“啊——!”陈燕珊吃痛地大叫起来,“卫海你这头猪,好重啊!我要被你压扁啦,快点起来,起来!”
卫海手忙脚乱地翻过身,一边还不忘将陈燕珊拉起来。
等两人站直身体,才发现坐在电脑边上的两人也都推开鼠标,从座位上站起。他们一个靠在书桌上,姿态闲适,一个顾盼自若,笑意盈盈。接收到两人隐意微妙的目光,卫海打着哈哈道:“你们家的房门真结实,对了,怎么样?现在多少级了?”
陈燕珊脸红得像要滴血,揪着卫海的手指站在一边,硬是把他的中指当成了麻花来搓,搓得卫海好险没痛叫出声。但看他眉毛微歪,嘴角扭曲的样子,就可见他现在的心情肯定很纠结。
“我们都卡在归元期,境界任务太难做了,我们到现在都没办法突破归元,进入藏神。”秦秣回答得顺畅无比,就好像没有看到卫海此刻的窘况,她还搬出自己的经验跟卫海探讨,“境界这种东西玄之又玄,游戏里没有办法具现,就会发出各种好像猜谜一样的任务。照我看来,不管这种任务怎么玄,都脱离不了北苍山脉中部的地图。”
“为什么?”陈燕珊也玩过【登天】,顺口就回问。
“明月照人人不见,岁岁虚度梦华年,说的就是巫小枝。她遁入北苍山脉,只见妖而不见人。本来依照传说,我们应该要进入北苍山脉的核心部位才能触发任务下一步,但北苍之地随处都是高攻击性的妖兽,归元期大圆满的角色,最多只能进入山脉中部。”
“是啊,不错不错。”卫海那可怜的手指落入了陈燕珊魔爪之中,被她揪得全身冷汗直冒。
面容都快扭曲的卫同学狠了狠心,用力抽出手指,反手就将陈燕珊作怪的爪子给抓牢了,嘴里蹦出话语:“你们好好练级啊,练高了我可带着珊珊跟你们混。现在我们到外面走走啦,六一快乐,快乐…呵呵,晚点我们再一起去游乐场玩。”
他拉着陈燕珊一个返身,落荒而逃。
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砰地将门狠狠关上。
秦秣与方澈相视一眼,忽然哈哈大笑。
“秣秣,”方澈将手圈过来,“你说,我们要是不做点什么,是不是太叫人失望了?”他微微俯下身,呼吸温热。
秦秣伸长手臂攀住他的脖子,毫不客气地咬他耳朵:“我要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