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澈低声笑,忽又轻咳。
秦秣疑惑道:“方澈?你在做什么?”
方澈倾身过来,又紧紧将秦秣抱住,下巴搁在她肩上,不说话。
呼吸温热,像是新叶吐芽时的一点柔和。
第9章 百转
“你是…谁?”秦秣懒洋洋地靠在方澈身上,眼睛迷蒙得好似水墨洇开的一掬江南烟雨。
天气清冷,但方澈周身都是温暖的。他紧紧拥着秦秣,低下头看她的侧脸,鼻尖轻柔地触过那一抹绯红的腮。
“来!给本公子…续上!”秦秣一手扬起,做出举杯等酒的姿势,人又吃吃地笑,“前日镜园里去了个人,娉娉袅袅,一抬足便跌进深井…待我饮罢了酒,定要画上一幅万里河山,烧给她带到黄泉路上,让她看看天下!”
她说着胡话,低低地打了一个酒嗝,喷出酒气,落到方澈手上。
“秣秣。”他低叹。
“这名字听着耳熟。”秦秣歪了歪头,“我不叫陌陌,你可以叫我秦陌,或者季暄。”轻笑几声,她眼波流转,在方澈怀里扭过一个身,便正面贴着他。
方澈的身体略略一僵,环着秦秣的手又松开了些。
“我瞧着你也眼熟。”秦秣仰头,双手勾住方澈的脖子,眼中的烟雨之色愈发深沉,好似细雨打落一地桃花,空气里都是绯红的香,“你这眉毛怎么这样黑?不秀气…来,让我帮你修一修…”
她抬起一只手,纤细圆润的指尖从方澈左侧眉头划起,一根根数过他的眉毛,指尖的热度好像烙铁,又一点点烙进方澈眼里。
“秣秣…”方澈声音低哑,抬手握住秦秣的手腕,想要将她拉开。
“嘘!”秦秣甩开方澈那只手,将食指竖起,柔声道:“乖,不怕…”她眼睑半阖,迷迷蒙蒙地又摊开手掌,一手勾住方澈的后颈,另一手捧住他半边脸颊。
柔软的红唇仿佛是从水中倒映而出,带着美酒醇酿的芬芳,轻轻落在方澈眉梢。方澈一动不动,只是环在秦秣腰间的那只手又稍稍紧了些。
秦秣将轻吻一路濡湿而下,从那眉梢,到眼角,到脸颊,到唇角。
最后双唇相接,唇齿相依。
秦秣细细辗转轻咬,一点点啃噬,温温柔柔像是摘取雨后的柔软青杏。
她在唇角逸出一声叹息,猛的揪住方澈心肠。
这个吻骤然加深,方澈反被动为主动,带着一团越烧越高的火热,熊熊燃烧过两人的唇舌,深深浅浅,又从狂风骤雨变成细细密密的小雨轻敲。
“唔…”秦秣一手推动他的胸膛,趁着空隙轻轻喘息,另一手却自然而然地滑进方澈大衣里面,然后从他腰间细细摸索进他衬衫内,碰触到他的肌肤,一寸寸火烧火燎。
窗外不知何时已倾泻起瓢泼大雨,杯盘狼藉的餐桌边上是卡西宁静的睡颜。壁炉里火光跳动,熏得这间餐厅色调温醇。
秦秣猛力一扯方澈的衣服,没有扯动。
她软软地哼出声来,似乎轻嗔薄怒,又仿佛全无意识。
墙角一盏高脚的装饰灯被秦秣甩手间哐当拨倒,她用力一带,翻滚着竟将方澈压倒在地。
“唔…不怕啊…”她柔软地出声,安抚。
方澈低叹一声,隐忍下眼底的火焰,一把捉住秦秣双手,一个翻身,又将她带过一个方向,反压住。
秦秣不适应地挣动,方澈双手从她腰下环住,抱着她站起身,然后变换姿势,又将她横抱起来,带她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有个单人的小软榻,方澈将秦秣放上软榻,拉开她乱动的双手,脱下她的鞋子,又扯过一条薄毯帮她盖好。
“好好睡一觉,秣秣…”他轻叹,抬手抚过秦秣的额头,转身大步离去。
餐厅里,卡西还坐在椅子上睡着,方澈解下自己的大衣,盖到卡西身上。
窗户半开,有些漏雨进屋。他走过去,将各扇窗户都严实关好,然后拉开一扇玻璃门,走到屋檐下站着,静静聆听雨水拍打的声音。
院子里高高矮矮的树木全都在大雨下模糊,雨打风吹,又下了一地落叶,带着簌簌的响动,撩起空气里的湿冷。
方澈唇角轻轻往上扬,本来泛红隐忍的脸色渐渐沉静下来。
秦秣揉着眼睛,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又是暗了。
书房里的窗帘被拉着,一盏柔和的小台灯开在书桌上,照得一室温暖静谧。
秦秣晃了晃有些酒后疼痛的脑袋,总感觉到眼前闪过一些旖旎的画面,似乎自己在醉后做过些夸张轻薄的事情。但那被她轻薄的对象却形容模糊,恍惚如梦似幻。她仔细回想,又觉得是咏霜,又觉得是梅紫。
“眉毛好像乌黑修长,太粗了…”她喃喃低语,猛然间一个激灵。
哪里是眉毛太粗?那分明是一双男子的眉毛!
秦秣呆坐起身,心脏砰砰砰地激烈跳动,眼前又晃过那一双修长飞扬的乌眉,一根根眉毛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地像是在嘲笑她!
书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方澈刚走进房门一步,见秦秣醒来坐在榻上,便微笑道:“有没有头痛?我去给你端碗姜汤过来。”他说话间转身出去,步履依旧从容。
秦秣目光跟随,直到那背影消失不见,才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等方澈端着姜汤再次走进书房时,便见秦秣已经穿好鞋子站到塌边,正抬手轻弹衣服上的褶皱。
她向方澈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姜汤,大口一喝,赞道:“舒坦!”
方澈被这笑容感染,眉眼间也更见温和明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还醉得厉害吗?有没有感觉那里不对劲?”
“还好,只是有点头痛,喝过姜汤再走动一会应该就会好。”秦秣也是随意回答,“真是不经喝,一点酒就醉得神志不清。对了,你有没有醉?现在感觉怎么样?卡西教授呢?”
“我给教授煮了一碗燕麦糊。”方澈轻笑,“英国人解酒,喜欢用燕麦糊,其实那东西很难下咽。”
“小澈,我好像听到你在说我坏话!”书房隔壁的客厅里传来卡西带笑的声音,“原来你也知道燕麦糊难吃啊,我可一点都不爱吃那东西!你的姜汤呢?快给我盛一碗,别以为我不知道姜汤比燕麦糊好喝!”
方澈轻笑道:“燕麦糊不是用喝的,还能锻炼吞咽能力。”他接过秦秣喝空的碗,又往厨房走去。
秦秣随后跟出,见到卡西在客厅里做伸展运动。这小老太太穿着件宽松的毛衣,一边扭腰摆手,一边向秦秣碎碎念叨着:“方澈真不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你看他表面上看着沉稳,其实一肚子主意。你要小心他,别让他给绕进去了!”
秦秣表面上温和地笑着,心里其实正翻腾着无数念头。
卡西口说要秦秣小心方澈,其实是在开玩笑。秦秣听着却觉得自己心里在天雷滚滚,这究竟是方澈要小心秦秣,还是秦秣要小心方澈,可还真是不好说。
秦秣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自己现在是女儿身,否则她可不敢醉后轻薄了别人,还装出一副“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来。虽然她确实记忆得不大清楚,但她只是喝醉,不是失忆,总还有个大概印象的。
不知怎么回事,她懊恼过后,就觉得好笑。
方澈真是一个好孩子,坐怀不乱。再换个角度说,方澈真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心思端正。再继续换个角度说,秦秣实在是根豆芽菜,干巴巴激不起方澈朋友之外的丝毫冲动。
晚饭是方澈做的,他就着有限的食材做了几个家常的中国菜,小菜摆上桌,卡西连连称好,吃得无比欢快。她因为研究东方文化,家里也收藏着几套釉质不错的中国餐具,天青色的碗碟和青玉箸,搭配着色香俱全的饭菜,引人馋虫。
饭后秦秣自觉地收拾碗筷,方澈有些担忧地说:“秣秣,你确定你不会摔坏东西?卡西教授这些碗碟很有收藏价值,要是坏掉几个,那就可惜了。”
秦秣手上微微一抖,转头向方澈露出一个灿烂得晃人眼的笑容,声音却冷飕飕的:“小方同学,如果我手上这些东西摔了,那可全是你给指使的…”
所幸秦秣曾经在茶馆里端茶送水的功夫没白练,收拾洗碗的工作还是能够顺利完成。
晚上雨越下越大,卡西留秦秣和方澈到她家里过夜。因为冒雨行走确实艰难,卡西家里又有足够的客房,两人也就留了下来。
“秣秣,你不如去把酒店的房退了,就在这里陪我这老太太过几天,怎么样?”
秦秣自然是点头,微笑道:“夫人,虽然是叨扰,但我心中窃喜,也就不客气了。”
小老太太乐得大笑,笑过之后又很有风度地瞪过秦秣一眼:“你们这两个孩子,一个叫我教授,一个叫我夫人,叫得我好像是中世纪古画里的老学究似的。怎么?你们就不能尊老一下,叫我一声奶奶?”
“卡西奶奶!”秦秣脆生生地叫,没有分毫犹豫。
方澈也缓缓地叫了一声:“卡西奶奶。”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卡西就洗漱睡觉了,她揉着额头道:“这人一老就是撑不住,睡得早起得早。我当年的小学老师如果看到我现在这样规律的生活,一定会很欣慰,他没白教我早睡早起的含义。”
话说完,她自己先乐呵呵地笑开了。
留下秦秣和方澈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电视剧。
秦秣还好,她看电视不怎么挑,凡是能有助她了解更多常识的电视她都愿意认真去看,而方澈就没这样的好胃口。他拿出自己功能强大的手机,在上面列起了算式,算了几分钟,他又去看秦秣认真看电视的侧脸。
这个女孩曾经脱出了他视线控制两年之久,虽然方澈从不曾忘记在她生命中增加自己的存在感,但秦秣还是悄悄地在他指缝间溜到了另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
方澈悄悄在心里叹一口气,他有点介意。
“秣秣。”他轻唤了一声,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游移,终于还是问出口,“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有什么趣事没有?”
“嗯?”秦秣闲散地靠在沙发椅背上,注意力稍稍从电视机上移开,“趣事?趣事很多啊,你要听?”
方澈低笑道:“写信费纸,Email又费电,打电话国际长途很贵,直接对话我们又不是武林高手,不会千里传音。现在这么近的距离,你只管说,我不会嫌你口水啰嗦,也不会介意你有可能害我耳朵起茧的。”
这话把秦秣给气乐了,她转头很是凛冽地瞪了方澈一眼,却发现这家伙感应能力为负,分毫不为她眼刀所动。秦秣干脆关了电视,又指向方澈的手机:“还不收起你手上的东西?不介意耳朵起茧是吧?那你就好好听着,我让你试试耳朵起茧的滋味!”
方澈将手机塞到口袋里,两手一摊,然后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以眼神示意秦秣快说。
“其实也没什么。”秦秣摇摇头,“你也知道,高中能有什么?无非是书山题海,高二还好,高三的时候简直能折腾死人!”她稍稍回想那段黑色岁月,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我读文科还算是轻松的,主要麻烦是我数学不好,背英语也感觉吃力。”秦秣忽然笑起来,“倒是有一次,有个好笑的事情。有一次珊珊在超市里买了个特价榴莲回来,她兴冲冲地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拉着我和吕琳跟她一起吃。那时候是中午,我们在食堂里吃榴莲,其他的学生自动闻香退散,硬是让我们身周真空了十米。那种景象真是…”
方澈的目光在这样的讲述中愈发沉静,带着难言的温柔。
“对了,你能不能闻得惯榴莲?”秦秣问。
方澈摇头:“不习惯,我不喜欢吃。”
秦秣拍手叹道:“就是!很多人都不喜欢,其实我也吃不惯。不过珊珊爱吃那个东西,非拉着我吃不可。结果那个榴莲早就有点变味,吃完以后,珊珊和吕琳就大拉了一场肚子。”她轻笑一声,“我的肠胃比较强悍,吃完之后硬是什么事都没有。”
方澈点头道:“没事就好。”
“我帮她们跑了好几趟医务室,几趟跑过之后,我在医务室里吹空调吹得脸色发白。然后就碰到了高一时候的班主任章国凡,这位老师对我说了一句冷笑话…从我认识他以来的头一个冷笑话。”秦秣说得眉毛轻轻扬起,眼睛明亮得好似阳光折射下的清溪。
方澈很适时地问:“什么冷笑话?”
秦秣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直起腰背模仿章国凡当时的语调:“秦秣啊,虽然我知道你学习用功,但是你也用不着为了变得像林妹妹那样弱柳扶风而折腾自己吧?”
其实这话并不那么好笑,但秦秣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有喜感,方澈于是将手往沙发椅背上一撑,就发出了连串低低的笑声。
秦秣也笑,方澈抬手指了指卡西的房门,示意她同样压低声音,以免吵到卡西。
“还有呢?我耳朵还没起茧,你还要再接再砺才行。”
“真没什么好说的。”秦秣微微歪起头,“倒是有一次,就是高三的时候,学校忽然大方了一次,不过结果有点惨。”
“怎么?”
秦秣一边回忆一边笑:“高三那年国庆,学校忽然决定给学生们来一次免费大餐。就是九月三十号那天中午,所有的学生都可以在食堂免费吃饭,然后菜有炸鸡腿、土豆排骨、和整条的小鲫鱼。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碗排骨、两个鸡腿和两条鲫鱼。”
方澈挑挑眉,等秦秣下文。
“和原来不一样,不是学生们到窗口排队打饭打菜,而是每个班分到四个大盆,就是那种好像大澡盆一样的铝制盆子。”秦秣比划了一下,表情很囧。
方澈轻笑道:“大澡盆?”
“光只是听描述,真的很难让人想象到那种场景。”秦秣揉了揉肚子,笑道:“有一半的学生在看到那个盆子以后就对里面的饭菜失去了兴趣,还有一半,你猜怎么样?”
“怎么?”
“打好饭菜以后,好多人只吃了几口就把饭菜送到了学校后面养猪场的饲料推车里。结果第二天,就传出了那里面的猪集体拉肚子的消息。”
方澈被学校闹的这个冷笑话给冷到了。
“对了,鲁松在最后一个学期忽然爆发,以黑马的姿态考入了上海交大。”秦秣摇摇头,转移话题,“成绩出来后,他还找着很多老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他买了个五层的蛋糕,抓起大家打奶油战。我没打过他,被涂了满头满脸。”
方澈目光一沉:“你觉得鲁松…很讨人喜欢?”
“挺有趣的。”秦秣神情间带着缅怀,“我送了一套《辞海》给他做贺礼,当时他收着书的时候,脸都苦得能掉出水来了。”说着她又笑,“鲁松咬牙切齿地说,他又多了好几块可以砸人的板砖!”
方澈没有笑,他淡淡道:“等我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试试他的板砖灵不灵。”
“怎么?你还想跟他打架?”秦秣挑眉,“你还是算了吧,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鲁松人来疯,长不大,你也跟他一样长不大吗?”
“你觉得鲁松像个小孩子长不大?”方澈的声音隐隐一松。
“反正我还没见他长大。”秦秣又闲适地靠回椅背,“说说你这两年怎么过的…我也不介意,耳朵起茧。”她抿唇,微微一笑。
第10章 千回
方澈到底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什么,上课、做题、编程,或者待在研究所里,很枯燥的。你要听我详细跟你讲讲计算机原理吗?”
秦秣顿时摇头,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道:“睡觉吧,困得很了。”
隔天天气又明媚起来,气温虽然低,但阳光鲜亮。
秦秣七点多的时候从房间里洗漱出来,便见卡西在小花园里做早操,而方澈已经将早餐端上了餐桌。
早餐是热腾腾的牛奶和鸡蛋煎饼,方澈腰间系着一条印了小猫扑蝶图案的围裙,正在摆放着刀叉,那一瞬间他表情的祥和竟然恍花了秦秣的眼,让她不自主顿住脚步,眼神沉下。
“过来,秣秣。”方澈向她招手,“你把这个小花瓶洗一下,我去园子里摘几条花枝。”
秦秣于是很认真地去洗那个不过十厘米高的小花瓶,透过厨房窗外,就见方澈在树底下拔了几根有些泛黄的狗尾巴草。秦秣摇摇头回到餐厅,对他这种趣味无话可说。
方澈这一天很忙,早餐过后他就直接去了科技园的实验室。卡西带着秦秣在大学城里随处闲逛,一边解说着各种典故。她倒是很时尚地开着一辆甲壳虫跑车,车子虽然是便宜的大众型,但甲壳虫的造型一惯经典,由这小老太太开动,实在是格外能给人欢乐的感觉。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碰到不能行车的地方卡西就会在附近找到停车点,然后带着秦秣闲散步行。
“瞧那座数学桥,那是牛顿依照数学原理造的,当初可是没费一钉一铆。可惜后来被人拆了,然后重建的时候已经做不回当初的神奇设计。现在这桥之所以还能保持这种造型,却是后人用钉子钉出来的。”卡西指点着,不无遗憾。
“看到那棵树没有?据说牛顿当年就是坐在那棵树下,被苹果砸中,然后才发现了万有引力。”
秦秣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那是…苹果树吗?”
卡西摊手耸肩:“我也觉得不大像,据说而已嘛。”
秦秣:“…也许每个人都有他命定的那颗苹果,只是形态不一,所以大家也就很干脆地忽略了造型和品种。”
小老太太笑得全身都在轻微抖动,很欢快地说:“虽然不像,但那确实是一棵苹果树。秣秣,你可以否认它的造型,但你不能侮辱它的种族。就算它并没有长出过当年砸了牛顿的那颗苹果,但我还听说,这树是用当年那棵树的枝条扦插而成的。它们是直系血亲,懂吗?秣秣。”
秦秣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基因变异。”
卡西为这棵树而接受了秦秣的调侃,但也看得出来,她的口吻越是充满戏谑,她隐藏着的,对这个学校的自豪归属与热爱就越是深重。
“八百年前,剑桥混乱疲惫,一点都不像一个理想的学习场所。”卡西忽然轻叹,为她的讲述做了结语。
秦秣坐上她的甲壳虫,又在基督公园附近下车。她要去酒店退房和取行李,就请卡西在这边稍等。
拖着小拉杆箱出来,还是在基督公园旁边,秦秣又遇到了谢疏朗。
这不止是缘分了,更主要的是,谢疏朗真的很喜欢在基督公园附近闲逛。
与谢疏朗同行的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棕发男孩,在秦秣跟谢疏朗打招呼的时候,棕发男孩用一种几近惊喜的表情看着秦秣,一脸的欲言又止。
秦秣疑惑地看过去,觉得这人眼熟。
谢疏朗给他们做介绍:“秦秣,这是我的学弟,他的名字很长…”
棕发男孩微微摆手,有些激动地打断了谢疏朗的话,竟然用很流利的中文说:“很高兴认识你,秦秣,我有中文名,我姓韩,我叫韩致远,宁静致远的那个致远。”
“你好!”秦秣恍然想起,“我们在飞机上见过。”在上海到伦敦的飞机上,韩致远曾经盯着秦秣看了很久,以致舒佳都以此来打趣她了。
“你还记得我,这可真是太好了!”韩致远走近秦秣,很热切地紧盯着她,“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问,秦秣你有没有姓韩的亲戚?”
这个问题不止是冒昧,简直是莫名其妙,秦秣愣了一下,才卓有风度地摇头笑道:“很抱歉,我的亲戚里并没有谁姓韩。”
“这样啊…”很明显地,韩致远非常失望。他略略踌躇,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卡西在不远处向秦秣招手,示意她快点过去。秦秣礼貌道别,刚转身走出一步,韩致远忽然追上来,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秦秣,我的行为确实唐突了,但我想你看过这张照片之后,应该可以理解。”
“那现在可以把照片拿出来给我看看吗?”秦秣不想让卡西久等。
韩致远连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钱包。他将钱包打开,其中一面嵌着一张两寸大小的彩色照片。秦秣仔细一看,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她头微偏,做着往鬓边簪花的动作。
这是一个气质很婉约的东方女子,她穿着旗袍,秀发高绾,五官虽然并不出色,但让人看着很舒服。这张照片有些老旧了,可那照片中的女子竟分明是秦秣的模样!
虽然,两人的气质差异很大。
再仔细分辨,秦秣的鼻子比她略高,嘴唇略略比她丰润,脸颊又比她瘦些,整体来看不如她婉约,却多了一分潇洒清雅。
“这是?”
韩致远很自觉地快速回答:“这是我妈妈,我是一个混血儿。秦秣,你有没有发现,你们真的很像?”
“确实是的。”秦秣点点头,做出引路的动作,“我们到那边说好吗?有人在等我。”
谢疏朗先行告辞,韩致远便跟着秦秣一起去了卡西停车的地方。
两人互相认识之后,卡西也对那张照片起了好奇心:“真的是很像!秣秣,你确定你没有姓韩的亲戚?”
“也许吧,天底下相似的人有很多。”秦秣笑道:“只能说,我与这位韩夫人有缘。”
韩致远看看秦秣,又看看照片,有些腼腆地道:“我能请两位喝杯咖啡吗?”
在咖啡厅里,韩致远终于说出了在他心中徘徊很久的一句话:“这确实是很冒昧,但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有一个失散多年,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在中国,今年十八岁!”说完,他就用一种等着宣判的神情看着秦秣。
秦秣摇头笑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的年龄?”
“十七岁,刚满十七岁两个月!”韩致远还是紧紧盯着秦秣。
秦秣表情平静,微微垂目思考。
她也许不是裴霞的亲生女儿,这个可能在两年前秦云志说到秦秣未被排进族谱,在裴霞因为夜市事件而与秦沛祥大吵一架的时候,秦秣就已经考虑过了。那个时候她就认为,是不是亲生的并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们互相之间已经有了很深刻的家人的感情。
而对秦秣来说,裴霞是她的母亲,这本来就无关血缘。
“我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秦秣抬眼,向韩致远不动声色地笑,“我从来没有跟我的亲人失散过。”
韩致远低低地应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秦秣心中稍有不忍,虽然她不是很能分辨出西方人的年龄,也看不出韩致远有多小,但他并不成熟,这是事实。他眉眼间还带着生涩的冲动,他看到秦秣的那种急切与期待也从来都表现得很明显。
“你们…”秦秣略一犹豫,还是问道:“一直都在找你那位,失散的姐姐吗?”
咖啡桌很小,韩致远不顾卡西就在旁边,伸长双臂就抓住秦秣的手,激动道:“你刚才是在试探我,骗我,或者你现在的父母只是你的养父养母是不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也在找妈妈,对不对?”
卡西轻咳一声,笑眯眯地看着秦秣。
秦秣面带微笑,缓缓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一张照片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也从来就不认为我不是我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我有问题想要问你,你能不能一个个回答了,然后我们再讨论你推论的准确性?”
韩致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连忙端正地坐回原位。
“还是那个问题,你那位失散的姐姐,你们找了多久?”
韩致远有些烦躁地用勺子搅着咖啡,忽然叹道:“秦秣姐姐,我先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然后你再提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