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秣手一伸:“拿过来,我教你。”
将近十点的时候,姐弟俩就凑在一块儿研究服装品牌。
“美特斯!没错,就加盟这个!”秦云志点着鼠标,兴奋地叫。
秦秣习惯性地给他一个暴栗:“资金不够!”
秦云志扁了扁嘴,又继续找,一连找了十几二十个品牌,却总是难以合适。秦云志叹道:“资金太少了,小店只能有六十平大小,就算做品牌也会很畸形呢!而且装修要钱,进货要钱,过工商要钱…二姐,钱不够啊,你怎么就买电脑了?”
秦秣继续敲他的暴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知道了吧?电脑是个很有用的工具,当然要买!”
两人挑挑拣拣,谈谈论论,绕来绕去,正找不到头绪的时候,秦云志忽然将鼠标一推,手拍桌子道:“真傻!干什么一定要做品牌?二姐,六十平的面积,咱们家开一间DIY手绘服装店怎么样?”
秦秣不懂DIY的含义,当即拿过电脑,就询问百度大神。
“我觉得爸妈不一定能做得来这种,你看,买特制颜料和素净质地的衣服都很简单,但是当场在衣服上画画嘛,别说爸妈做不来,就是买衣服的客人,又有几个能有这种闲功夫和水平?别到时候闹得卖不出去。”
秦云志翻个白眼给秦秣,鄙视她:“二姐,你少想当然了,DIY手绘服装店,现在不知道有多流行呢!就是咱们这城市又小又落伍,知道要做这个的人很少。现在的年轻人对这个可感兴趣啦,你想想,衣服上的图案都是自己画的,这多叫人有成就感啊!而且画个手印啊,或者在衣服上胡乱吹个符号,再或者写几个字母,那都多简单?又不是一定要绘画高手才能在衣服上画东西…”
秦秣仔细思考一番,眼前渐渐开朗:“没错,开DIY店不等于就要爸妈也会画画,他们只要把店面装修好,一边架子摆上颜料,另一边摆好一些已经画好的衣服,再一边摆上什么都没画的素底衣服,然后等着收钱就成!”
她思路打开,前景就一项项在眼前展现:“画样品的事情可以由我来做,素底的衣服不用讲究品牌,只要质量好点就行,还可以节约成本。背景装修也用不着太麻烦,可以直接在墙上画图,用一些小摆设和架子来隔出空间的层次感。爸爸也不是完全不能DIY,他虽然不会画画,但他会改装衣服。我帮他画好改装的样图,他摆一台缝纫机放到店里,既能增强DIY的气氛,又能使店里的衣服更吸引人…”
秦云志的脑袋一晃一晃,一直到秦秣意犹未尽地暂停构想,他才呼哧着长舒口气道:“二姐啊,你没说累,我听得脑袋都晕了!我说你老人家是不是设想得太美好啦?说得好像自己是大设计师、大画家似的。你是我姐,牛皮不要吹破好吧?”
秦秣轻哼着将他推开,瞪他道:“睡觉去!至于我是不是吹牛,到时候咱们再走着瞧吧!”
第二天秦秣和秦云志就将这个构想说给了裴霞和秦沛祥听,裴霞还在犹豫着,秦沛祥已经拍板叫好。他们租到了店面,就在离月光小区不远的一条中低档商品服装街上。那是一个不好也不坏的位置,季租金八千,周边店面的装修都比较老化,卖的也多是廉价服装。
秦秣在店里背着手转了几圈,回家时候顺路在文具店里买了十张4开的白卡纸,还有铅笔毛笔颜料等物。她吃过午饭后就将自己锁在小卧室里,一直到晚餐的时候才出来。晚餐过后她终于将自己一下午的成果展现在家人面前,当即赢来三双惊艳的目光。
秦秣给出的图纸一共有五张。
第一张是整体效果图,她以正门进店面的视角画了一个四十五度角的仰视图。从这张图里可以看出天花板是一片宁静的蓝色,这蓝色深浅层递,隐约是碧湖倒映蓝天的色彩。在蓝色天花板的左边对角,有一丛雪白的凌霄花妖娆缠枝,从墙角边一直蔓延到天顶。
左边墙壁上则是一整面的嵌入式多宝格子,这些格子全都木头打底,交接处挂着玲珑可爱的小叶铃铛;右边墙壁一前一后地交错着排出了三排衣架,这些衣架也全部都是木质,白色的硬质带子在衣架横杠上用蝴蝶结缠出一截一截的小分段;店堂的正立面墙壁边上摆着一个双叶分枝形的柜台,柜台左边收银,右边则挖空嵌入着一架缝纫机。
五张图纸,第一张画出了整体效果,第二张细画了天花板,第三张和第四张分别细画左右墙壁,第五张自然是里侧柜台的近视效果图。
秦云志打劫式地抢过一张,看完,又扔到一边,再看另一张。
“哇!二姐,你是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还是碰到了绝世高人?又是写又是画,你的智商和艺术细胞都直线提升了啊!不带你这样的,你还让别人怎么活?”
秦秣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不慌不忙地说:“艺术细胞这个东西是天生的,你得问我们爸妈去。咱们学校的书画培训班不少,我没事就旁听,有现在这水平嘛,纯粹是天赋问题啊!”
秦爸秦妈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做父母的通常都认为自家孩子别是优秀,秦秣最近常有惊人之举,现在再弄这么一出,他们惊讶过后,反倒顺理成章地接受起来。
裴霞笑容灿烂地问:“那个什么书画培训班真有这么好?秣秣你看要不要小志也去学学?”
秦云志当即就像屁股底下崩了弹簧似的,猛地跳起大叫道:“妈,那种什么这个班那个班的,浪费钱啊浪费钱!我又不像二姐那样能自己挣钱,要去参加也等我能挣钱了再自己去,是吧是吧?”
好一会以后,就在裴霞劝说,秦沛祥附议,秦云志的坚决抵抗中,秦秣发表意见了:“小志现在学业紧,没那个必要。妈,暑假的时候如果小志还有兴趣学,我可以教他。”
秦云志转头紧盯着秦秣,目光中那个感激与愤愤,矛盾得犹如滔滔那个江水…
秦秣其实不会画什么设计图,室内设计也并不仅仅只是那几张效果图就能完整体现的。不过她这个设计本身就很简约,各处方案与思想也都体现得十分清晰,所以只要拿图纸给装修公司一看,对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装修。
小店的整体方案已经敲定,只剩店名还没取。秦秣想过很多个名字,却又都逐一被她自己否决,折腾了老半天,她还是没能确定,干脆连接游戏进入“天龙八部”,权当放松了。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迟到状元”没能赶上今天的科举活动,便晃荡着人物,满地图乱逛,到处寻找风景优美的地方。
秦秣的网游菜鸟本质一直就没能改变分毫,所以当“迟到状元”忽然被杀的时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新鲜。等级刚过三十的超级菜鸟被人恶意PK,不得不说,“迟到状元”面子还挺大。
发起PK的是一个衣装华丽的女号,门派逍遥。秦秣依然没学会怎么看人等级,只知道“迟到状元”的头号仇人名叫“断弦的公主”。
这出PK显然不是误杀,也不是断弦的公主在故意屠小号。就见迟到状元躺倒在地,旁边的逍遥女号来回走动,姿态高傲。
断弦的公主打开附近频道说话:告诉败家状元,是男人就担当点!
迟到状元卡在当地,什么话也不能说。
秦秣发现这虽然不是误杀,但她确实很无辜。她跟那个败家状元也仅仅就是认识而已,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替那人背黑锅?难道是因为名字实在相近?
这个理由着实让人哭笑不得,就在秦秣准备跟随提示复活的时候,附近忽然飚过来一个骑着白鹤的身影。
败家状元快速从坐骑上翻下,然后剑光起,连串的暴击和绚丽的技能光芒闪现,断弦的公主节节后退,直接被秒杀!
忽起的变故简直比迟到状元被杀还要来得突然,秦秣带着几分江湖萧杀的感觉,点击人物复活在大理城。
败家状元向迟到状元密语:断弦的公主,我会杀她十次。


第26章 赛事
网络游戏对秦秣而言确实是个极新奇有趣的东西,尤其还是“天龙八部”这种宋朝背景的武侠网游。即便其中复古的东西都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但秦秣还是隐约地从中感受到了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微妙意味。
玩家是江湖,系统是庙堂,两者互相依存,不可分割,又各施手段想要侵占到对方更多的领地。
这种江湖无限地扩大了快意恩仇的可行性,也让侠义二字,变得单纯了起来。
古有壮士,为任侠,侠的意义,便是抗争。
为己抗争,也为天下之不平而抗争,更为了信念信义而抗争!
迟到状元向败家状元密语:够了。
败家状元:等我追杀她。
迟到状元:如果你的意思是要为我报仇,那我必须说明,一次就够了!不要追杀!
那边沉默许久,一直都没有回答。秦秣移动鼠标,干脆继续跟随系统提示继续做任务。虽然这些任务在很多网游老鸟看来是十分枯燥无聊的,但在秦秣眼里,便是那些模式化的对话都十分有趣。
这个游戏二十级的时候就有一个到万仇谷解救段誉的任务,秦秣做过几次都因为操作和装备太烂而失败了,现在她又重新拾起这个任务,颇有百死无悔的架势。
再一次任务失败之后,秦秣的密语栏终于又亮了起来。
败家状元:我已经杀她十次。
迟到状元:…
败家状元:不仅仅是为你报仇,我跟她的恩怨一言难尽,总之我杀她一点也不过分。还有,她是人妖,你别同情她!
秦秣本来想问什么是人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问百度。百度的结果让秦秣无言了,再切回游戏一看,对方已经塞过来一连串消息。
败家状元:迟迟,你为什么不说话?
败家状元:你在生气吗?小姑娘别太善良,游戏里没有放谁一马这个说法。
败家状元:迟迟,你还会离开吗?怎么上次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那么久?
秦秣正打字的手指顿住了,她几乎有种要抽风的感觉。删掉原来要说的话,她重新回复。
迟到状元:你对我的称呼真是恐怖,你可以直接叫我迟到。还有,我是男人!
败家状元:哈哈,小女孩子,以为玩个男号就能装男人啦?
迟到状元: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是男人了?
败家状元:我怕说出原因会打击到你!


第27章 烟波碧
暖风,无云。
放眼碧湖之上,万千涟漪随着那天幕倾泻而下的灿阳掀起潋滟波光。
水光折射,叫人心意荡漾。
要何等风姿,才能承载这样的一碧无暇?
青石堤,岸边柳,远远的,湖岸边有红墙碧瓦,回廊水榭。一道长长的岸桥边系着许许多多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游船,也有些船已经载着人游到碧湖深处,但那处“碧华宫”的里里外外依旧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相比起那边的繁华,秦秣他们一行四人所立之处便稍显冷清了。
金碧湖并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旅游名胜,她只是一处新开发的、供人休闲游湖或者钓鱼烧烤的普通景点。但她是真正的年轻,宛如高阁之中的少女,一日走出牢笼,羞涩而不乏热情。
“传说碧华宫曾经是瑶池七仙女的行宫…”孔哲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数典故。
荣真真漂亮的杏眼一翻,伸出纤纤玉指戳他的手臂:“人家开发商胡编故事来忽悠你,你倒好,还拿来忽悠起弟弟妹妹了。几天没见,你长进了啊?”
孔哲双手一合,十分狗腿地说:“真真说的都是真理,不是真理也是真理!”然后话锋一转,“老婆,给点面子好不好?”
荣真真大怒,抬起纤秀的长腿就踹他:“谁是你老婆了?嘴巴放干净点!再敢胡说八道,当心我切了你!”
秦秣撇过脸,刚露出一副不忍心看下去的神情,就看见旁边的方澈倾身过来,然后听他在耳边说:“野蛮女友,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微微的热气拂过秦秣的耳垂,她刚想侧头拉开些距离,方澈又站直了身体,一脸沉静地盯着远处的湖山。
荣真真就是孔哲在去年国庆时向秦秣说起过的那个女孩,她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刚刚大学毕业,跟孔哲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做的是程序开发。女孩子做程序的本来就少,再加上荣真真身材高挑,打扮一向时尚得体,容貌又算得上是水准之上的娇艳,身边自然也就从来不乏追求者。
孔哲只能算是她的追求者之一,不过她既然肯跟孔哲出来一起游湖,那对他还是有所好感的。
“老婆尚未到手,哥我还需努力啊!”孔哲仰天装悲情,却直逗得荣真真笑如风摇花摆。
秦秣分明看到了孔哲眉眼间隐藏得不是很好的一抹温柔与得意。
四人沿着石堤缓缓向碧华宫走去,边走边随意说笑。此刻正是上午十点左右,春风和煦,山色水光晴方好,连空气里都漂浮着醉人忘忧的气息。
租船的时候几人产生了分歧,荣真真想坐那种双人脚踏的鸭子船,孔哲提议坐快艇,秦秣一双眼睛则紧盯着一艘摇橹的乌篷船,一眨也不眨。
倒是方澈没发表什么意见,最后只说:“你们既然各自喜好不同,不如租上三艘,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孔哲第一个反对:“那怎么行?大家一起才热闹,要是分开了多没意思!再说了,三艘船的话,小方你准备上哪一艘?”
方澈向着荣真真微微一笑:“我跟真姐一起踩鸭子船,那本来就需要两个人。”
“好啊!”荣真真的眸光嫣然流转,“小方真好!”
孔哲立马闪身挡住方澈,恬着脸向荣真真道:“真真,我忽然发现鸭子船很有情调,非常有情调。真的,你说那种胖乎乎的,造型卡通的小船怎么就那么可爱呢?还有那个踏板,那踏板做得多巧妙啊…还有…”
荣真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个白眼回给孔哲,当真是百媚横生,其中姿态远非青涩少年可以理解。
秦秣悄悄地转身走向售票处,在三人商量好之前快速买好了两艘船的两小时点票。孔哲与方澈都对她帮助良多,她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也不能直接拿钱去侮辱他们的仗义,便只能在这种小事上稍稍表示心意了。
等秦秣拿票过来时,两位男同胞都没发表什么意见,倒是荣真真伸手掐了孔哲一下,嗔道:“你都工作了,小秦妹妹还在读书呢,你好意思要她掏钱?”
孔哲嘀咕着:“她是小财主,没比我挣得少…”
这话赢来了荣真真的无限鄙视,孔哲便端正眉眼,认认真真地道:“秣秣,刚才孔哥是跟你开玩笑的,票你已经买了我就不多说,但接下来轮到我请你们,谁也不准抢!”
秦秣知道这关乎到男人的面子,也知道孔哲不是在说客套话,便嘻嘻一笑,轻巧地跳上旁边的乌篷船,眨了眨眼道:“孔哥,你不是说金碧湖中心有个桃花岛吗?咱们比赛看谁先上岛怎么样?先上岛的请客!”说话间,她已经做好了认输的心理准备。
孔哲摩拳擦掌,先小心地带着荣真真上了船,接着挑衅地望向方澈。
方澈几步跨上那刚能容纳三四人的乌蓬小船,只说了一句:“我不会摇橹。”
孔哲的神情顿时有些索然:“真没劲啊!小方,你怎么能这么没劲?”
秦秣轻哼一声:“孔哥,我会摇,你可打起精神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确定他们不需要人跟随,递给他们四套救生衣后,就帮他们解了系船的绳子。
荣真真兴奋得欢笑不断,一边还催促着孔哲打好方向,速度踩船。
秦秣双手撑在乌篷船尾的高橹上,小船先是摸不着方向地在原处摇晃着转了好几个圈,待秦秣找到手感以后,才慢慢划开前行,驶得倒还稳妥。
“方澈,你快坐下,到前头去一点,压着重。”
方澈没吭声,只是依言找着快草垫子坐下,背靠乌篷,看着秦秣摇橹的侧影。
小船很小,船儿弯弯,两头翘起,船篷是用竹片编的,在阳光下犹自带着竹子的清香,乌雅端凝,轻盈得便是烟雨旧梦。
秦秣今天总算没再穿校服,她头发又长长了,已经垂过肩头,乌黑柔软得宛如湖风中飞扬的精灵。她穿着件七分袖的浅青色短外套,外套是圆翻领,披着没扣扣子,露出了里面纯白色的棉质T恤,再配上她深青色的直管休闲裤和黑色板鞋,竟似一枝淡墨白描的半放青莲,在一片烟波中开得静谧而骄傲。
她的身量还没长开,身材依旧平板,面容也远没达到让人惊艳的程度。但她眉眼清澈,双目黑白分明,肌肤透净一如上等的羊脂白玉,慢慢地却也显出了她独特的风华来。
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从容潇洒。
方澈眯起眼睛,右手指尖微微一颤,才发现不过短短的半年多,这个人的蜕变却叫他此刻方才惊觉。
不知是欣喜多一些,还是酸涩多一些,方澈摊开右手,那手心上有一片他上船前摘下的狭长柳叶。
用双手拈住柳叶两头,他以唇相就,婉转的吹叶小调便悠悠扬扬地在这碧湖中央一线缭绕。
秦秣半弓着腰,摇橹的动作轻快而惬意。
在千年之前,秦陌曾踏马而下,游历江南水乡。那时是在吴越汾湖,他与采莲少女相遇,于是学会了摇橹,记住了那一颗鲜莲子的滋味。
金碧湖上阳光跳跃得果然如碎金闪闪,方澈的小调吹叶而成,随风起舞,不拘不束。便仿佛是乘风而行的一颗蒲公英种子,轻巧而又顽强,寻寻觅觅着那方可以生根的土地。
那座遍种桃花的小岛已然在望,远看是一片轻红燕燕,绚烂如云霞。
渐渐靠近之时就只见岛上繁花如盛世,那一株株连片的桃树和络绎的游人直直将半边天空都染出了春风得意的景象。
孔哲和荣真真的船已经到岸,他们并肩站在小岛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正向乌篷船挥着手。
等秦秣摇着小船一靠岸,孔哲就从大石上跳下,走到船边伸手拉她上岛。另有旅游区的工作人员来系船,方澈则大步跨上岛岸。
孔哲一边得意一边还不忘鄙视方澈:“你小子真没用,居然让秣秣这样的小女孩摇了整路的船!秣秣,累不累?手酸不酸?”
方澈将那片柳叶装进上衣口袋里,淡淡道:“就算她是小女孩,她也不见得就要依附我的保护。”
秦秣本来背对着方澈的身子微微一动,却终于还是没有转过去看他。
荣真真也已经从大石上跳下,走路间直向方澈翻白眼:“什么话呀,哪个女孩子不希望得到保护?就算是再野蛮再逞强的女孩,也有脆弱的时候,小方你要是不懂得女孩子口是心非的奥妙,你呀,就等着打光棍吧!”
孔哲立即涎着脸凑向荣真真,嘿嘿笑道:“真真,你也一直口是心非,其实你很喜欢我的,是吧?”
荣真真啐他一声,抬腿又向他踹去。孔哲立即跳开,一脸哀怨地道:“果然是野蛮女友,真真,你脆弱的时候在哪里?”
方澈表情平淡地看着他们打闹,心中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有人是不同的。”
桃花岛上有许多卖工艺品的小摊,荣真真看上了一只巴掌大小的绒毛鼠电动赛车,孔哲抽着嘴角帮她买下了这个价值两百大元的小东西,实在没能弄明白这东西怎么会这么贵,而荣真真一个女孩子,又怎么会喜好如此怪异。她就是想要那个一人高的企鹅公仔,孔哲都不会买得这样满心古怪。
不过四人闲谈着游玩,总的还是十分开心。
荣真真感叹一句:“这小岛上虽然栽满了桃树,现在也开了满岛的桃花,却半点也没有桃花岛的感觉。”
孔哲连忙附议:“是啊,人太多了。我本来还以为能沾点黄药师那啥,桃花影落飞神剑的牛气,没想到现实是这样的,真是…”
一路很少说话的方澈终于接上一句:“这些桃花没成仙,没成妖,全都成了人。”
孔哲嘿嘿嘿地说:“小方啊,你这冷笑话不是很好笑,怎么办?”
方澈没理他,反倒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买了四支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荣真真欢欢喜喜地从方澈手里接过糖葫芦,孔哲则闷着脸接过。方澈将糖葫芦递到秦秣面前,秦秣伸手去接,他却又快速收回手。与手上动作之迅捷相反的是,他问话的语调缓慢悠然:“秣秣,吃白食不大好吧?”
秦秣眯眼笑道:“确实不大好。”她前行几步,在烧烤摊上买了一串麻辣鱿鱼,然后转身递给方澈。
孔哲悄悄凑到荣真真耳边说:“小朋友就是幼稚可爱…真真,咱们是不是要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情?”
回给他的,毫无意外,是荣真真的霹雳美腿踹!
方澈用糖葫芦跟秦秣交换了麻辣鱿鱼,然后辣得眼睛通红,嘴唇抿得更紧了。
绕到桃花岛的另一面时,秦秣发现了惊喜,那里立着一座占地摸约六七十平的八角小楼,小楼红漆勾檐雕花绕柱,大门开着,挂的招牌是“小音琴坊”。
走进门去,里面有稀疏的几个客人,他们或观察着墙面上挂的琴,或小声交谈,总体显得这里清静不同外边。
荣真真进了琴坊里也收敛了一贯的泼辣劲,她只是好奇地四处打量,却并不出声。
秦秣一把一把地看过这些琴,虽然没发现特别能够上眼的,但她早已指痒,此时看琴,不免就目光流连,有些痴意。
她心底有块掩藏得很好的禁地,那首《江城子》未能让她掀开禁地,如觉知音,可刚才那曲随意而起的柳叶小调却叫她心中柔软。
江南春,烟波碧。谁知,那是柳枝的妖娆,还是莲子的清香?
秦秣的目光最终落在一架伏羲式的老杉木七弦琴上,这并不是顶好的琴,但她感觉亲切。
方澈轻声与琴坊的女老板交谈,向她问价。
片刻之后,在秦秣的心神仍然交错古今之时,那位三十出头的女老板取下了秦秣眼前的那把琴,递到另一边的方澈手上。
“这是…”秦秣讶然望过去。
方澈向她淡淡一笑,又将琴递向她。


第28章 青玉案
阳光漏过枝桠,抬眼间尽是点点轻红。
秦秣在桃林深处抱琴席地坐下,风吹过来,沾着缤纷落英,人面桃花,宛然入画。
珠玉相击般的声音零零散散地响起,她在调弦试手,竟也悦耳动听得很。
孔哲神色古怪地拉着一脸兴奋与好奇的荣真真站在方澈旁边,他们绕过游人多的地方找到了这处所在,便见秦秣果然坐下弹琴。
“还真会啊…”荣真真小声嘀咕,语带惊叹。他们三个一起站在离秦秣约十米远的地方,方澈斜倚桃树,表情沉凝,眉眼间隐隐有温柔期盼之意。
没人再说话,初时有些生涩凌乱的调子一过,秦秣弹指间,一道清音蓦如天河倒悬,滚滚翻下,倾泻入整个桃林间。
但凡闻得琴音入耳者莫不心中凛然,眼前仿佛乍然透入一出无形的波澜壮阔。
琴音越发铿锵有力,便似那黑夜中一点点挣扎出来的黎明,在水天相接之处,铺染出无尽的云霞蒸蔚,远山盘旋,气势如龙。
长虹经天,流星赶月,在这片粉红旖旎春风缠绵的桃林间竟如青锋般四散出凌烈剑气,剑光逼人,压出一阕一阕烽烟翻滚的征伐之色!仿佛烈酒滚喉,刀子般寸寸割下肝肠;又仿佛是一个踽踽的背影,不回首,只留下一声近乎叹息的决然!
这是一首新编的曲子,但方澈还是从中听出了《青玉案》的底调。他的眼睛紧紧盯住那个桃花树下弹琴的身影,脸色却苍白了几分。
秦秣的声音不同往日软糯,她开口唱词,清洌淡然,与曲调的杀气四溢全然相反,又奇异地矛盾统一,动人心魄。
“危崖望断星河远,碧落覆,黄泉鉴。一笑铮鸣天地转。丹青难写,狂歌弹剑,汾酒千秋卷。”
词随曲,音调终于袅袅,淌过了这上阕《青玉案》。然后琴声自山河奔流之中婉转出一道清溪,下阕缓缓而来。
“桃花不渡当时岸,刹那凋零去年雁。念念乌篷依旧慢。错将知附,春风休去,切切惊鸿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