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何妍忍不住低声问道:“傅慎行,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新法子折磨我?”
他已有些了困意,闻言头往她颈后埋了埋,闷声答道:“也许吧。”
两人俱都沉默,就在她以为他要睡去的时候,却听得他缓缓说道:“何妍,你放心,我这么恨你,总得想出个最好的法子,慢慢地、一点点地折磨你才能解恨。”
“好啊,我等着。”她轻声回答,默了一默,又道:“你也要小心点,别叫我一刀宰了你。”
他闻言低笑出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好心情地提醒她:“刀子在厨房,记得拿剔骨的那把,用着可能会比较顺手。认识是哪一把吗?要不认识,明天我先拿给你看看。”
她轻轻地扯了下唇角,再没应答,而他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终于沉沉睡去。
可何妍知道,傅慎行睡眠其实很浅,警觉得几乎不像人类,就如现在,他看似睡得深沉,可只要她稍稍动上一动,他绝对会惊醒过来。于是,她只是睁着眼,保持着呼吸的平稳,慢慢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煎熬,她躺在他身边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暗夜静寂,手表在床头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咔哒”的机械声,就在另一声异样的“咔嚓”声响过之后,不出三五分钟,楼下就隐约穿过来开门声,紧接着,又有人低声说话。何妍知道,那是照顾傅慎行日常生活的保姆过来了。
又过片刻,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也微微动了下,在一起睡了这几天,何妍已经摸到些傅慎行的规律,他马上就会起身,简单的洗漱后会出去做晨练,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后回来。
这一天看起来与前几日并无两样,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吃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何妍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母亲打过来的,询问她为什么没有回家。何妍很镇定地解释:“这几天学校有监考,时间上比较紧,懒得来回跑就住在学校了。”
傅慎行闻言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面不改色地撒谎。
何妍看到,心中一动,有意当着他的面和母亲说道:“我知道爸那心情不好,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妈,你看这样行不行,过年你们两个出国去玩吧,一是出去散散心,二也省了过年麻烦。要不我回家吧,你们看着我闹心,我不回家吧,你们见不着我更要闹心。”
等她挂了电话,他就问她:“怎么?和你父亲闹矛盾了?”
她瞥他一眼,不冷不热地答道:“拜您所赐,就差断绝父女关系了。”
他就笑了笑,张口正欲说话,她手机又响,很是自然地向他嘘了一声,这才接起来电话来,叫道:“妈,我正吃饭呢,你有事赶紧说,我一会儿还要着急去监考呢?”
何母在电话中不知说了些什么,她神色便就有些不耐,可看样子又不想当着傅慎行的面和母亲争吵,索性就站起身来往外走,路过他身后时,却忽地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牛奶杯,示意他递给自己。
许是她这种不经意间的亲近取悦了他,傅慎行好心情地翘了翘唇角,没探臂去够她位子上的牛奶杯,而是将他面前的那杯递给了她。何妍专心打着电话,似是毫无察觉,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握着牛奶杯一步步地往二楼走,分明是要避开他去和母亲通话。
第57章
他微微仰身,抬着头,目送她离开。
何妍走得极为镇定,有时甚至还故意停上一停。站在台阶上和母亲说两句话,然后这才继续往上走。可待房门在身后一关,她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几大口将牛奶喝完,从沙发上拎起皮包,飞快地走进了卧室。
电话就扔在床边,并没有挂掉,母亲还在里面念叨着她,她嘴上虽时不时地应一声,可应了什么话自己都不知道。
心脏跳得飞快,因为过度紧张,手也微微有些发抖,可即便这样,她的动作却仍是快而不乱。粉盒里的粉早就换成了最细的一种。用毛刷沾上粉轻轻刷过玻璃杯外壁,其上的指印清晰地显现了出来,有他的,也有她的。她顾不上分辨,屏住气息,用胶带贴上去,把那些指印纹线尽数取了下来。
从头到尾,满打满算不过才是三五分钟的时间,在她看来却像是经历了半个世纪,直到把杯子擦净,其他的东西都收进皮包里,她这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
“妍妍!说话啊,你有没有再听我说话?”母亲的声音里已经蕴了怒意。“那个傅慎行到底是什么人?你老实告诉妈妈,你这几天是不是在和他在一起?”
何妍回过神来,回答:“妈,你别瞎猜了。我和谁也没在一起,就住学校宿舍呢!”
她一面说着,拎着皮包、大衣等物从房间里出来。傅慎行也已用过早餐,正在往楼上来,听到何妍最后这一句话,不知怎地顽皮心起,站在楼梯上,故意扬声叫她道:“阿妍,要不要我送你上班?”
她闻声一愣,下一刻就听到母亲在电话中厉声问道:“妍妍!谁在说话?这男人是谁?你和谁住一块呢?”
何妍懊恼至极,恨恨地瞪傅慎行。口中却是睁眼说瞎话,“哪里有男人,是电视里的声音,妈你听错了。哎呀,时间来不及了,我得赶紧上班去了,回头再联系!”
说完也不管母亲再说什么,急忙挂掉了电话。
傅慎行已忍不住笑起来。逗她道:“你妈没问你看得是哪个台的节目吗?”
她不答,蹬蹬蹬下了几阶楼梯,居高临下地瞪他,气呼呼地问道:“这种恶作剧很好玩吗?傅慎行,你幼稚不幼稚?”
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傅慎行很喜欢看她这种气呼呼炸毛的模样,就像是一只被惹急了的猫咪,虽然有被她挠一把的危险,可更多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乐趣。他抬着头,微笑着看她,回答道:“很好玩。”
她似乎是被他气得无语,索性也不再理他,只沉着脸往下走,不想路过他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扯住了胳膊。她一愣,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人就已经被他摁到了墙壁上。他用手臂将她困住,垂下眼看她,唇边带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低声问:“我的东西好不好喝?”
她心中一凛,根本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怕他察觉出什么,紧张地问:“什么?”
他的笑更浓,抬起手,手指轻擦她唇角上的奶渍,然后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拇指稍稍用力,迫她微微张开了嘴。红的唇,白的齿,微微颤栗的唇瓣,馨香温软的气息,他的眼眸一点点的沉暗下来,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轻咬她的下唇,暧昧地问她:“问你,刚才的牛奶好喝吗?要不要再尝点其他的?”
她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了他的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用力往外推着他,羞怒骂道:“流氓!”
“我本来就是个流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却只是笑,重又欺压过来,低声笑道:“今天时间早,我们做点别的事情,怎么样?”
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再强硬下去只会给他增添情趣,还不如换种方式试一下。而且,皮包里还藏着那些东西,她最怕节外生枝。她暗自思量着,抬眼看他,放软了态度央求道:“别闹了,我今天要监第一场,真的不能迟到。”
这个狡猾的女人,变起脸来比谁都快,刚还愤愤瞪她,下一秒钟竟就对他软语相求,偏他还极受用这一套,对着她这张脸,还真没法硬起心肠只顾自己痛快。傅慎行对她真是又恨又爱,故意摆动腰身重重撞了她一下,哑声说道:“依着你也可以,不过,总得给我点别的补偿。”
她咬着唇看他,面色绯红,眼波潋滟,犹豫了一下,这才抬手揪住了他的衣领,闭上眼,忍着羞恼往他唇上凑过来。他有心使坏,瞧她凑过来,竟故意站直了身体,于是,她的吻就落在了他的下巴上。
她愣了一下,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他。
他面上全无了平日里的冷漠凌厉,眼角眉梢俱都是笑意,偏唇角微微绷紧放平,淡淡说道:“有点诚意。”
她真是又羞又恼,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上他一口,这样想着,她竟也这样做了,把一直拎在手上的皮包大衣往台阶下一丢,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往他唇上咬了过去。
他曾领教过她的吻有多疯狂,那还是在半山别墅里,她别有用心地强吻他,湿滑的舌至软至硬,狡猾而又可恨,像是成了妖的精怪,搅得他心神大乱,狼狈至极。即便是现在,他不用再躲避,甚至更加猛烈地反击回去,可不知不觉中,却还是被她控制住了,进也好,退也罢,挑逗或是缠绵,俱都由她主宰。
半晌之后,她这才气喘吁吁地抽身而退,问:“这回诚意足够了吗?”
他也气息不稳,下腹那团火非但没有消除,反而烧得愈加旺盛,简直要炸裂了他的身体。他盯着她,沉默不语,用眼神就说明了一切,他想吃了她。
她妩媚地往下瞥了一眼,惊讶地扬了下眉梢,却伸手抵在了他的胸口,含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哦。”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慢慢地屈膝,压低身体从他手臂下钻出来,往下跳了两节楼梯,弯腰一把抄起皮包和大衣来,这才飞快地往下跑去,笑道:“再见,傅先生。”
这回换了他愤恨而无奈,狠狠捶了一拳墙壁,很没气势地哑声威胁她,“你等着晚上。”
第58章
晚上的事情那就等晚上再说吧!她毫不在意,又有几分逃脱狼口的庆幸和得意,临出门前竟还回头应他道:“好啊,我等着。”
何妍口里说着挑衅的话。可动作却不敢慢上半分,开了大门就往外走,直人等进了电梯,这才敢真正地松一口气来。自己的车子就停在楼下,她坐进去的时候有些按耐不住激动,想要把取到的指纹拿出来看一眼,却又怕被人看到,生生忍下了,只神色如常地发动了车子,沿着甬道出了小区。
时间尚早,路上还不是那么拥堵,她看似专注地开车,心思却早就飞远了,全在算计怎么把东西给陈母送去。倒是有同城快递可以用,可多少有点不放心,而且她还有些事情要和陈母商量,电话里说起来总是不那么清楚。
因为走神,过路口的时候,她差一点顶上了前面的车子,一脚刹车狠踩下去,这才将将停住了车,人还来不及摸一把冷汗,手机就响起来了,她不免有些手忙脚乱,顾不上看是谁的电话就接了起来,“喂?”
“何妍。是我。”来电的是一个与她关系不错的同事,问她:“你现在在哪呢?”
何妍回答:“路上,马上就要到学校了。”
“呃,学校里出了点事。”同事说话吞吞吐吐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大自然,“像是有人在整你,你先有点心里准备。”
她心里一突,冷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呃,呃,有人在布告栏里贴了你的大字报。”同事答道。
这种事情做不做心理准备其实没多大区别,布告栏上的大字报早已被人清理干净,可其上的内容却早就传扬开了,不管是“不伦师生恋”,还是“被富豪包养”,这都是绝对能挑动人神经的事情。更别说当事女主还是个已婚的身份。
何妍从停好车子到走进办公室的这一路上,不知受到了多少人的侧目,便是以前见面会友善招呼的人,这次见了她也都神色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只装作没看到她。
办公室里已有人在,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瞧她进去忙就都噤了声,齐齐转头向她看过来。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神色各异。许是见怪不怪,何妍竟还向着他们笑了一笑,神色如常地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桌面上就放着一封检举信,她掏出来面不改色地看过了,然后抬起头问他们道:“问一句,听说楼外布告栏里贴得还有放大版的,不知道是哪位给揭下来的,麻烦告诉一声,我有用。”
平日里与她关系不错的那个同事犹豫了一下,站出来答道:“是你班上的那个男生,好像是叫许成博的。”
何妍说了声谢谢,拎了皮包前往考场去监考,半路上打许成博的电话,接通了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从布告栏上揭下来的那些纸呢?”
许成博的音线绷得极紧,像是一张随时都会断裂的弓弦,“何老师,你放心,我会查出来这事是谁做的。”
何妍闻言皱眉,沉声道:“我问你那些东西在哪呢。”
“我撕了,扔掉了。”许成博回答,他看到那些东西时简直出离愤怒,挤过人群把那些大字报尽数扯了下来,撕碎了,直接丢进了垃圾箱里。半晌听不到何妍的声音,他意识出自己做得似乎有些不对,忐忑叫道:“何老师?你生气了?”
何妍的确很生气的,那些东西好歹也算物证,怎么就能随便丢了呢!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按耐住了火气,只淡淡说道:“你先好好考试吧,有事回头再说。”她顿了一顿,又宽慰他道:“这事不用放在心上,我会处理。”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升仙道统。
她照常前去监考,甚至还偷了个空一个人趴在讲台上,将那封匿名检举信拿出来细看,信上对她和许成博都是指名道姓的,具体事件却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倒是和傅某那里,指出他们经常出入声色场所,生活腐化堕落。
何妍忍不住冷笑,既然都知道是姓“傅”了,又如何不知傅慎行的名字,想来对方也是知道傅慎行难惹,只敢用个模糊的“傅某”来指代,倒也真是欺软怕硬。
她没再去细琢磨此事是何人所为,她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心情。傅慎行那里她是不敢轻举妄动,可这事她却没什么好怕的,若不是许成博把那大字报给撕了扔了,她早就拿着那大字报做证据,直接去学校保卫处报案了。
现在只有这么几封检举信,反倒是叫她不好处理,只能先暂时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何妍抽了个空给陈母发了同城快递,等过了约定送达的时间,这才给陈母打个电话,就在考场外的公共电话亭,得知她已收到了快递,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两人又交谈了几句,何妍便就挂断了电话。
她回办公室,不理会别人的目光,该做什么做什么,满心只核算两件事情。第一,她得再给自己买一部手机,以方便和人联系。第二,她还得找机会再去见一下陈母,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即便那指纹可以吻合,只凭一枚早年遗留的指纹就想扳倒傅慎行,这太冒险。
傅慎行,傅慎行。她只要写到这个名字,下笔都会不由自主地加大力量,笔尖几乎都要划破了纸张。
何妍正怔怔出神,她班里的班长却从外匆匆跑来,叫道:“何老师,您快过去看一下吧,许成博又惹事了!”
何妍现在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头疼,她把写写画画的那张纸胡乱团了团,丢进废纸篓里,有些烦躁地站起身来,示意班长跟她出来,待到了走廊里,这才问班长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班长小心地偷瞄她,答道:“他和人打架,被学校保卫处的人带走了。”
事情起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早上那大字报的事情,许成博不知因何就认定此事是隔壁班两个女生做的,前去找她们理论,说着说着双方就争吵起来,许成博倒是没动手打女生,却和闻讯赶去的女生男友打了起来。
这一打架不要紧,男男女女好几个人,一起被带到了学校保卫处。
何妍恨得咬牙,真想不去管这事,可这事既然捅到了学校保卫处,系里很快就会知道,她管不管都不由她了。果然,班长才刚把事情说完,隔壁班的辅导员就从办公室里找了出来,很不自然地看她一眼,说道:“何老师,系里叫咱们两个去一趟保卫处,好像是有学生打架了。”
何妍勉强笑笑,应道:“好。”
她跟同事一起去学校保卫处,等把两个鼻青脸肿的男生和几个女生都带出来已是天黑,也不追究谁对谁错,只叫双方各自回去写检查。许成博几次想要开口与她说话,她都冷着脸没有理会,直等同事带着自己学生离开了,她这才冷冷看向他,道:“许成博,这世上唯有愚蠢最叫人无法原谅。”
许成博涨红了脸,窘迫得说不出话来。
何妍也无心情再与他多做理论,漠然瞥他一眼,转头便就走了。
办公室里已无人在,她开了门,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并未在意,直等来人在她桌前站住了,半晌不发一言,她这才有些诧异地抬头看过去,不想却是傅慎行。
瞧她愣愕吃惊的模样,他不觉扬眉轻笑,问她:“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进来了坏人也不管吗?”
这话说得何妍愣了下,竟不禁失笑,他可不就是坏人么?
她这样一笑,傅慎行这才意识到自己话中的语病,面上少见地露出些尴尬。“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回去?”他故作从容地问她,却似发现了什么,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将她面前的那张白纸抽了去,打量了一下上面的字痕。
何妍有思考时在纸上胡乱涂抹的习惯,可之前她并未考虑什么要紧事情,面前的那张还是白纸,这有什么好看?她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在上一张纸上写过什么,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竟是惊得一阵空白。
第59章
纸上“傅慎行”三个字最为明显,有的地方不只是印痕,甚至还沾着淡淡的、细细的墨迹,字体劲瘦。锋芒毕露,足可见她写时用了多大的力。他有些诧异地瞥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辨别其余那些,手指微动,变换了一下纸张的角度,试图能把字痕看得更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