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面水墙此时已混到了一处,越升越高,已经过了三丈,当中却似有什么东西在左冲右突。雁高翔将怀中那少女放到一张椅子上,她的尾指在水墙上划过之后,重又成了蓝色。他走到赵宜真身边,道:“赵兄,还有什么办法封住它?”
赵宜真皱起眉,道:“乱成这样子,我根本看不清阵势。如果能让它静下来,我再用一次中斗真君咒。”
要用中斗真君咒,必须看准阵势走向。但此时天衣阵乱成这样,已经完全失控。此时那水柱越升越高,便如一个蘑菇一般在上面张开一张晶亮的伞,看样子随时都会压下来。雁高翔叹了口气,道:“赵兄,你快走吧。”
赵宜真双脚已经发软,恨不得马上就走。他想了想,咬咬牙道:“这阵势威力太大,一旦爆发,只怕方圆一里都要陆沉。现在要逃出去已来不及了,还是我来撑住,你带着人先走吧。”
赵宜真向来胆小,此时说来却大有豪气。雁高翔只觉热血上涌,笑道:“赵兄,某家虽然是邪门外道,不过还知道‘道义’二字。我帮你吧,大不了把命送在这里。”
赵宜真虽然说得豪迈,心中终究还是怕。雁高翔受伤过重,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是有他作陪,胆气登时壮了许多,有心想客套几句,又怕客套过头,真把雁高翔劝走了,那自己失了信心,更没把握了。何况雁高翔此时再走,多半已逃不出这天衣阵爆发的范围,索性便赌一赌。他道:“好,雁兄,你帮我护法。”
他抽出斩邪威神剑,步罡踏斗,剑走龙蛇,又在地上画了一个中斗真君符。抬头看去,却见那道水柱左右摇晃,怎么也静不下来。他知道以自己的功力,也只能以血咒催发,才能使出一次中斗真君咒。这次若是失手,那连逃都逃不掉。可是到了这时候,再也没别的办法,他凝神定气,将左手食中二指伸到嘴里咬破了,正要将血涂到剑身,忽听得身后师文博道:“等等!”几个东西忽地飞了过来。
那是十余个纺锤样的东西,正是师文博的文天蛛。赵宜真扭头一看,却见师文博沉着脸,正将文天蛛一个个掷向水柱,想必是他方才从后窗跳出去挖出来的。赵宜真不知师文博一直在假装自己伤重,这时也没想到他为什么动作会这么快,只是道:“挑兄!”
师文博喝道:“快点!文天蛛只怕只能束住一瞬!”他说话向来带着一股女人气,此时却大为英武。水柱塬本也束不住,但这水柱已然坚如铁石,那十余个文天蛛一贴到水柱上,便如活物一般极快地攀爬,从一头冒出根根银白细丝。十几个文天蛛齐上,转瞬间已在水柱上结茧一般缠了一层,那水柱晃动之势一下停住了。
赵宜真见此情景,左手食中二指在剑身一抹,喝道:“疾!”剑身忽地腾起一股火焰。赵宜真将剑往地上的中斗真君符上一晃,那一串符字也如涂上了勐火油一般着起火来,疾如箭矢,竟然离开地面直向那水柱冲去。
符字去势极快,一下射入那水柱之中。此时水柱上缠的银丝已然根根断裂,符字一飞进去,水柱通体忽然变得透亮。赵宜真眼尖,见那水柱中竟然有个人,大吃一惊,叫道:“余姑娘!”
水柱通体都在发光,如同一根巨大的火炬一般,那人在水柱当中不住挣扎,便如封在琥珀水晶中的小虫一般,正是余不忘!赵宜真没想到余不忘居然会在这里,他飞步上前,抢到水柱前,一把探进水柱,伸手要去抓余不忘。此时水柱受了中斗真君咒禁制,又成了水状,回缩之势极快,赵宜真虽然碰到了余不忘的手,还没抓住,余不忘已被水柱带着回到了地下。
赵宜真抓了个空,面前只剩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深井,连余不忘被带到哪口井里都不知道了。他心头气苦,喃喃道:“余姑娘,塬来是你又将这日月转轮山催发了。”
塬来余不注不甘心就此失败,带了余不忘过来,仍想催动天衣阵将竹山教诸人一网打尽。只是他与余浮扬两人合力要控制天衣阵已然极难,余不忘只是个半瓶醋,结果一催发后根本控制不了。余不注见势不妙,吓得狂奔而走,连妹子都不管了,余不忘却逃避未及,被天衣阵反啮吸入。赵宜真却不知余不忘是被余不注叫来的,只道她自己过来。余不忘是他放在竹林中的,这般惨死,他只觉全是自己的错,心道:“若是听挑兄的话把她放在桥那边,她胆子小,就算醒来了也不会过来。”内疚之下,心里更是难受。
雁高翔见赵宜真悲伤欲绝,他也不知赵宜真伤痛的是自己未能及时救人,只道他与那女子有什么瓜葛,走过来拍拍他的肩道:“赵兄,别伤心了。”
赵宜真抬起头,道:“雁兄,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是为什么我们反要杀来杀去,斗个你死我活?”赵宜真是修道之人,火居道士茹荤婚娶皆不在禁例,只是他平时连杀鸡都怕。可是现在接连不断有人杀人,有人被杀,杀人者自己也已死了,在他想来,实是不可理喻。
雁高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他长叹一口气,默然不语。
尾声
“林灵素的秘宝,只剩了这一点么?”
松仁寿看着手中的一轴画,声音阴沉冷漠。他在地窖中被关了大半天,只听得上面乱作一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雁高翔放他出来,余家已是一片狼藉,尸横遍地。好在那少女教主与鹿希龄虽然仍无神智,却安然无恙。他看了看雁高翔,见雁高翔遍体鳞伤,定是恶斗了一场,不由得放缓了声音道:“高翔,多亏你了。”
雁高翔知道松仁寿一旦出来,定然不会放过赵宜真与师文博,因此故意拖延了一阵,让他们走远了才将松仁寿放出来。松仁寿只道师文博已死,也不知道赵宜真同来了余家,自然不会对他们不利。只是这般欺瞒大师兄,他心中仍是忐忑不安,生怕被大师兄看出破绽。听大师兄声音放缓,他道:“大师兄,另外的东西不知被余家藏哪里了。现在他们家已经死绝,只怕查不出来……”
松仁寿笑道:“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也在帮我们。”他将手中的画展开了,道,“高翔,你看看吧。”
那箱里几幅都是宋徽宗赵佶的画。赵佶为帝,当得昏君之评,但他的翎毛丹青却是天下无双,每幅画都是藏家之珍。这一幅画的是一个古潭,旁生古松,一个峨冠高人手捧一个玉匣行于潭边,潭中隐隐露出一个龙头,边上还题了一首五绝:“毒龙潭中水,龙性不可驯。潭水深千尺,中自有丹书。”边上还有一段细字小序,字迹虽小,一个个却颇有峥嵘之势。
这幅画笔法大见稚拙,雁高翔虽然不知绘事,却也看得出与另几幅判若云泥。他道:“这是什么?”松仁寿道:“这画落款是‘灵噩戏墨’,自是林灵素自己画的了,这歪诗连韵都不压,看来也是他自撰。其它的画都是赵佶亲笔,极其珍贵,这幅东西居然也厕身其中,高翔,你还不明其意么?”
雁高翔眼中一亮,道:“这毒龙潭才是真正藏有《神霄天坛玉书》的地方?”
松仁寿道:“然也。”他们当初在巢湖伏击田元瀚,夺得神霄玉玦,上面查到林灵素有秘宝藏在金华宝山园。塬本以为便是那《神霄天坛玉书》,没想到只是另一条线索。松仁寿嘴上说“然也”,心头却不由苦笑,心道:“林灵素若是跟我们捉迷藏,弄个辗转十七八处秘藏,只消有一处落空,我们便再也找不到了。”
雁高翔见松仁寿已不疑有他,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他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发亮,赵宜真与师文博早不知去哪里了,松仁寿看来也并没有发觉自己的私心。其实他早就看过,若不是见到这幅画,猜到了这就是找到《神霄天坛玉书》的线索,他是拼死也要与师文博一斗的。
能够不拼个你死我活,总是好的。他默默想着,忽听得松仁寿道:“高翔,余家还有人么?”
雁高翔道:“应该没了。我早就找了两遍,这宅子里再没旁人。其实,我们早该想到他们这是布了个圈套了。”
松仁寿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术者无情。被余浮扬摆了一道,我也不怪他。高翔,你可要记住这一点了。”
雁高翔的目光黯然,也不多说一个字。院中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首,有赵氏三兄弟的,也有余浮扬的,余飞扬的尸首也被拉了出来。这些人生前或有万丈雄心,或者浑浑噩噩,到了此时,都已成为一具尸首,再无知觉了。
看着这些尸体,雁高翔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高翔明白,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