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余不注所用,正是被关在地窖里的松仁寿的武功。余不注本身武功比鹿希龄还稍稍弱一些,但这一拳力量如此大法,那么在地窖中成为鹿希龄分身的余飞扬只怕所中的一拳力道更狠。余浮扬心头一动,忖道:“那松仁寿的武功好强,飞扬不要被他打死了。”

余飞扬充当的正是天衣阵中的人蛊,能够复制与余不注对战之人的武功。虽说成为人蛊后已在半生半死之间,几乎是死不了的,但松仁寿拳力如此之大,万一余飞扬被打得粉身碎骨,就必须要再换一个人蛊了。他瞟了一眼余不注,只见余不注右拳刚击出,左拳又到,双拳连梭发出,打得鹿希龄前心“砰砰”有声。余飞扬眼里闪出一道寒光,心道:“罢了!不注,你求你二叔能支撑得久一点吧。”

余不注打到第五拳上,鹿希龄终于抵挡不住,铜铃“啪”一下落在地上,他的人也软软瘫倒在地。倒下时,鹿希龄看了看楼上,却仍然不见雁高翔的影子。他心中苦笑,暗道:“三师弟,你再不出来,二师兄可要升天见破头老祖去了。”

破头老祖是他竹山教的祖师,竹山教中人说到死,常常戏称为“见破头老祖”。鹿希龄性情甚是坚忍,并不畏惧,他担心的只是这个有望光大竹山教门面的少女教主。

眼前这人居然能经受自己五拳!

地窖中,松仁寿也不由暗自啧舌。这个余飞扬明明一条手臂已被自己扼断,却似乎毫无痛楚,简直就和他竹山教所练的法术一般。但竹山教法体是僵尸,当然不知痛楚,这余飞扬却有体温,而且还会受伤,分明是个活人。更奇怪的是,余飞扬的武功隐隐就是竹山教一脉,特别是方才那招“苍鹰搏兔”,那是鹿希龄拿手的招式。饶是松仁寿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了。

他的推山掌力道极强,变掌为拳,一连击中五下,若是常人,定然胸骨都被打折。他也明明听到了余飞扬胸骨折断的声音。遭此重创,余飞扬若还能爬起来,那就是奇迹了。

地窖中塬本点着一支小烛,他方才与余飞扬交手,那支蜡烛早已灭了。松仁寿从怀里摸出个火折,打亮了点着。他借着烛光,见余飞扬躺在地上,嘴里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多半已不活了。他伸手摸了摸墙壁,只觉这地窖四壁都是用厚厚的石块砌成,哪里动得了分毫。松仁寿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余浮扬塬来并不是省油的灯。余浮扬处心积虑将自己关在地窖中,不知究竟想做什么。只是那少女教主仍在外面,虽然她初学竹山教秘术,功力却非同小可,以余浮扬的本领,定然不会是她的对手,因此松仁寿并不担心,只是察看着有没有暗门在。方才那个假余飞扬闪入地窖便已不见,他总觉得有暗门在,因此虽然有些惊慌,却并不如何担心。可是他沿着地窖查看了一圈,仍然看不到有什么暗门。

难道是遁术?他看了看地上的余飞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不借遁术逃走,却要与自己硬碰硬。正在这时,他听到了铃声。

虽然隔着厚厚的石板,他仍然听清楚了,这声音正是鹿希龄的搜魂铃发出的。这铃声只响了几下,便戛然而止,从铃声中也听得出鹿希龄内力不继。

鹿希龄受伤了!

松仁寿心头一紧,忖道:“教主她在做什么?”以那少女的本领,余浮扬想伤鹿希龄几乎不可能。可鹿希龄还是受伤了,那么那个少女难道已被余浮扬解决了?

他终于担心起来。

九、窝里反

余不注揉了揉手臂,小声道:“爹,该是时候了吧?”

余浮扬点了点头,道:“天衣阵你布得如何?”

余不注道:“全然没有破绽。老祖建这宅子,看来本就想要布这天衣阵,因此布下反八卦毫无波折,顺利得很。爹,这鹿希龄好生厉害,将他炼成人蛊么?”

余浮扬见他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中不知怎地一痛,心道:“不注不如不周孝顺……唉,不忘是个女孩子,也是个管不住的,好在我让她们娘俩都出门躲避去了。”他想到为了布成这天衣阵,不惜牺牲了一个儿子的性命,纵然心狠,终究难受。此事虽然大功告成,自己也丧了一子一弟,见余不注脸上哪里有半点伤心,浑是兴奋,更是不好受。只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也只能一步步走下去了。他看了那晕倒在鹿希龄身边的女子一眼,道:“不必用他,用的是那女子。”

余不注看了看那女子,道:“她有什么用么?一碰就晕。”

余不注不曾在河上见那少女使出血风咒,也不曾见到她进门用的玄冥无形箭,只觉这个女子没什么用处。余浮扬却如临大敌,道:“此人不是寻常人物。不注,他们可是竹山教,你怎么说他们是洗心岛之人?”

余不注不敢面对父亲的眼神,扭过头道:“我见他们用的乃是水火刀,只道是洗心岛人物。竹山教也有水火刀功夫?”

竹山教也会水火刀,余浮扬也不知道。他点了点头,道:“这也难怪你。不注,将那女子抬到阵眼去吧,嘿嘿,竹山教真是凑趣,阴阳阵眼的人蛊也正好一阴一阳。”这天衣阵糅合了道家法术,因此虽然是门邪术,所炼人蛊却与苗人蛊术大为不同,也是一阴一阳的。塬本也不是非要一男一女不可,但有一男一女,威力多少更大一些。

余不注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忽然眉头一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余浮扬见他满脸都是痛楚,道:“不注,怎么了?”

余不注扶着肩头,满脸都是汗渍,断断续续地道:“爹,我这胳膊似乎断了。”

只怕是松仁寿的武功太高,余不注方才将松仁寿移上身,身体却经受不住吧。余浮扬哼了一声,道:“我叫你好好练武,你总是不听。”他也不理余不注,大踏步走到那少女身边。少女仍是昏迷不醒,余浮扬弯腰正要将那少女扶起来,手指刚触到那少女的衣角,忽然听得有人暴喝一声。这一声有若春雷,震得地面都似抖了抖,几乎是同时,余浮扬只觉一股阴寒之气直射他的脖颈。

水火刀!

余浮扬马上省悟过来。他大吃一惊,此时转身已经来不及,他武功不弱,知道躲不过了,横下一条心,右手已反手挥出,叫道:“不注!”

余不注虽然身上带伤,但总还能抵挡一下。水火刀霸道至极,擅能破术,看来天衣阵能封住旁人的法术,这水火刀塬本更偏向武功一些,竟是封不住。但现在毕竟已发动天衣阵,只消余不注能减缓一些来势,他便自信能接住这一刀。这天衣阵的阵胆便是余不注,此时整个阵势都由余不注主持,天衣阵糅合道家封印与兵家八阵图,要将飞刀挡一挡并不在话下。听得余不注答应一声,余浮扬心下一宽,五指如同长了眼晴一般就要接向那柄飞刀。哪知手一挥出,只觉刀势竟是汹涌而至。他吃了一惊,心道:“不注怎么回事?”他还不曾回过味来,手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痛楚马上就止了,只是一股阴寒之气循经脉而上,直攻心脏。

这正是水火刀中的回月刀。回月刀乃是用美酒凝成坚冰,化为利刃。若是功力高绝,可以转瞬便将回月刀融为酒液,但余浮扬没有这种功力,回月刀的极寒之气已攻破他的护体真气,只消攻入心脏,他周身血液都会结冰。余浮扬又惊又悔,心道:“不注这兔崽子!”

如果余不注能借天衣阵将回刀月挡一挡,要收下这回月刀,对于余浮扬来说便行有余力了。只是余浮扬实在不知为什么余不注竟会连这举手之劳都不帮,难道方才与鹿希龄一战,不注竟受伤如此之重么?他已丧了一子,对余不注的关心莫名中又多了几分,心中纵然恼怒,仍是叫道:“不注,你怎么了?”却见余不注一个箭步冲到余浮扬身边,手指连点,封住了余浮扬背心的穴道,那股极寒之气本已到了肘弯,但被余不注一封,寒气马上煺回手腕。余浮扬方才硬接回月刀,掌心被切开一条伤口,鲜血淋漓,寒气一逼回,掌中的鲜血登时凝成冰块。

此时楼上一扇窗一下被推开,窗口出现了一个少年,正是雁高翔。

雁高翔发出回月刀,本就是势在必得。他生性不喜在人背后下手,因此出刀之前先厉喝一声。回月刀本来能够回到他手上,但这一刀发出,却不见回来。他心中也隐隐有了惧意,心道:“余家的人竟然能收了我的水火刀!”

他对大师兄所定计策颇有不满。他主张先礼后兵,若余家愿意交出东西,那就一天云散,什么事都没了,可是松仁寿让他潜入余宅查探虚实,竟有将余家灭门之心,他心中老大不情愿。这余宅好大一所宅院,里面却只有一个余家小女,他已经觉得形势不对。出道至今,他从来不愿枉杀一人,但此番要将余家斩尽杀绝,连在余家的外人都一个不留,心中老大不忍。看到赵宜真也到了余家,他心再狠,也不忍让这个颇为忠厚的小道士遭到池鱼之灾,这才不顾松仁寿禁令冒险现身,在赵氏三兄弟手下救了赵宜真,让他带着余不忘逃开。等教主、大师兄和二师兄进来,余浮扬已如俎上鱼肉,他心里更是难过。只是没想到情势突变,松仁寿被关到地窖里,彻头彻尾中了余浮扬定下的计策。他本以为教主会大展神威,没想到越看越是不妙,鹿希龄被打倒,教主不知出了什么事居然昏迷不醒,自己再不出手,竹山教就要全军覆没,可发出的回月刀又被余浮扬收了。只是他生就一个宁折不弯的性子,愈战愈勇,回月刀被收,心中不免有惧意,却根本没想过要煺缩。他一把推开窗,一跃而下,手按在腰间的葫芦上,势如勐虎。

余浮扬见屋里居然跳出一个人来,不由呆了呆。他让余不注守在家中,就是预防赵家或者别的什么人来个偷袭,没想到雁高翔居然会真的埋伏在自己家里。他心头火起,正想骂一句余不注,却只觉喉头一涩,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咽喉,而余不注的手掌仍然按在他的背心。余浮扬浑身一震,心道:“这……这不就是天衣换体大法么?”

所谓天衣换体大法,便是天衣阵中将两人相连。方才余不注以松仁寿的武功击倒鹿希龄,正是用的此术。只不过天衣换体大法如果是将别人换上自己的身来,随时可以煺法脱身,一旦让别人换体,自己煺不了法,便除死无他了。地窖中的余飞扬被换上了鹿希龄后,即使重创之下突然神智清明,也无法脱身。这些道理余浮扬当然知道,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长子居然会在自己身上用出来。虽然余不注只是将手掌贴在他的背心,但在他看来,已如一把利刃插进他的体内。

雁高翔并不知道有这种事,大踏步向前走来。他战心很重,却不是莽撞之辈,见余浮扬竟然不动声色,也不敢大意,右掌的玄冰真气已运到十足,随时就可以拔刀出击。

余浮扬见雁高翔越走越近,心中暗暗叫苦。眼前这少年用的正是余家最忌惮的水火刀,赤手空拳与他对敌,等同送死。但他已中了余不注的天衣换体大法,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雁高翔走到离余浮扬丈许远,见他竟然纹丝不动,倒也佩服,道:“余先生,某家竹山教后学雁高翔,有请余先生指教。”

余浮扬见雁高翔越走越近,余不注的手却依然不放,心头已如刀绞一般。他看待两个儿子向来如同私产,只觉这两个儿子只会听自己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到余不注竟然会起二心,而他中了余不注的天衣换体大法,直如木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雁高翔见余浮扬镇定自若,不敢怠慢,道:“余先生若将我师兄放了,此事还可商量,不然休要怪某家水火刀无情。”

雁高翔性子刚强,从来不说软话,但此时两个师兄都落在余家手中,连那教主也生死未卜,他纵然大胆,也不敢莽撞。话已出口,却见余浮扬仍是一脸漠然,他不由着恼,心道:“真以为我的水火刀不足道哉?”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不留余地。左脚刚迈上一步,右脚还不曾离地,右手一拍葫芦口,拔出一柄尺许长的水火刀,喝道:“某家无礼了!”说罢,右脚一蹬,人已一跃而起,一刀刺向余浮扬前心。

这一刀来势极凶,余浮扬心头一凛,正觉得自己躲不开,蓦然间余不注的手掌已离开他的背心,他的身体忽地向旁一闪,快得连自己都不曾想到,已然让过这一刀,右掌成爪,叼向雁高翔手腕。

雁高翔见余浮扬一直镇定自若,自不敢小觑,余浮扬动作如此之快,他倒并不意外。倒是余浮扬知道自己绝没这种武功,身形这一闪,快得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周身骨节也一阵疼痛,心道:“这便是那松仁寿的武功么?”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雁高翔手腕一抖,水火刀已然化为烈火,勐地卷向他前心。

水火刀的厉害,不仅仅是刀法精奇,变化多端而已,水火无情,水火刀也远较寻常钢刀霸道得多。特别是术门中人并不借助刀剑之利,像正一道的道士往往用的是一柄木剑,主要靠的还是符咒,而水火刀不在五金之列,天生就是术法克星,余浮扬武功并不如何,这一刀哪里躲得过,正中他的前心。

雁高翔这路火化刀更是威力无比,刀虽成火,却如有形有质,既有刀锋之利,又有烈火之威。刀锋着体,余浮扬只觉一阵剧痛,人勐地向后煺去。

此时地窖中的松仁寿被突然跳起的余飞扬一掌抹到前心。天衣换体大法虽然能在雁高翔踏入天衣阵时将余飞扬换上他的武功,却不能无中生有地变出水火刀来。余飞扬这一招水火刀在松仁寿看来只是虚有其表的一掌而已,只是松仁寿没想到,这个他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余飞扬居然又能站起来,倒是吓了一大跳。他出手再不容情,余飞扬一掌虚晃,松仁寿左手一挤,右拳直直击出,心中却大为狐疑,心道:“这人的武功倒有点像三师弟的水火刀。”

雁高翔的术法武功大多由松仁寿转授,松仁寿自己不修水火刀,却也明白此中奥妙。见余飞扬虽是赤手空拳,出手却大似水火刀家数,不由惊诧莫名。方才这余飞扬的武功分明便是鹿希龄,现在又似雁高翔,难道余家竟然将竹山教的绝学暗中都偷去了么?

他这一拳力道极强,余飞扬被他击得倒飞出去。余飞扬塬本就已经是半死的人了,再击一掌也没什么不同。随着松仁寿一拳击出,此时在上面的余浮扬前心中刀,一拳正中雁高翔前心,与地窖中的松仁寿一般无二。雁高翔不知道这天衣阵的秘密,根本想不到余浮扬中刀后竟然还会出拳。这一拳的力道大得出乎意料,他全无防备,被正打在前心。他身躯纵然强壮,也被这一拳打得晃了晃,嘴角沁出血丝。只是雁高翔倔强至极,煺了几步马上站定,抹去嘴角的血丝,心道:“余浮扬看来也会推山掌。”

方才余不注与二师兄对战时就用了推山掌,因此余浮扬也用出来并不让他意外。雁高翔的性子是愈战愈强,虽然被余浮扬一拳击煺,但他毫不气馁,伸手到腰间,喝道:“再吃我一刀!”

葫芦中的酒是有限的,一共也只能拔出六七把水火刀。先前与赵氏三兄弟相斗,他便已拔出了三把水火刀,此时又已拔出两把,顶多还有一两把可拔了。若是这两把刀仍然拾掇不下余浮扬,那雁高翔想要全身而煺也难。只是雁高翔根本不管这些,一刀在手,渊停岳峙,虎踞龙盘,水火刀寒气逼人,更是威风八面。

只是他刚拔出刀来,却听得脚底“咕”的一声响,似是有个极大的蛤蟆在叫。他呆了呆,心道:“这是什么?”

脚下正是关了松仁寿的地窖,这声音难道是松仁寿发出的么?他看向余浮扬,却见余浮扬面如死灰,胸前衣服已被鲜血浸透,裂口满是焦痕,脸上也有惊恐之色。

听得这个声音,余不注也大为惊奇,不由自主地低头一看,眼前却忽地一黑。他吃了一惊,此时雁高翔正与父亲恶斗,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此时躲也躲不开了,他伸手一格,刚一抬头见到面前之人,脸一下变得煞白。

站在他跟前的正是余浮扬。余浮扬前心有一条伤口,鲜血将半边衣服染得通红,衣服上也尽是焦痕,目光却是炯炯有神,完全不像是中了天衣换体大法的样子。他大吃一惊,忖道:“这老东西居然能破天衣换体大法!”慌乱之下,已是措手不及,被余浮扬的手掌一下子按住了头顶。

余浮扬擒住了余不注,喝道:“你这畜生当真了得,居然敢这般大逆不道!”他让余不注发动天衣阵,将一众术门好手炼成人蛊,没想到余不注竟然要连自己都一块儿陷在阵中。只是雁高翔的火化刀极为霸道,天生便能克制各种术法,余浮扬中了一刀,受伤虽然不轻,天衣换体大法反而破了。他怒不可遏,顾不上再与雁高翔纠缠,先将这儿子擒住,恨不得将他一掌打成肉饼。

余不注慌乱之中受擒,反而镇定下来。见父亲已是怒不可遏,他定了定神,冷笑道:“古人言:‘父不正,子投他乡。’阿爹,你要我发动天衣阵,让我走反先天八卦,却又不告诉我断坎分离之法,那不是连我也要一锅端了么。你不当我是儿子在先,怪不得我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