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帅船共分三层,头层的船舷也高可两丈。崔振有意卖弄轻功,运起龙骤步,飘然跃上。萧抱珍看他身法精妙,不由喝了声彩,也振衣而上。卓南雁和魏胜等人却坐着小艇再向前行,爬上帅船旁的另一艘蒙冲战船。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崔振和萧抱珍正谈笑着钻入帅船当中那间高大的船舱,卓南雁暗道:“完颜郑家奴那厮便在舱内吗?最好战事一起,便将这厮一举擒下。”目光游走,借着暮色,仔细端详那帅船的各层楼舱。
“你看什么?”远远地传来一声断喝,却是寒水刀童千波也跃上了船头,灼灼目光直向他逼来。卓南雁心中一震:“这寒水刀心思细密,可别让他觑破了虚实。”童千波已大步行来,低喝道:“你这厮一上船便东张西望,活得不耐烦了吗?”他知这批逍遥岛的海客是投奔萧抱珍而来,是以出口老大的不客气。卓南雁只得“嘿嘿”干笑,往后退去。
魏胜忙踏上一步,笑道:“大人见笑了,这是小人兄弟陈黑儿。不瞒大人,这小子是偷儿出身,自来就是这么一副贼眼珠子。”转头对卓南雁喝道,“黑子,他驴球的,你吓傻了吗?还不给大人赔罪!”卓南雁索性装作粗傻贼腻的模样,“嘻嘻”傻笑着低头作揖。
“偷儿出身?”童千波的目光仍在他身上刮来刮去,“便不会武功吗?”声音一落,刀光暴起,一刀便向卓南雁左臂劈去。魏胜“啊”的一声,要待阻拦,已然不及。卓南雁何等手眼,一眼便看破童千波只是虚劈自己左臂,这一刀之后自会借势右转,狠斩自己右臂。电光石火之间,他心念疾闪:“我此刻乃是逍遥岛的豪杰首领,虽通武功,却又不能太过高明!”眼见刀来,惊叫声中,索性顺势闪向右侧。
“这小子果然武功平平!”童千波自忖这一刀劈实,则可卸下他右首臂膀,刀势疾顿,刷地收刀人鞘。他再不搭理魏胜等人,转身下船,登上小艇,亲自带人接管逍遥岛的大车船。
过不多时,各车船上的逍遥岛群豪都被金兵用小艇接进了船阵,分别安置在各艘大小船只上。卓南雁暗道:“这姓童的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他将我们分而化之,便是有甚图谋,一时也施展不开了。”
童千波既已不在船上,他到底松了口气,跟魏胜和几名逍遥岛弟子在这大战船上闲逛,却又遇到几名逍遥岛的水手。这几人都是先前随萧抱珍驾船而来,那时便被拆散了编入各船听差,见到岛上故人,均是又有欢喜,又有牢骚。女真兵卒都经不起风浪,早早入舱安睡,留在甲板上巡视的水手多是汉人,十来个人便聚在一处闲聊。
那座高大的帅船内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卓南雁低声询问几名汉兵。
有人撇嘴冷笑道:“完颜大爷好那调调,身边少不得女人。”一个满面胡子的汉兵重重哼道:“日他祖宗,都是抓来的汉家好女子…”忽听有人低喝道:“噤声噤声!别那么多牢骚。给童大人听到,可大事不妙!”
楼船下的海道中一艘游艇疾驰而过,船头挺立之人正是童千波,目光四下扫视,惊得各船巡视的汉兵忙挺直了腰板。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二十八节:烈火楼船 怒海鏖兵
苍茫的大海被夕阳烧成了紫色,海风渐大,但近岛的波涛温顺了许多,映着余晖,闪着粼粼金光。卓南雁纵目远眺,暗道:“童千波虽然武功不高,却是个水战将才!宝叔那里不知怎样了,这一场奔袭,我们只胜在知己知彼,真正的胜算并不高。”
自庐山技成、闯荡江湖以来,卓南雁见过无数大阵仗,但两军对垒的厮杀还从未亲历过。暮色渐沉,整个天穹已化作淡青颜色,但闻海涛悠然轰响,想到过不多时便会有千万人喋血碧海,他心内也如海涛般起伏不定。蓦然间他的双眸一亮,青茫茫的广阔海面上现出一排细小的黑点。“来了,宝叔终于到了!”他身子一振,脊背如同弓一般地绷紧。
一艘,两艘…粗粗扫望,竟是十艘海鹘船。船队逆风而来,但因海鹘船轻便耐风,最擅越浪,仍是迅速逼近。李字大旗,迎着呼啸的暮风猎猎招展。
“宋军来啦!”“南蛮子来偷袭啦!”金国船阵上三三两两巡视的金兵也见到了李宝船队,乱糟糟地惊呼起来。
“莫要慌乱,结好阵势!”童千波纵船掠出,转头对帅船上的金兵大喝,“速去禀报完颜将军。”帅船上的巡哨金兵转身就跑,但心紧气浮,脚下一滑,竟跌倒了,急跳起来,一扭一扭地奔入舱内。
片晌后完颜郑家奴疾步赶来,萧抱珍和崔振紧随其后。完颜郑家奴眯起双眼,紧盯着逆风扑来的海鹘船,蓦地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姓崔的拿下!”四五个金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崔振按住。崔振大叫道:“将军,崔某何罪?”完颜郑家奴冷笑道:“尔等前脚才来,宋军便后脚偷袭,尔等分明便是南蛮的内应。”崔振哈哈大笑:“大人请看,南蛮子不过派来十艘走舸,且形迹慌乱,天底下哪有这般突袭的?”
那十艘海鹘船果然有些慌乱,船上宋军远远瞥见金国船队,忙七手八脚地扭动帆舵,调转航向。海鹘船划个大弯,绕过金国船阵,依旧逆风向前窜去。
萧抱珍抢过一把劲弓,扬手一箭射去。本来两国船舰相距甚远,常人箭力万难抵及,饶是萧抱珍内力精深,这一箭仍是在宋船丈余远的地方落水。但那些水手正自乱哄哄地忙碌,有个水手被那箭唬得一惊,竟跌落水中,几个宋军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捞了上来。完颜郑家奴哈哈大笑:
“一群饭桶,南蛮子当真没用!”崔振忙叫道:“大人高见!这些宋船只怕也是胡乱撞来的,望见大金天兵在此。便远远逃窜!”说话之间,前几艘海鹘船已逆风驶出好远。那兵卒落水的船只则飘摇前行。
“莫让南蛮子逃了啊!”卓南雁蓦地大吼了一声。魏胜也嘶声喊道:
“送上嘴来的肥肉啊!兄弟们,今日显显咱们逍遥岛英雄的手段!”两人叫喊声中,几个逍遥岛弟子已赶过去忙着升帆操桨。这种蒙冲战船形体不大,船上兵卒不多,较之高大楼船更好驾驭。众人都是操舟老手,一通忙碌,蒙冲战船己扬帆冲出。童千波卓立舟头,止在盘算是否派人去擒那几只宋船,不提防身侧已有这艘蒙冲从船阵中冲出。他侍要张口喝问,那船已疾驰而去。蒙冲船型狭长,给逍遥岛众弟子全力操驶,更是去势如风,不大功夫便追上了最后的那艘宋船。
只听轰然声响,蒙冲已已撞上了宋军的海鹘船。蒙冲战舟的船体都由犀革蒙覆,又有弩窗棹孔,最擅冲突敌船,宋军的海鹘船却是形制最小的那种、被蒙冲气势汹汹地拦腰撞上,顿时翻了。船上宋军尽数落水。
魏胜等人哈哈大笑,命人用挠钩套索,将落水宋军尽数擒了。
那九艘海鹘逃窜虽远,船上宋军望见同伴被捉,齐齐顿住去势,似在犹豫是否回舟来救。与魏胜同来、被安置在另几艘船上的逍遥岛群豪尽皆大叫:“活捉南蛮,大功一件啊!”各自扯帆操桨,纵舟涌出。
完颜郑家奴挺立帅船之上,但见手下兵士气势如虹,心中也自欢喜,扬手命人放了崔振。崔振笑道:“恭喜大人,南蛮子羊入虎口,何不一股脑儿地擒了?”完颜郑家奴豪饮已久,这时酒意一发地涌上来,转头对身侧亲兵喝道:“将他们尽数擒来,逼问宋人主力所在!”
那亲兵跳上楼船的三重战格,擂鼓传令。各船金兵听得鼓声,纷纷踊跃忙碌。本来童千波这船阵结得大有讲究,守有守势,攻有攻阵,追击敌船,只该阵内的斗舰蒙冲依着阵势出击即可,船阵决不可乱。但那批逍遥岛豪客却纷纷鼓动各自的船舰冲出抢功,引得百十艘金军战船也先后扬帆,争先恐后地破浪驶出。
童千波不住摇摆红旗,喝道:“怎地不听号令,不可乱了阵势!”但这些金兵才随他操练不久,又均未打过水战,忽见魏胜等人手到擒来地活捉了不少宋军,均是红了眼睛地要争在大帅面前立功。
“追啊,看谁擒的南蛮多!”“那艘带帅旗的船留给老子!”,四下喝喊声中,再也不理童千波号令,此时百舸争流,哪里顾得上什么阵势。
萧抱珍眼见童千波手挥红旗,厉声咆哮,不由撇嘴冷笑:“追这几只虾米小船,还须结阵?天刀门的人只会虚张声势,当真丢尽了我大金船队的威风…咦?”他忽然顿住了笑,但见逃到了上风口的宋军众舰忽然齐齐折转,势如下山猛虎般地顺风逼下。
十几艘金军船只赶上劫杀,但不知怎地,船上那些逍遥岛的老海客此时全手忙脚乱起来,金船尽皆转动不便。宋舰却全撤了海鹘船下的浮板,全力破浪疾冲,在无数金军大小船舰的缝隙里灵蛇般地冲向大金船阵。
谁也料不到这些片刻前还张皇哭喊的“南蛮子”此时会疯狂地倒冲而回。借着沉沉暮色,依稀可见船上宋兵个个扯了衣襟,凶神恶煞般地全力操舟。形势突转,急于立功的金兵均有些懵懂。这时金人船上的逍遥岛群豪全不卖力操舟,金人只有胡乱叫喊的劲,任凭那九艘海鹘气势汹汹地穿插而入。
“火!”萧抱珍蓦地惊呼出声。不用他叫唤,众人全看到了火,那骇人的火焰自宋军海鹘船的船头燃起,刺目的火苗子映得海上一片通红。
童千波大惊,厉喝道:“结阵!结阵!拦住宋船…”
大金船阵早已自己散开了,阵外用做拦截敌船的大型斗舰适才都争相驶出抢功,已坡远远抛在外围,急切间哪里冲得回来。便在童千波声嘶力竭的喝喊声中,海鹘船如九条火龙,顺势直插进船阵。
宋舰是顺风冲来,火势一撞上金国船只,被海风一扑,便张狂地蔓延开来。最要命的还是大金船舰上的船帆,那都是油布做成,被宋军用裹了火药的弩箭一通乱射,立时烟焰冲天。火势四起,本来坚固如城的船阵反成了累赘,金军数百艘战船聚集成阵,此时起碇张帆,仓促间却全挤在一处,挣脱不开。
那九艘宋军海鹘却循着阵内海道纵横乱撞,将火箭如流星般向四处金船的大帆射去,一时间马嘶人哭,喧嚣四起。完颜郑家奴双目火红,嘶声大吼:“传令,落帆!快落帆!”他已看出金军鼓起的船帆最是惹眼招风,若降下船帆,宋兵的火攻便会威势大减。只需稳住阵脚,这九艘泥鳅一般的宋师小船,便不足为惧。
“崔振哪里去了?”萧抱珍这才发觉身边的逍遥岛贵客早已踪影不见,猛一闪念,立觉这批逍遥岛的豪客处处可疑。他又羞又怒,愤愤跃上楼船下的小艇,四处寻找崔振。
完颜郑家奴号令一施,便有亲兵爬上船上箭楼高吹号角。激昂的号角声在隆隆的喊杀声中依旧远远传出,慌乱无主的金兵听了号角,忙收降风帆。
这时一名满脸乌黑的金国将军飞身蹿上帅船,哭叫进:“大帅,大事不好啦!南蛮子…南蛮子大队船只杀来了!”完颜郑家奴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果见一彪宋船破浪冲来。这回却再不是“几只虾米小船”,而是百十艘船舰,冲在最前的都是面阔三丈的大海船,上置箭隔、铁撞,船上箭如雨发,一路横冲直撞而来。
“将军!”那金将又嘶声喊道,“那…那些逍遥岛的大车船全是内奸!”完颜郑家奴早看到那些要命的车船正带着宋舰一路横冲直撞。逍遥岛的七艘车船本已被金兵占据,适才战事一起,分置在别船的不少逍遥岛豪客乘乱跳人水中,游回车船,重又夺回了车船,与李宝的三千健儿合兵一处,并力厮杀。
“你的船队呢?”完颜郑家奴又惊又气,却扭过头冷笑起来,怎地不挡住南蛮,却临阵脱逃?“那金将头盔也丢了,脸上都是血痕,大叫道:“末将不是临阵脱逃。只是他们船高剑猛,末将的船阵都被冲乱撞翻,求您速发救…”正自辩解,完颜郑家奴却暴喝一声,手起一刀,将他脑袋削掉。
一旁亲兵的惊呼声中,那无头尸身“扑通”倒地。完颜郑家奴扬起狰狞的脸孔,嘶吼道:“临阵脱逃者,斩!御下不力者,斩!不奋勇杀敌者,斩…”
话未说完,陡觉眼前黑影一闪,跟着脖领一紧,已被人凌空提起,一道清冷的笑声直射入耳:“你快快下令升起船帆,我饶你一命!”完颜郑家奴大惊,实在料不到竟会有人浑如鬼魅般直上帅船,将自己擒住。
他奋力挣扎,却被那人铁臂紧紧钳住,丝毫动弹不得。那几名亲兵这时才回过味来,发一声喊,齐向那人扑去。
这人正是卓南雁。他跟魏胜诱敌成功,便即悄然人水,偷偷摸向帅船,这时萧抱珍、童千波等高手均已不在船上,金兵正乱作一团,恰好给他一击得手。眼见四处金兵杀到,卓南雁的身子霍地一伏,左腿横扫而出,身周金兵腿骨尽折,惨号着四散横飞。
众兵一乱之际,卓南雁已夹着完颜郑家奴凌空跃起,扑上了箭楼。
那金兵兀自高吹落帆的号角,卓南雁反腿将那金兵踢下箭楼。“快快下令升帆!”卓南雁怒喝声中,扣紧完颜郑家奴的脖颈。完颜郑家奴只是“嘿嘿”冷笑,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卓南雁恼怒至极,知道若不升帆,宋军的火攻威力便大打折扣,正要向这金国统帅狠施辣手忽听身侧有人叫道:“这位朋友,升帆须得击鼓。”卓南雁见说话的是个干瘦的老兵,听口音也正是山东一路的汉人,便问:“鼓在何处?”
那老兵猛一咬牙,道:“便在上面!小人去敲!”完颜郑家奴气得破口大骂,才骂了半声,卓南雁便挥手点了他的哑穴,看他须发戟张,里双目都要睁出血来。那老兵已手脚麻利地攀上台阶,挥手狂擂战鼓。
帅船上还有不少金兵,但这些人大多是被强掠来的汉兵,对女真人本就怨愤,跟那老兵一样,心底反倒盼着金人败阵。眼见主帅被擒,那老兵倒戈助敌,众汉兵都只挥刀咋呼,并不出力,只有几个女真兵将要待上前相救,却被卓南雁一脚一个地踢下箭楼。
那老兵哈哈狂笑,奋力擂鼓。猛听飕飕劲响,一支羽箭斜刺里射到,直插人那老兵后背。这一箭突兀劲疾,便以卓南雁之能,也不及援手。
人影闪动,萧抱珍疯了般地直掠上来,出掌如风,直向那老兵背后印去。
卓南雁大喝声中,横封一掌,将萧抱珍击得退开数步。
“又是你这小贼!”萧抱珍跟他对了一掌,立时认出这面容古怪的逍遥岛弟子正是跟自己为难多次的卓南雁,便爪影错落,分抓他头、胸、双肩,一招四势,快如电闪。卓南雁的左手还提着完颜郑家奴,急切间抓住完颜郑家奴握刀的右手,顺势挥出,分斩他飘忽的手爪。
他二人都是绝顶高手,相互间又曾拼斗数次,可谓知己知彼。此时萧抱珍情急拼命,势若疯魔,占了七分攻势,但卓南雁手中多了一具宽大的“人肉盾牌”,又有宝刀挥洒如意,竟稳稳守在那面金鼓之前,寸步不退。
两人龙争虎斗之际,那老兵却挣起身来,拼力挥起鼓槌。他的半边身子都已被血水浸透,但将那鼓却敲得异常得响亮。
“兄弟们!”他忽地仰头向身旁那几个呆愣的汉兵嘶吼,“干看着做什么哪?女真人欺压咱们这么久,你们还要忍到何时啊?你们这些没血性的玩意儿,操他娘的,我吴老汉都豁出这条老命啦…”一槌又一槌地愤愤击下,伴着飞溅的血花和无尽的怒意,他竟似要将残余的丝丝气力全用在那鼓槌上。那几个汉兵的眼睛都睁得血红,不知是谁带了头,竟一轰而上,接过那鼓槌,拼力擂下。
帅船上的升帆鼓一敲,临近船只上也随之敲起了升帆鼓,鼓声隆隆作响,震雷般远远传出。各船金兵得了号令,手忙脚乱地又再升帆。李宝等人早率战船纵横突入,将火箭连珠价飞出,只往那些油布大帆上攒射。聚集成阵的数百艘大金船舰相继起火,初时还是东一处、西一处的火光寥落,片刻后火势便被渐大的海风撕扯到了一处。
这十万金军的将帅多是久居北方的女真人和渤海人(注:渤海国被辽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灭后,大批渤海人被迁离故土,至女真起兵反辽,提出“女真、渤海本同一家”,渤海人开始为女真征战),这些人都是平原纵马的能手猛将,大海行舟本就是外行,骤见如此铺天大火,更是全慌了手脚。金军各船上本来也有擅于操舟行船的汉兵,但这些人久受女真兵卒欺压,见此情形,均是心中暗喜,全不出力相助,任由烈焰扑腾开来。
一时间金国船只上的大小风帆、各色旗帜、柴草油米等物尽燎上了扭曲乱窜的赤龙红蛇。金兵在船上四下惊惶乱窜,更有被烈焰烤得昏了头脑的兵卒纷纷向海中跳去。震天价的哭喊嘶号声中,也夹杂着阵阵战马悲鸣,那本是运在马船上预备攻城掠寨的骏马,却都被烧得鬃尾乱炸,咆哮纵跃。不时有惊马带着满身烈焰,悲嘶着蹿入海中。
萧抱珍直看得肝胆皆裂,蓦地厉声怪啸,双掌倏合,猛然扣住宝刀,向外推抹。刀光疾闪,竟向完颜郑家奴弯去,卓南雁万料不到他这一招竟会不管完颜郑家奴死活。此时他只以单掌借着完颜郑家奴之手发力,骤出不意之下,劲力难继,竟被萧抱珍拗过了宝刀。只听“嗤”的一声,血花飞射,完颜郑家奴的咽喉上已多了一道血槽。
完颜郑家奴怒视着萧抱珍,喉咙中挣出一丝郁愤沉闷的惨号,身子软软栽倒。任是卓南雁如何心思机敏,也料不到巫魔竟会一招斩杀了金军主帅,顿时吃了一惊。
原来萧抱珍眼见金兵形势大乱,不由想到此次金兵遭袭大败,与他误信逍遥岛群豪大有干系,若是完颜郑家奴去金主完颜亮驾前告他个“引狼人室、料敌不明”之罪,那便大事不妙。他魔性大发之下,索性乘乱斩杀了完颜郑家奴。
一刀得手,萧抱珍急又松了握刀之手,飘身后退,厉喝道:“卓南雁,你这胆大妄为的小贼,竟敢斩杀我大金主帅!老子定要你死得惨不堪言!”巫魔适才出手奇快无比,旁观的金兵虽多,谁也没有看清是谁下的狠手,兼之完颜郑家奴一直被卓南雁提在手中,听得萧抱珍这一喝,众金兵都道是卓南雁突施辣手杀了完颜郑家奴。
卓南雁这时也无暇去揣摩巫魔因何斩杀本国主帅,只扬眉大笑道:
“这水师主帅算个狗屁!老子连完颜亮都要杀!”扬手将完颜郑家奴的尸身向萧抱珍抛去,合身扑上,掌风猎猎,直向巫魔卷去。
此时的战局已是混乱一团。宋船突如其来,前有海鹘火攻,后有主力突袭,杀得金兵措手不及。金军虽然人多势众,但大多汉兵都不愿与宋人厮杀,纷纷弃船逃向唐岛。熊熊烈焰如同妖龙般张牙舞爪地四下乱撞,数百艘金军船舰的大帆尽成了火树红云,唐岛漆黑的夜空也被染成赤红一片。
金军的这艘帅船也被火箭射中,哗哗剥剥地燃起火来。船上汉兵和许多女真兵卒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残存些许完颜郑家奴的女真亲兵忙着救火。卓南雁抢过一杆长枪,横劈竖挑,直向那些兵士扫去。萧抱珍衔尾疾追,但卓南雁身形飞快,在众金兵中穿来插去,不时抓起金兵向他抛来。萧抱珍又惊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数十个救火的金兵都被卓南雁扫下水去,余下的也被他赶得团团乱转,帅船上的大火越燃越烈。卓南雁振声长笑,蓦然转身,大枪挽个枪花,疾向萧抱珍刺来。两人又战在一处。眼见金兵大势已去,萧抱珍越斗越是心惊,斗志一失,被卓南雁全力施为之下,已渐有不敌。
酣斗之中,卓南雁骤闻帅船下杀声暴涨,斜眼瞧去,顿吃一惊。原来李宝率着一艘铁壁海鹘战船,乘乱直扑大金帅船,童千波望见李宝船上帅旗,也率着七八艘金舰赶来围攻。李宝和手下宋军操船虽精,但被众多金国船舰围住了,左冲右突,却也撞不出去。
双方各施强弓火箭,几艘船全都燃起火来。好在李宝这艘铁壁海鹘战船两舷没有挡箭女墙,船首又有防护铁板,金兵的强弓硬弩一时伤不到宋兵,但他的船帆也被金人的火箭射中,猎猎地燃起火来,形势危急。
卓南雁心内发紧,骤发两掌,将萧抱珍逼退,反手抓起完颜郑家奴的尸身,探身大喝:“金狗听真,尔等主帅完颜郑家奴业已毙命!识相的,快快弃戈归降!”玄功暗运之下,这一声响如雷震,自怒潮般的厮杀轰喊声中远远透出,全力拼杀的两军都听得清清楚楚。
童千波和一群金兵不由仰头观望,借着闪亮耀目的火光,正瞧见完颜郑家奴的尸身。众金兵发一声喊,顿时杀气大泄。李宝大喜,嘶哑着嗓子大吼道:“儿郎们,给老子一起喊,完颜郑家奴死啦!”
“完颜郑家奴已死!金兵速降!”宋军的喝喊声一浪高过一浪。苦战的金兵气势大降,几个冒险攀上李宝帅船的金兵更被士气倍增的宋军一顿乱刀砍杀。李宝的铁壁海鹘战船顺势冲开重围,船尾的宋军振臂欢呼,扬手又甩出一排火箭。
卓南雁眼见李宝脱困,暗自松一口气,忽觉背后劲风飒然,却是萧抱珍全力推来一掌。巫魔这一掌纯属偷袭,卓南雁待得惊觉,背后要害已被巫魔掌力笼住,危急之中,猛然俯身前纵,大枪斜挥一招“陈抟封山”向后刺出。
骤闻“咔咔”巨响,那根高大的主桅恰在这时崩倒,向二人当头压下。萧抱珍反掌扣紧那把长枪,运力回夺,突见这桅杆犹如一座小火山般拍来,只得向旁躲避。劲气轰击声中,卓南雁猛地抛了长枪,借着巫魔的掌力向前远远跃出。萧抱珍此时占得先机,如何肯轻易罢手,厉啸声中,也如影随形般射出船头。
火影杀声中,两人自数丈高的大楼船上向海中飞坠,凌空疾换了数招,才一起落入水中。只听轰然巨响,那桅杆如同巨大火云般砸落,起丈余高的大浪。
烈火扑打海面,腾起嘶嘶尖叫的青烟,卓南雁忙运起千斤坠,猛向海下潜去。人在水中疾沉,水上的喧嚣呐喊霎时消逝。海面上的冲天火光只能透下些许微芒,黝黑的海水中却有一把狭长的柳叶刀悄然划到。
这一刀顺波而来,几与水势交融一体,但卓南雁修习天衣真气之后,对万物感知都远超常人,身周海水蓦地生出一丝轻颤,他已生知觉,反手斜挥,将这一刀荡开。
掌力到处,但见海中一道黑黢黢的影子灵动如鱼一样悄然滑开。他虽看不清那人形貌,但只瞥一眼那人出刀的手法,便认出这人定是童千波。
海涛翻动,童千波似一条海蛇般又飘了过来,长刀曲曲折折地削向卓南雁的小腹。这童千波生具水相,自幼水性过人,那套“寒水刀法”
正与其自身命理相同,此时用之于真正的浩瀚大海之中,刀势随波游走,威势较陆上犹增。
此时波涛狂涌激流,卓南雁反难以感知刀势,水中幽暗,他只能依稀看到童千波那游鱼般的黑影,而童千波这一刀全依波澜之性而发,诡谲难测,瞬间便刺到了他的腰际。好在卓南雁玄功暗运,天衣真气全身密布,尖刀刺到,真气立生感应,带得柳叶刀向旁划去,只将他衣襟破开一道裂口。便在刀锋触体的同时,卓南雁一招“对面千里”横推出去掌下带起一股汹涌暗流,击得童千波斜斜退开。
一招之间,二人各遇险情,心底均是一震。便在此时,卓南雁蓦觉一股沉浑大力自身子右侧袭到。“巫魔萧抱珍?”卓南雁心念电闪。此时他先机已失,只得猛挥一招“断流势”,不管不顾地击向身侧。海水中虽然阻力巨大,但卓南雁这一掌若是击实,仍有碎裂五脏之效。
那偷袭之人正是悄然入水的萧抱珍,眼见他这一招六阳断玉掌势可截江断流,大有两败俱伤、以命搏命之势,暗骂一声“小贼无耻”,只得收招横封他的掌势。两股掌力在水中相撞,激得暗流奔涌,两人各自荡开。
便在这时童千波忽在海中一翻,又再扑到。他料得卓南雁内功过人,再次出手,刀刀全往他双目、咽喉、裆下等诸般要害之处刺来。此时两人潜身在海面丈余之下,头顶传来的微光淡如萤火,偏偏童千波竟视物奇准,出刀更是如鱼得水。
海面上烈焰烛天,数万兵卒呐喊厮杀。海面下幽黯宁谧,也正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无声之战。
卓南雁平生首次在海底激战,便遇上了这天造地设的两大敌手:萧抱珍魔功精深,出招随物赋形,在水底照旧阴毒狠辣;童千波却是水性无双,那套寒水刀法在海底施出,更是如虎添翼。卓南雁凝神接了三四招,顿感险象环生,海底激战不比陆上,此刻形势危急也不能纵身上跃,否则被各具神通的两大死敌自下撵上,那便不堪设想。
身处危境,卓南雁蓦地心中一动,悄然运起忘忧心法中专采河川之精的“水流势”,浑身真气流转,不住采纳汪洋大海的浩瀚精气,一时间对身周波澜起伏之状明察秋毫,感知得异常清晰。童、萧二人招数才出,他感应已生,见招拆招,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激战片刻,卓南雁对童千波的诡奇刀法已了然于胸,掌力舒卷纵横,只以三成功力应对寒水刀,七成功力却放在萧抱珍身上。这太阴教主的武功全走阴柔一路,掌势随波涌动,仍给人变幻无方之感,若非水性略逊于卓南雁,只怕早已获胜。
海中激战,最怕敌人游到自己身下出招,偏偏海水浮力巨大,不住将人向上托举,三人一边苦战,一边还要运起千斤坠,不住向下沉去。
酣斗之中,童千波觑见卓南雁被萧抱珍缠得正紧,身如水蛇般蹿来,长刀疾划,又将他肩头衣襟挑开。卓南雁正凝聚大半功力与巫魔相拼,忽被童千波乘虚而入,顿时肩头血水涌冒。正怕他后招连绵而至,忽见黑影飘忽,童千波却反向水上蹿去。
“老子门户大开,这厮怎地不乘胜追击?”卓南雁心底蓦地一动,“哈哈,这厮水性虽精,内力却差,这一口气憋了许久,终究要到水上去换气了!”念头闪动,左掌疾推一招“无争势”撞向萧抱珍,右掌招化“大风卷水”,向童千波拦腰卷去。
童千波身子才动,便被他掌力带住,反向水下沉来。他心内憋闷,大骇之下,连连挥刀狂斩,但卓南雁不求制胜,只求扰敌,这一招“大风卷水”卷起层层波涛,只将童千波苦苦缠住。萧抱珍看出危急,拼力疾攻,但他逞奇斗幻的诸般魔功和毒法在水底终究是大打了折扣,在卓南雁那至刚至阳的六阳断玉掌反复施为之下,竟是占不得丝毫便宜。
蓦然间卓南雁放脱了童千波。双掌同出,齐向萧抱珍攻去。童千波憋闷得胸膛快要炸开了,忽觉腰际压力一松,大喜之下,拼力向上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