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雁这肘经脉中气息乱撞,剧痛难耐,早已无力再战,拼力闪避两下,终被那壮汉横扫一棍,打在心口。当的一声怪响,卓南雁身子被他棍上巨力卷起,犹如稻草般向后飞去。
那壮汉一棍得手,哈哈大笑,疾奔而来。卓南雁人在半空,忽觉胸口一热,浑身经脉陡然一畅,内气瞬间鼓荡澎湃。卓南雁料想这必又是怀中的天罡轮被大棍击中后生出的异相,他不及细思,身子一折,疾向那壮汉扑去,半空中招化“独鹤与飞”,扣向那壮汉的胸前要穴。
他知这内劲稍纵即逝,出手奇快无伦,时机拿捏得更是妙至毫巅。那壮汉哪里料到病恹恹的对手忽又化作绝世高手,一愣之下,胸前玉堂穴登时被点中,闷哼声中,软软倒地。
卓南雁一招得手,登时动如山飞,疾向完颜婷冲去。那老大首当其冲,他这时全副精神都放在完颜婷的暗器上,陡闻身边风声飒然,便觉一股浑厚的内力斜刺里撞到。这长发怪人到底久经战阵,虽惊不乱,忙斜身一滚,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卓南雁这夺命一掌,忽觉腰间一痛,却仍被卓南雁掌风扫中,半身发麻,竟难以起身,狼狈至极地顺势滚远。
那一势“阅音修篁”只使了半招,卓南雁立时招变“握手已违”,戳向袁七。袁七惊呼声中,天池穴一麻,委顿倒地。这几下兔起鹘落,便连完颜婷都瞧得惊呆当场。卓南雁瞬间连败三人,已觉体内那股真气忽又消散,经脉剧痛无比。他知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却仍向自后赶来的何四笑道:“大螃蟹,该是你了!”
何四脑筋不灵,浑没瞧出他已摇摇欲坠,但见连自己佩服万分的老大都无力挡他一招,骇得肝胆皆裂,大叫一声,转身便逃。他这一跑,余下尚未受伤的三人忙也各自退开数步。
卓南雁闷哼一声,四肢百骸似被人抽干了精力一般再提不起一丝气力,身子一歪,忙扶住完颜婷的香肩。完颜婷身周强敌尽去,兀自如在梦中,喜得声音都颤了:“浑小子,你…你原来功力未失,是吗?”卓南雁苦笑道:“傻丫头…咱们快走!”
完颜婷听他声音低软,心底才觉害怕,知道此时万不能耽搁,抱起他来,拔步飞奔。卓南雁道:“东侧…没有埋伏,向东退!”话一出口,但觉脏腑诸脉中如万刃攒刺,难受至极。完颜婷应了一声,向东疾奔。
东侧果然没什么埋伏,乃是两山夹一沟的险要地势。完颜婷抱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顺山路疾奔,却是越奔越高。
卓南雁被她紧紧搂在怀中,但觉脸颊触及一片软玉温香,仰起头来,恰见她修长的雪颈闪着玉一样的光泽,黑瀑般的秀发迎风轻舞。他心中一动,忽道:“从前几次我救你时,都是我抱着你,这会儿,你可也抱了我一回…”
“好稀罕吗?”完颜婷低头瞥他一眼,嗔道,“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将你抛给那群混账。”话虽如此,却见他双眸涣散无光.她心底怜惜顿生,忽想:“我倒宁愿你不会武功,这一生一世,便只有这样乖乖地随在我身边。”
夜风拍在脸上,那样得暖,那样得柔。完颜婷忽然想起当日在龙骧楼时,自己被他抱着在屋脊上飞奔的情景,芳心内登时一团绮丽风光,环着卓南雁的双臂不由又紧了一紧。
卓南雁忽地叹息一声:“他们…追来了!”完颜婷一惊回头,果见那长发怪人率着那书生和另两名手下,大呼小叫地疾赶了过来。原来适才卓南雁功力骤复,瞬息制敌,几名敌手肝胆皆丧,直到卓南雁软倒在完颜婷怀中,那长发老大才觉得胆气稍壮,率众自后追赶。只是这几人都被卓南雁的神功震慑,不敢过于逼近。
完颜婷横抱着卓南雁疾奔多时,也不禁娇喘吁吁,任是她几次提气发力,也难以将身后的追兵甩开。长发怪人见卓南雁始终被她抱在怀中,大笑道:“这小子伤重病发,只剩下半口气啦。大伙加把劲,擒了这小子得富贵,擒了这妞儿得快活!”那书生和另两人齐声呼喝,加力疾奔。
身后的追兵渐近,脚下山路却愈发崎岖难走,完颜婷心底略慌,忽见前面探出一方怪石,石后竟有一个山洞。她心中一动,飞步向山洞冲去。
那洞却不大,深仅丈余。两人才在洞内隐好身形,四名敌手便已扑到。黑夜之中,难辨敌踪,那长发怪人也不敢过于逼近,在洞外数丈远顿住步子,大声叫骂。
完颜婷大怒,要待挺身出洞。卓南雁忙道:“不忙,咱们先故意示弱,且让他们掉以轻心。”他这时但觉体内已不似适才那样剧痛难耐,拼力盘算对策。
忽见洞外火光大亮,却是那书生折了许多枯枝,燃起篝火。那长发老大连连呼喝,两名手下手持兵刃,分从左右奔来。完颜婷掩身石后,看着两人逼到洞外丈余,才蓦地扬手,两根银针激射而出。
那两人对她的毒针甚是畏惧,但见青光一闪,立时就地疾滚。完颜婷长鞭早出,饶是两人身手麻利.背心也被抽得皮开肉绽,惊骇之下,只得远远逃开。完颜婷见他二人连滚带爬地跑远,“咯咯”娇笑道:“浑小子,你不是说这毒功‘上干天和’么,这会儿还不是仗着我的毒针保命?”
不大工夫,那书生和长发老者又先后疾攻了三次,每次都被完颜婷以毒针迫退。卓南雁看出他们是要将完颜婷手中的银针耗尽,心中一动,让完颜婷将几枚毒针插在洞口。四名敌手远远瞧见她弯腰埋插毒针,黑夜之中,却也辨别不出毒针到底插在何处,无可奈何之余,只有破口大骂。
这下子双方各有顾忌,只能遥遥对峙。
卓南雁凝眉道:“婷儿,这几人是谁,武功好不怪异?”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七节:交锋七宿 别君一面
完颜婷冷哼一声,道:“亏你号称卓狂生,却如此孤陋寡闻!那是格天社二十八宿中的青龙七宿!青龙七宿中的‘血手太岁’孙列早死,还剩下六人。那长头发的老怪叫‘长须太岁’骆裳,还有那瘦猴袁七是‘飞天太岁’,螃蟹般的何四是‘入地太岁’,那壮汉和旁的人叫什么都记不住啦。噢,那书生叫常百草,也会使毒,绰号叫做什么‘百毒太岁’,哼哼,这会儿见了我的毒针,还不是束手无策!”
“你倒知道的不少。”卓南雁呵呵一笑,想到在五通庙底装神弄鬼却被林逸烟顺手宰杀的孙列,不由摇头苦笑,“原来这帮家伙全是孙列的同道!哼,他们此来,必是奉了赵祥鹤那厮的密令。”完颜婷道:“料来如此,赵祥鹤的臭事你全知道。你若不死,赵祥鹤又怎能甘心?”
卓南雁道:“咱们苦撑下去也不是良策,婷儿,你手下的那些龙须何时出马?”完颜婷却垂下头来,低声道:“我独自一个儿来的…”卓南雁心中一动,笑道:“我倒忘了问,好婷儿怎么恰好在我危急之时赶来的?”
“恰好便碰上了吧!”完颜婷笑了笑,笑声中颇有几分落寞。卓南雁道:“那也没有这般巧的道理。”瞧她玉靥红晕,卓南雁忽然明白过来,道,“婷儿,你…你这些日子莫非一直跟着我们?”
“你当自己是菩萨神仙吗?人家偏要来跟着你?”完颜婷的声音蓦地高了起来,话语中颇有些不耐烦,咬了咬樱唇,才道,“近来我本要再去临安转转,你一出衢州,龙须便给我传了讯息。我…我本想暗中赶来,远远瞧你一眼便走,哪知却见到了萧长青。这厮鬼鬼祟祟地缀着你们,显然是不怀好意。我放心不下,这才跟了你们两日…”
她心性直爽,有什么话便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卓南雁的心却怦然一动,霎时胸中热流翻滚,伸手握住她的双手,道,“原来…原来好婷儿怕我有难,竟一直暗中相护!”
完颜婷被他握住手,芳心内先是一甜,但随即却涌起一股难言的空旷寂寥,道:“什么暗中相护,我…我只是要亲手擒住那姓萧的。”说罢也觉难以自圆其说,一把捧开了他的手,嗔道,“你再这么动手动脚,我便给你一梭!”
卓南雁笑道:“这银梭乃是织女所用,嗯,你是织女,我便是牛郎…”完颜婷见他仍是那副笑吟吟的神色,倒拿他无可奈何,横睨他一眼,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卓南雁见她神色落寞,心头也觉有些感伤:“我跟婷儿,毕竟再也不能如在燕京时一般欢笑胡闹了。”
这时洞外人影晃动,原来百毒太岁常百草已遣人将袁七、何四和那壮汉抬来。长须太岁骆裳给三个兄弟推拿多时,仍是破不了卓南雁的独门点穴手法,恼怒之下,便不住地叫骂。
完颜婷却浑若未闻,手托香腮,眼望着洞外怅然出神。当日瑞莲舟会激战,余孤天受伤不轻,急于觅地疗伤,又兼龙蛇变大败亏输,只得跟刀霸先回燕京向完颜亮复命。完颜婷自不能跟他同回燕京,便留在江南操控龙须。她手握龙涎丹的解药“龙肝”,一群龙须全对她俯首帖耳。众龙须三教九流皆有,几个富庶客商都给她腾出了僻静雅致的别墅供她居住,她在扬州、临安等地均有藏身的幽僻院落。
完颜亮曾派仆散腾和萧抱珍同来江南,追寻完颜婷下落。但仆散腾生性刚硬,对自己暗助完颜亮扳倒完颜亨,已心生愧疚,以自己堂堂武林宗师之尊去追查一个遗孤弱女,更觉得是平生污点。而萧抱珍却是另一番心思,他将两个娇媚女徒献给完颜亮取宠,使得太阴教的声势后来居上。若是大金第一美女完颜婷被送入皇宫与自己的女弟子争宠,那可得不偿失。
天刀门主和太阴教主都对追查完颜婷之事不大上心,又有余孤天一手遮掩,众龙须随护周全,完颜婷倒是平安无事。
她一边深居简出,潜心修炼毒功,一边遣人不住侦察宋金动向。近来报仇的事已渐渐有了眉目,“我是完颜亨的女儿,这个杀父大仇,定要我自己亲手报了!”这亲手报仇的念头在心底盘桓多时,愈发顽固起来。久历风霜坎坷,她的肝肠变得刚强坚忍,有时候完颜婷也深觉诧异,觉得自己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只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却依旧如故!在手刃仇敌的念头日渐坚固的同时,再见卓南雁的念头也难以抑止得多了起来。她常常恼恨自己旧情难断,但恼恨归恼恨,对自己发完脾气之后,绵绵情丝照旧缠绕心头。
那一日,她忽自龙须口中得知了卓南雁的行踪,竟变得心乱如麻:“我一定要见他,手刃完颜亮那昏君之前,我定要最后见他一面!”终于独自悄然赶来…
“你…”完颜婷终于转过头,痴痴地望着他,道,“当真要进京,给那…林霜月求药?”
卓南雁一愕,暗道:“你怎知道我入京的缘由?”随即释然,“婷儿那两日暗中相护,想必已听到了我跟丹颜说过的话。嘿,大丈夫光明磊落,这些事又何必瞒她?”当下点头道,“不错!”
完颜婷的眼波一阵摇荡,道:“可你眼下武功全失,若是那宋朝太子求不来紫金芝,你又有何法子?”
“那也要去!”卓南雁昂头望着洞外深邃的沧冥,道:“便是搭上自己这条性命,我也须求来那紫金芝!我、我绝不能看着小月儿这样…”他的嘴唇抖了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死去”两字。
完颜婷听了他“那也要去”四字,登时变色蹙眉,但听他说到后来,声音中竟略带哽咽,一张坚毅的脸上满是痛楚之色,她的芳心内却又生出一阵略带酸楚的怜爱,满腔怒气竟发作不出,沉了沉,才幽幽地道:“你待她真好。若是换了我,必然不会这般。”
卓南雁见她雪颈低垂,楚楚可怜,胸膛中霎时热了起来,道:“若是你有什么凶险,我也是一样豁了性命去救你。”
完颜婷的娇躯簌地一颤,雪白的玉齿紧咬樱唇,沉默了片晌,才缓缓地道:“很好…”她柔柔地叹了口气,却将后面的那句话用力咽入心底,“雁哥哥,我今儿来见你,本就是咱们的最后一面…”她默然凝视着他,明亮的美眸在岩洞中盈盈闪动,却再没有言语。
忽然间洞外西首的天际腾起一道红焰,缤纷散开。守在洞外的长须太岁骆裳长声欢呼,百毒太岁常百草忙也点燃了一枚火箭,旋即蹿起一道红灿灿的光焰。
“他们来了援兵。”完颜婷蹙起秀眉,“只是,咱们的毒针却快用完啦…”卓南雁暗自叫苦,想让她独自逃生,但料来必会遭到完颜婷的一通奚落,彷徨无计间忽想起怀中的天罡轮,忙取了出来,仔细端详。
完颜婷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卓南雁道:“这天罡轮委实是天地间的奇物,适才我两次内力突生,料来与它有关。”但敲敲打打,琢磨多时,轮内却再无内力迸出。
耳听得洞外啸声鼓荡,似有数名高手正自远处驰来,骆裳和那书生不住撮口长啸,指示方位。卓南雁心底更增慌乱,暗道:“连师尊和修老都参悟不透这天罡轮,我一时三刻又哪里揣摩得出其中奥妙?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婷儿跟我一起束手待毙。”他蓦地拂袖而起,道:“我出去诱敌,将他们骗到近前,你发射毒针制敌,只需擒住那长须太岁,便有转机。”
“不成,我决不让你前去涉险!”完颜婷摇头道,“再说,毒针只剩下两根,还是莫要轻用。”卓南雁见她的眼光粼粼闪动,知她不愿自己出去冒险,暗道:“若是她能突围出去报讯,倒是个好法子,但这傻丫头倔劲儿上来,只怕死也不肯走。”正待寻个借口,劝说完颜婷独自逃生时,忽见洞外已驰来了十几道人影,立在篝火旁,齐声喝骂。
卓南雁见来者都没穿格天社的铁卫装束,全披着簇新的锦袍,料来秦桧死后,“格天社”这名字便被高宗赵构下令勾除,众铁卫也被裁减不少,但精干强手却全随赵祥鹤进了皇城禁宫,摇身一变成了禁宫侍卫。
青龙七宿在当年的格天社中颇有威名,向为赵祥鹤的心腹,但这回六宿齐出,却擒不下一个重病初愈的卓南雁,长须太岁骆裳深感脸上无光。眼见援兵越来越多,骆裳心中既感振奋,又觉惭愧,振声怒啸,便要跟百毒太岁常百草再行强攻。
忽听得林子里响起一声大笑:“你姥姥的,深更半夜鬼哭狼嚎,天底下的野猪野狼都成精了吗?”
“是莫愁!”卓南雁双目一亮,忽然间觉得这句“你姥姥的”竟是如此亲切,凝目瞧去,果然见林中有一人缓步踱出,身材肥胖,折扇轻摇,可不正是莫愁。完颜婷也喜道:“这莫大胖子是你死党,这个我倒是知道的。”卓南雁点头笑道:“莫大少胆子不大,背后若无强援,决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骆裳果然勃然大怒,喝道:“兀那胖子,竟敢在我青龙七宿跟前胡言乱语,活得不耐烦了吗?快些报上名来领死!”莫愁哈哈笑道:“你姥姥的,六七条小蛇也敢张狂。本大少乃江南四公子之首、瑞莲舟会上力挫天下群豪夺得舟会状元、丐帮第一少年高手莫愁是也!”
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名号,果然震得骆裳几人一凛。常百草倒见过莫愁,在骆裳耳边低语几声。骆裳面色微变,暗道:“这胖子孤身一人倒也无妨,只怕他丐帮倾巢而出。”扬眉喝道:“莫公子当真要踹这浑水?”
莫愁笑道:“怎地是浑水?大雁子是本大少的朋友,你们跟他为难,自然便是跟我为难!”说话间挺着肚子来到篝火跟前,折扇一合,倏地拍在骆裳额头,“识相的,便快些滚吧!”
骆裳猝不及防,脑袋上响亮无比地挨了一扇,心底震惊非小:“这厮名头响亮,果然武功精强,若非他手下留情,我脑袋早已开了花!”却不知莫愁这一扇苦练多年,看似凌厉,实则全无力道,若再加上几分力道,便没有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功效。
常百草等人本待一拥而上,但见骆裳给莫愁随手一扇拍中,均是心下惴惴。正在这当口。忽听林中传来一道沙哑的大笑:“老骆,一个莫大胖子便将你吓住了不成?”笑声并不如何高亢,却沉雄浑厚,在老树危峦间回荡不休。
卓南雁心底登时一沉:“想不到吴山鹤鸣赵祥鹤这老儿竟亲自赶来了!”凝目瞧去,只见深林如墨,却不见赵祥鹤的身影。骆裳等人都已听出了赵祥鹤的笑声,登时胆气大壮。
忽然人影晃动,篝火前又多了一道矮胖的身影,正是赵祥鹤的得意弟子“万峰独秀”万秀峰。骆裳等人一见万秀峰现身,忙拱手上前,低声禀报今夜的变故。
“比谁嗓门大吗?”莫愁照旧一副嬉皮笑脸的德性,蓦地扯开嗓子大笑。只是笑声虽响,却因内力不足,绝无赵祥鹤的浑厚。莫愁却毫不气馁,奋力狂笑。
完颜婷在洞内见他脸红脖子粗地死命大笑,也不禁“咯咯”笑道:“你这朋友,可当真有趣。”卓南雁也呵呵苦笑,心底却暗自揪心:“鹤老儿亲自督阵,莫愁便带来了小桔子,也是远非其敌!”
莫愁狂笑了一阵,大觉过瘾,喝道:“罗老,您老人家还不快快出手,将老鹤儿和他一群鹤子鹤孙抓个人赃并获,到太子那里去说个清楚!”
林子东侧忽地响起一道沉冷的哼声:“莫愁,休得聒噪!”正是狮堂雪冷罗雪亭的喝声。跟着又听莫复疆那粗豪的笑声响起:“罗老当真神机妙算,老鹤儿跟他的虾兵蟹将自京师一动,你便算出了八九不离十。”
“原来罗堂主竟和丐帮帮主莫复疆一起赶到了,”卓南雁喜得双眉一扬,“怪不得莫愁有恃无恐。”
林子西首响起赵祥鹤沙哑的笑声:“罗老,兄弟千算万算,总是差你一着!”不论何时,这位号称“江南第一手”的宗师对敌对友,总是谈笑风生。罗雪亭的笑声跟着响起:“棋差一着,不过暂失先机!只要你不一意孤行,也未必满盘皆输!”
“多谢罗老点化!”赵祥鹤大笑道,“兄弟也不是顽石脑袋,只不过要跟南雁老弟叙叙旧情而已,既然罗老见怪,兄弟便见好就收。”笑声倏忽远去,瞬息间又在数十丈外遥遥传来,“罗老,可否移驾同饮两杯,消此永夜?”
罗雪亭笑道:“赵大人的酒,每次都别有深意,万万不可错过!”莫复疆冷笑道:“哼哼,你只请罗老,不请我驼子!莫驼子偏偏要凑这热闹。”三道笑声搅在一起,瞬间远去。
三大高手倏来倏去,虽未露面,却已搅得风生水起。万秀峰、骆裳等人尽皆胆寒。忽听林中响起几声呼喝,却是唐晚菊和丐帮长老醉罗汉无惧并肩而出,二人身后还跟着数十名丐帮弟子。
莫愁大笑道:“万兄,咱们称兄道弟一场,何必偏要撕破脸皮!你那师尊已然下令见好就收,你还不就坡下驴?”万秀峰脸色发僵,情知今日再难占得便宜,仰头打个哈哈:“旁人的面子不给,莫大少的,却定要买账。”扫了一眼兀自呻吟的使蛛网的黑衣汉子,叹道,“既是唐门毒物,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且先回京,再行施救!”
一场风波终于消弭无形,卓南雁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完颜婷却道:“丐帮的一群臭叫花来啦。我不要见他们!”卓南雁知她恼怒当日曾被丐帮醉罗汉擒住之事,笑道:“当日是不打不相识,眼下你们化敌为友,正是时候!”
“化敌为友?”完颜婷冷笑道,“你别忘了,我这金国妖女可还掌管着一批专跟你大宋为难的龙须!”她将插在洞口的几根毒针拔起收好,盈盈立起,忽地转过身来,在静夜中向他深深凝视。
卓南雁知她去意已定,忙叫了声“婷儿”,抢上两步,要去握她的柔荑。完颜婷却疾步退开。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站在无边的夜色里的男人距她竟是如此遥远。
“你保重吧!”最后一面了,她却想不起还能再说什么,别过头去,又幽幽地叮了声,“浑小子!”这三字如叹如怨,微带哽咽,说不尽得缠绵悱恻。
卓南雁心中一荡,拼力去抓那露在窈窕裙裳外的雪白玉手。完颜婷却有些仓惶地跃了起来,瞬间便已奔出十余丈外。卓南雁怔怔立着,忽觉心底针扎般得刺痛,无奈地看着那袭孤单的倩影被浓墨般的夜色吞投,忍不住迎着夜风大吼:“婷儿…”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八节:太平盛会 补天弈法
“大雁子,你还好吗?”莫愁已嘻嘻哈哈地飞步赶到,站在洞口,提鼻子四处乱嗅,“适才本大少似是影绰绰地瞧见一名女子,这会儿怎地不见了?好香好香!这香气却比小月儿的来得妖艳,莫非是你那个金国的公主情人?”
“胡说什么,”卓南雁在他肩头狠狠一捶,道,“你倒来得正是时候!”这时唐晚菊和醉罗汉无惧也快步上前。故友见面,本该是一番欢喜,但卓南雁还在怅惘完颜婷的无奈远走,心底无尽黯然。
原来罗雪亭如此妙计安排,倒不是有甚先知先觉。只是瑞莲舟会之后,赵祥鹤成了秦党的漏网之鱼,未加治罪,反被赵构重用。罗大和罗雪亭兄弟却对他深怀忌惮,暗中对其多加侦控。卓南雁一行浩浩荡荡地赶到临安附近,赵祥鹤已得了讯息。洗兵阁之战后,他对卓南雁自是恨之入骨,便想乘机料理了这个死对头。他调兵遣将,犹恐有失,更亲自出京,务求斩草除根。只是这堂堂大内禁宫侍卫统领出京,动静终究不小。罗雪亭得讯后,心底疑惑,忙约了莫复疆带着莫愁等人,一同赶来。但赵祥鹤派遣青龙七宿出马在先,莫愁等人晚出一步,自然让卓南雁多了一番凶险。
卓南雁见万秀峰率人悻悻退走,罗雪亭和莫复疆联袂追赶赵祥鹤,料来也没甚闪失,便和莫愁、唐晚菊一同折回客栈,去寻沈丹颜。离着客栈还有里许,便见对面灯火通明,一队官兵已挑着灯笼赶来。
原来适才萧长青在店内一阵大闹,也惊醒了店中伙计,循声赶来,正见沈丹颜横卧地上。沈丹颜穴道被点,口中却还能言,忙让伙计去救被麻倒的几名公差。众公差被冷水泼醒,听得沈丹颜说明原委,知道本州“少年棋仙”被人掳走,登时大惊,忙挑灯四出搜寻。
沈丹颜肢体兀自酥麻,却仍让人寻了顶软轿,抬着自己一同寻找。正自忧心如焚,忽见卓南雁安然而来,她不由喜极而泣,点点清泪顺着玉颊滑落。
翌日一早,众人便一起启程,赶赴临安。路上卓南雁问起太子近况,莫愁将大头一摆,苦笑道:“本大少去安葬大慧上人的法骨后,便四处闲逛,几日前才回临安。朝廷的事情,我这叫花子怎么知晓。”唐晚菊道:“秦贼死后,秦老贼的一群死党,如曹泳、王扬英、汪召锡等均被贬逐,天下人心大快。但赵官家还是不愿用张浚大人,曾放话说,‘朕宁亡国,不用张浚’!只是太子…近来倒少有消息!”卓南雁的心不知怎地,便微微一沉。
进了临安城,众人先随沈丹颜去接待太平棋会棋手的馆驿歇息。
整洁幽静的客房内,莫愁和唐晚菊听得卓南雁略述了去医谷求医经过,均是满面讶然。莫愁连拍大腿,喷啧连声:“大雁子的伤情虽怪,一时却无大碍。小月儿这病却是半分延误不得,唉,本大少生来便是个怜香惜玉心肠。走,咱们这便去见太子。”唐晚菊却道:“那日小弟途经建王府,却见大门紧闭,不知是何缘由。”
卓南雁听了,心中忽然惴惴不安起来。三人快步出了驿馆,直上御街,一路赶到建王府前,果然见府门紧闭,只懒洋洋地站着两个侍卫,迥异于往日的热闹景象。
唐晚菊道:“若是太子不在,王府大门也该四敞大开,如此冷清清的岂不古怪?”莫愁恍然大悟道:“想是太子升了官,又换了大房子!哎哟,不对,他已是太子,再升官,岂不成了皇上?”
卓南雁却焦躁起来,上前便要去询问门前侍卫。忽见街角转出一个青袍书生,正是虞允文。莫愁双眸一亮:“允文老弟,你来得正好!”虞允文抬头看见三人,也是喜上眉梢。
听得卓南雁说来求见太子,虞允文却脸色乍变,低声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随我来!”他带着三人匆匆转过两个街角,在一座偏僻酒楼中捡了间阁子坐了。
卓南雁见虞允文面色凝重,忙问:“怎么,出了什么大事?”虞允文长眉紧蹙,半晌才沉沉一叹:“太子失势了!”
三人均自变色,卓南雁更觉脑袋嗡地一响,惊道:“太子在瑞莲舟会上护驾有功,更亲手扳倒了秦桧老贼,怎地会…”
“坏就坏在他亲手扳倒了秦老贼上。”虞允文叹道,“当年秦贼一手遮天,圣上便扶植太子一系,来对抗秦党。眼下秦党瓦解,圣上反而对太子生了嫌疑,起因便是近日临安坊间忽传出一番谣言,说太子在晋封建王之前,曾被封为‘普安郡王’,那‘普’字乃‘并日’二字相合,正是‘天有二日、世有两主’之意。圣上本好猜度,听得这传言后,更觉不安,竟疑心太子早知道了瑞莲舟会上金人行刺圣驾之谋,只是佯作不知,以盼到时渔翁得利…”
“胡说八道!”莫愁怒道,“金人那龙蛇变本就是假意行刺皇帝,只为栽赃太子。太子能得个鸟利!”唐晚菊摇头叹道:“君心难测!君心难测!那‘普为二日’的谣言,更是翻老账,只怕也是有人别有用心地乘机蛊惑。说不定便是余孤天离开临安时,暗遣龙须所为。”
虞允文点头道:“瑞莲舟会后,圣上虽有疑心,终究还隐忍不发,先是全力贬逐秦党,但对太子已日渐冷淡。偏在这节骨眼,朝野间又风闻金主完颜亮要提兵南侵,太子愤慨,竟向自己的父皇慷慨请缨,若是金人来犯,他要亲自率师抵御金兵。”
“请缨御敌,又有什么不好?”莫愁奇道,“太子爷这般行径,很有气魄啊!”虞允文叹道:“太子殿下也是这般心思。哪知圣上正自犯那疑心病,这时更疑太子要夺兵权,图谋皇位!”唐晚菊“嘿”了一声。道:“当年安史之乱,唐肃宗也是先以太子之位掌兵权,其后乘乱即位。有这前车之鉴,后世皇帝往往在危难之际,惧怕太子掌兵。”
虞允文暗道:“不必说唐朝典故,便是赵构自己,不也是趁着靖康之变,以皇子身份先为兵马大元帅,后登帝位的吗?”只是他身为宋臣,不敢似莫愁般地议论天子,长长一叹,又道,“太子这一请缨,登时为圣上所忌,将他重重申斥一通,三日后又找个茬子,命他进宫替圣上为韦太后服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