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剑惊虹”林逸虹本是他兄弟,却从来尊称他为“教主”,而林逸烟却只叫他“虹儿”。
“本来她还可以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但她却独自一人来到了我们的双修密阁,吞了药…”
林逸烟冷冷地叹了口气,“在她心底,或许是对虹儿实在太过依恋,或许是太过内疚,让她终究踏上了这条茫茫不归路。怪的是,她死时的目光居然有些欣喜,嘴角也含着笑意,这个样子真美啊…”
他的目光无比痴迷地在林夫人赤裸的尸体上来回抚摸着,缓缓摇头道:“想必直到临死那一瞬,她才原谅了自己。”林霜月的呼吸却几乎停滞,娇躯簇簇发抖。
林逸烟的目光一直缠在林夫人身上,幽幽地道:“自从她进了我林家的那一日起,我就爱上了她。她也对我甚有情意…终有一日,我让她跟我同参双修大法,她也依了我。她跟了我很久很久…不错,连你,都是我的女儿!”
林霜月“啊”的一声尖叫。她发觉自己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少年时见过的不堪一幕又窜到眼前,夹杂欢愉和痛楚的呻吟、飞淌汗水的赤裸娇躯、还有母亲那句喘息般的话语:“我…我好怕…月牙儿的事,别让逸虹知道…”
虽然自那之后她不敢对此事多想,但这件事就像一只霸道的怪兽,不时突兀地蹿入她的脑海中,盘桓在她的梦境中。
原来,可怕的猜想都是真的,原来,自己竟真是大伯的女儿!
“娘…”林霜月的芳心四分五裂,却再也忍耐不住,呜咽声中,便要扑到母亲的尸身上痛苦,却陡觉肩头一沉,被林逸烟的袍袖搭在了肩上,便似万钧巨岩般阻住了她的身形。
“你过来!”林逸烟却不看她,袍袖自她肩头移开,转身向前走去。林霜月脸上颜色如纸,浑若梦中,怔怔地跟着向前行去。又行到一间密阁跟前,林逸烟大袖轻拂,阁门缓缓打开。
林霜月往里一看,吓得又是“啊”的一声惊叫,险些呕吐出来,急忙别过脸去。
惨白的灯光下,阁中的床榻上竟堆着一团枯骨。
“这是丁香,我的第一个双修伴侣。当初她做我的姬妾时,活色生香,雪貌花肤,也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但我在两年后亲手杀死了她,又看着她慢慢萎缩腐烂,最终变成一团枯骨…”林逸烟的声音永远是淡淡的,似乎是在说天下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我的心神决不能给这俗世情爱有一丝羁绊,若要突破这’神魔之境‘,我的身心精魂只能祭奉给明尊!”
一股无比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林霜月紧闭双眸,只觉浑身冰冷。自此以后,每一想到她的师尊、教主和生父林逸烟,她便能嗅到这股掺杂着死亡气息的怪味。
“我早以为自己离情弃欲,心如铁石了,”林逸烟的声音仍在幽幽响起,“但在见你母亲死后,我才觉得不是。我竟然落了两滴泪。我只得以独门秘药将她的尸身炼制了,让她陪我了这些年月。但我知道,终有一日,她也会变得跟丁香一样,枯萎得只剩一堆骸骨。也许那时,才是我的三际神魔功大成之日!呵呵,抛却世间所有的俗情羁绊!无拘无束,唯光明故!无情无欲,唯光明故…”
林霜月却觉眼前一片模糊,泪涌如泉,哗哗流下。
这其中缘由,有许多是难言之隐,但林霜月却一发地说了出来。这是横亘在她心底的永远的痛,若非今日两人身陷绝地,又突然见到这诡异神秘的圣女棺椁,林霜月只怕也不会向他吐露。说到伤心之处,她痛哭失声,几乎昏了过去。
“月儿!”卓南雁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这个娇美如花、纯净如水的少女,竟背负了这样巨大的不幸。他心底发热,痛惜、怜爱、酸楚之情如波涛激涌,将她的娇躯紧紧搂住。
压抑许久的如潮泪水,终于将她心底无尽的苦痛冲刷去了许多。林霜月痛苦多时,似乎横亘心头的巨岩终于被她推落在地,自觉舒服了许多。
两人手挽着手,绕过那诡异的水晶棺。再向前行,四下里全是阴霾般的幽暗。恍惚中,两人似是越走越高。
卓南雁仍是心绪起伏:“小月儿好生命苦,有那冷漠无情的林逸烟在,今后她还不知要遭遇何等荼毒!若要救她出苦海,只有杀了林逸烟,但偏偏,偏偏这样一个豺狼性情的家伙竟是她的生身之父…”
他脑中念头盘桓,心神恍惚,忘忧心法便感知不灵。两人都是沉思不语,只有双脚踩到岩石上的轻微而又单调声响。这时便连那洞中的水滴声都听不见了,似乎那暗河离着两人已很远了。
卓南雁心中陡然一沉,缓缓道:“我们走了很久了吧?怎么我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们还是在原处打转!”忘忧心法对身周环境的感觉超人一等,当日五通庙地宫探秘,卓南雁便是凭着这等奇功,处处占得先机。但这时候他却宁愿是自己的心法感悟出了问题。若是两人在这千回百转的幽深岩洞中转来转去,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滞,在南宫世家磨玉谷中曾闪现的可怕念头又像梦魇般浮现眼前,霎时芳心剧震,忽道:“雁郎,这山洞会不会真的没有出口…难道我们两个在一处,便…便会真的触怒明尊?”
“明尊?”卓南雁心口一紧,知道此刻困境重重,适才偏又见到了那圣女玉棺,只怕又触发了她深埋胸中的心结。眼见她盈盈秋波中闪着无尽的忧虑、畏惧,他心中猛然一热,昂头望着黑黢黢的深洞,大叫道:“你姥姥的明尊听真!无论如何,我卓南雁都要将小月儿带出险地,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什么也得答应!”
他愤声大喝,吼声在洞中滚滚回荡:“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你说甚么也得答应!”
林霜月初时听他大骂明尊,一颗心砰砰乱跳,震惊无比,但听得黑黢黢的深洞内,尽是他刚硬果决的隆隆喝声交互回响,忽觉呼吸微窒,芳心激荡,一股搀着喜悦和幸福的巨力蓦然生出,伸出柔荑与他双手紧紧交握,颤声道:“雁郎,你说得是!咱们生生世世,都要快快乐乐地在一处!”
幽暗的山洞中,卓南雁清楚地瞧见她明眸内波光荡漾,犹如冰雪尽融,百花乍放。他心中欢喜无尽,昂头大笑:“小月儿,你明白就好!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魔!”林霜月忽觉自己变得无所畏惧,心下暗想,“只要是跟他在一起,这古洞虽是深邃可怖,却也没什么好怕的!”
脚下地势渐行渐高,已无法挽手而行,林霜月恰在这时赶在他的身前,黑暗中她摸索了一下前面高耸的山岩,脚下使力,便翩然跃上。这段路一直向上蜿蜒,她这时心中恍然若失,这一跃也是浑没在意,哪知落足之时陡觉脚下一空,伸手急抓,却什么也没抓到。她“啊”的一声惊叫,便向下坠去。
猛然听到林霜月的这声娇呼,卓南雁大吃一惊,急挥手向她抓去。这一抓奇快如风,正向她适才所在的方位抓去,哪知却抓了个空。耳听得那声娇呼无比惶急地向下飞坠,他脑中似有一道利电疾划而过:“前面竟是悬崖!”他大叫一声,飞身跃过身前那道黑漆漆的高岩,便向下纵去。
阴风飒飒,森寒的气息蛇一般撕咬着他脸上肌肤,卓南雁心中狂跳,浑身劲气流转之下,他的忘忧心法已提到十成,迅疾探知林霜月便在他身下丈余。他猛然出掌在岩壁上呼呼疾拍两掌,飞速跌落,凌空一把揪住了林霜月柔软的纤手。
林霜月骤然跌落,潮水般的幽暗和恐惧四下里涌来,生死一线之间,忽然握住了卓南雁温暖的手掌,芳心一暖。她的娇躯凌空翻转,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两人在空中紧紧相拥。身子却仍在嗖嗖地向下飞坠,但卓南雁另一只手在岩壁上疾抓疾抠,凭着浑厚无比的内力,减慢了下坠之势。
不过一晃之间,两人脚下陡觉一硬,却是业已着地。这洞内高崖大致有十余丈高,虽算不得悬崖绝壁,但落足之处奇石乱耸,若是贸然坠落,也是绝难生还。
那抹熟悉的幽香又再袭来,卓南雁将她的纤腰紧紧箍住,大声叫道:“好月儿,适才,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心潮澎湃之下,声音竟是出奇得大,在洞内嗡嗡地回响不息。这瞬息工夫说来短促至极,但他跟林霜月由分至合,由生转死,却让他觉得跨过了漫长至极的时光。
林霜月听得他发颤的声音,芳心一阵温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霍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吻在了他的脸上。卓南雁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也向她樱唇吻去。
香露款渡,幽馨如兰,卓南雁只觉体内的热血全轰然飞涌起来。随着他四下游走的火热双手,林霜月的娇躯愈发温软,似乎要在他怀中融化一般。跟他几次分分合合,林霜月的心底一直存有隐忧,直到此刻,她才全身心地舒展自己。
古洞中宁谧异常,虽然四下里幽黑深邃,但两人心内却都是如饮花蜜,飘飘然如处云端。林霜月忽想:“这幽冷阴寒的古洞倒比花花绿绿的尘世间更让人留恋。在这里,没有师尊冷酷的眼神,也没有烦琐的教规…”
两人相依相拥,俱是心魂欲醉,心底不约而同地腾起类似的念头:“今生今世,也只有怀中之人,能体味我心中的苦痛、无奈、欢愉和一切的一切…”这时都不再说话,时光仿佛都胶住了似的。
过了许久,林霜月才嘤了一声,先自卓南雁怀中挣脱。卓南雁展臂向她搂去,林霜月轻轻推开,低声道:“咱们未脱险境,不能在此久困,往后,日久天长,再亲热不迟…”她性子娇羞,虽然深洞之中再无旁人,但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到了最后更加娇软呢喃,细不可闻。卓南雁听在耳中,却觉缠绵入骨,哈哈笑道:“这哪里是险境,跟你在一起,我倒觉得跟仙境一般。”
两人再向前行。卓南雁一边走,一边心思急转:“若是我们当真走错了路,这时回头,或许还不算晚!但若是我们没走错路,或是这古洞当真没有出口呢?”心中沉思,展开忘忧心法,苦苦探查四下里的路径。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那鸣琴般的水滴声嘀嗒嘀嗒地响着。
“我们又听得水滴声了,那么又回到了暗河旁边?”猛然间卓南雁只觉眼前一亮,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道:“小月儿,我怎么忘了这古洞内的暗河!我习练的忘忧心法中的’水流势‘,依’坎水卦‘之理,专采河川之精。是以我能对水流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悟。这可比诸葛亮的掐指一算还要灵光。”林霜月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不由扑哧一笑:“那又怎样?”
卓南雁燃起千里火,指着丈外悄然流淌的暗河,道:“咱们适才走错了路,行到了高处,离暗河已远,那时候便听不到那水滴声了。自高崖上跌落之后,因祸得福,又回到了暗河旁边。这时只需顺着暗河流转方向前行,便会走出岩洞!”
林霜月也觉双眸一亮,但随即秀眉微蹙,叹道:“但水无常形,这暗河流得过的地方,咱们未必能过去。”卓南雁却是双眸熠然闪烁,昂然道:“我总觉得出路便在前面不远!”林霜月凝望着他那张在火光中光彩焕然的俊逸脸孔,心内便觉一片光明:“我遇事总爱忧心忡忡,他却无论何时都是这么一副永不低头的刚硬性子!”
两人在古洞中行了多时,卓南雁真气全复,气足神完。林霜月的内劲也回复了十之六七。二人顺着暗河边再向前行。卓南雁这回再不敢让她乱走了,自己大步在前开路。也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前面忽然没有路了。一片坚硬漆黑的山岩横亘身前,耳听暗河的潺潺水声变得细微缥缈,似乎便在左近。
两人四下摸索,正自疑惑,陡然间一抹阴冷的劲风电般射来。卓南雁一凛,出掌将那股阴风荡开,跟着晃亮了千里火,霎时幽深的岩洞中一片明亮。
“圣火灵文!”林霜月忽的一声欢呼。原来那多时不见的指路灵文,终于又在身前的石壁上现身。林霜月赶去细读了一下,略辨方位,道:“怪了,这灵文显示,出口便在左近。”
她转头四顾,忽地一声滴叫,却见一条黑漆漆的大蛇盘在数尺外的岩石上,正向两人气势汹汹地吐着信子。卓南雁却松了口气,笑道:“没事,这蛇块头虽大,却没有毒!”那大蛇似是从没见过这么亮的火光,昂首咝咝两声,随即缓缓滑入身下沉黯的暗河之中。
暗河竟是从石隙下无声地淌过,与灵文指示的方位一样。林霜月的心登时一沉,前面果然已然无路。
“咱们有救了!”卓南雁见那黑蛇从山岩下的水中窜远,却猛觉眼前一亮,指着那水蛇游走之处道,“蛇一般不会再岩洞深处久居,它们向来只在洞口处出没。这条大蛇便是来带路的,咱们现下只怕已到了洞口不远之处!”
两人都是大受鼓舞,俯身向那山岩下探去,果然觉得一股温润清新的空气从暗河中拂来,让人胸臆一畅。
“这山岩有古怪!”卓南雁忽觉手扶的这岩石平整如磨,与寻常突兀的山岩大不相同,忙举起火褶子细看。火光下只见一面光滑的石壁平平嵌入迎面的山岩中,石壁高可丈余,上面竟刻满了字迹。
林霜月一眼瞥见石壁最上方的几个大字,便忍不住惊呼出声:“大摩尼明尊教…三际神魔功!”卓南雁也是一凛,细看那石壁上所刻,果然便是诸般搬运纳气的练功法门。
“怪不得有那么多武林人物来此历险探查,原来是为了这个。却不知他们是如何探知的消息。”林霜月伸出手去摩挲石壁,叹道,“本教的护教神功三际神魔功,自方圣公遇难后,便残缺不全,师尊几次闭关也无法尽数参悟,却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功法全本。这功法必是方圣公刻上的!”
“原来这便是三际神魔功的全本?”卓南雁身躯一震,目光在石壁上游走不定,忽道,“这等邪功,留之无益,还不如将这石壁毁去算了!”林霜月见他挥掌抵在石壁上,就欲双臂运劲,忙叫道:“不可!这石壁终究是本教方圣公留下的圣物,还是不要随意毁坏的好。”
“我吓吓你罢了。”卓南雁低笑声中,真气灌注两臂,“这石壁…必是天遁宫的洞口…”借着微弱的火光,他已看出这嵌入山岩的石壁必是一道石门。但运力良久,石门居然纹丝不动。
林霜月忽见石壁间三际神魔功法的下方又刻着六个大字:“石塔露水为王”,她心念电转,道:“当年方圣公高举义旗时,江南曾轰传’石塔露水腊为王‘的谶语,这里怎么少刻了个最紧要的’腊‘字?”又见那’水‘字之后,凸出一块光溜溜的鼓柱,她灵机一动:“莫非机括在这里?”伸手推去。
那鼓柱却纹丝不动。她又运力回拉,但听“咯咯”声响,那石柱竟被她一丝丝地抽出。卓南雁大喜,跟她合力,将那圆柱缓缓抽出。石柱探出半尺之长,便听訇然声响,刻字的石壁竟慢慢地转开一道细缝。
刹那间点点白光从缝隙间透入,虽是一抹微明,瞧在林霜月眼内却不啻旭日红阳,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娇呼了一声,双臂紧紧环住了卓南雁的脖颈,口中连道:“出来啦,咱们终于出来了…”
卓南雁也觉心潮澎湃,奋力运功,又将石壁推出数尺宽的大口。两人一纵而出了山洞,抬头望去,夜幕下,但见峰峦耸峙,树影幢幢,原来两人已立在一处山坡之上。
一蓬稀薄的星月之光跃然眼前。这本是天地间最寻常的淡淡光芒,此时此际,竟美得让人窒息。林霜月只觉喉咙发热,泪水簇簇滚落。
忽听得“咯咯”声响,那道石壁竟又缓缓往回转去,最后终于合拢。自外回望,那石壁这端凹凸不平,密生苔藓,丝毫看不出这山岩之后是一座幽深无比的神秘洞穴。林霜月忽道:“可惜,可惜!适才咱们走得匆忙,竟没细看那三际神魔功的全貌!”卓南雁笑道:“听说那功夫邪异得紧,弄不好便会走火入魔。这等邪功还是不碰为妙!”
林霜月释然一笑:“说得也是,有你这大魔头在我身边,我还练什么神魔功!”又想,“今日得脱大险,终究是仗了方圣公的秘道!”向那山岩遥遥三揖。
淡淡的月色下,卓南雁只见那山岩处清溪蜿蜒,草木繁茂,显然是当年方腊曾派人精心掩饰过,不由暗叹:“当年方腊攻入杭州,未及固守,先想逃生,费尽心机地造出这秘道,忒也畏缩,难成大事。”
其实他这么想,倒是冤枉方腊了。只因明教当年攻入杭州后,虽然声势大振,号称百万之众,却多是些手无寸铁的淳朴农夫,实难与兵马精良的官军抗衡。方腊自攻入杭州那一日后,便知迟早有一日要退走。但他深爱杭州形胜,便在这幽邃清秀的南山烟霞岭上构筑了两座供奉明尊的摩尼圣寺。建寺之时,碰巧掘出了这天然形成的深邃幽洞。
方腊大喜,暗自派人稍加改造,即成此天遁宫。以“天遁”为名,即是暗喻此地幽静冷密,他日其教众或能借此秘道自如来去,可悄然突袭杭州。天遁宫秘道的修建顺畅至极,更在秘道道口发现了类似明教图腾的火焰奇石。方腊以为是天助明教,激动万分。但在此时,明教圣女忽得暴病仙逝。方腊不胜伤痛,将她秘葬于此,更封此洞为本教圣地,又将明教不世绝学三际神魔功刻于洞门的大石上。
可惜后来明教义军的形势急转直下,退出杭州后,一败再败。方腊直至被捕就义,也没机会重回杭州。而官军收复杭州后,烟霞岭上的两座摩尼寺便被烧毁,天遁宫就此湮没不闻。不想数十年后,却让卓南雁和林霜月这两位明教后人借此逃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四十二节:光影烛光 洗兵夜宴
两人走在山坡上,大口呼吸着夜风中野草林木的清香,都觉心底畅快难言。林霜月道:“雁哥哥,咱们要去哪里?”
卓南雁举头望望月色,扬眉道:“还不算太晚。听罗堂主说,那鹤老儿要在他的鹤鸣谷洗兵阁内宴请武宗六脉的首脑,罗堂主和大慧上人都要赴宴。那鹤老儿最不是东西,咱们赶去大闹一场如何?”
林霜月嫣然笑道:“好的,那鹤鸣谷离此地不远,这场热闹不可不瞧!”
九幽地府地处西湖连绵起伏的南山烟霞岭中,两人展开轻功,出了烟霞岭,径向东北方向奔行。过不多时,登上一座小山,借着月色远望,便可眺见四野淡烟笼翠,秀色蔚然,西湖遥遥地凝在山麓之西,湖西一处山坳中却是灯火闪耀。
“那地方便是鹤鸣谷了!”林霜月玉手遥指,道,“听说赵祥鹤没出山之前,曾在谷内凿洞深居,发誓做那清高隐士,实则不过是个欲图惊世骇俗的终南捷径罢了!”卓南雁笑道:“这只老鹤眼下当权得势,自然要将那破洞修成宫殿!”
奔到山谷前,但见四周奇峰秀峻,月光下茂竹修林,妙境天成。卓南雁忍不住叹道:“赵祥鹤这老贼倒会享福!”在幽邃的山径中行不多时,陡闻一道悠长的啸声遥遥传来。
“这啸声好耳熟!”卓南雁一惊抬头,却见前面一座好大的宅院依山傍水而建,灯光闪烁,夜色中甚是醒目。跟着又有两道长啸自宅院内传出,声音犹如天际怒雷,响荡不休。林霜月蹙眉道:“是霹雳门雷震的风雷啸!这是他霹雳门的看家本领,若非遇上高手,决不施展!”
两人心底惊奇,飞身掠进宅院。疏星淡月之下,只见院门外的横匾上刻着“洗兵”两个大字,两个格天铁卫无精打采地挺立院外。
“这里便是洗兵阁了!”卓南雁心头一凛,低声道,“想不到这鸿门宴上,这么快就撕破了脸皮。”二人好奇心起,悄然绕过院门,自矮墙上腾身跃入。
院子内亭榭错落,泉石幽奇,看来赵祥鹤为这别墅着实用过一番苦心。院当中气势巍峨的主宅大堂内灯火辉煌,透过几面花棱窗,隐见堂中人影闪烁。动人心魄的啸声不时荡起,每响一声,便引得烛火微微一颤。
“不知是谁跟雷震动手,居然丝毫不落下风。”林霜月凝望窗后疾飞的人影,低声道,“咱们这便进去吗?”卓南雁皱皱眉头,道:“我不愿跟赵祥鹤这狗贼同桌而饮!”眼望着数丈外倚着明柱瞌睡的侍卫,童心忽起,低笑道,“咱们再扮一回格天铁卫,进去胡乱大闹他一番。”林霜月双眸一亮,连连点头。两人自黑漆漆的深洞内脱险之后,只觉世间的任何举动,莫不妙趣无限,兴致盎然。
“不好!”林霜月忽又想到什么,连连摇头,“我可不要再穿那脏兮兮的铁卫衣衫!”卓南雁一笑,指着那自堂内无精打采地走出的高挑丫鬟,道:“那只得委屈小月儿一下,来扮个丫鬟了!”掏出怀里的两张人皮面具,两人各自戴上了。借着淡淡的宫灯红芒,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对方模样诡异,忍不住相视而笑,迅即转身分头行事。
一盏茶的工夫后,两人重新回合。“真真难看死了!”林霜月抻着身上那套红灿灿的丫鬟长裙,苦笑道,“这小丫鬟正倚在那儿打盹…”卓南雁也已换作了铁卫衣饰,笑道:“赵祥鹤的二十八宿都不在,全是一些饭桶,个个也都似吃了迷魂药般昏昏欲睡。”
这时堂内雷震和对手激战犹酣,两人乘乱悄然绕进堂内,俏立在灯光稍暗的明柱之后,侧脸观瞧。但见堂中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疾转不休,拼斗正急。穿红衣的正是雷震,跟他对阵之人身披青色道袍,是青城派掌门人石镜道长。卓南雁暗自苦笑:“这两人都是脾气不小,自千金堂内便埋下了仇,早晚必有一战!”
转头四顾,却见堂内摆满鲜花,馥郁满厅。大厅当中更有四盆半人高的异种牡丹,花瓣金黄。卓南雁从未见过这种金色牡丹,不知这是牡丹中最名贵的品种“姚黄”,但见那碗口大的花朵犹如淡金铸成,吐蕊怒放,美艳夺目,心中暗自称奇。
堂中高挑着十余根儿臂粗细的红烛,光焰并不耀目,柔似红霞,与金花辉映,织出一片华贵堂皇的氤氲气象。席间高坐的正是扑散腾、赵祥鹤、大慧上人和罗雪亭。唐千手和莫复疆则在侧座相陪。卓南雁的目光蓦地一灿,却见席上一人白面长须,相貌儒雅,竟是一直未在京师露面的南宫堡主南宫参。
众高手的目光此刻正牢牢锁在堂内激战的两人身上。侍酒的几个丫鬟、铁卫耐不住雷震惊天动地的啸声,纷纷掩耳,退到明柱之后。这一来卓南雁和林霜月倒再不显眼,二人跟群仆混杂一处,也凝神观战。
石镜道长和雷震拼争已久。雷震施展出雷家独门绝学风雷啸,气势颇盛。石镜道长的斗姆天风指却轻灵飘逸,忽掌忽指,守得风雨不透。两人掌指生风,扰得满室红烛忽明忽暗。那四盆金色牡丹就在两人身前三尺开外,硕大花朵簇簇轻颤,却没一枝片叶给掌风扫落,显见两大掌门的劲力拿捏已妙至毫巅。
猛听得石镜一声低啸,乘着雷震连番四记“闪电诀”狂攻无功、气势稍馁之际,双掌骤然吐出,分别斩向他胸腹两处要穴。这一招“天师伏魔”,取意张道陵在青城山海棠溪边挥剑除妖的典故,招法幽奇多姿,意境深险难测。雷震见他于苦守难支之时骤施狠招,浑若奇峰突起,心底震惊:“石镜老道当真了得!”此刻他先机尽丧,只得訇然怒喝,借着雷霆般的巨响,双掌当胸平推,以攻为守。
四掌砰然交接,一股怒风激射而出,四五根绛烛“嗤”的熄了。两人都施出了十成劲力,真气激撞之下,均觉经脉受震,各自向后飞退。
石镜背向宴席,双足犹如蜻蜓点水般地交互疾点,虽然卸去了掌劲,却止不住飞退之势。罗雪亭忙探掌横推,一股柔和的掌力在他肩头一撞,登时止住退势。雷震却“腾、腾、腾”地向厅门退去,青砖上给他踩出七八个深深的足印,仍是疾退不止。
陡然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飘然而入,探掌拎住雷震衣领,将他提离地面,又再放回。这一起一落,自然将汹涌的掌劲卸去。众人见这黑衣人这手神功举重若轻,较之罗雪亭那一掌似乎犹胜半筹,不由齐声喝彩。
“原来是风满楼风先生!”赵祥鹤望着那黑衣人,哈哈笑道,“风先生晚来多时,可得罚酒三杯!”
风满楼仍是黑纱罩面,只向众人点一点头,却低叹道:“这几根蜡烛可都熄了!”既不搭理赵祥鹤,也不入席落座,径自闪到厅侧,擎起一根红烛,缓步走到几根熄灭的蜡烛旁,依次点燃红烛。罗雪亭、唐千手等人多未见过风满楼,见他举止怪异高傲,均是暗自称奇。大慧上人的眼内却闪过一丝寒光,脸有忧色。
赵祥鹤曾跟风满楼密议多次,见他今日竟对自己一反常态地倨傲无礼,心底又怒又疑:“这厮一直自称不会武功,但适才那手浑若天外奇峰,实在是宗师手法!难道我这些日子竟看走了眼?”
雷震适才被风满楼提着脖领拎起,本来心底恚恨,但觉浑身经脉一麻,毫无挣扎之力,好在双足落地后便即复原。他心底震惊,却不敢向风满楼出手,横眉怒视石镜,低喝道:“石老道,今日咱们定要见个高下吗?”石镜冷笑道:“你乖乖交出《广成灵文》来,咱们便一了百了!”
原来今晚赵祥鹤请来天下武林的头面人物赴宴,本就居心叵测。眼见太子的股肱罗大未到,而失踪已久的罗雪亭和大慧上人却联袂而来,赵祥鹤不由微觉心惊。但他早就算计妥当,请来赴席的雷震、唐千手、南宫参等人各有宿仇,在他三言五语的挑唆之下,脾气最火爆的石镜道长终究耐不住性子,跟雷震当场过招。唐千手、南宫参等人冷眼旁观,自是乐得看个热闹。
罗雪亭眼见两人又怒目运功,不由苍眉一蹙,沉声喝道:“二位当真想拼个两败俱伤才罢手不成?”丐帮帮主莫复疆却哈哈大笑:“你们要拼个同归于尽,原也无妨,但若给旁人捡了便宜,那才是蠢不可及!”
场中二人均是一凛。雷震斜眼瞥见唐千手笑吟吟的神色,更是暗骂自己糊涂,扫了石镜两眼,淡淡地道:“石老道,你若有兴,瑞莲舟会一了,请到霹雳门寻我如何?”石镜也给罗雪亭的喝声点醒,斜睨了赵祥鹤、南宫参等人一眼,仰头笑道:“好啊,便是打,也不能给旁人看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