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人家无意金牌?”万秀峰自然不愿替他出头,笑道,“嘿嘿,凡我大宋好汉,均可登台一战!这位仁兄若能连胜五局,自然也可领得金牌,回去开宗立派!”

青衣人目光牢牢锁住骆无愧,木然道:“我来,只为寻你,这狗屁金牌,要他作甚?”也不见他如何运气作势,左掌便毫无征兆地印向骆无愧面门。

骆无愧一直凝神戒备,折扇疾挥,横切青衣人脉门,出手狠辣至极。青衣人左掌轻飘飘地向他扇子上抓去,右拳笔直击出。骆无愧的折扇扇骨边缘均已开刃,利如刀剑。但不知怎地,他却不敢给这人的肉掌抓到折扇,又见那人射来的这当胸一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劲力笼罩八方,难以招架,情急间只得飘身退出丈余。

伫立台边的万秀峰蓦地一震,大叫道:“第一招,仙人指路,第二招…黑虎掏心!”台下众人听得真真切切,心底均是一凛:“不错,青衣人这两下攻敌,用的正是这两招。适才骆无愧便使这两招戏弄了那胡断眉,这青衣人却倒过来对付他。只是一假一真,难易当真差之天壤。”莫愁惊道:“怪哉怪哉,没听说胡断眉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瘦猴朋友啊?”

青衣人听得万秀峰的惊呼,冷冰冰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喝道:“第三招‘落叶扫’!”霍然双肩一矮,倏地欺到骆无愧身边,左腿如电弹出。骆无愧又惊又怒:“你当老子当真怕你不成?”知他这招“落叶扫”要横扫自己下盘,腾身跃起,折扇凌空下击。

“好!”卓南雁双眸乍亮,低喝道,“他输了!”

话音未落,猛听青衣人奋声大喝,左腿疾收,滴溜溜地一个疾转。这一转奇快无比,身法奇妙异常,竟直蹿入骆无愧怀中。骆无愧本是防他攻击下盘,哪料对手那一腿只是虚招,他身子才落,折扇已被青衣人拦在了外门。仓促间难以变招,胸前被青衣人屈肘横推,重重击中。

骆无愧惨叫声中,死鱼般跌落台上,胸骨也不知断了多少,片刻才周,他竟落得比他手下败将还渗的下场。

“你…使诈!”骆无愧挣扎着说也这话,口中已是鲜血汪喷

“我也忘了告诉你,那‘落叶扫’却只有半招,后半招变作了‘穿心肘’!”青衣人说着缓步蹿上,森然道,“你不辞而别也就罢了,怎地忘了当日入岛时的誓言,出岛之后,又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嘿嘿,你当自己易了容貌,改了装束,咱们便认你不出吗?”

“崔兄,崔兄…”骆无愧的身子簌簌发抖,呻吟道,“求你看在咱们当日的交情上,放过…小弟一马!”他双手微抬,似要拱手作揖,猛然腕子一抖。折扇内机关触动,三根扇骨激射而出;同时提起残余真气,奋力跃起,疾向台下纵出。

青衣人怒喝一声,屈指疾弹。只听铮铮锐响,那三根锋锐至极的扇骨倒飞而回,直贯入骆无愧后背。骆无愧本已跃出高台,被扇骨贯胸透出,不由惨声尖嚎,反手想抓住擂台边缘,却已再没气力,终于软软滑落在地,一动不动了。几丈高的擂台上,多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色指痕。台下观战的五湖帮众哄罗齐声喝彩,涌上去便要乱刃分尸,却被胡断眉厉声喝止。

“这位仁兄…”万秀峰这时也是惊魂稍定,回头正待细问那青衣人姓名,才发觉那青衣人已然踪迹皆无。好在他应变奇快,扬声长笑道,“这位仁兄胆魄太小,一战之后,便逃之夭夭!金鲤初会选的乃是忠勇无敌的英雄好汉,可不是胸无大志的草莽狂徒!”

这时台下却已群情耸动,均觉这姓崔的青衣人武功精奇,更兼倏来倏去,浑没将朝廷的这金鲤初会放在眼内,这一下逍遥岛倒出足了风头。或惊或叹的纷乱窃语声中,自有格天社铁卫上前拉走骆无愧的尸身,扫净地上的血迹。一阵山风吹来,骆无愧抹在擂台边缘的几道血痕也渐渐干涸。

卓南雁凝望那惨红的擂台,长叹道:“原来这擂台漆成红色,居然还有一处妙用,那便是不管流多少血,也全然看不出来!”

万秀峰却照旧凝立台上,招呼各方好汉上台决胜。许是台上的血迹激发了群豪的血性,万秀峰话音才落,只见两道人影闪动,一个干瘦老者和一个中年壮汉不约而同地跃上擂台。那老者口中骂骂咧咧,正是扬州两淮镖局的总镖头池三畏。那壮汉却是金鼓铁笔门下的“金笔铁判官”金长生。

池三畏瞥一眼金长生,冷笑道:“金贤侄,咱们好歹有过几面之缘,当真要跟老夫动手吗?”金长生干笑道:“小弟是先给掌门师尊趟趟道儿!池老伯,你一大把年纪啦,回家抱孙子是正经,何苦来这儿拼死拼活?”池三畏蓦然间火冒三丈,骂道:“辣块妈妈,老子只有一女,你让老夫回去抱孙子,那岂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讥讽老夫无后?再则,老夫的女婿刚死,闺女又未孕,你若是说我抱外孙,那便是讥讽老夫的千金红杏出墙!”

群豪听他“旁征博引”地乱发脾气,均是乐不可支。金长生却笑嘻嘻地道:“你怎知你闺女没有红杏出墙?只怕早就耐不住寂寞…”池三畏不待他说完,怪叫一声,疾扑过去,双手交错抓出。他说起话来乱七八糟,手下功夫却决不含糊。这招淮阳大力鹰爪功中的“左右交错”,左掌抓右,右掌抓左,飞扣金长生双肩肩井穴,迅疾如风。金长生惊呼声中,错步退时慢了半分,肩头衣襟被他一把扯下。

“老不死的找死!”金长生怒气勃发,翻手掣出判官笔,当胸便刺。池三畏嘴上毫不吃亏,骂道:“小不死的才找死!”鹰爪如风,在一对判官笔中穿来插去,居然丝毫不落下风。他武功远在金长生之上,虽是空手,仍是迫得对手步步后退。群豪见他两人手中激战,嘴上也是针锋相对,妙语如珠,不由哄笑又起。卓南雁也不由莞尔,心底却暗叹道:“这般打来骂去,实则是给官府中人当作猴耍!”莫愁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这般乱七八糟地打来打去,岂不要打上一两日?”忽见一个瘦小乞丐从人群中东拐西绕地挤了过来,不由皱眉道,“是帮主老爹差你来的?快走快走!告诉帮主老爹,便说本大少正跟好朋友在一处忙着探究天下大事…”

“莫大哥神机妙算,这回可算错了!”那小丐却笑嘻嘻地向他只一哈腰,便向卓南雁拱拱手,递来一只锦囊,笑道,“跟莫大哥在一处的,自然便是卓南雁卓少侠了?小弟受一位姑娘之托,将这物件给你。”卓南雁怔征接过,打开,却见囊内竟是一只玉色柔和的凤钗。莫愁一眼瞥见,叫道:“哎哟,这莫不是玉凤钗?这玩意可是价值连城!大雁子,你必是勾引上了皇帝老子的闺女,快快从实招来!”卓南雁却心中剧震,转头对那小丐道:“这…这钗子你从何而来?”那小丐道:“是位姓龙的姑娘给小人的。这龙小姐人挺和善,出手便给了我五两银子。她还说,请卓少侠速速前来见她,却万不可带上旁人。若是让她见了旁人,只怕会让卓少侠悔恨终生!”

“姓龙的姑娘?”卓南雁双眸僵直,劈手当胸揪住那小丐,叫道,“她在哪里?”那小丐给他摇晃得骨骼作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哎哟,疼死我啦!你再晃,小的可要散架了…”卓南雁登时醒悟,一震收手,道:“抱歉,抱歉!这位小哥,麻烦你带路,咱们这就动身!”他顾不得那小丐满身污腻,单臂将他揽起,架在肩头,转身对莫愁和方残歌道,“这金鲤初会怎么也要厮杀两日,小弟有件急事要办,咱们稍时再会!”

原来这只玉钗确实价值不菲,正是完颜婷大婚之夜所戴,后来她浪迹江湖,一直别着它。即便那日卓南雁在刀霸手下救出完颜婷,仍清楚瞧见她微乱的秀发上插着这玉钗。这时听得小丐言语,登时料到是完颜婷落在了阴山妖女龙梦婵的手中,却让他如何不急。

方残歌察言观色,挺身道:“卓兄遇上了什么仇家吗?若用得着雄狮堂之处,方残歌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卓南雁心如油煎,懒得多言,只挥一挥手,便扛着那小丐大步走出。莫愁见他不言不语地瞬间掠远,摇头嘀咕:“你姥姥的,会个公主小情人,也不必如此失魂落魄!”

昨晚完颜婷困倦欲睡,陡见卓南雁走入屋来,一惊之后,忽想:“难道…难道他是来寻我的?”一念及此,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蓦地将她裹住,忍不住颤声道,“你来…做什么?”

立在灯形暗处的卓南雁却不言语,只是淡淡一笑,向她摆了摆手,转身便出了屋。“难道他怕弄出声响,惊动小鱼儿?”完颜婷心内且惊且疑,起身跟出。卓南雁身形几闪,便悄无声息地掠出了宅院。他的身法奇快,完颜婷几乎跟不上他。看他在街角处一闪,便没了踪影,完颜婷疑心更甚,只得提气疾追。堪堪便要转过街角,斜刺里蓦地伸来一根玉指,完颜婷陡觉肋下一麻,便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完颜婷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洁净明亮的暖阁中。忽听身旁水声潺潺,一人侧对着她,正自洗脸。看到“卓南雁”慢慢洗去脸上的油彩和面粉,完颜婷的一颗心渐渐冰冷。

“婷郡主,”龙梦婵终于回复妖娆娇媚的本来面目,“咯咯”一笑,“说起来咱们以前是仇家,现下却是自己人了…”将自己受师尊差遣潜入江南,暗助龙蛇变之事大致说了。

“完颜亮这奸贼当真狡诈,竟放心不下小鱼儿,明着派来仆散腾,暗中又派出巫魔师徒出马!”完颜婷心内更惊,冷冷道:“你到底要怎样?”

“卓南雁当年卧底龙骧楼,谁也不知道他对龙蛇变所知多少。这小子眼下死心塌地地给赵瑗效命,若不除他,龙蛇变必多几番波折!”龙梦婵说着美目莹闪,斜睨着她道,“喂,你这小情郎将你抛在一边,你就不恨他?”完颜婷怒道:“我恨不恨他,关你甚事?”

“本来半点儿事也不关,”龙梦婵嫣然一笑,“但我适才听了你和余公子的话,忽然想起一个办法。姐姐能使个法子,让这小子跪在你面前哀求,哭叫打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完颜婷浑身一寒:“你要给他下毒?”龙梦婵摇头道:“这小子在龙骤楼内一番历练,也算百炼成钢,寻常毒物奈何他不得,性烈些的却又会被他识破。姐姐说的,是适才余公子提到的——龙涎丹!”完颜婷娇躯一抖,忽然斩钉截铁地道:“不成!我…我不会这般对他。”

“你还恋着他,盼着他回心转意?但他心底只有那个林霜月!”龙梦婵声音虽低,却字字如刀,“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就得先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完颜婷跟她四目相对,忽觉浑身空荡荡地一阵难受。她拼命摇头:“不,我…我不要除去南雁,我不要除去南雁!”龙梦婵娇躯一震,眼里闪过一缕复杂至极的光芒,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好,那咱们就不必除去他,只是先将他制住!想要怎样发落他,最后还是依你。你不信姐姐的话吗?你仔细看看姐姐的眼睛…”她眼内精芒越来越盛。

完颜婷突觉五脏六腑都被她眼内的幽光掏空了,耳边龙梦婵的声音一字字地又响起:“他不会求余孤天,但一定会来求你!你不想替他求你吗?”

卓南雁肩头扛着小丐,全力展开轻功疾行,当真快如风驰电掣,片刻间掠出了南屏山,那小丐在他肩头不住出言指点路径。两人向东奔出里许,便见迎面一片枣树林前,有个白衣人牵着马正自迎候。

“奉我家主人龙姑娘之命,特在此迎候卓少侠!”那白衣人老远便恭恭敬敬地施礼。卓南雁放那小丐去了,跟那白衣人同乘一马,再向南奔。这临安的南山连绵不尽,二人在颠簸的山路上疾奔了一灶香的工夫,却又在山道拐弯处瞧见一个黑衣人骑马迎候。

那白衣人勒马止步,道:“小人只能送公子至此,剩下的路径便不识得了,要由这位老兄相送!”卓南雁又急又怒,挥手将白衣人丢下马去,向那黑衣人喝道:“还有多远?”那黑衣人漠然望了望他,忽然指指自己耳朵,口中呜呜连声,却原来是个又聋又哑之人。卓南雁无可奈何,只得跟他催马前行。这一回却调转马头,反向西行,奔出数里,又换了个白衣仆人领路。卓南雁瞧他带的路又绕了回来,不由怒喝道:“这不是在山内打转吗?”他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心底大怒欲狂,一把将那白衣人倒提起来,高举在半空。那人也不挣扎,只是哇哇乱叫,竟然也是一个哑巴。

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这妖女如此戏弄我,一来是要累得我精疲力竭,二来则是要激我发怒,好让我方寸大乱!”一念及此,只得拼力凝定心神,又将那仆人放下,命他速速带路。果然如此这般,接连换了七八个带路人,直跑了大半日才又转进一座小山坳。

那带路人终于勒住马匹,指着山谷中一座破旧宅院,比比划划。这山谷清静幽邃,眼前院落想必是当年某位财绅所建的观景野游用的别墅,但看这院外荒草,似乎是废弃已久了。卓南雁道:“那姓龙的妖女便在里面?”那人也不知听到没有,便即连连点头,挥手催促卓南雁进去。卓南雁暗道:“龙梦婵费了这好大的心思,决不会最后对我避而不见!嘿嘿,且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翻身下马,大踏步向前走去。

时近黄昏,天色阴得更厉害。本就黯淡的暮霭给大块的云团掩着,更显得寂寥凄迷。那云晦暗沉重,似乎就压在那孤零零的宅院上空。院外蒿草丛生,风吹草动,满目萧瑟。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三十六节:玉软香温 怨侣浓情

卓南雁逼近院门,便听一阵悦耳的泠泠曲声自院内飘出。这小院不大,矮墙内只孤零零地耸着连三间的屋宇,柔和的乐音正是从中间那座大堂传出。卓南雁的忘优心法悄然提起,片刻之间便已摒弃杂念,气定神闲地拂袖拂开了屋门。

空旷的屋内除了一张矮桌,再没别的家什,四壁下摆满了烛台,烛光闪耀,满室生辉。一个紫衣女郎席地而坐,正自垂首弹奏乐器。数十根红烛交相辉映,将那窈窕女郎的紫衣映出一片淡淡的紫色光华。

卓南雁陡觉眼前一阵恍惚,忍不住叫道:“婷儿!”

乐声悄然止息,那女郎“咯咯”一笑,扬起头来,妙目滋彩,玉面含媚,却是龙梦婵。她身前横放一张似琴而宽的云筝,身后是一扇高大的六折屏风。屏风上画的是美女出浴的香艳一瞬,画上女郎妖娆生姿,眉目间竟依稀有几分像龙梦婵。卓南雁一路上反复盘算龙梦婵会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却怎么也料想不到,龙梦婵竟会如此这般地与自己相见。

“这妖女诡计多端,怎么露面都不足为奇!”卓南雁片刻间凝定心神,踏上一步,冷冷道:“婷儿在哪里?”

“每次见了人家,都是这么凶巴巴的!”龙梦婵伸指在筝上轻拨,幽幽地道,“你的婷郡主昨夜是跟我在一处的,但这时我却忘记将她丢在哪里了!但若你肯乖乖地陪我片刻,人家一欢喜,或许便会将婷郡主交给你!”

“陪你片刻又有何难?”卓南雁冷笑声中,索性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次是喝你的毒酒,还是听你的离魂曲?”地上遍铺软席,坐上去甚是舒适。

龙梦婵喜盈盈地扬起媚目,笑道:“你喜欢听人家唱曲吗?”卓南雁道:“你唱的曲子只怕比之云潇潇也不逸多让,但那‘半阙神伤,一曲魂销’的离魂曲,天下谁人敢听?”

“‘半阙神伤,一曲魂销’这八个字唬唬旁人还成,对付你卓少侠可就大不容易!”龙梦婵娥眉一挑,“莫要忘了,你我还有两杯水酒之约!”卓南雁笑道:“自然忘不了,妖女姐姐不除,卓南雁可是寝食难安!”他两人心底都是对对方忌惮万分,偏偏说的话都是亲热异常。

“姐姐让你寝食难安了?”龙梦婵娇涩地横他一银,紫袖轻拂,拉过身侧那张矮桌,“那今夜这两杯酒更是非饮不可了?”卓南雁心中暗自戒备:“她费尽心机,将我诱至此地,这两杯酒必是大有玄机,但婷儿还在她手中,也只能相机从事。”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白莹莹的玉壶上,笑道:“这是珍珠露,还是小槽红?”

龙梦婵笑道:“这酒名大是有趣,叫做‘蓝桥风月’!雁弟弟为救佳人而来,这‘蓝桥风月’,说什么也要喝上两杯的!”悠然提起玉壶,给他将酒满上。卓南雁见那酒颜色略红,在烛光下泛着艳艳红芒,举杯而起,沉吟道:“这杯酒中,不知放了多少毒物?”说话之间,银针悄然探入。

“你怕了?”龙梦婵柔声道,“若是怕了,那便认输!”卓南雁瞥见银针颜色不变,却放下了酒杯,忽道:“我要先见一下婷儿!”

“你喝过了酒,待会儿自会见到她!放心,卓少侠武功精深,这酒中小小毒物,料来也奈何你不得。”龙梦婵的眼波倏地一荡,“怎么,为你的佳人冒些风险也不肯吗?”卓南雁看到她挑衅般的眼神,忍不住昂头大笑:“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

龙梦婵见他谈笑间英气勃发,眼波不由又是一荡,嫣然道:“无论如何,今生能与公子同饮三杯,也是梦婵今生之幸!请公子慢用,梦婵献歌一曲。”

玉指颤、按、揉、滑,筝音如流水般涔涔轻吟起来,跟着曼声歌道:“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喝过这两杯酒,便能见到婷儿,这小小风险,也值得一搏。”卓南雁想到完颜婷,蓦觉胸中豪气万丈,笑道,“嘿嘿,好曲好歌,正该浮一大白!”长笑间举杯便饮。两杯酒都是一饮而尽。酒人腹中,只觉一股温热,却也不觉如何,但他仍是暗提真气,将酒水裹住。

龙梦婵的盈盈秋波忽然变得丝绸般得柔媚,冲他点头一笑,白皙的纤指灵蝶飞鸟般地疾舞起来,筝音忽然响亮了数分,但节奏却愈发柔腻,满室筝声缠绵,让人闻之欲醉。她的歌声却忽地低缓下来:“…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德,鸳衾漫展,浪翻红绉。一夜情浓似酒!”

她雪白的玉指每一次勾动筝弦,便跳出一道韵味悠长的醉人乐音。而她浓艳凄美的歌声却渐低渐细,变得游丝般细软婉转。说来也怪,她声音越低,却越引得卓南雁侧耳倾听,只觉那股媚人的歌声似是一杯甜得化不开的浓酒,让他的心神一刻也不愿离开。

龙梦婵见卓南雁目现迷离之意,芳心窃喜:“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若能将他一举收拾下,也不枉我一番心血。”加紧催动媚功,歌声愈发缠绵:“香汗溃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哑姹双眼,画也画应难就…”

她却不知,卓南雁修习的忘优心法本是道家正宗心法,昨日又得大慧上人传了禅宗法门幻空诀,更是克制邪念的无上妙法。他独得佛道两宗之秘,自身对各种邪派妖法天然生出一种克制之力。这时心神一阵荡漾间,他立时警觉:“半阙神伤,一曲魂悄!这妖女果然又在施展妖法。”卓南雁心中蓦地一动,“既然婷儿在她手中,我不能用强,何不给她来个将计就计?”

念头闪过,他立时身子微晃,目光愈发痴迷,倒运真气之下,连脸色都变得红彤彤的。龙梦婵心内更喜:“呆子!那酒中没有寻常毒物,却只给我加人了两味调料,看来其中那味媚药已生了效验!哼,你虽聪明不凡,却终究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待会儿让你尝了甜头,你便再也离不开姐姐!”想到得意之处,也不禁娇躯火热,烟雨迷蒙的美目之中艳光涟涟,益发勾魂摄魄。卓南雁脸色越来越红,双臂突突发颤,似在极力克制。龙梦婵料来即将大功告或,心内狂喜,竟飘然立起,柳腰款摆,倏地转到了卓南雁身边,娇躯紧挨着他坐下。

这时筝曲虽停,但那曼声轻歌却更细更软了:“…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这略带着喘息和呻吟的歌声就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飘着,愈发让人脸红心跳。卓南雁暗将真气收束,口中发出呵呵低喘。这喘息一大半是他装腔作势,另一小半却也觉心旌摇荡。原来龙梦婵的香唇几乎就贴着他的脸,吐气如兰,她娇躯上也有阵阵馨香扑鼻而来,他整个人已被一股妖异浓香围住。他僵直的目光扫过,忽觉龙梦婵身上的紫衣居然单薄无比,酥胸玉腿,若隐若现,登时心内怦怦急跳。

“戏也做得够啦,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卓南雁喘息着伸出手,缓缓握向龙梦娣的柔荑,看似按捺不住,实则真气暗提。不料,他的手才握住龙梦婵的玉腕,却陡觉背心透人一股寒气,霎时凝集成束的真气一阵涣散。

“难道还是着了这妖女的道儿?”卓南雁一惊非小,猛提真气,才觉背后意舍、胃仓、魂门三处穴道已被那股寒气封住,内劲居然难以运起。便在同时,只闻龙梦婵一声娇呼,也似被一股力道击中,竟软软地偎在了他的身上。

满屋烛影倏地一闪,屋中已然多了一人。这人浑身黑袍,脸上也蒙着黑纱,飘摇的烛火下,恍然便似地下冒出的鬼魅幽魂。

“风满楼?”卓南雁脱口惊呼,暗道,“这厮怎地忽然前来?难道是和这妖女联手对付我?”但他随即发觉龙梦婵玉颊绯红,倚在他身上只顾呼呼喘息,显然也是给封住了真气。

“风老怪,这一回算你胜了。”卓南雁苦笑道,“你要怎地,爽快说出来吧!”风满楼却不言语,凉丝丝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随即悠然坐下,拾起地上的云筝,左手轻按,右掌徐弹,屋内登时荡出几声柔和的筝音。

这筝音听来轻柔,但余韵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媚味道。卓南雁和龙梦婵的心神都不禁一阵荡漾,恍惚间只觉自己坐在了暖洋洋的春风里,陶然欲醉。风满楼的双手似乎蕴藏着惊人的魔力,十指轻挥,筝曲婉转缠绵,柔如春风,醇如美酒。最可怕的,是他每一道音韵中都蕴着一股荡人心魄的邪异力量,两人听了片刻,都觉心内发热,脸颊火红。

原来今日金鲤初会本就是林一飞和赵祥鹤的联手安排,风满楼身为林府军师,自然藏身暗处,远远观战。寻常打斗,都不放在他眼内,他的双眼只盯住人群中的几个高手。眼见卓南雁中途退走,神色慌张,登时引得他留意,当即暗自跟踪前来。适才他一直潜身不出,却早瞧出龙梦婵施展媚功无效,索性亲自出马。

“这是邪派魔功!”卓南雁心内大惊,“这风满楼的邪术可比龙梦婵深厚多了,他本已擒住了我们,却又不下狠手,只用筝曲惑人,不知要做什么!”

但这时却已不容他多想,适才龙梦婵给他饮的“蓝桥风月”中添了一味媚药,此刻他内力难聚,再也无法运气裹住毒酒,霎时间便觉小腹内热腾腾的。在风满楼的邪术和体内毒药的内外交征之下,他体内的情欲之火终于熊熊燃起。

龙梦婵的情形却更惨。她适才施展媚功正在得意忘形之际,忽然被封住真气,神识已是一片昏沉。邪派魔功素来讲究恃强凌弱,龙梦婵的魔功远不及风满楼,被这催魂夺魄的筝曲一扰,更觉芳心激荡,难以抑制。她丹田内气虽被封住,但四肢尚能动弹,娇喘声中,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已紧紧缠住了卓南雁的脖颈。

“不成!”卓南雁的心思还存着一丝灵明,眼见龙梦婵喘吁吁地缠上身来,急忙挥手向她推去。龙梦婵被他一推,娇喘一声,柔若无骨的香躯倏地向后弯成了弓形。卓南雁的手掌陡觉温软一片,竟抚上了她高耸的酥胸。他急忙缩手,却仍觉一阵口干舌燥,耳际嗡嗡作响。“你不能!你不能!”这时他头上已满是汗水,虽然口中喘息大叫,但双手却不听使唤般又向前伸去。风满楼瞥他一眼,冷哼声中,十指疾舞,筝曲愈发柔媚,一声声的筝音如同看不见摸不着的细丝,一缕缕地钻入他们的襟怀,撩拨着他们的心扉。龙梦婵蓦地嘤咛一声,娇躯扭动之间,那件薄如蝉翼的紫纱已经飘落在地,露出香肩雪脯间大片白润如玉的嫩肤。她今晚煞费苦心,本就想以举世无双的媚功收服卓南雁,这时神识已被风满楼的筝音操控,更是绮念泉涌,娇喘声中,又向卓南雁身上缠来。

忽听铮然一声轻响,风满楼已携筝而起,满室游走。飘摇的烛火一根一根地被他熄灭。那筝曲一刻未停,只是渐缓渐细,愈发缠绵入骨。

卓南雁遍体火热,浑身血脉膨胀,忽然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龙梦婵,而是娇媚无双的完颜婷。“婷儿,婷儿!”他口中呵呵大叫,再难遏制澎湃的欲念,一把将龙梦婵抱起,猛地向她白腻的脖颈吻去。

这时满室的蜡烛只剩下两根,但烛光愈暗,春色愈浓。两人的身子眼见便要缠在一处,卓南雁忽觉心口被一只硬邦邦的东西戳了一下,霎时一阵凉意透衣传来。这稍纵即逝的痛楚却让卓南雁的神识一清,才发觉硌到他的东西正是天罡轮。这连施屠龙也参究不透的天罡轮,他一直贴身携带,往日也无异状,此刻却耀出一股清凉之气。这气息虽然微弱不显,却淳和中正,依稀与当日卓藏锋注入他体内的真气一般无二。卓南雁忙借着那天罡轮传来的瞬间清凉,将渴马奔泉般的心神拼力凝定住。

忽然心底响起一道声音:“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这本是昨晚大慧上人传他幻空诀时给他讲解的禅宗心法,当时只是粗粗记下,此刻灵光乍闪,却觉心底一片清凉宁静。

“这禅宗妙法果能克制魔功邪法!”卓南雁心中大喜,犹如在漆黑憋闷的铁屋中忽然看到一扇窗子,急忙默运幻空诀,果觉游窜百脉的欲火渐能克制。他自身中黄大脉已开,这时心神一定,内气悄然流转,便开始自疗伤势,背后被封的穴道渐渐通畅。

“这老贼邪异无比,可不能让他看出一丝破绽!”卓南雁生怕风满楼过来再给自己补几指,口中愈发呼呼大喘,俯身狂吻龙梦婵的秀发。两人的口中都爆出粗重的喘息,四体春藤般缠绕一处。只不过龙梦婵是春情荡稼,如痴如醉,卓南雁却是刻意作势。但此刻软玉满怀,暖香醉人,卓南雁丝毫不敢大意,暗中猛咬下唇,借着唇边传来的痛楚和天罡轮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克制住不时荡起的邪欲。风满楼眼见二人情热似火,心底暗喜,筝音如水滴轻淌,几乎悄不可闻,却又缠绵不断,口中悠然道:“春宵苦短,佳偶难觅,睡吧,睡吧…莫要辜负了这美夜良辰!”他的话声和筝音全带着一股移魂摄魄的力量。龙梦婵的媚目中春情如火,紧紧勾住卓南雁的脖颈,香唇微张,口中嘤嘤连声。

猛地一股热浪自背后涌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经脉一畅,被封的穴道终于被他用真气冲开。他口中依旧狂喘如牛,昂起头来,似在竭力抵御心底欲念,眼角余光却已瞥见缓步踱来的风满楼。

“老贼,”卓南雁蓦地大吼一声,凌空跃起,疾向风满楼扑去。半空之中,铁掌疾挥,正是六阳断玉掌中的那招“断流势”。风满楼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惑人心志的邪功上,只盼先让卓南雁魂醉于龙梦婵的媚术,再另施邪法,以奏奇功。

眼见卓南雁暴喝而起,风满楼登时一惊,横筝急挡,同时抽身飞退。

只闻砰然劲响,那云筝已碎成数片。卓南雁如潮的掌力激起一阵狂风,仅存的两根蜡烛一起熄灭,室内漆黑一片。

卓南雁心头一凛,急运掌护住自身,陡闻屋门咯吱轻响,似有什么东西双了出去。风满楼那道凉冰冰的声音远远传来:“卓南雁,今日算你逃过此劫。咱们终有一日,会算个总账!”顷刻之间,那声音已在数十丈外。

“咱们何不今日便算个总账!”卓南雁大喝声中,抢出屋来,但见夜色沉沉,天上没有一丝星月之光,黑漆漆的山谷里早已不见了风满楼的踪影。

卓南雁急忙回屋,点嫌了几根蜡烛,却见龙梦婵玉体横陈,双颊如同涂满胭脂般婚红,樱唇中兀自发出吁吁轻喘。卓南雁叹息一声,走上前去,挥掌拍开她被封的穴道,一股内气送人,登时让她心神一清。

“是你救了我?”龙梦婵脸上红潮消退,星眸渐渐回复清澈。她适才虽因魔功不济,被风满楼以邪术激起了全身情欲,但心底还存有一丝灵明,知道若是在自己的心性迷醉之际求欢,沉溺之后便会永远受此人邪术控制,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卓南雁点了点头。她微含诧异地凝望着他,幽幽地道:“我用尽心思地对付你,你却还运功给我这妖女疗伤?”

“你给巫魔收作弟子,许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在我眼中,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卓南雁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世上哪里有天生的妖女,为善为恶,只在人的一念之间。”

“…你终究是个女孩罢了!”龙梦婵芳心霎时一热,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纤弱娇小之感。她愣了愣,随即格格笑道:“为善为恶,全在人的一念之间?你当自己是个道学先生吗?”她一笑起来花枝乱颤,卓南雁才发觉她还半偎半坐在自己怀中,薄纱半解,妙色尽露。

目光扫向她玲珑起伏的娇躯,卓南雁忽觉小腹下火热,急忙抬开身子,苦笑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道学先生,但你也不必终日以妖女自居!”

龙梦婵见他让开身子,竟也有些脸红,伸手拽了拽衣襟,轻声道:“我落在你手中了,你要怎样,全凭你发落。”卓南雁摇头道:“你要走便走,我发落你作甚?”龙梦婵喜道:“你当真要放我走?”

“咱们曾有三杯之赌,”卓南雁的目光灼灼闪动,“你这回一败涂地,便再也不要在江南兴风作浪了。”

“我这便回燕京去,”龙梦婵想到适才在他怀中缝缝缠绵,芳心又是一阵温热,嫣然笑道,“天底下竟会有你卓南雁这样的人!嗯,妖女姐姐日后会想你的…”忽地凑来,在他脸上一吻。两人本就挨得极近,卓南雁浑没料到她会凑身亲吻自己,但他也是爽朗之人,一愣之下,哈哈笑道:“但愿恪守誓言,不再为恶。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龙梦婵笑了一笑,盈盈立起。不知怎地,听得他大大方方地让自己走,她心底倒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怅然。

“喂,我的婷儿在哪?”卓南雁也挺身而起,忽觉体内热流滚滚,浑身燥热无比,不由皱眉道,“你…你这酒中下的什么毒物?快给我解药。”

“若要解药,找你的婷儿要吧!”龙梦婵娇笑声中,凌空一掌拍出,那厚重的六扇屏风忽然分开。飘摇的烛光之下,却见屏风后的软榻上横卧一人,玉靥晕红,星眸流波,正是完颜婷。

“婷儿!”卓南雁大喜若狂,叫了两声,却见完颜婷一动不动,转头对龙梦婵道,“你又给她做了什么手脚?”

龙梦婵摇头笑道:“哪有什么手脚,只不过是点了她的两处穴道,这时也该解了吧。”忽地斜睨了眼卓南雁,目光中尽是顽皮之色,“身上好热吗?用床后的清水淋一下便好了。若不愿用冷水淋身,直接找你的婷儿也成。你们老情人在此亲热,妖女姐姐便不在这儿碍手碍眼了。”长笑声中,她的眼内倏地闪过一丝落寞之色,腰肢款摆,翩然而出。

卓南雁只觉身上越来越热,只想将衣衫尽数除去。横卧床上的完颜婷凝望着他,眸子里闪出关切之色。卓南雁疾步纵到软榻之后,果见地上的瓦罐中盛有清水,将罐中冷水兜头淋下,才觉身上的操热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