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参一凛:“这小小棋子弹出,竟能削断长绳,这老儿的内功当真怪异!不如先将他这颠三倒四的徒弟收拾下来。”
心念电闪之间,卓南雁脚下一旋,已翩然绕到他身侧,竹篙劈头盖脸地直拍过去,叫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师必有其徒!”口中胡言乱语,竹篙陡然疾颤,连点南宫参胸前八处大穴。南宫参眼见他竹篙当头砍来的招数直来直去,便似不会武功的庄稼汉信手胡抡,但这随手一颤,却又妙不可言,自己无论攻守均难抢得先机,心头剧震,只得斜身蹿开。
“雁儿,那便让南宫掌门指点你几招,小心在意!”施屠龙眼见卓南雁武功突飞猛进,倒更想瞧瞧这位得意弟子到底进境如何,索性退在一旁。
卓南雁一招迫退南宫参,心底大是得意,将竹篙一横,笑道:“那便请南宫掌门赐教!”南宫参眼见又有弟子上前,将那几个穴道被点的门人负走,心下稍安。本来今日他谋定后动,稳操胜券,哪知却仍被从天而降的施屠龙师徒搅了局,心下实是恼恨无比。但他终是一派掌门的身份,刚与施屠龙约战,如何又要对阵人家的弟子,只得淡然笑道:“好,只要小兄弟挡得住我五十招,那便算你胜了!”
四周的南宫堡弟子轰然喊闹:“贼小子狗吃熊胆,不知天高地厚,敢跟掌门过招!”“乳臭未干,先讨婆娘生个娃娃,免得你家断子绝孙!”群起叫嚣声中,南宫参缓缓横剑当胸,脸上一派光风霁月之色,慨然道:“小兄弟,刀剑无眼,得罪勿怪!”他一开口发话,南宫堡弟子登时住口不言。
“不怪不怪!”卓南雁大大咧咧地将手一摆,“南宫掌门太过客气,让我这后生小子受宠若惊,浑身发冷。你再这么酸溜溜地客气几句,小子毛骨悚然之下,便只得束手就擒了。”
南宫参气得面色发白,但他城府深厚,越是动气,脸上神情越是雍容沉稳,悠然道:“好,那便出招吧!”
卓南雁大叫一声:“招来也!”竹篙抖动,曲曲折折地削向他腰间。他知南宫参武功精强,这回出招便也虚虚实实,先求试探。哪知南宫参蓦地扬眉厉喝,身子疾拔而起,剑光暴吐,直刺卓南雁眉心。这一剑快若雷霆,后发先至,登时现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大宗师的气魄。
在这片刻之间,南宫参凝定心神,已将卓南雁当做一仑平生难逢的对手看待,出手便不似先前那样瞻前顾后。卓南雁心内微震:“这厮的武功可又比那南宫三老又高出一截!”游戏之心顿收,迫得易攻为守,竹篙顺势竖下,使的正是忘忧剑法中的“得鱼忘筌”。
两人兵刃相交,竟无一丝声息,但两股内劲却瞬间交击一处。卓南雁户觉自己奋力击出的劲气似乎先是遇到一股柔韧的水流,随即便如撞入一个空荡荡的深不见底的洞穴内,引得他丹田中的内气都是一荡。好在他这招“得鱼忘筌”乃是以柔克刚的守势,急忙顺势收劲。
哪知南宫参原本虚无的劲气忽然自四面八方汇集一处,势不可挡地直送过来。这一收一放,诡异至极,便如将两人的劲力会合一处,打入卓南雁体内。卓南雁全身经脉都轰然一震,身形借势斜飞,远远闪开。他双足立稳,仍觉丹田内热辣辣地难受,知道若非自己在诸天阵的铜殿内得父亲的功力易筋洗脉,这一下便会受到不小的内伤。
“好!”南宫堡众弟子见掌门一招间迫退卓南雁,登时齐声喝彩,“掌门神功无敌!”施屠龙却眉头紧蹙,右掌暗自扣起几枚围棋子。
南宫修却老眼乍闪,开口喝道:“虚实莫测,空明自在!嘿嘿,想不到你这驴球的竟炼成了本门五十年来无人得悟的心法‘空谷流波’!”
“小侄这可是班门弄斧了,请大伯再看看这路剑法!”南宫参长笑声中,身子疾晃,便似平地涌出般地在卓南雁身侧现身,长剑散出满天光影,犹如繁星纷坠,将卓南雁紧紧裹住。
南宫修白眉一抖,又惊道:“天星剑法!”心底端的震惊无比,“嘿嘿,这是本门剑阵学的绝技,据说修成之后,可‘独剑成阵’。这小子几次来寻我麻烦,这些绝学都没施展,想必是近日才得炼成。”
只听得当当劲响,两人的兵刃连环交击。卓南雁对他那“空谷流波”的奇门劲法尚不明了,先机顿失,每撞击他长剑一次,便觉浑身剧震,不由得疾退数步。
这时夜色沉沉,南宫堡弟子点起了篝火。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南宫参脸上红光闪耀,笑道:“却才两招,小兄弟还撑得住吗?”长剑删繁就简,分心直刺。他口中谈笑风生,剑上劲气却已提到十成,森寒的剑气犹如怒龙天降,荡起阵阵狂飙。猛听锵然一声震响,声如金石交击,在南宫参这全力一击之下,卓南雁手中的竹篙霎时碎裂成数十片竹条。
一道淡淡的红光在夜色中倏地闪过,那点微红犹如撑破黑夜的朝霞,裹在竹篙内的威胜神剑已跃然而出。
卓南雁瞥见这道暗红的剑芒,精神陡振,长剑招化“对面千里”,将南宫参势不可挡的剑气拦腰斩断。两人瞬间分开,由动转静,双剑遥指,凝立不动。
“这…”南宫参紧盯住他手中那把乌沉沉却又隐隐泛着暗红光芒的威猛长剑。声音不禁颤了起来,“这莫不是威胜神剑?”
施屠龙也是身子突颤,长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沉声道:“果然是…威胜神剑!”
辟魔一出,群魔辟易,威胜在握,决胜千里!谁也料想不到,随着剑狂卓藏锋一起绝迹江湖十余年的威胜神剑竟会在此地重现!山谷中霎时便是一静,随即便爆出南宫堡众弟子的惊叹声、质疑声和尖叫声,嘈嘈杂杂,嗡嗡不息。
卓南雁横剑挺立,这片刻之间,已将全身翻滚的气血压住,昂然笑道:“南宫掌门好眼力,这把剑在你那无极诸天阵内龙眠十余载,我几日之前才将它取出!”这是攻心为上的犀利言辞,比什么狠辣招数都要厉害。南宫堡众弟子听得他竟能进出武林第一禁地无极诸天阵,又是轰然一乱。
南宫参更是心神剧震:“这小子说的是真的吗?他当真是进过无极诸天阵?但当年我亲见卓藏锋手持此剑入的无极大阵…若非进阵,怎能取出此剑?”他多年来冥思苦想的便是如何破解大阵之谜,这时乍闻有人曾进出大阵,登时心底一阵空空荡荡,茫然若失之际,猛觉心底一震,“不好!高手临阵,我怎地还有如此私心杂念!”双瞳里闪出针芒样的寒光,蓦地一声断喝,凌空跃起,怒鹰搏兔般地向卓南雁扑来。
他一直自恃身份,对阵出招全是儒雅飘逸,但此时形貌狰狞,半空中长剑星飞电闪,便如天河倒泻般向卓南雁身上卷来。
天星剑法是南宫世家的剑法之尊,共分九重境界,号称“南宫九重天”,但因对习练者的资质要求甚严,往往本门弟子练到第三重便难以为继。南宫参生性坚忍,暗自苦修到了第八重境界,已接近“独剑成阵”的大境界。他平生目视云汉,素以南宫世家中兴之才自诩,便是武林之中的四雄八修,也少有令他佩服的。苦修成了天星剑法和“空谷流波”之后,南宫参一直深藏不露,本想等到瑞莲舟会这样的适当之机一鸣惊人,但这时乍逢卓南雁这样的绝世之才,也迫得他不得不倾力出手。
“有些门道!”卓南雁断喝声中,威胜神剑斜斜刺出,正是以宋太祖独创围棋定式为名的“大海明珠”。这一招剑法攻守兼备,出手时机更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忘忧剑法“应机而动”、“洞察入微”的要旨。南宫参犹如星海浮槎般的剑势还未展到极致,恰被卓南雁激流怒射般的一剑封住气势。
两柄长剑瞬间连环交击了七次。南宫参剑上劲气已提到十成,这回却是不同于空谷流波的以虚击实,全是刚猛内劲,如同长江怒浪,一浪强过一浪。卓南雁再次闷哼一声,踉跄着向旁横滑两步。南宫世家众弟子眼见掌门得势,齐声喝彩。
卓南雁的内功已练开中黄大脉,又经无极诸天阵内连番奇遇治好了身上宿伤,论起真实功力,比之南宫参也只差之毫厘。但南宫参的阅历过人,觉出卓南雁刚刚摸清他空谷流波的力道,便在瞬间化虚为实。这连环七击,纯是毫无讨巧地以硬碰哽,南宫参已藉着这内家真气的毫厘之优,大占上风。
“雁儿:“旁观的施屠龙双眸一灿,喝道,”避实就虚!“
“正是。”卓南雁气血翻涌,浑身犹如火烧,听得这句话心内一凛,“我跟他硬拼内功,那是徒逞血气之勇!”滴溜溜—个盘旋,威胜神剑连使“贵妃救局”、“静如遂意”。前一招以攻为守,后一招则于瞬间变为以静制动。
南宫参却沉声怪笑:“小兄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南宫剑法!”长剑疾飞,将他这动静相宜的两剑化于无形,跟着身法倏忽展开,犹如星驰电掣般围着卓南雁疾转。一句话的工夫,长剑便似急电狂舞,星雨缤纷,在卓南雁身周耀出万千光影。
“这、这是…”南宫修枯瘦的身子便似衰草般抖起来,老眼内射出一抹寒凛凛的光,颤声道,“天星剑法的…‘独剑成阵’!”
南宫参呵呵低笑:“大伯好眼力!”他素来雅好名剑,曾亲筑剑冢,发誓藏天下名剑一十三把,这时手中所持的长剑正是剑冢内的名剑“紫烟”。长剑舞动之间,耀出蓝紫色的瑰丽光华,激荡的剑气起伏无尽,恍若银河飞降,将卓南雁的全身紧紧包裹住。
“‘独剑成阵’?”卓南雁心念电闪,已瞧出南宫参果然踩着九官八卦的方位四下奔走疾转,而他的每下出剑也暗合易理,“南宫世家素以剑阵出名,这天星剑法练到极致的‘独剑成阵’,必然也不脱周易战阵之学!”
激战之中,卓南雁便想凝神瞧出南宫参剑法中的阵势变化。只是这时他的内气、招式的比拼全都落在下风,越是心急火燎,越瞧不出对手变化的端倪,而他分心二用,心思跟着南宫参的剑招、步法而转,愈发捉襟见肘。
围观的南宫群豪却也是首次见到掌门施展这等神妙剑法,全不由惊喜莫名地暗记剑招,竟全忘了喝彩。明月高照,篝火闪耀,众人全是目不转瞬地盯住这场激战。
静寂之中,一个女孩娇脆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十七招,十八招…”原来南宫馨本是凝神默记招数,但此时心内发紧,竟不觉开口出声。
施屠龙的眉头越蹙越紧,他也看出弟子先机顿失,一半是因阅历太少,另一半是因忘忧剑法重在气韵流畅,这把威胜神剑太过雄浑宽阔,卓南雁新得此剑,还难以得心应手,以这等威猛重剑施展忘忧剑法,难免束手束脚。
“日他老子,”施屠龙心内暗骂,右掌不禁握紧了长刽,“想不到南宫参这狗贼武功如此之高,嘿嘿,待会儿若是雁儿不济,老子也只得出手救他!管他狗屁武林规矩!”
四周剑影如山,剑气森寒,卓南雁却觉出对手的“独剑成阵”正在慢慢缩小,似乎要将自己硬挤入战阵八门中的“死门”,再施出辣手,一举奏功。忽听得南宫参厉声尖啸,全身衣襟猎猎疾拂,凌空跃起,长剑荡起阵阵狂飙,当头轰下。
呼啸的剑风似是万千厉鬼齐啸,南宫参的绝杀之剑终于斩下。施屠龙双眉一扬,长剑锵然出鞘,便待出手。
陡见卓南雁扬声大吼,威胜神剑奋力挥出。这一剑直来直去,迥异于忘忧剑法的轻灵飘逸,但剑意纵横,竟似充塞天地。威胜神剑陡地亮了起来,漫天的蓝紫色诡艳的剑影中便忽地跃起一道淡红的精芒。
那红芒初时甚淡,但随即灿然闪耀,犹似红色怒龙般冲天而起,一头撞入缤纷瑰丽的蓝紫“星海”之中。满空星影一阵摇曳,瞬间便被红龙撞破了,劈散了,化作无数破碎的紫光黯然落下。
施屠龙和南宫修一起喝道:“好剑法!”南宫参却晃着身子横移数步,几乎不信卓南雁会从自己这八面交汇的一记凌厉杀招下施出如此阳刚威猛的一剑。他眼内射出犀利的寒芒,虎吼声中,又再扑上。
卓南雁这时却已对一切充耳不闻,他也不知适才随手挥出的一剑是什么剑法,叫什么名字,这剑招似乎早就深印在他脑海之中了,甚至已是自己心魂的一部分,在适才生死攸关之际,便自然涌出。
他心底闪过无数熟悉的红光,跟着许许多多的奇异剑招流水般在眼前闪过,那样的流畅,又那样的清晰。一切自然而然,却又不留痕迹。与之相较,南宫参迎面劈来的气势汹汹的剑招,倒显得微不足道。卓南雁振声长啸,威胜神剑也挟着呼啸的剑风,纵横疾扫。
刚刚织起的蓝星紫焰瞬间便被一股奔腾的红流击碎。卓南雁的剑法似乎全未思考,只是信手挥洒,但招招或雄健,或流畅,或刚劲,各具妙意,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最奇的是他每一剑的剑意随时都在“变”中,明明起手的一剑刚劲澎湃,但瞬间便会化为圆转飘逸,收手时更是剑意绵绵,刚柔难测,其中的转换偏又如羚羊挂角般了无痕迹。
南宫参又惊又骇,勉力支撑几招,蓦地想起一事,霎时心魂剧震。本来他的天星剑法和“空谷流波”全是武林绝技,若是平心静气地全神应战,胜负仍是未知之数,但他此时心中疑神疑鬼,登时气势全失。
陡闻卓南雁沉声低啸,眼前红芒闪动,南宫参只觉头面发冷,颔下的几缕长髯四散飘飞。南宫参蓦地斜身跃开,厉声叫道:“补天神剑!这…这是补天神剑!”语音发颤,犹似鬼哭。他一直意态儒雅,文质彬彬,但此时胡须散乱,声音凄惶,浑若见了历鬼一般。
“果然是太和补天剑!”施屠龙的虎目也熠然一灿,又是狂喜,又是震惊,
“二十八!二十九!”南宫馨的语声却陡然拔高,笑道,“卓大哥再加把劲,五十招内将这大恶人宰了,替天行道!”
“原来我使的这剑法是父亲的补天神剑?”卓南雁浑身一震,心底清晰闪烁的剑招渐渐模糊。他自知这些奇异剑意剑诀即将消逝,这时不及细想,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我先剃光他的头发!”口中说笑,身子电射而出,长剑势挟风雷,犹如泰山压顶般向南宫参头上罩去。
南宫参又惊又怒,长髯被削,已是奇耻大辱,若是头发再被他剃去一缕半缕,那就再也无颜在江湖中立足,于是便紫烟剑横封一招“参横斗转”,这时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招法使得沉稳至极。
哪知卓南雁大喝一声:“上当啦!”长剑疾沉,重逾千斤,倏忽间化为轻若鸿毛,威胜神剑连环划出六个圈子,绵绵不绝地向南宫参身上卷去。这六道剑圈一道大于一道,到了最后一道,意蕴无尽,便似笼罩天地。
南宫参初时只当他要剑削自己的头发,紫烟剑只是横封上路,不料卓南雁会全力攻出这样雄浑无端、气夺天地的一剑。他应变也是奇快,才觉失机,便疾步电闪暴退,猛觉背心刺痛,后背衣襟裂开好大个破口。南宫参身子剧震,紫烟剑斜斩数下,布下三道刚猛的气墙,同时远远横移数丈。
“哈哈…”卓南雁却昂然挺立,横剑大笑。“南宫参,你输了!”南官修的老眼内跃出惊喜的光芒,颤声叫道:“好!无往而不复,好一招补天神剑!”
在众门人弟子的轰然惊呼声中,南宫参终于凝身站定,死死盯住卓南雁,眼芒中闪烁着疑惑、狂怒、愤懑和惊疑之色,脸色更是惨白如纸。适才卓南雁那一剑,他虽拼力退开,但背心仍被剑气所伤。
南宫馨却跳上两步,拍手叫道:“是啊,南宫参,你胡子掉了,头发没了,衣服破了,非但仗打输了,连脸面都输得一干二净!”说着竖起雪白的玉指,悠然道,“…才三十招!”
“噗…”南宫参本来受伤不重,但看到南宫馨翘起的三根手指,陡觉心底热血翻滚,张口便喷出一道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众门人弟子大惊,纷纷拥上,七手八脚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南宫参奋力挺身站定,挥手将身旁的弟子搡开,怒焰奔腾的眸子紧锁住卓南雁,涩声道:“好剑法!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剑狂卓藏锋,是小兄弟何人?”这时他心神凝定,又回复了往昔文质彬彬的谈吐。
卓南雁听他提起父亲,脸上狂意一敛正色道:“那便是家父。在下卓南雁!”
南宫参浑身一震,眼神倏忽几闪,才仰头大笑:“江南狂生卓南雁?哈哈,原来我是败在剑狂之子的剑下!好,好,好!”猛地将手一挥,黯然道,“走!”不待众弟子应声,转身大步而去。众弟子乱糟糟地扶起受伤同伴,仓皇退走。
桌上短檠耀出淡黄的清辉,映得茅屋内一片温馨。
卓南雁、施屠龙和南宫修祖孙围桌团坐倾谈。原来南宫修性子老而弥辣,虽在跟南宫参的叔侄相斗中屡落下风,却不愿施屠龙、大慧上人这等老友援手。直到前些时日孙女被劫,才追得向大慧求援。
施屠龙久闻这位老友有此麻烦,他虽深隐庐山,不问世事,却一直为南宫修担心。更因近来挂念卓南雁的安危,棋仙终于动了下山之念,便遣清虚道长一位回山探师的弟子给南宫参下了战书,只想先在天柱山与南宫堡主一战,了却老友安危,再北上寻访卓南雁。不想却在此地师徒邂逅。
再听得卓南雁说起卧底龙骧楼、南归探访五通庙和独闯无极诸天阵的诸般凶险,饶是施屠龙和南宫修这等老江湖,也不禁阵惊阵忧,最后听到铜殿底剑狂父子相会的一幕,更是慨叹良久。只是卓南雁不愿师尊忧心,自己被迫服食龙涎丹之事,便隐去不谈。
南宫修满头白发,也许是沉疴经年,瞧来瘦如枯木,脸上却满是慈和。“嘿,藏锋啊!这多年杳无音信,他…终究还是去了!”说起卓藏锋,他的老眼内不禁泛出混浊的泪,沉声叹道,“他来求取紫金芝的时候,正是舍弟南宫皋无端暴毙,南宫参那驴球的初登堡主之际。那时老朽已离了南宫堡,来此隐居,事后才知藏锋老弟跟南宫世家的一番争执。嘿,藏锋老弟是奔着我这薄面来求取紫金芝的,老朽却未与他一晤,真是愧对挚友呀。”
卓南雁知道这南宫修是上代南宫堡掌门南宫皋的兄长,当年在南宫世家地位颇尊,想不到父亲远道而来,未见老友,却落人一条不归之路。他心底一酸,问道:“修老,那紫金芝当真是在无极大阵之中吗?”
南宫修一叹:“南宫世家三宗宝,天罡轮、紫金芝、火凤凰,除了天罡轮深埋在大阵当中,紫金芝和火凤凰一直都在南宫堡内供奉。只是…传闻当年令尊来南宫堡求取紫金芝时,初登堡主之位的南宫参彷徨无计,其时堡中大权还握在南宫五老的大长老南宫致仁之手,这老驴球为了巴结格天社对抗卓藏锋,竟将紫金芝通过格天社之手献给了皇帝…”
卓南雁闻言一震,道:“怎么,原来父亲入阵之时,那紫金芝早不在大阵之中了?”
南宫修黯然点头:“正是。紫金芝在大阵无极殿云云,不过是南宫致仁编出的屁话,只为了将令尊诱入阵内。真的紫金芝早就送去了临安皇城…”
卓南雁涪道:“父亲直到深陷无极殿,才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心底又是郁闷,又是难受,忍不住骂道:“南宫致仁这厮死得倒早,不然定要剥了这老儿的皮,给父亲出口恶气!”
“剥了他的皮却又如何?往事已矣,卓教主终是去了!”施屠龙铁铸般的刚硬脸孔凝在灯影里纹丝不动,黯然叹道,“想不到卓藏锋、完颜亨这一南一北两大英雄竟会结成兄弟,而他们最后却都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昏黄的灯火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刀刻样得深,眼角却也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南宫馨眼见众人满怀感伤,忙笑嘻嘻地岔开话题道:“适才卓大哥说的那无极诸天阵,好有意思。不知当年我南宫世家的哪位老祖宗,建得了这大阵?为何从前每次问您这大阵的事情,您都不肯说?”卓南雁和施屠龙均是一震,一起望向南宫修。
卓南雁道:“正是!这无极诸天阵巧夺天地造化,当年造这大阵的前辈不但是位天才,更需耗费极大的人工物力,真不知他是如何造出此阵的?”
“无极诸天阵,”南宫修那双深深凹陷的眼内陡地耀出精芒,声音也不觉高了,“这话说来可就长了!这大阵…还是建于南唐末年,迄今快二百年啦!”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二十三节:初试身手 怅谈往事
“南唐末年?”卓南雁扬眉道,“那时当政的莫非就是那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后主李煜?”南宫修笑道:“正是这位风流帝王!这李后主写诗填词是个好手,做皇帝却是个十足的糊涂蛋。其时南唐建都金陵,他却作《念家山曲破》和《振金铃曲破》,谐音便是‘家山破’和‘金陵破’,真真是不祥之兆。我南宫世家祖上便是这南唐糊涂后主的臣子,名讳南宫凌虚。先祖凌虚公非但武功精深,更胸罗锦绣,学究天人,只可惜碰上李后主这混账主子,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只在礼部领了个闲职…”
南宫世家和那无极诸天阵名震江湖百余年,却少有人知晓这武林第一世家的渊源。便连南宫馨有时问起,南宫修也懒得细说。这时老人开口谈说往事,登时屋内三人凝神静听。
“那时候天下大乱,太祖赵匡胤崛起中原,正横扫南汉等国。南唐偏安一隅,岌岌可危。在这风雨飘摇之时,李后主照旧不问政事,不是听歌看舞,便是跟一群和尚道士讲佛法、谈易经。凌虚公和几位有远见的大臣多次进谏,劝他强兵备战,这昏君只是不理。凌虚公深知不出数载,南唐更会亡国,不由闷闷不乐。
“偏在这当口,这天柱山下一座古塔倒塌,现出塔内一尊漆金的不腐肉身和半截古碑。那肉身也不知几百年了,兀自眉目清晰肌肤饱满,想来生前必是个得道高士。据说古塔倒塌之际金光纷浇,瑞彩千层,更有一只火凤飞腾冲霄…”
“火凤凰?”卓南雁听到这里,终不住问了一句。
“正是!那火凤生得什么模样,虽是谁也没有见过,却越传越神。想必后来我南宫先祖造出一只内藏阵图的火凤凰,也是由此而起。”南宫修淡然一笑,又接着道,“…那时古塔塌陷、神仙出世之说传得沸沸扬扬,将潜山地界的官员惊动了,见那古碑上的碑文虽已模糊难辨,却仍依稀可见当中的四个大字‘九天司命’。这天柱山素为道教名山,据传乃九天司命真君的道场,便有好事之辈附会这不坏肉身便是九天司命真君得道前的真身。地方官大喜,当下将此当作一大祥瑞,层层上报到金陵国都!
“李后主那昏君对国家大事懒得搭理,对这荒诞不经的祥瑞之说却十分上心,举朝一片欢腾,都说是千古未遇之盛事。便有佞臣迎合昏君之意,要他效法唐朝于法门寺建地宫供养佛骨的典故,在天柱山也给这九天司命真君建一座地宫供养!”
“供养佛骨?”南宫馨奇道,“那是什么典故?”南宫修苦笑道:“传说法门寺下有一座建于汉代的地宫,内中供养着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到唐代时,唐高宗李治为了祈求国泰民安,便开启地宫,迎佛祖舍利入京瞻仰,事后再将皇室和显贵所供奉的无数珍宝,随舍利一同送归地宫。据说这等迎取佛骨的盛事三十年一回,大唐一朝总共迎奉了七回!”
卓南雁沉吟道:“当年韩愈上《论佛骨表》苦谏唐宪宗,却险些丢了性命,为的便是这桩事了?”施屠龙的苍眉一皱,叹道:“便是此事。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南宫修点了点头,又道:“正是此理!但李后主那昏君却深觉这效法大唐迎奉佛骨之说甚妙。一来南唐自认承袭李唐的道统,且自开国起便崇奉道教,供奉九天司命真君,那是理所当然;二来,南唐自立国算起才三十来年,却赶上宋太祖赵匡胤横扫天下,国势飘摇,若能每三十年迎奉神君真身,以佑国祚绵长,最好如大唐一般绵长到二百多年的国祚,那是最好不过。
“昏君主意打定,便亲选建造地宫之人,其时凌虚公在礼部为官,又兼学贯古今,精晓易理,这差事自然便落在了他的肩上。先祖凌虚公也看出南唐将灭,不愿再留在朝中,便心甘情愿地领了这份闲差。据说地宫不久便建好,内藏李后主自宫中私贡的内帑和珠宝无数…”
“珠宝无数?”卓南雁忍不住苦笑道,“怎地晚辈却只见到那座吞吐天地的雄奇神殿,却没瞧见珠宝,更无缘得见那神君的真身?”
“那是你福分不够!”南宫修嘿的一笑,“据老夫猜测,你进的当中主殿便是地宫上无际诸天大阵的总阵眼。那左右两侧的偏殿之下。必然还有地宫,料来一座供奉真君,一座珍藏重宝!”南宫馨向卓南雁“扑哧”笑道:“这才叫入宝山而空手还!”
南宫修一拂长臂,笑道:“我先祖凌虚公做事兢兢业业,务求高远,因怕后人贪图供奉那神君真身的金银重宝而亵渎神灵,他便想在地宫之上再建一座奇阵。后来他痴爱天柱山磨玉谷钟灵天地之秀,不觉竟将平生抱负全用在了这大阵之上,但他所谋太大,饶是有李后主的鼎力支持,也花了八年之功…”
卓南雁想到无极诸天阵内鬼斧神工的布置,也不由暗自点头:“怪不得那大阵如此气魄宏大,原来是有官家出钱出力!”南宫修却又苦笑一声:“说来也是可笑,这无极诸天阵还没造好,宋太祖已遣大将曹彬征伐南唐。初时李后主君臣还赖有长江天险,不以为意。哪知宋军兵行神速,说来便来,几个月工夫便打到了金陵城下,没过多久,李后主便真的‘金陵破’、‘家山破’了!
“凌虚公在磨玉谷内埋首建造大阵,数年间两耳不闻天下事,待得无极诸天阵和阵内铜殿终于完工,才知李后主早已青衣小帽,率百官向赵宋纳降!凌虚公无奈,便遣散丁匠,自率门人旧部在天柱山筑堡隐居!”
南宫馨“格格”一笑:“这么说,咱们的先祖凌虚公来了个闷声大发财,将李后主君臣供奉神仙的钱财重宝一股脑儿地私吞啦!”南宫修挥掌在她后脑轻轻一拍,嗔道:“胡说八道!凌虚公素来视金钱如粪土,自不会将那些钱财放在眼内!”顿了顿,又道,“但他老人家却非迂腐之辈,拿出些银两修建南宫堡,料来也是有的!”南宫馨妙目一转,冲卓南雁眨了下眼睛,神色颇不服气。
施屠龙若有所思地道:“南宫世家建堡也有二百来年,却在近几十年来才为世人所知,想来当年令祖凌虚公必是行事隐秘,不与世人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