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边天宇红彤彤一片。卓南雁和林霜月心底都是一凛,探头向洞外瞧去,却见磨玉谷外这时已聚了数百名南宫堡的门人弟子,一大团篝火熊熊燃烧,烈焰冲天。南宫三老率着众弟子向洞口方位频频叩头,口中悠然长吟,辞语古奥难懂。
“他们为何冲着咱们没完没了地磕头?”卓南雁嘀咕道,“莫非将咱们也当成了他们的老祖宗?”这时他心底苦闷,言语间仍旧带着七分胡闹。
林霜月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凝视倾听片刻,忽地娇躯一颤,低声道:“他们是在祭祖!听三老吟唱的祭辞,似乎是在请祖宗恕罪…只怕他们祭祖之后,便要冲进来了!”
卓南雁的心也是一沉,自知南宫三老决不会把他们两人当祖宗叩拜,这般费力地折腾,只怕多半还是如林霜月所料,暗道:“我两人身受重伤,他们只当唾手可得!哼哼,你当老子真是瓮中之鳖吗?”心下恼怒,便欲出洞一搏,但浑身真气流转,登觉经脉伤处隐隐作痛,像是断了一般。
深夜悄寂,峰下只有古老祭辞的哄哄诵念声和噼里啪啦的篝火燃烧之声。
“这些人念诵之后,便会分头寻来,我二人伤重未愈,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会找到我们…”林霜月举头仰望冷清清的天宇上那轮莹亮的皓月,芳心阵阵发紧,“明尊,难道今日我们当真难逃此劫?”正自黯然神伤,忽觉腰间一紧,却是卓南雁猛然将她拦腰搂住。
他使的力气极大,林霜月站立不稳,柳腰一软,仰面倒在了他的怀中。他在黑暗中向她深深凝视,双臂紧紧搂在她柔软的娇躯上,那手竟比适才更加有力、更加火热。
她不知他为何忽然间变得如此情热如潮,那灼灼似火的双眸更让她微微害怕。身下岩石清凉,她周身却有些发热,心下又是奇怪,又是羞涩,更有淡淡的欢畅。
薄纱般的月华下,却见她明眸中秋波如醉,随即垂下长长的睫毛,娇靥晕红,当真美艳不可方物,卓南雁更觉心头狂跳。他狂醉地啜吸着她身上似花似露的甜甜幽香,猛然俯下身,重重地吻在她的发梢、美眸、娇靥和玉颈上。
林霜月被他喷洒着热气的双唇烫得娇躯簌簌抖颤,不禁发出细不可闻的嘤嘤低吟,心下只想:“他这是怎么了,他要做什么?”又是害怕,又是迷醉,芳心跳成一团。一念未决,卓南雁已紧紧地吻在了她的樱唇上。
他吮吸得那样用力,似乎是在拼命,更似要一下子将她的全部吸入体内。林霜月初时娇羞无限,但随即被他似火的激情勾动,娇躯滚烫,玉臂舒展,也抱紧了他的脖颈,丁香软舌也热烈地回应起来。
两人这次重聚,林霜月一直心存隐忧,对卓南雁不假辞色。此刻激情相拥,短短的一瞬间勾魂荡魄、刻骨铭心,林霜月却觉全身都似要融化了,忽然想:“我们即使战死在此,能跟他生死一处,也是不错啊!”
正自如痴如醉,忽觉肋下微麻,竟已被卓南雁点了穴道,她一惊睁眼,却见卓南雁已昂起身,向她笑了笑,才低声道:“好月儿,你是明教圣女,他们决计不敢将你怎样!余孤天要的人,只是我…”
林霜月不待他说完,便知道了他要独自冲出,引开追兵。她张口想叫,但唇齿僵硬,四肢发麻,半点儿气力也没有。只见卓南雁的黑暗中向自己深深凝望,似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印在脑中,他的目光那样灼热,那样留恋,那样真挚。
“别去!别离开我!我宁肯咱们死在一起,也不愿你独自受苦!”她拼命地在心底大喊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泪水倏地涌出眼眶。阴暗的山洞,淡薄的月辉和那张俊逸的脸孔迅速地模糊起来,她只觉得一切的一切,全如这些泪水中凄惶摇晃的影像,变得支离破碎。
“这是我师尊传下的独门点穴手法,你不可胡乱运气冲穴,我使力不大,过得半柱香的工夫便会解开。”卓南雁的笑容还是那样暖,轻轻抚着她的发梢,缓缓道:“那时候我早将他们远远引开,你醒来之后,万万不可逞强,须得及早离开…记住,无论如何,千万莫要逞强!”
林霜月素知他决不是多言絮叨之人,但这时他的话忽然多了起来,竟似有说不完的嘱咐。她的娇躯簌簌轻颤,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抽搐,一股热气直顶喉咙边,芳心内只有一个声音:“傻反,别去呀,我…我宁愿死了,也不愿你受丁点儿损伤!”双眸泪如泉涌,却哭不出一声,喊不出一个字。
卓南雁见了她眼内缠绵欲绝的盈盈波光,立时心中剧痛,极力撑住脸上那丝笑容:“小月儿,你哭什么?雁哥哥神通广大,这一群老小乌龟哪里困得住我!”倏地俯身,轻轻吻去她雪肋上晶莹的泪滴,将那柄青日剑塞入她手中,才缓缓立起身来,目光却仍跟她的眼神紧紧交缠。
淡如薄雾的月辉斜照入内,却见他眼角有一滴泪倏地滑落,刀割般划破了他英俊脸孔上的那抹刚毅。林霜月只觉自己呼吸霎时停顿了。眼前倏地一暗,那道高大的身影已悄然无踪,林霜月忍痛睁眼望去,只看见洞壁上的一抹斜月轻辉,却随即在她的泪水中破碎成万千银波。
卓南雁飘然出洞,却听南宫致义长长地吆喝一声,山峰下霎时一片肃穆,这繁琐祭礼似将收尾。便在从人正凝神悄立间,卓南雁民用开九妙飞天信的绝顶轻功,倏地滑落到万安洞天另一个山洞入口之处,跟着哈哈大笑,缓步自洞口走出。
他早已算计好,便是有人留意去搜寻林霜月,见自己这时从这山洞走出,少时也会从此寻起,这万安洞天百转千回,他们万难寻到林霜月的藏身之地。
“深更半夜的,何人在此鬼哭狼嚎?”卓南雁挺立洞口,懒懒地打个哈欠,“老子要睡上一觉都不成!”南宫堡众弟子见他忽然现身,均是吃了一惊,待听得他言语无礼,更是气炸肺腑。偏偏这时祭礼将完,众人咬牙切齿地死瞪着他,却谁也不敢发言喝骂。
卓南雁神威凛凛地凝立峰上,夜风呼啸,将他的襟袍撩得老高。余孤天远远地望着他,忽然觉得一阵自惭形秽:“这人心志紧毅如钢,天生便有一覶夺人气概!怪不得婷姐姐对他痴恋难断。”想到生死不明的完颜婷,心下悲凉酸苦,更增了一股恨意。
那日完颜婷抱着唐倩,飞身跃下山崖,只觉风声呼呼四下扑来,身子不停地向下飞坠,她愁苦凄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种释然:了结了!一切都要在风声中了结了!
猛然间一道黑索自唐倩手中飞起,黑索一头的钢爪牢牢地抓住了峭壁间黄伸出的一根古松的枝干。两人疾坠的身子被一股巨力猛然提起,黑索又向上荡去。二女齐声惊呼,拼力揪住了松树横枝,手脚 并用,爬上了老松那繁密的树冠。
完颜婷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松后山崖道:“这里有一处山洞!”唐倩却借着淡淡的星月之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脸,倒似发现了什么新天地一般地低叫道:“老天爷,天底下竟有这么美的妞儿,真让姐姐开了眼!”将手软软搭在她臂上,呻吟道:“姐姐腿上毒伤未愈,这会儿清寒是难以动弹,烦劳小妹妹扶我过去!”
虽是亡命之际,听得她这声赞叹惊呼,完颜婷仍觉心内畅美,扶起唐倩,钻入了山洞之中,洞内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唐倩去不让完颜婷燃亮火褶子,只喘息道:“上面那三头肥猪个个都比猴还要精,咱可不能泄露丝毫形迹。咦,你背上这是什么?”
完颜婷要待回头,陡觉背心一麻,却被唐倩点了穴道。只听唐倩冷笑道:“小丫头确是美得天仙一般,可惜你胆敢打老娘的主意,当真是自寻死路!”完颜婷不知她为何忽然翻脸,又惊又怒,娇叱道:“你胡说什么?”
唐倩收住笑,阴森森地道:“你若非觊觎老娘的《万毒秘要》,又怎会不顾性命地前来救我?呵呵,你到底是什么人,必是跟踪老娘很久了吧?”
“《万毒秘要》?”完颜婷峨眉颦蹙,怒道:“听这名字,便让人恶心,你便是将它扔到地上,我都不会去瞧上一眼。我救你,只是…只因我瞧那唐无味是你丈夫,可他却要亲手杀你!”唐倩见她娇躯簌簌轻颤,玉面上若悲若狂,绝不似作伪,稍稍放心,故意笑道:“这倒奇了,我那天杀的野汉子要杀我,你却为何要乱管闲事?”
“我偏偏要管!”完颜婷的眼眶地湿了,美目中射出悲愤欲艳的光芒,喝道:“他是你丈夫,便该一辈子护你怜你,又怎能对你白刃相向?”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在雄狮堂中,卓南雁手持尖刀向自己走来的情形,虽知那时卓南雁是来拼死相救,但芳心内却是患得患失,紊乱如麻。
唐倩是风月场中打滚的老手,觑见完颜脸上神色,登知这女郎只怕也是伤情之人,忍不住“格格”娇笑:“小妹妹天真得有趣!好,你管得好,若非你横插一手,姐姐,落在唐苦,唐乐那两只肥猪手中,那可是生不如死!”伸手抚摸她粉嫩的脸颊,笑道:“那小妹妹是凑巧路过吗?你到底是何人?”
完颜婷猛一甩头,怒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唐倩柳眉一竖,但瞥见她美艳的脸上凛然难犯的高贵之色,心底倒是一虚,赔笑道:“好,算是姐姐错了,姐姐给你赔罪还不成吗?小妹妹芳名如何称呼?”自怀中取出药物,在自己伤处忍痛驱毒敷药后,才给完颜婷解了穴道。
“我姓…颜。”完颜婷说到自己姓氏时,将自己的完颜之姓抹去一字,黯然道:“你叫我颜婷婷便是。”唐倩嫣然笑道:“这名儿跟你的人一样,美得天仙一般,哎哟…姐姐腿上有伤,婷妹妹扶姐姐一把。”完颜婷无奈地伸出手,搀着她在黝黑的山洞之中的缓步前行。
完颜婷自来行事率真任性,颇为鄙夷唐倩的反复无常,但此时尚未脱险,也只得暂且跟她同行。唐倩察言观色,一路上甜言蜜语,娓娓劝诱。
两人说起“情”这一字来,竟是“同病相怜”。完颜婷虽是生于王府,但因王刀不是生母,她自幼便缺乏母爱,忽然间得遇了这等口甜似蜜的贴心姐姐,几句话间便被她勾动心思,竟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心底的愁情略略说了。只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紧要,于龙骧楼、完颜亨等关键之处自是不敢泄露半分。
见她说到伤心之处,珠泪涟涟,唐倩倒生出许多怜悯。她也瞧出完颜婷气质高贵,心中更疑惑她的身世,但任是如何旁敲侧击,却也不得要领。“这美貌小妞说不得是哪家贵胄豪绅之女,心思单纯,又会武艺,何不收为我用,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唐倩主意打定,便直言喜欢完颜婷的美貌和义气,要收她为徒。
“拜你为师?”完颜婷颇觉好笑,蹙眉道:“这等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使毒玩意儿,没的辱没了祖宗,我才不学呢!”唐倩恼羞成怒,指间掣出毒针,便待让她尝尝苦头,但见了完颜婷眼中闪烁的倔强光芒,又觉一阵无奈:“这丫头吃软不吃硬,老娘只可智取!”展颜笑道:“使毒的功夫虽是偷偷摸摸,却是另有妙用。比方说奇Qisuu。сom书,倘若你遇上了‘狮堂雪冷’那样的厉害仇家,便再练上八辈子武功,也抵不了人家的一招半式,那是便可用上毒功,只需略施小计,便教他死得惨不堪言!”
“这法子倒也不错!”完颜婷陡觉心中一动,“完颜亮这昏君有刀霸仆散腾随护,便是小鱼儿的本事,这会儿也未必抵得上仆散腾,若是我会了毒功,袭杀昏君,便多了几分把握!”唐倩见她眼芒闪烁,颇似动心,又凑近了笑道:“好处不止于此!《万毒秘要》中有一门‘蛊心术’,只需对你看重的男子施展出来,管教他一辈子对你俯首帖耳…”
完颜婷听得怦然心动,忍不住道:“还有这样的妙法?”眼前倏地闪过卓南雁的影子,随即又觉一阵恼怒:“完颜婷,怎么你还对他恋恋不舍?”但心底对这神秘莫测的蛊心术还是生出了无限的好奇。
“男人都是贱货!”唐倩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格格”笑道,“对付他们可得有些心机,只需要恩威并施,让他们近不得舍不得,终究变成你身边赶也赶不走的一只狗!”完颜婷听她最后那句话粗俗不堪,不由脸颊发烧,嗔道:“难听死了!你倒是好大本事,怎地唐无味要杀你?”
“唐无味?”唐倩眼中厉芒一闪,冷笑道,“那不过是一只给人阉了的猪,又怎能配得上我?若要做我的心上人,必是文采风流、武功精妙、模样俊俏、身份显赫的一流人物。”完颜婷见她眸子中闪着痴迷之色,忍不住哂道:“想得倒美,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
“自然是有的,你不久便可见到他!”唐倩的声音忽地变得柔腻腻的,“我历尽艰险地跑出来,还不是为了他这死鬼。过不了几日,咱们便能见到他了。到时候让你瞧瞧姐姐‘御男之术’的手段!”
这山洞直来直去,两人说笑间已经穿山而出,完颜婷本要去寻余孤天,但想那唐门三枯还在山上搜寻,若是贸然撞上,只怕会给内伤未愈的余孤天愈来麻烦,这时也只得先与唐倩同行一程。
路上与唐倩闲聊,完颜婷才知道,唐倩自唐门逃出,全是为了私会她那文武双全的一流情郎,甚至她冒死盗出唐门的《万毒秘要》,隐约也与这人有好大干系。两人定下的私会之处离安庆府不远,年逾三旬、风韵犹存的唐倩每一说到即将与这情郎相见时,脸上便会跃出少女般的红晕。无颜婷瞧在眼内,也不禁对她这神秘情人生出一丝好奇。
完颜婷自遭逢大变之后,时常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滋味,只觉得跟唐倩,与跟余孤天在一起也没什么分别,一切不过是那么回事。这时她心底更对唐倩所说的毒功和“御男之术”生出些好奇,暗想:“离那龙蛇变施行尚有些时日,不妨去瞧瞧唐姐姐口中的那个绝顶男人。”便与唐倩结伴同行。
借着夜色昏沉,两人连夜逃出了回风冈,悄然赶回安庆府,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转日一早便易容乔装,径向东行。路上唐倩再提起收她为徒之事,完颜婷却只说要学艺,死活不肯拜师。
唐倩毒伤未愈,也不敢跟她翻脸,无奈之下心中暗叹:“我唐门紫鞭蓉何等心毒手狠,天下之人谁敢不遂我意?偏这小妞天真烂漫,生得模样又是我见犹怜,让老娘恼不得急不得!嘿嘿,且先拴住了,不愁她不乖乖地听我摆弄!”
一路之上,唐倩果然开始传授完颜婷用毒、解毒、识毒的诸般机巧。唐门为暗器世家,唐倩身为女子,资质所限,学的全是阴狠一路的使毒法门。完颜婷学了不多时,便觉毛骨悚然,懒得再学。
唐倩只得再施甜言蜜语,说是若要修习“蛊心术”那等毒功的高深功法,须得老老实实地从这些使毒的基本功夫学起,最后又道:“婷婷,你生得天仙一般,天底下的贱男人哪个不打你主意,多学了这一门毒功,便多了一门护身法宝。”完颜婷深觉无奈,又觉她的话颇有道理,也只得硬着头皮各种阴险毒辣的毒功。
“你们扰了老子清梦,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当老子这便完事了吗?”卓南雁大喝声中,蓦地疾冲而下,飞身向南宫致义扑去。这一扑势道猛恶,犹如怒雕擒羊。南宫致义惊得退了半步,喝道,“布阵!”身旁南宫致信、南宫致远双掌盘旋,齐向卓南雁两肋拍到。
哪知卓南雁的身子在空中倏地一弯,蝙蝠游空般地划个圈子,已到了南天易身前,凌空挥掌,响亮异常地扇了他一记耳光,五指顺势一拂,已点了他颈下天突穴。他这一下身法诡异绝伦,南天易猝不及防之下已然着道,瞠目结舌,动弹不得。卓南雁哈哈笑道:“这一巴掌是替南宫老人打的!”跟着反腿一脚踢出,将悄然掩来的南宫铎踢了个筋斗,笑道:“这一脚是替你老子踢的!”
南天易虽是管家,在堡中却身份极高,哪知竟被他随手一掌打得浑身僵立,众弟皆胆寒。便连余孤天都暗自喝彩:“这小子难道是铁打的?受伤多处,这一掌一脚,兀自妙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本待上前偷袭,却觉腹中丝丝裂痛,只得凝步不动。
卓南雁一招震慑群豪,旋即展开九妙飞天术的精妙身法,自南宫锋、南宫钦几人连绵攻来的长剑间飞蹿而出,向远处扬声喝道:“小月儿,依着咱们适才商量好的路径,你先走一步,待我来抵挡这一众老小乌龟。记住了,遇事万勿任性,咱们自有相会之日!”
这一声运功喝出,满山皆闻。南宫世家群豪登时齐齐一惊,全顺着他的眼神向前瞧去,前面群山矗立,起伏的峰峦在月色下隐然欲流,也不知那林霜月早跑到何处去了。
卓南雁口中大呼小叫,却趁着众人一凛之间,早飞身掠出好远。南宫致远性了粗流,只当林霜月就在卓南雁身前不远,立时大喝道:“铎儿,你带人到前面去擒那妖女!”身子电射飞出,挥掌向卓南雁拍来。卓南雁步子不停,猛地拐个大弯,斜刺里插入南宫堡弟子的剑阵之中,霍地挥掌抓起一名弟子,向身后的南宫致远抛去。
“操你姥姥的小混蛋!”南宫致远踉跄退开,急忙伸手接住,手忙脚乱之下更是破口大骂。
南宫堡众弟子个个身手不凡,但卓南雁的出手杂糅了龙虎玄机掌、六阳断玉掌的精妙招数,每一抓都自意想不到的方位抓到,当真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南宫世家众弟子竟无人挡得他一招半式。只听得喊声不绝,十余个弟子被他旱地拔葱一般连连抓起、抛出,自后急追的南宫三老和南宫六剑被他弄了个手忙脚乱。
“旁人闪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南宫致信怒喝声中,拔地跃起,凌空再向卓南雁扑到。众弟子忙不迭地向四处散开,哪知卓南雁却身似游鱼,东一穿西一插,只往人多处冲去。他存心要将南宫堡众的心思全引到他一人身上,是以出言无礼,下手更是迅捷无比,几进几出,将南宫堡众弟子搅了个天翻地覆。
“南宫世家,徒有虚名,不过如此!”卓南雁眼见身后的南宫致远越追越近,蓦地一声长啸,身子疾掠出人群,直向磨玉谷口冲去。
陡然间一道冷峻瘦削的人影斜刺里冲到,单掌横封,一股浑厚的掌力如潮袭来,正是二长老南宫致义悄然掩到。这位南宫五老中最为老辣之人冷眼旁观多时,隐约猜也卓南雁在声东击西,乘乱出谷,这一掌蓄势而击,刚猛异常。
卓南雁心头一凛,迫不得已挥掌相对。陡闻一声闷响,卓南雁经脉剧震,一口鲜血险地喷出。他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不敢恋战,身形一弯,折向掠出。身前地势平阔,他这一扑直飞数丈,端的快如离弦之箭。身后南宫三老呼喝连连,带着南宫六剑和众弟子衔尾疾追。一群人大呼小叫,呼啦拉地散成好大的圈子,四下里齐向他赶来。
卓南雁身法展开,快得便似生翅的骏马。他忽然想到,少年时自己在伏牛山中飞奔玩耍,常见那只雪白脖颈的老狼带着群狼奔跑围猎。那时候,那只老狼王便是这样一马当先地远远在前驰骋,身后跟着大批的狼群。
万安洞天在磨玉谷之东,那磨玉谷口更密布大批南宫堡弟子,卓南雁只得绕个弯子,向谷西奔来。“前面便是无极诸天阵啦!”南宫致远蓦地鼓气大喝,“将这小混蛋赶入阵中,让他万劫不复!”卓南雁听得“无极诸天阵”一字 ,心头似有电光乍闪,眼倏地掠过无数似曾相识的怪异景象,身法展开,疾掠如风,已向山峰深处插去。
疾奔片刻,卓南雁猛然顿住步子。举目远眺,却见地势一片平阔,远处五块硕大无比的巨岩遥遥耸峙。这些巨岩或光滑如镜,或尖角嶙峋,或圆润如卵,竟分具五行之妙。每块巨岩都足有数丈之高,这般黑黢地凝立在暮色之中,便有一股风云变幻之气自巨岩间涌出。
这时天已变成了紫赭色,星黯月掩,四野却有一股灰蒙蒙的云气悄然飘拂,奇峰怪岩被雾气一衬,狰狞欲动,似乎随时会蹒跚着走过来似的。
一道石碑利剑插空般突兀眼前,上面是灰蒙蒙的几个大字:“无极诸天!
卓南雁的头轰然一响,这地方便是无极诸天阵!凝神再瞧,更有一道裂缝从头到脚地贯穿石碑,那裂纹似是被利剑划出,隙间隐见绛红之色,愈发衬得这碑凛凛生威。
“当日父亲便是由此进阵,这才一去不返。”他缓缓回头,却见山泉迸流,溪声欢畅,眼前块块大石堆垒,也不知哪一块是剑狂和沧海龙腾坐过的。
南宫致远和余孤天这时已率人转过山峰,疾赶而来。一眼瞥见卓南雁身旁的石碑和残碑后那气象万千的五块巨岩,从人登时愣住。南宫致远浑身瑟瑟一抖,颤声道:“无极诸天阵!”百十号弟子杂沓掩来,但瞥见那裂碑,均摊是打了那寒噤。群豪全止住步子,长剑森森遥指卓南雁,只都在数丈外远远立喝骂,却谁也不敢上前动手。
无极诸天阵,江湖中最大的梦魇,传说这里有世间最大的宝藏,也有世间最恐怖的力量。单只那块裂碑,便有一股说不出的凛冽森寒之气,碑后的五块耸峙天地的巨岩,更让人不自禁地便想垂首膜拜。
卓南雁浑身僵痛难耐,便背倚着这块让人望而生畏的残碑而坐,抬头凝望天宇,入定一般动也不动。山风似有似无,轻拂着他微湿的长发,天际残星的一点薄明映在他如铁的脸庞上。那张脸正给人一种铜雕铁铸般得凝重。在他眼内,似乎根本没有这气势汹汹的百十号南宫世家的好手。
“小不死,你个狗贼还不乖乖过来受死!”南宫致远终究忍耐不住,远远地亢声大骂。他叫骂良久,卓南雁才冷冷一笑:“老不死,你若要找死便过来。”
南宫致远怒气冲冲,向两名弟子猛一挥手,示意两人上前夹攻。那两人瞥见石碑便心惊胆战,但师祖有命,却又不敢不从,只得硬着头皮挺剑上前,卓南雁仍是端坐碑前,冷笑不语,他这时经脉欲断,身上伤处更痛得要死,但越是这么托大不起,越有一股迫人胆寒的气势。
猛然间剑光闪烁,那两名弟子的长剑已连绵刺到。卓南雁端坐石上,左躲右闪连避了四五记凌厉剑招,蓦地鼓起余勇,双掌倏出,迅快无比地扣住了两人胸口膻中穴,劲力疾吐,将两人抛向身后。那两人身子高高飞起,跃过那段残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怪变陡生,那两人在半空之中忽地厉声尖叫,一人是撕心裂肺地惨呼,一人却是嘻嘻哈哈地怪笑。两道声音夹杂一处,听起来分外诡异,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最奇的是那两道僵硬的身影才飞过石碑,便忽地消逝,迷茫黯淡的夜色之中,却只见碑后气象万千的云气萦绕。两人惨叫和尖笑仍在断断续续地响着,但他们的身形却已被幽冷凄清的山色吞没,再无半点儿踪影。
南宫三老和身后众弟子尽觉心底生寒,齐齐爆出一声惊呼,轰然退出数步。余孤天也觉肝胆一缩,暗道:“适才我还想骤然出手一击,幸亏未曾行险,若是这小子狗急跳墙,扯住我一起滚入大阵,那可大是不妙!”耳听得那鬼哭狼嚎般的叫声仍在时断时续,他心中越想越寒也徐徐向后退云。
卓南雁忽地拾起地上的两柄长剑,交击长歌:“穷阴愁杀人,况与苏武别…生为汉宫臣,死为胡地骨…”这正是当日在燕京鬼巷之内,邵颖达弹琴所歌,这时他心有所感,击剑为曲,放声长歌,竟觉胸臆大抒,畅快万分。
余孤天和南宫堡诸人盯着他纵声高歌,全都不发一语,除了那豪迈的歌声,只有长剑抖颤,发出轻微的撞击之声。
卓南雁口中长歌,双眼一直仰望苍穹,却见月隐星沉,金星隐隐自东方天际耀出。他适才仰望在象,就在一直暗中凝思这大阵的深奥精微之处。古时称金星为太白星,木星为岁星,水星为辰星,火星为荧惑星,土星为镇星。五星东出西没,左旋而行,又称为“五纬”。太白金星光芒灿然,正应了阴阳转换之相。
太白金星的那点白色星芒瞧在他眼内便如一道利电,忽然间他心中若有所悟:“当年完颜亨和父亲激战之时曾道,曀阵的最佳时机乃是酉时,但此阵既要上应天象,必然与五星相应,实则进阵的时机却是因时因季而变!”一念及此,心头豁然开朗。
“…万里长相思,终身望南月!”卓南雁望天长歌,脸上却涌出一股淡然笑意,暗道:“小月儿,你早该醒了,只怕这时已脱困了吧?”蓦然间一声响亮,他手中双剑交击,一起折断,断剑划出两道弧光,高高飞起。
南宫堡群豪轰然一乱,齐齐向后退云。卓南雁却见启明星光芒闪耀,这太白金星所应的五行方位在西,当下身向西转,大步便向阵内行云。
南宫三老、余孤天等人见他忽然间转身进阵,均是心底震惊无比:“这小子自投死路,莫不是疯了吗?”他那道飘逸的身影在石碑后一闪而逝,似是忽然间消逝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南宫堡群豪无不惊骇得瞠目无语,一时山谷间清悄寂静。
第二部 暮雨江南 第十八节:两仪三垣 两面三刀
卓南雁一步跨过石碑,走入那五块高耸的石柱之间,便觉得一股沉闷澎湃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巨力,无形无象,却又让他五脏翻腾。霎时间他心中凄楚,林霜月凄楚的美眸在眼前倏地闪过,胸中更腾起一股酸苦之情,只想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猛然间两股诡异的哭笑之声钻入耳中,正是那两名南宫堡弟子僵卧在石碑东侧,仍在鬼哭狼嚎。卓南雁被那怪声激得心头一个寒噤,霎时并没有脑中清明了许多。
原来他自身中黄大脉已开,内力修为虽不及余孤天浑厚,但自身定力却是远胜。这时真气潜转,一股清和中正之气护住心脉,昂头望去,只见那两名弟子所卧之处正是石碑背面,上面银钩铁划地刻着三个大字:五行天。
这三个大字纵横开阖,笔画全向四围开张,运笔狂放至极,尤其是“天”字那四画笔势遒逸,似要辐射向无穷的天地之中。虽只是三字石刻,却似隐含宇宙间的无尽妙理。
卓南雁心头剧震,易绝邵颖达的声音这时却倏地钻入耳中:“此阵上应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经那人呕心沥血一番布置,变幻万千…”他茫然抬头,却见太白金星仍在天际闪着淡薄纯和的白芒,忽然间想到龙图上的注解,暗道:“天有五星,地有五行!这五行天既要上应天象,下来地利,莫非是将天之五星与地之五行相配,调动人身五脏之气,让人妄生五情?”想明白了这层道理,忙依着太白金星所示的方位西抢出两步,便觉头脑一阵清凉,心中的酸苦之感倒减轻了许多。
原来这五行天正是无极诸天阵最外层的第一阵。既名五行天,便是以这五块奇石对应天下金、木、水、火、土五星,并调动地之五行、五色与五气,人人其中,忽然间触发天地间最本原的这五种力量,便由五脏之内生出喜、怒、忧、悲、恐的五种情绪,一个拿捏不住,便会伤情而亡。
这时金星尚在天际闪烁,金星在五行方位中属西,卓南雁只需一路向西,便有破阵之望。但他又望了望那两名哭笑不止的南宫堡弟子,暗道:“这两人也是给阵气触动心神,一人生喜,一人生悲,若不施救,只怕会给生生困死在此!”猛一提气,斜刺里蹿出,抓住那两人背心,扬手抛出了石碑之前。两人飞出阵外,哭号叫惨笑之声也立时止息。
卓南雁脚下不敢丝毫停留,足尖轻点,已向西跃回。饶是如此,也觉体内一股烦闷之气,盘旋萦绕,当下依着五行生克之理,疾步穿越那五块巨岩,发足向西疾奔。
五块巨岩相距只有百步,以卓南雁的绝顶轻功,本该转瞬即可越过,但奇怪的是巨岩间似有一股绝大的阻力隐隐生出。卓南雁奔行之间,脚下似是拖泥带水,耳中风雷之声忽隐忽现,五脏内因触发阵气不时荡起诸般怪异情愫。他心头忽悲忽忧,明白是体内的五气盘恒,引发五味杂陈,却不敢有片刻停留,暗将一股活泼泼的真气护住心脉,只管发足狂奔。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双腿一轻,那股阻力倏地消逝,他脚下力道仍是运得十足,这一步跨出,轻飘飘得居然足有数丈。一阵清凉的山风拂来,卓南雁只觉浑身筋骨酥软,这时才知已出了五行天。
他重伤之下,连番苦战,早已困顿不堪。这时压力一失,疲惫困倦便如山压来,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便即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