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他久练道家上乘功法。一惊之下,立时警觉,奋力将歌声拔高:“莫笑楼船不解行,识侬号令听侬声…愁杀人来关月事,得休休处且休休——”心急火燎之下,虽然唱得愈发不成腔调。但他体内深蕴了数十年的上乘真气,这时亢声长歌,委实非同小可,堪堪抵御住了那空冷迫人的瑟曲。
韵冷调寒、深含至理地古瑟曲中却伴着天下最粗俗最平凡的船歌,何况这船歌还唱得声嘶力竭,犹如牛叫马嘶!这情形简直万分滑稽可笑。但钟离轩三人却并不觉得可笑,阅尽沧桑的脸上反有了一丝震惊。他们伫立在老柏之后,犹给瑟声搅得心荡神摇,这少年挺身铁瑟之前,直当《枯木禅曲》之锋,居然浑若无事!
百里淳两道漆黑的长眉骤然锁起,脸色凝重如霜,猛然十指齐发,铁瑟上霎时迸出一串急弦紧调,这一曲《枯木禅曲》已到了最后一重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空无境界。卓南雁只觉心跳气喘,眼前发黑,拼力凝定心弦。
完颜亨眼见二人神色凝重,却不愿他们拼个两败俱伤,正要出口喝止,忽听得有人哈哈长笑,声如和风缓吹,拼斗正紧的两个人都觉心底一震。那笑声乍然放大,有若一道巨雷,劈在摇曳紧密地瑟音上。完颜亨却神色一缓,暗道:“燕老鬼这时出手,正是时候!”那笑声虽然轰鸣刺耳,卓南雁心底被瑟音搅起的烦恶之意却为之大减,不禁呼呼喘气,暗呼侥幸。
百里淳眼望柏树林外,怒道:“燕老鬼,你又来搅局!”燕老鬼哈哈笑道:“老夫不是搅局,只是瞧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动了爱才之心!嗯,了不起,这小子比我燕老鬼当年还要了不起!楼主带他来此,必有深意,百里老儿,何必跟个后辈小子过不去!”这笑声本来自东而来,却瞬息窜到西侧,跟着便如神龙经空,游走不定,一笑不止,一笑又起,片刻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滚滚笑声。
卓南雁心下骇异:“这人的轻功还在明教那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之上,似可直追武功诡谲的乔抱朴!”百里淳听得他最后的一句话,心中一震,瑟声登止,举头望着柏树林间那道快若流星的青影,笑道:“这小子顽皮跳脱,老夫还当真跟他一般见识么?你燕老鬼读经多年,就练会了这一手群魔乱舞么?”
“狗眼看人低!”燕老鬼猛然顿住步子,自柏树后踏步而出,自钟离轩手中接过那支大笔,满面嘻笑地昂然四顾,道,“你们费力巴拉地抛砖引玉,就为了等着我老人家的这压卷大作了吧!”口中说笑,将大笔探入那坛美酒之中,脸上神色也慢慢端重,似是潜心苦思,猛然长吸了一口气,身子急掠而起。
南雁只觉眼前一花,燕老鬼已飞纵到了巨岩之前,猛往岩上画去,刷刷两笔,便将岩石上涂得绛红一片。卓南雁不晓书画之道,见这燕老鬼运笔肆纵,简直就是刷漆涂墨,不由暗自摇头。
那巨岩高可两丈,燕老鬼数笔之下,这一跃之势眼看着堪堪将尽。但见他左掌在巨岩上轻轻一按,便又飘然而起,瘦长的身子竟如凌虚仙人一般在巨岩上盘旋萦绕。卓南雁暗自喝一声彩,却见燕老鬼大笔翻飞,顿、挫、拖、皴,那一片绛红已化作了一个袍袖飘逸的背影,再加上圆转如意的连环数笔,便绘出了一个鼓袖奔腾的仙人。
钟离轩看得老眼放光,拍手笑道:“好一幅飞仙御风图!”卓南雁凝神看那燕老鬼画在岩上的仙人,衣袂飞扬,冉冉欲动,手足飞舞之状俨然便与燕老鬼适才运气飞腾的姿势毫无二致,暗道:“他们是以艺演武,钟离轩将指法融于狂草之中,这燕老鬼便将绝世身法蕴于画中了!适才钟离轩飞身作书,尚要连跃三次,这回燕老鬼挥毫作画,却是脚不沾地,一气呵成,这份轻功显已傲视龙吟四老了。只是若论内功精深,还是以这外貌浑朴若痴的钟离轩为尊。”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燕老鬼,恭喜你终于练得了这九妙飞天术!”完颜亨长笑两声,缓步走到那块巨岩之下,折起一朵怒放的菊花,转头对卓南雁道,“还记得那晚本王‘万家灯火’之语么?”
卓南雁登时想起,当日完颜亨激战乔抱朴之后,自己曾问他,那天顶的殷红巨掌是真是幻,完颜亨曾道“若是你视而不见,京师的万家灯火与荒郊野陌,又有何分别?”他凝视着完颜亨深含玄机的双眼,缓缓点头。
完颜亨收回目光,望着那朵金黄的菊花,悠然道:“所谓‘天地万物皆在我心’,这朵菊花在岩下自开自谢,看似与你的心了不相关,但若你的心不去感知,此花是开是谢,又有什么分别?”卓南雁全身一震,立时知道完颜亨在以花为喻,向自己展露高深武学的窍诀,只觉一颗心登时进入一种空明境界,乔抱朴那只在天际呼啸的巨手、完颜亨手中绽放的鲜花,眼前光滑挺拔的巨岩和四周散着清香的古柏,一时都在心中活泼起来,霎时间他若有所悟,但话到口边,却又说不出来。
“妙哉!”钟离轩忍不住叹道,“楼主所说正是武学之中‘心外无物’的至理,但其中所含妙意,却又超越武学,直趋天道。”燕老鬼、耶律瀚海和百里淳却在频频点头之余,苦思完颜亨话中的玄机。完颜亨却抬起头,凝望着巨岩上的那幅御风飞行的仙人图和那首真气弥漫的七绝草书,若有所思。
众人全不知他要做什么,微微一沉,却见完颜亨飘身跃起,大袖轻挥,竟将手中那朵菊花,平平插入巨岩。众人齐齐一惊,要知巨岩坚硬无比,一朵柔弱的花枝竟能被他举手插入,这手功力委实惊世骇俗。
燕老鬼却双目闪光,痴痴望着巨岩上方那朵金黄菊花,猛地大叫一声:“好一手天外飞来的妙笔!”卓南雁也觉眼前一亮,原来这巨岩太过高大宽绰,虽给燕老鬼画上了仙人、钟离轩书上了绝句,仍觉空旷无比。但完颜亨却别出心裁地将这朵菊花插在巨岩上方,看上去便似仙人向着菊花飞奔,仙人的大袖直向菊花伸去,似摘似舞之间,便有种破壁飞出般的飘逸。
那刚劲的七绝狂草给上方那阴柔娇艳的菊花一衬,也是愈发显得气势奔放。霎时间高大巨岩、泼墨仙人、七绝狂草,全因这一朵小小的菊花,变得浑然一体,却又灵动异常。
“这一朵柔弱娇艳的小花,却也隐含着玄奥无比的天地妙理。”卓南雁暗中将完颜亨这句“融天地万物于心内”的妙理跟师尊施屠龙说的“与天地合一”的玄门要旨相互印证,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比亲切的感悟,“这与忘忧剑法‘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实就虚,应机而动’的要义却又隐然相通!”
众人均知,完颜亨这随手一插,施展的不止是绝世武功,更有超迈天下的大手眼,一时众人均是凝望巨岩,心底叹服无尽。
眼见众人个个凝眉沉思,完颜亨沉静的目光环顾一遭,才道:“算上南雁,你们五人各怀绝艺,都是我龙吟坛中的中流砥柱,只望集你五人之力,解开那半部剑经之秘!”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等于宣布年纪轻轻的卓南雁已然晋升龙吟坛的长老之位。这不啻一道平地惊雷,要知卓南雁虽然适才力抗百里淳的夺命瑟功,但到底是年少识浅,功力不足,忽然间将他与威名赫赫的龙吟四老相提并论,如何能让这四人心服?
巨岩之下先是鸦雀无声,沉了沉,终于先后响起两声冷哼。第一声来自性子暴躁的百里淳,燕老鬼看似滑稽,钟离轩外表痴呆,耶律瀚海貌若谦恭,却都隐忍不发。第二声却是卓南雁所发,“有什么了不起,皱纹越多的,未必本事越大!”这么想着,他脸上又浮出那层满不在乎的笑意,故意将腰杆挺得笔直。
完颜亨眉头微皱,只作不闻,转身向柏树林外行去。卓南雁和龙吟四老自后相随,片刻便到了一间轩敞静谧的阁楼跟前。那阁楼上爬满了野藤,时值深秋,野藤叶子尽作橙红之色,楼前黄菊几丛,清香弥漫,更增幽静之意。完颜亨取出钥匙开了铜锁,默不作声地走入楼内。楼中却一直有几个青衣小鬟反锁在内,这时见完颜亨领人进来,便忙着奉上香茶。
天色还早,但这阁楼竹窗四闭,厅内幽暗得紧,便早早点上了灯烛。卓南雁自一踏入这间幽暗的阁楼,心内便猛然生出一种异样之感,忽一抬头,却见对面高墙上挂着数张大幅画卷。画上黑白相间的图形甚是眼熟,才一入目,卓南雁便觉得一股玄异之气扑面而来,似乎那棋子样的黑白点阵竟携着宇宙间最神奇最精微的至理,一下子便将他夹裹其中。
却见完颜亨缓缓举起一本古旧的经书,道:“这本《灵棋剑经》与《七星秘》之中其它六门功夫不同,当初我大金武士自宋人手中将它得来时,便残缺了前面的数页,更因此经与易理相关,愈发显得精深奇奥。墙上所挂的图谱,乃是我亲手抄录的剑经开始几页,只盼各位见仁见智,阐幽发微!”众人定定地盯着那几张怪图,凝神思索,烛火将几人的脸孔映得半明半暗,一时阁内悄寂无声。
沉了沉,百里淳沙哑着嗓子道:“这头一张图上,虽写明了‘九宫后天炼真局’七个字,怎地图上所示,却又不似九宫龙图,中间更以黑白棋子标了不少奇怪图案,难道当真便是棋局么?”钟离轩沉吟道:“冲凝真人的武功得自吕纯阳祖师,考诸吕祖诗篇,却有不少纹谈棋的词句——琴剑酒棋龙鹤虎,逍遥落拓永无忧。数着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山秋…难道起始这几页,当真只是棋谱?”画上除了几个弯转古拙的小篆,便全是黑白点相连的奇怪图形,不明易理之人乍看上去,便会以为画的是一堆胡乱摆放的围棋子。
卓南雁一直盯着那图,一见“九宫后天炼真局”那七个大字,登时心内剧震:“难道这当真便是师尊苦觅不得的《九宫后天炼真局》,却怎地挂到了这里?”再凝神细瞧,钟离轩所说的以黑白棋子标成的古怪图形,正是师尊施屠龙苦思出来的黑子为阴爻、白子为阳爻的八卦卦相,只是却按着乾西北、坤西南的文王后天八卦方位排布。霎时他心内怦怦乱跳:“后天八卦与九宫龙图相配,这果然是与忘忧心法一脉相承的《九宫后天炼真局》!”
再转头望去,却见这张图旁边挂的几张图上依次写着“太极顺逆局”、“水火匡廓局”、“三五至精局”。霎时间卓南雁心内忽喜忽惊:“师父早说过,他这忘忧心法得自一套残缺不全的道家古谱《忘忧棋经》,却原来、却原来便是武仙冲凝真人所着《七星秘》中的棋经!”
这时却听百里淳长叹一声:“楼主,便因这剑经缺了前面几页,变得怪里怪气,活似道士的鬼化符,除了王冲凝本人,谁人参悟得透?不如咱们直截了当地习练剑经后面所载的剑法!”
颜亨缓缓摇头,冷冷道:“先师言道,这剑经上的剑奇,若无法参透前面的内功劲法,后面的剑招便全都无从破解!况且依着先师本意,也只有参悟此经上的奇妙内功,或许才能炼得天衣真气!”话音才落,忽然咦了一声。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卓南雁双目直直凝视墙上高悬的图谱,双手抱圆,呼吸悠长,犹如入定。
百里淳呵呵冷笑:“贼小子,又在这里装腔作势么,我们几个老家伙束手无策的东西,难道你还能看出什么门道?”燕老鬼也挥手向他肩头拍去,口中哈哈笑道:“南小弟,你这叫关公马前舞刀,把戏玩得可是有些过头啦!”手掌触到卓南雁肩头,猛觉一股劲气迸出,震得他指掌微麻。钟离轩双眉一皱,低声道:“他已入定中,不要碰他!”耶律瀚海惊道:“怪哉,难道这黄口孺子当真看出些门道来了么?”
原来便在他们说话之时,卓南雁一直举头凝望那第一幅《九宫后天炼真局》,却见图上另以小字隶书,记有修炼之法。完颜亨和龙吟四老不识这以黑白棋子记录的八卦卦相,他却多年来手追心摩,早弄得滚瓜烂熟的。文王后天八卦推衍的是万物化生之规,蕴含四方、四时、五行、八节的推移,跟九宫龙图相配之后,以精微凝炁入神之法炼神还虚,以达与天地合一之境。卓南雁按照图中卦相所示,参以图上隶书记载的炼神之法静气凝神,登时心定如水,神游八荒,进入到了一种恍兮惚兮的缥缈境界。
“南雁,”完颜亨白润的脸上闪过一丝红光,轻轻唤道,“难道你瞧出些什么来了么?”声音不大,却有一股奇异的魔力,将入静的卓南雁唤醒。
“师父传下的易道之秘,要不要告诉几个老鬼?”刹那之间,卓南雁的脑中迅即转过了七八个念头,终于将心一横,“他们缺少前面的九宫炼气、炼神两张秘谱,便告诉他们,谅他们也一时参悟不透。”当下皱着眉头,指着第一幅图卷,道:“我瞧,那八组围棋图案,组成的好似是先天八卦的卦相!”
“拿围棋子摆成的卦相,”燕老鬼哂道,“我几个老头子读易经时,也算韦编三绝,怎地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卦相?”瞧着百里淳几人半是挑衅半是鄙夷的目光,卓南雁却不着恼,故意可怜巴巴地道:“我也是胡乱猜想,那白子是阳爻,黑子是阴爻,再对照图上排列的形状,依稀便是后天八卦!”完颜亨几人全是一震,转头再望那张图,都是意有所会。
钟离轩白胡子翘得老高,忽然一把揪住卓南雁的手腕,哈哈笑道:“说得好!好兄弟,当真是‘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啊!”他年纪一大把,作卓南雁的爷爷也成了,此时大喜之下,却管他叫好兄弟。
耶律瀚海目光灼灼闪动:“南雁老弟难道当真是易学奇才,一眼便看穿了武仙剑经的真意?”卓南雁自知这下子卖弄有些过头,当下哈哈大笑几声,随口道:“晚辈自幼只爱下棋,那时山里面有个算命的孙瞎子棋艺挺高,跟我下棋后,便常拿棋子给我算命,我见他便是这么摆的…”众人接着惊问这孙瞎子的来历,卓南雁只得胡乱东拉西扯,“孙瞎子其实不瞎,这家伙闲时拿树枝拿棋子拿石头,都能算命摆卦。嘿嘿,说来他嗜棋如命,却跟几位前辈一般,疯疯癫癫,有时喝醉了便跟我说,这些玩意说穿了全是骗人的把戏…”百里淳和耶律瀚海听他借口骂自己疯疯癫癫,不由眉头微皱,燕老鬼和钟离轩却笑嘻嘻地不以为意。
完颜亨望着卓南雁道:“我之所以让你来龙吟坛,便是看中了你的棋艺,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说着目射精光,紧紧注视卓南雁,沉声道,“自今日起,《灵棋剑经》便交由你手,盼你早日解悟此经。”这回轮到卓南雁心神剧震了,他甚至想上前拥抱一下这个杀父大仇人!
“楼主!”耶律瀚海却踏上一步,道,“南雁虽是悟性高,棋艺精,但剑学未必高深。不如让钟离、百里和老燕跟着一同参详。”完颜亨瞧他一眼,道:“难道你不想跟着同参?”耶律瀚海斯斯文文地笑道:“《七星秘》之中的丹经就够瀚海参悟半生。瀚海对这剑经兴味不浓,只望诸位早日破解剑经上的内功之秘,我也得早一日修炼天衣真气!”完颜亨沉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道:“好,便让四人同参!只盼着你们早日参透天衣真气!”阁楼内的几人听得完颜亨再次提及“天衣真气”,脸上各自掠过深浅激越神色。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九节:难寄相思 巧窥仙经
“掰着指头算来,他进龙吟坛已经十四天啦,却一次也不来看我!”完颜婷静静坐在灯前,任由两名侍女梳洗摆弄自己的秀发,心内却觉无尽的懊恼和委曲,“这浑小子,心里面根本没有我!”偏偏这心里话却不能跟任何一人说。她幽幽望着那薄绢灯罩后跳耀的烛火发呆,感觉自己的心象给一张看不见的网捆住了,愈是挣扎,愈是无奈。
“郡主,”黎获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道,“我将余孤天带来了。”完颜婷才觉出那烛光有些刺目,缓缓垂上美眸,尽力使声音回复往日的平淡冷傲:“叫他进来,你下去吧!”黎获应了一声,大步退去。
珠帘一挑,余孤天轻轻走了进来,低头翻着眼向上偷望过去,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头如云秀发,黑瀑般地垂在红艳艳的灯光下。一位娇小侍女一手捧着长发,一手拿着象牙梳子,正给完颜婷精心梳理。那墨玉般的长发显是刚刚洗罢,还带着水珠,光闪闪的有若暗夜中的妩媚精灵。余孤天心中发颤,霎时只觉喉咙里热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用“绿云扰扰”来形容女子的头发,又想古来那个“发长七尺,光可鉴人”的美人张丽华的长发,只怕也没婷郡主的秀发这般美。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却见完颜婷手托香腮,正自斜倚在软榻上对灯沉思,余孤天双目闪光,抓紧时机死力盯着那紫色绣花锦袍下起伏有致的秀美娇躯。
“你过来!”完颜婷却忽地转过脸,正揪住他那放肆的目光,不由挑起了秀眉低喝了一声。余孤天听她美如天籁的声音中隐含不悦,心中一抖,急忙躬身走上两步,颤声道:“属下、属下…”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挨了完颜婷一记响亮的耳光。一种火辣辣的痛从脸上直窜入心底,余孤天心底忽觉羞愧无限:“她美得天仙一般,我这么放肆地盯着她,实属不该!”但羞惭之余,竟又隐隐觉出一阵奇异的畅快。完颜婷冷冷道:“知道自己为何挨耳光么?”余孤天见她玉面含霜,愈发美得不可方物,脚下发软,几乎跪倒,颤声道:“是,属下罪该万死!”
一个伺候她洗漱的侍女这会捧着个金盆过来,完颜婷伸出纤纤玉手,向盆中探去。余孤天躬着身,又忍不住翻着眼盯着那双玉手看。“水凉啦,怎么侍侯的!”完颜婷娇斥声中,又甩出一记响亮耳光。她也觉着这些时日自己脾气躁了许多,但满腔幽怨之下,硬是碍不住性子。那侍女脸上生痛,却不敢言语,虾一样弓着身子用银瓶往金盆里注上热水。
余孤天忽然有些失望,暗想:“若是她这纤纤素手,再热辣辣地打我一下,那又该是何等滋味?”奓着胆子趋上半步,躬身道,“不知郡主传属下前来,有何吩咐?”完颜婷的玉面忽然飞红起来,犹豫片晌,才道:“让你这小鱼儿来,自然是有事相求!”余孤天见了她那妙目流波的娇羞神态,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便是她叫我去赴汤蹈火,我也不皱一丝眉头!”当下挺胸道,“只要为了郡主,余孤天甚么事都做得!”
“真的么,”完颜婷轻咬了下樱唇,道,“我要见见他!”余孤天一愣,道:“郡主要见谁,属下这便去唤他。”完颜婷明眸微嗔,道:“若是这么容易,还用得着你来叫么!”余孤天瞧见她那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却陡然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轻声道:“郡主是想见…南雁?”完颜婷颊上红霞飞扑,轻扬起秀眉,道:“是啊,还是你这只小鱼儿最机灵。南雁…这浑小子眼下在龙吟坛里,也不知抽空出来陪我玩耍,你偷偷混进龙吟坛,给他捎个信儿,让他出来见我!”
余孤天盯着那白如珍珠的贝齿和红若樱桃的芳唇,几乎便要脱口叫道:“他没空陪你,我来陪你玩耍便是了。”但终究没这胆量,只轻声道,“那龙吟坛隐秘得紧,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完颜婷笑道:“别人不知龙吟坛在哪里,我还不知么?只是龙吟坛里面的老家伙能耐太大,我可没本事混进去。我瞧你这只小鱼儿功夫挺俊,明儿我带你到那龙吟坛外,你趁黑窜进去。”
暖阁内泛着淡淡的馨香,余孤天的心给那股香气熏得飘忽忽的,但听得完颜婷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心还是突地一颤,摇头道:“王爷有令,那龙吟坛…擅入者死!”
推三阻四,婆婆妈妈,哪里有半分男子汉的气概。I脸一扳,挥手道,“你不去便算了,明儿我让黎获去。”余孤天听她说自己没有男子汉气概,不知怎地,胸中竟腾起一股热气,踏上一步,叫道:“好,属下甘愿前去!”完颜婷转怒为喜,笑道:“好啊,这才是我的好鱼儿!”余孤天抬头瞥见她皓齿微嫣的美艳神色,霎时心底剧震,暗道:“若是常常这样见她笑语盈盈,该有多好!最好卓南雁一辈子躲在龙吟坛内不出来,她隔上几日,便这样软语温存地前来求我。”
完颜婷却心满意足,翻起玉手,由那侍女拿香巾轻轻擦拭。余孤天见那双手欺霜赛雪,春葱欲折,说不出的白润好看,不禁眼神发直,忽然想:“若是这时我对她说,须得让我给她擦拭双手,才给她去龙吟坛冒险。她会不会答允我?”跟着不由幻想起手指抚摩那玉手的滑润感觉,只觉呼吸都发紧了。完颜婷抬头见了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不由蛾眉再蹙,嗔道:“你又发什么呆!”
这轻轻一喝,登时惊得余孤天满面通红,一点点的勇气也烟消云散,忙躬身道:“是,属下…一时失神!”完颜婷倒格格一笑,忽然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拍,笑道:“小鱼儿就是有趣,动不动就脸红,跟个大小姐似的!”余孤天给她温软的柔荑抚在脸上,便觉鼻端掠过一丝幽香,又见她浅笑轻颦,更是心旌摇曳,急忙凝定心神:“完颜冠啊完颜冠,你是完颜阿骨打的英雄子孙,怎能在她面前失魂落魄!这般无赖的好色神情,若给她瞧在眼内,没的里丢了祖宗的脸面!”
“好了,你去吧!”完颜婷却挥了挥手,道,“回去好好养精蓄锐!”余孤天意犹未尽,迟疑着还想跟她再待上一时半会。完颜婷却将玉手连摆,道:“去吧去吧,等我瞅好了机会,便让黎获去唤你。”余孤天听她声中似有不耐,不敢停留,恋恋不舍地退了下去。
完颜婷幽幽的目光却掠过余孤天消瘦的背影,又落在那抹跳越的烛光上,轻轻道:“浑小子,你当真忘了我么?”
原来施屠龙所得的神奇剑谱《忘忧棋经》所缺的部分,正是龙吟坛中的这本《灵棋剑经》。当初完颜宗弼大遣金国武士到泰山抢夺王冲凝遗着,历经辛苦终于搜出了那套《七星秘》和《冲凝仙经》。却有一位泰山上的老道士跟金国武士拼死抢夺,那《七星秘》之中的《忘忧棋经》给两人扯破。剑经前面几页的剑诀总纲、内功的筑基之法和后面的数十招剑谱被老道士夺走。那金国武士只得了当中的一部分,便是眼下龙吟坛中的残本。只是书面已毁,金国武士一直不知此这剑经名称,后来完颜亨的师叔金国武圣完颜摩诘翻阅《七星秘》总纲,得知这剑经与棋道干连甚大,便命名为《灵棋剑经》。
那泰山老道士虽然夺得前半部剑经逃走,却已伤重不支,被剑狂卓藏锋救下后,未及说明剑经之秘,便溘然而逝。后来卓藏锋便将这老道士遗下的《忘忧棋经》赠与了施屠龙。施屠龙以绝大智慧,依照前面的剑诀总纲,终于破解了这残缺不全的神秘剑经,练成了忘忧剑法。当年王冲凝以易学和棋理融入剑法,精微通玄,当今之世,也只有同样深明易学、棋理和剑法的施屠龙才能领悟贯通。只是施屠龙却总觉自己这忘忧剑法虽然精奇,却因缺少了中间的几张修炼图谱,难至绝顶境界,数十年来总以未窥这剑经的全貌而抱憾。
卓南雁虽然不明了这其中的许多关联,但心中也隐隐猜到,这《灵棋剑经》只怕就是师父日夜思念的《忘忧棋经》的下半部。随手翻阅之下,只见剑经前面记的是《九宫后天炼真局》、《太极顺逆局》、《水火匡廓局》和《三五至精局》四张内功密图,后面更有施屠龙梦寐以求却又未尝得见的三十余招剑式图谱。这些剑招全依“大局在胸,洞察入微,避实就虚,应机而动”的剑诀总纲,招招精奇入微。
当下卓南雁便在龙吟坛的剑阁内如饥似渴地潜心练功,越练越觉那灵棋剑经精妙无端。四张内功密图之中,《九宫后天炼真局》讲究炼神还虚,与天地合一。《太极顺逆局》等三图却道破炼虚合道、复归无极的大道。那一幅《九宫后天炼真局》,虽然他
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几眼便有感应,但要尽数领悟,却非朝夕之功。他昏颠倒地足足钻研了十余日,才始有小成。
剑经上的内功以棋理、易学演述武学,钟离轩、百里淳和燕老鬼三人因没见过前面的炼气局和炼神局两张图谱,便始终揣摩不透那头一张《九宫后天炼真局》,内功既然不明,后面的剑招更是索然难解。三老见卓南雁练功兴致勃勃,纳闷之余,均有几分鄙夷不信:“这小子年纪轻轻,我们这些老妖精都不明了的精深功法,他能参悟几成?”钟离轩三人素来眼高于顶,若是让他们向卓南雁虚心请教,只怕比要了他们的老命还难。既然这剑经上的内功难明其要,三人索性表面上做出一副不屑之状,来剑阁翻阅剑经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
卓南雁见了三人模样,心底暗笑,乐得一人读经练功。只是练罢了头一张图谱之后,越向后练,遇到的易学越是精深。勉力练到了《太极顺逆局》,便开始难以尽数参悟。太极顺逆局共分五层,由最下一层“玄牝之门”,循道家“颠倒颠”之理直炼到最上一层“复归无极”,讲究取坎填离,阴变阳合,引用的都是易学妙理,委实深奥难解。卓南雁暗自后悔当时没有向师父多学些易理玄学,眼见这三张图谱难以尽数领悟,只得生吞活剥地记入脑中,跟着跳过内功修炼,直接看后面的剑法。
好在这剑招却与忘忧剑法一脉相承,卓南雁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兴致一起,便在剑阁外信手演练。他知道龙吟三老均是暗怀机心的深沉之辈,所以每次练剑时便只求神似。百里淳等人冷眼旁观,见他兴致昂然地演练一些似是而非的剑招,心下均是嗤之以鼻:“这等剑招乱七八糟,比之剑经上所载,更加的异想天开,岂能用于临敌对阵。这小子果然只是个纸上谈兵的虚浮狂生。”
不知不觉之间,半月时光匆匆而过。卓南雁潜心练功之余,心中最想的便是两件事:那部记载着天下第一神功“天衣真气”的《冲凝仙经》和那涉及江南大宋安危的龙蛇变之秘。有几晚,他趁着夜深人静在坛内乱闯,只盼着能寻到那部仙经,但坛中道路生、死、休、伤诸门的方位设置大违寻常阵法常理,其中变化的精微之处,竟非一时三刻便能推算清楚的。饶是卓南雁自恃精通阵法,几次夜探,却险些给困在阵内。
这半月之间,完颜亨倒是来过几次,却只问几人内功修炼的进境,对武功之外的事决口不提。卓南雁难以探得龙蛇变之密的半点风声,却也不愿完颜亨知道自己习练忘忧剑法的进境,只是将练功中遇到的易学难题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完颜亨眉头紧锁,却不多说什么。
眼见着《冲凝仙经》和龙蛇变之密一时都难以寻出头绪,无奈之下,卓南雁只得将心思全放在忘忧剑法的修炼上。跟他共同参悟剑经的三老之中,百里淳早就跟他结下了梁子,钟离轩性子沉默,终日只知若痴若狂地苦练指功书法。只有燕老鬼时时跟他说上一阵子话,却只谈书画,不论剑法。卓南雁对书画是十足的门外汉,但眼见燕老鬼性子豪爽,便也乐得陪着他东拉西扯,几日之后,对顾恺之、吴道子、“拖枝马远”、“曹衣出水”等画师画理居然也能说出些门道来。燕老鬼兴之所至,竟将“九妙飞天术”的绝顶轻功传了给他。
龙吟坛内的日子寂寞而又漫长,便如庐山深潭中清澈的潭水,没有一丝波澜,却永远看不到底。卓南雁愈发思念起林霜月来了,有时夜深人静,他就捻着她送他的那冷玉箫幽幽地发呆,暗中咀嚼在金陵覆舟山匆匆一聚时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那玉箫洁白如雪,依稀便是林霜月那身窈窕的白衣。
他也常常握着箫,在心底跟林霜月说话,并总能“说”出些有趣的话来。有一次他兴之所至,忽想:“月牙儿这名字谁都叫得,我该当给你起一个只有我叫得的名字。嗯,小时候,你叫月牙儿,这时长大了,月牙儿该变得圆了,那就叫…小月儿!”他心内暖暖的,颇为自己想出的“小月儿”这名字而得意。那箫在他手中久了,凉中便透出一股温润来,似是他的小月儿正跟他脉脉轻语。
一晚明月初上,卓南雁正在剑阁外挥剑苦练,忽听身道:“身居北斗星杓下,剑挂南宫月角头。南老弟月下练剑,好兴致好风采呀!”却是耶律瀚海摇着羽扇,脚踏月光缓步而来。这时已是十月寒天时节,他却还好整以暇地手挥羽扇,更显得有几分飘然出尘。
龙吟四老之中,只耶律瀚海自愿不练这《灵棋剑经》,卓南雁虽知此人心机颇深,但觉他外表谦雅,倒还可爱一些,当下收剑笑道:“原来是耶律先生,晚辈班门弄斧,倒让先生见笑啦。”耶律瀚海将大扇一摆,指着天上月亮道:“如此明月如此夜,南老弟可有兴致踏月一游。”卓南雁将长剑往地上信手一抛,哈哈笑道:“闲来无事,正好随先生赏月。”心下却却暗自戒备,“这厮当日让钟离轩三人跟我同参剑经,自己却知难而退,实在是个厉害人物。今晚来找我,只怕没安着什么好心。”
“这个‘闲’字说得妙,”耶律瀚海跟他并肩踏着地上枯瘦的树影,缓步而行,口中笑道,“当年东坡先生文中曾说,何夜无月?何处无绣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贫道在龙吟坛内,终日里除了跟楼主谋划天下大事,便是苦练丹功,闲时是越来越少啦!”这耶律瀚海见识广博,出口成章,平平常常的一句话给他引经据典地说出来,便让人耳目一新。卓南雁跟他随口言笑,倒也觉得兴致盎然,
果然耶律瀚海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之后,忽把话锋一转,道:“老弟用功如此之勤,这套剑法只怕已被老弟参悟了十之七八了吧!”卓南雁脸上仍是一团淡淡笑意,道:“耶律先生过誉啦。这剑法高深莫测,更参杂了不少易学,委实奇妙难解。耶律先生精通丹学易理,若是习练此剑,说不定能独领风骚。”
“惭愧,贫道通晓的只是黄白烧炼的丹理口诀,若把这些东西当作易学,只怕会笑煞古人了。”耶律瀚海笑着一摆羽扇,指点着明月下参差的树影,“当年造这园子的人,才是易学名家呐!这龙吟坛所处之地原是故辽南京一位王爷的旧宅,后来楼主修葺龙吟坛时,请来这位异人,他略逞手段,稍加禁制,仅用了三月功夫,便造成了这园中藏阵、阵中有园的龙吟坛。”卓南雁于深夜之中,几次破阵不得,早对这布阵之人佩服无比,这时忍不住问:“这人当真了得,不知是谁?”
“便是有‘易绝’之称的邵颖达。他是大隐隐于市,就在这中都闲居。除了他,还有谁能在三月之内,建成这‘龙盘虎踞’的龙吟坛。”耶律瀚海的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崇敬之意。卓南雁听得“易绝邵颖达”之名,心中也是一震,道:“早听说易绝邵颖达为精通易学的高人,何不请他来参悟这门灵棋剑经?”
“邵颖达脾气怪异,谁能请得动他!若非当年欠了楼主一个人情,他是决不会劳神费力地来此建坛的。况且,他只精易学,不会武功,这精妙剑经,他未必参悟得透。”说到这里,耶律瀚海目光熠然一闪,“眼下破解剑经的重任,便全落在老弟身上了。只盼着老弟早日参悟此经,我等也得早日能修炼天衣真气!”
卓南雁心中一动,却若无其事地道:“我也盼着早日一睹《冲凝仙经》的真面目,只是这剑经如此精深,要尽数领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耶律瀚海蓦地凝住步子,沉声笑道:“老弟当真想看看那《冲凝仙经》?”卓南雁也转过头,望着他笑道:“我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没一刻不想!”
“老弟既如此痴迷,我倒可以带老弟先去见识一番。”耶律瀚海脸上皱纹慢慢展开,笑道,“当年楼主命我看护仙经,这《冲凝仙经》眼下便在贫道的丹房之内!”卓南雁砰然心动,却盯着那两道幽潭般闪烁的眼神,笑道:“若是当真如此,先生岂不早就修炼了,何须巴巴地等我破解那剑经上的武功?”
耶律瀚海笑道:“老弟有所不知,当年我们四人在楼主跟前立过重誓,不得楼主准许,今生今世决不翻看仙经一眼!但老弟便不同啦,你眼下也是龙吟坛内的一位长老,又没立过重誓,潜心精研《灵棋剑经》之余,偶尔翻看几页仙经,这叫‘以经解经’,便是给楼主知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耶律瀚海见他不语,又微笑道:“贫道此举,其实也是颇有些私心。只盼着老弟看后,能籍此
记载的仙家无上武学,尽早参悟灵棋剑经,我等不就言顺地修炼天衣真气了么!”
“哪里有这样的好运从天而降!这老狐狸不知安的是什么心,但必然不是好心!”卓南雁脸上微笑,心下却念头连转。此刻若是换作胆小怕事的余孤天,必然畏缩不去。换作心细如发的叶天候,也必会以谨慎为上,借口推脱。偏偏卓南雁性子跳脱,疏狂不羁,越是寻常人眼中的艰难险急之地,他越要做上一做,闯上一闯。这时心内电闪之下,终究是冒险好奇的本性占了上风,当下却作出一副愁眉苦脸之色,道,“听说那天衣真气乃是天下第一邪功,连武圣完颜摩诘也死在这邪功之上。我若看了仙经,一不小心练了那天衣真气,岂不就坏事了!”耶律瀚海皱眉道:“摩诘老人年岁已高,破解这仙经之时,已近百岁高龄,他这仙逝,其实与修炼天衣真气没甚干系。世人愚痴,以讹传讹,何必放在心上。”卓南雁眉头紧锁,终于长叹道:“好,为了让四位长老早日如愿,我便冒一回险,去先生的丹房里去见见世面!”
耶律瀚海哈哈一笑,大步流星地当先领路,转了两个弯子,便来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跟前。这院子也怪,高可丈余的围墙四合,却没有大门。耶律瀚海转到东首,默算方位,才带着他飞身跃入。院内是一排明暗相连的屋宇,耶律瀚海带着卓南雁径自走入居中的一间大屋之中。
卓南雁进得屋来,先闻得一股刺鼻的丹药气息,又见屋中摆满瓶瓶罐罐,知道这里必是耶律瀚海盛放丹药的丹房了。他童心忽起,忍不住挖苦道:“耶律先生,你拿这些玩意,当真能炼出仙丹来么?”耶律瀚海神色一变,随即笑道:“金丹乃虚妄之物,自古服食仙丹而死者数不胜数!但烧炼金丹也非一无是处,诸如七星丹、红升、紫金霜这些救人性命的医家名药,便是在炼丹之时凑巧制出来的。楼主命我在此炼丹,实则是为他配制各种奇妙药物…”卓南雁心中大奇,正要再问。耶律瀚海却自觉失言,请他在屋中稍坐,便转入内室去了。
再出来时,他手中却必恭必敬地捧着一方石盒,肃然道:“《冲凝仙经》本来在龙吟坛内的经阁之中存放,只因当年生出一桩盗经之事,楼主为防万一,才命我看护此经。”说着将石盒放在卓南雁面前,笑道,“贫道曾发重誓,不得私阅仙经。请老弟慢慢过目,我在外屋书房相候!”卓南雁见他转身要走,忽道:“耶律先生,不如我将这仙经抄录一份给你。你立的毒誓只说不能翻看仙经,看看这仙经副本,也不算违背誓言!”耶律瀚海白皙的脸上掠过一丝红光,终究摇头道:“真本也罢,副本也罢,终究是看,天地鬼神,岂可欺乎?”忽然低声道,“我带老弟来此,已是甘冒大险,老弟万万不可造次,私自抄录副本!”将手一拱,转身出屋。
屋内只剩下卓南雁一人。孤灯闪烁,药香浓郁,便在这神秘而又静肃的丹房之中,卓南雁打开了万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石盒。略显古旧的经书映入眼内,头一页上却是一行力足筋丰的颜体书法“冲凝仙经,摩诘老人谨录”。卓南雁少时也学过颜真卿的书法,却自度一辈子无法写出如此遒劲磅礴的字来,知道这便是完颜亨的师父武仙完颜摩诘苦参后得出的真本。
耳听得外屋响起时隐时现的轻微脚步,显是耶律瀚海正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蓦地他心中一动:“原来如此!这白脸道士心里想练这天衣真气,想得要死,却又怕落得跟摩诘老人一样走火入魔的下场。便想先找个人先练上一年半载,看看有无凶险!嗯,这个人可不能从龙吟四老里面找,万一这仙经效验如神,修炼者武功大进,必然会将他比了下去。我南雁却是个冒失小子,年幼识浅,功力远不及他,正好给他拿来验看这仙经成色!”
虽知耶律瀚海不怀好意,卓南雁却也丝毫不惧,暗道:“管他是福是祸,老子好歹先瞧瞧这仙经是什么模样,让这多武林高人眼红心跳!”信手翻开头一页,却见经书上有大小两般楷书,大字颜体楷书想必便是《冲凝仙经》的原文,下面的小楷就是摩诘老人去芜存真的批注了。
南雁所学的全是道家武功,看这道家的《冲凝仙经》费力,却见这仙经开始便惊世骇俗,罗列了“斋戒、辟谷、吐纳、息心、导引、采补”等二十四种世间寻常修炼之法,并全斥之为“旁门小法,歪门邪道”。卓南雁心中大奇:“这大话说得有些过了,世间任一门派的武功,都离不开这二十四种修法,怎地都成了旁门左道?”匆匆翻过这几页之后,读到“炼形住世炁为先,炼炁超凡时为先”时,却见摩诘老人的批语是“修真之士蹉时乱日,不见尺寸之功者,以其不知时不识炁也,修习天衣真气,正当从此处着眼。”心中一震:“这下面的便是天衣真气的炼法了!”当下一字一句地凝神细读。
不知不觉之间,这一夜时光已如飞而过。耶律瀚海却在外面轻轻扣门,卓南雁才知天将放明,只得恋恋不舍地合上经书。耶律瀚海推门而入,笑道:“老弟看够了么?”卓南雁见他笑得不怀好意,口中道:“囫囵吞枣,不大过瘾啊!”耶律瀚海道:“无妨,自今而后,老弟每夜均可来此读经。”卓南雁笑道:“那可要多谢先生了。小弟倒想先练练这天衣真气,若是没甚凶险,便将这功法传给先生。那是我传给先生的,可不算先生违背誓言!”
耶律瀚海给他一语点破机心,神色一紧,但见卓南雁满面天真的笑容,心中才稍稍一松:“这小子只是无意言中,未必便看破老夫的用意!”当下笑道,“这倒不忙,只是这坛中道路错落,不识进退口诀者只能原地打转。我这丹房外的大院更是机关重重,若是跃进来的方位稍有差池,便会引发毒弩乱箭。小弟以后每夜来此,须得记住进退口诀…”就将口诀传给了卓南雁。卓南雁粗通阵法易学,听这口诀要言不繁,更对易绝邵颖达多了数分佩服,又依着耶律瀚海之请,发誓赌咒,不将暗中读经之事外传,才匆匆赶回剑阁。
“前面的大园子便是龙吟坛了,那浑小子该在一处叫‘剑阁’的地方练功。”完颜婷勒住追风紫,低声对身旁的余孤天道,“坛内的道儿纵横交错,据说是个古怪阵法,你可要记好进退口诀!”余孤天在沉暗的暮色里点点头,举目望去,却见一座高墙围绕的大园子肃穆地挺立在幽暗的苍溟下,一颗心不禁紧了起来。
完颜婷低声道:“你下了马,轻轻摸过去,捡树木最多的地方翻进去。你这匹马我给你带回去。快去啊,犹豫什么!”余孤天应了一声,却颤声道:“万一、万一给他们捉住,郡主可要保我出来!”完颜婷玉面一红,道:“没用的东西,又怕了不是?哼,便是我让南雁那浑小子去闯皇宫,他都不会皱半分眉头!”余孤天见她眼中闪过鄙夷之色,猛一咬牙,默不作声地飞身下马,疾奔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止住步子,回头向完颜婷望去。
“又怎么了?”完颜婷见他婆婆妈妈,几乎便想提鞭子抽他。“郡主,”余孤天的眼睛在昏黑的沉暮中闪着光,低声道,“这些日子,你瘦得多了!”说完这话,随即转身飞奔。
完颜婷一愣,忍不住伸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暗道:“都道相思最苦,原来这就是相思的滋味!浑小子,你…你也会这般想我么?”惆怅无语之际,两行不争气的清泪蓦地夺眶而出。
余孤天飞身跃上高墙,忽一抬头,却见头顶的天宇苍暗廓寥,他陡地觉得人生无尽的虚幻,忍不住心下苦笑道:“去吧,便给他们抓住了、打死了也好…起码让她想起我时,一辈子心内不安!”虽然心底这么想,翻身跃下之际还是轻得不能再轻。
园内老柏高耸,怪石斜卧,一切全笼在初冬浓浓的暮色里。余孤天望着四周若隐若现的嶙峋怪石,心又突突地跳起来,当下尽力将轻功提至十成,起落如风,四处寻找剑阁。但坛内的设置古怪之极,余孤天对阵法和易学只算一知半解,完颜婷教给他的那几句进退口诀本就半生不熟,这时惊惶之下,运用越发费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余孤天顺着一条岔路奔突多时之后,忽然发觉自己又绕回了原处。“难道是口诀不灵?”他的额头上已挂满了汗水,抬头望着头顶初升的明月,心底越来越怕,“这龙吟坛怎地这么大?左右是找不到剑阁,不如…不如先回去吧!”正要挪身奔回,忽听身后传来铮铮铮的三声铁瑟鸣响。
余孤天却见月光朗照下的老柏树前坐着个长发老者,正在抚瑟。明月高林,独坐鼓瑟,显得说不出的飘然出尘。余孤天见这老者一副心思全在古瑟上,心中暗叫侥幸,悄悄到一块大青石后,蹑足退去。猛然间却听那瑟声一变,音韵缥缈恍惚,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杀冷肃之气。余孤天耳中一震,蓦觉四肢酸软,心底也腾出一股万念俱灰的冷寂来。
“这瑟曲有鬼!”余孤天久随“洞庭烟横”林逸烟修习魔功,见识过人,一惊之下立时警觉,急忙凝气调神。忽听那老者嗤的一声冷笑,瑟声陡然大了数倍。余孤天眼前猛地闪过无数幻相,先是风卷残荷,万物飘零,跟着高山摧裂,海水枯竭,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瑟曲中崩坏。
这弹瑟的老者正是百里淳,他发觉偷偷潜入龙吟坛的余孤天后,心下大喜:“这小子身法不错,正好给老夫试试瑟功!”指上暗运玄功,枯木禅曲嗡然而发。余孤天的心也随着越来越紧的瑟声拼力跳荡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皮肤、肌肉竟也飞快地在瑟声中片片剥离,片刻功夫双手双臂上便只剩磷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