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候满面尴尬,觑了眼完颜婷,忙道:“非也,龙吟坛内四位长老都是世间高人,叶某武功低微,如何能与高人并列?在下恭掌凤鸣坛主之位,已是王爷的大力栽培。”
卓南雁深厌他终日冷眼盯着自己的那副阴沉模样,此时难得见他神色紧张,心内大乐,转头低声对完颜婷道:“郡主,叶先生其实本想说,他武功精妙,毫不弱于龙吟坛那些高人,恭掌凤鸣坛主之位,实在是大材小用,说来说去,还是怨王爷信他不过。”叶天候双眉一竖,随即又神色如常,微笑不语。完颜婷轻笑一声,啐道:“又来拿叶先生开心了?”转头问道,“对了,叶先生,龙吟坛内到底都有什么宝贝?”
叶天候手拈长髯,沉吟道:“龙吟坛内称得上宝物的东西甚多,但最让习武之人心动神摇的,却是宋初名道王冲凝留下的两件稀世奇珍《冲凝仙经》和《七星秘》了!”
完颜婷忍不住道:“王冲凝,这名字好熟?”叶天候笑道:“王冲凝在宋太宗年间打遍天下无敌手,与辽国比武三次,从无败绩,世称‘武仙’,王爷跟郡主必曾提及此人!”完颜婷啊了一声,道:“父王是说过,却说得不细。嗯,这人是武仙,难道功夫比父王还高么?”
叶天候呵呵笑道:“冲凝真人早已作古,这可难以比较了。不过当今之世,吴山鹤鸣、狮堂雪冷和洞庭烟横均与王爷并称一时,便是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禅圣,亦可与王爷一搏。冲凝真人在世时,普天之下,却从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说到这里,忽然瞥见卓南雁口角露出一丝坏坏的笑意,忙又叮上一句,“便是王爷平生目视云汉,对冲凝真人也佩服得紧!”
卓南雁本要趁机讥讽他“厚古薄今,不将王爷放在眼内”,但见他满面戒备之色,心底暗笑之余,倒正色问道:“属下一直不知那《冲凝仙经》的来历,还有坛主说的这王冲凝跟辽国比武的事,也不知详情如何?”
叶天候呵了口气,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大辽统和年间,宋太宗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与大辽激战数次,却是互有胜败。朝廷开战,两国的武林人士和江湖帮派更是视若仇敌,相互仇杀不断。到得后来,宋太宗与萧太后息战,两国武士却摆起了擂台,由江湖间的暗斗转为明争。那是在大辽统和八年,两国武林人士约定在那年秋天,便在雁门关下,办一场武林大会,双方各出五名高手对决,说好点到为止,不可伤及性命。”说到这里,叶天候张开一双细目,问:“你们猜猜,这一场大仗打下来是谁赢了?”
卓南雁张口便想说:“自然是宋国胜了!”但话到口边,却强自顿住。完颜婷却想也不想地道:“宋人懦弱得紧,那一战多半是辽国胜啦!”叶天候笑道:“郡主高明,一猜便中!那五场激战下来,大宋国竟然一场未胜,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宋人输了,自然不服,约定好两年之后再来比过,辽国武士大胜之后,也是意犹未尽,就应承下来。可是两年之后再比,宋人虽然胜了一场,但终究还是连输四阵,只得厚着脸皮约定再比。”
“这一下子就惊动了大宋的皇帝佬宋太宗,觉得这比武虽然是民间所为,可是这么一输再输,终究是有辱国体,便暗中诏命寻访武学高明之士。这一下子便将那位名叫王冲凝的道士给挤到了江湖上。这王冲凝来历非凡,据传此人在华山之中以无上机缘,得遇道家半人半仙的纯阳祖师吕洞宾,学得仙家无上武学。只因他留心世事,少了些出世之心,后来纯阳祖师干脆让他下山去到人间成就一番事业。”叶天候口才甚佳,说起来滔滔不绝。
完颜婷听得痴痴如醉,不禁侧过娇躯,轻倚在卓南雁身上。卓南雁虽知这郡主美艳大胆,但当着叶天候的面,却不禁俊脸发红,只是这时也不便躲闪,只得大张双目,装作听得入神,身子一动不动。晨风不住将完颜婷的秀发吹起,轻拂着他的脸颊,鼻端更是幽香时闻,他心内不禁暗生懊恼:“卓南雁啊卓南雁,你的仇人是完颜亨,可不是这个完颜婷。既然你跟她流水无情,适才又何必对她风言风语!”
叶天候老于世故,咳嗽一声,只作不见,接着道:“这人的武功源自仙学,融会各家,端的厉害非凡,在雁门大会上一展身手,登时连败五位大辽国的绝顶高手,宋人终于得偿所愿地赢了一回。辽国武士输了之后,自然也是不甘心,回去相互钻研,勤修苦练,但两年之后再比,却觉得和这王冲凝的武功相差越来越远,这一次败得更是一塌糊涂。这下子王冲凝的名声大振,江湖中人咸以‘武仙’称之,更时常给宋太宗请入宫中讲经论道。据说冲凝真人最擅的便是‘天衣无缝,无坚不摧’的天衣真气,任是世间何等高手,也难在他手中抵挡十招。”说到这里,叶天候终于长叹一声,“可惜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绝顶高手,后来却被大宋君臣合谋毒死!”
“毒死啦?”完颜婷惊呼道,“他不是给大宋国立下大功的人么,怎地…”卓南雁想起岳飞的遭遇,心底怨气陡增,冷哼道:“鸟尽弓藏,收拾功臣,想必是赵宋帝王的拿手好戏!”
“冲凝真人之死,却非鸟尽弓藏,而是跟宋真宗的泰山封禅有关。”叶天候的面色也阴郁起来,道,“那宋辽的雁门比武,打了不到十年,宋太宗驾崩,真宗继位,随即两国兵戈再起,这比武自然也就止歇了。但宋真宗疆场上屡次败在萧太后之手,好不容易御驾亲征,弄来个‘澶渊之盟’,却还要年年向辽国交纳岁币。宋真宗自此厌于言兵,为了粉饰太平,便想出了泰山封禅这么一着。先是宋真宗自言梦见天神赐‘天书’于泰山,随即奸臣王钦若便跟着伪造了两套狗屁‘天书’。
“但真宗君臣也知道,泰山出现神赐‘天书’这事,虚无飘渺,难以使百姓尽信,最好有个德高望重的仙道之流进表歌功颂德。说到德高望重,天下名声最盛的道士自然便是其时隐居泰山的‘武仙’王冲凝了。却万万没料到,这王冲凝却是个性子耿介的狂狷之流,对宋真宗玩的这套玩意不以为然。王钦若屡次规劝他出山进表,他却斥之为欺世盗名,推脱不出。栖隐泰山的武仙真人居然说泰山的‘天书’是‘欺世盗名’,这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只怕天下人都会笑话死了真宗君臣。王钦若恼羞成怒之下,只得派人毒死了冲凝真人。”
完颜婷美目发怔,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沉了沉,才道:“这冲凝真人也是,便上个表,胡乱唱和一番,不就是了?何必为此陪上性命!”卓南雁心底郁闷,轻轻转离完颜婷的娇躯,徘徊几步,忽昂首道:“若是我,说不定也会跟这王冲凝一般,宁愿去死,也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愚弄天下!”完颜婷亦怜亦嗔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我早说过,你是一个呆子啦!”
“南老弟的心思竟跟王爷一般,”叶天候却眼若电闪,打在卓南雁的脸上,沉沉笑道,“当时王爷与我论及此事,说的话也与老弟一般无二。王爷还说,王冲凝不是仙道,而是英雄。自古英雄,不容于世!”卓南雁蓦地想起完颜亨直面金主完颜亮时,那种不屈却又无奈的神色,忍不住在心底呵了口气:“自古英雄,不容于世!王冲凝确是个宁折不弯的英雄,但完颜亨呢?”脸上紧了紧,才道,“这故事有些悲凉,想必冲凝真人虽死,却留下了这《冲凝仙经》了吧?”
叶天候叹道:“冲凝真人虽死,却留下两件仙家武学至宝,便
十八卷《七星秘》和一卷《冲凝仙经》!传说王冲少之时,痴好武学之余,更于琴棋书画均有浸淫,造诣颇深。后来他入华山求道,以无上机缘得遇纯阳祖师吕洞宾,修习天元丹法。但他修道之余,便将少时所习和仙学妙理融会一处,分作棋、书、画、丹、医、阵法、鼓瑟七种艺业,录成二十八卷的武功精要,这便是《七星秘》了!”
“金丹可强身,医术能疗伤,阵法么,可以困住敌人,”完颜婷也不禁听得悠然神往,又问,“但下棋鼓瑟的,又怎地会是精深武功?”叶天候笑道:“这《七星秘》,我也无缘得见。只是听人说,冲凝真人年少时棋艺精妙,研习易理之后,以易入棋,以棋演剑,旁出一门精妙无端的灵棋剑法。他书法也是出神入化,《七星秘》中有书法《登真太清篇》,便是一套上乘指法。至于瑟、画诸艺,想必也大致如此!”
完颜婷“啊”了声,美目大张,道:“怪不得上次跟爹爹进龙吟坛,见到有两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一个一边吟诗,一边作画。一个痴痴地只向空中比比划划,想必练得就是这《七星秘》上的功夫!”说着凝眸瞥了卓南雁一眼,道,“你若真去了那里,少不得也变得如此疯癫。”卓南雁却是双目放光,暗道:“如此奇功,倒真该去见识见识!”
只听叶天候又道:“但着述《七星秘》时,王冲凝修仙不久,悟道不深,经中所载武功只是妙在广博精奇,若以惊世骇俗的效验而论,却远远不及《冲凝内经》了!写这《冲凝仙经》时,王冲凝已随吕洞宾悟道有得,又经数年比武磨练,神功大成,这才隐居泰山,着成此经,可谓字字珠玑,仙经之中,便载有王冲凝名扬天下的绝世武功——天衣真气!”
卓南雁目光熠熠,故意道:“早听人说,‘冲凝仙经,九伪一真’,经上武功,早给人改得乱七八糟啦。”叶天候眼中光芒一黯,皱眉沉吟道:“这也是一桩武林公案,据说冲凝真人之后,他的徒子徒孙虽然武艺不凡,却再没一人练成他那般震烁天下的天衣真气。而且经宋真宗泰山封禅之大劫之后,冲凝弟子风流云散,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百余年。直到本朝熙宗年间,王之父完颜宗弼将军率军攻取山东,遣人至泰山搜寻这部奇经,才使此经得见天日。可惜的是,泰山上潜藏经书的那老道士不愿这仙学至宝落入我大金手中,却也舍不得将之毁去,便胡乱涂改,弄得面目全非,这才有‘冲凝仙经,九伪一真’之说。好在十多年前,王爷的师尊、有‘金国武圣’之称的完颜摩诘以绝大智慧精研数载,去芜存真,终于悟出了那门天衣真气!据说这奇功凌厉非凡,练到七重境界之时有如天衣罩体,不惧世间任何武功攻击,号称‘天衣无缝,无坚不摧’!眼下这天衣真气,乃是龙骧楼的震楼之宝!”
“这么厉害啊,”完颜婷听得跃跃欲试,笑道,“改日说什么也要缠着爹爹教我!”叶天候却长声一叹:“只怕郡主难以如愿!据王爷说,这门奇功虽然进效神速,却终究自伪经之中化来,其中存有重大隐患,越往上练,越是凶险无比。据说‘武圣’完颜摩诘练到第七重时,忽然走火入魔,鼻垂玉柱而逝,死前更留下了‘冲凝仙经,九伪一真。欲得天衣,先参七星’的遗言。”
卓南雁心中一动,低声道:“不错,天衣真气得自王冲凝的《冲凝仙经》,《七星秘》也是王冲凝所传。既然《冲凝仙经》有误,那么先参悟其旧作《七星秘》,再反过来修炼天衣真气,或能有所裨益!”
叶天候目光闪烁,赞道:“南老弟当真聪明!摩诘先生正是这个意思。王爷只得遵从师尊遗愿,将天衣真气的修炼图谱封存。自那以后,天衣真气便多了个‘天下第一邪功’的恶名,只是武林中人个个口中大骂,心内却都梦寐以求地想练练这效验如神的第一邪功!譬如叶某心中便想,既然那摩诘先生练到第七重才走火入魔,我若练到第五重便住手,既能天下无敌,又无入魔之虞,岂不甚好?”
卓南雁不禁嗤的一笑:“这厮说到老子心坎里去了!这天衣真气既然如此神奇,我练到第五重,是不是便可和完颜亨放手一搏了?”这么想着,心里面倒是痒痒的,却笑吟吟道:“叶坛主,这么说,王爷是允我入这龙吟坛了?”
天候神色肃然,道:“跟你说了这许多,便是让你得坛非同小可,历来为宋、西夏、西辽、吐蕃诸国武士觊觎。”说着他的眼神蓦地精芒一扫,“便在八年之前,曾有一位姓萧的契丹郎中,混入龙骧楼,自龙吟坛内盗走了《冲凝内经》的副本和《七星秘》中的医经!”
“姓萧的郎中,”完颜婷吃惊不小,“莫不就是给我治病的那位医王?”
“正是此人!他便是当时风云八修之中的医王萧虎臣,此人胆大包天,却又深负智谋,但到底王爷及时发觉,不然龙吟坛中,只怕损失更重。”叶天候说着眼中光芒闪烁,望着卓南雁道,“自那之后,龙吟坛便不准等闲之人进入,但王爷对南老弟却是高看一眼…”
卓南雁听他说到紧要处故意不语,心下着急,却也微笑不语。倒是完颜婷耐不住性子,道:“少卖关子啦,父王到底让不让他入龙吟坛?”叶天候点点头,却模棱两可地道:“王爷么,大半应允了吧!老弟跟我先回凤鸣坛,咱们还有事要做!”卓南雁心下微沉,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做什么,跟叶坛主比试武功么?”叶天候呵呵低笑:“做什么,我这会还没想起来!须得让我细细琢磨。”
完颜婷眼见卓南雁跟他大步而出,芳心中蓦地有些依依不舍,在后面叫道:“浑小子。记得你说过地话啊!”
——记得你说过的话啊!卓南雁心中却是一震,猛然想起那晚跟林霜月离别时,她也留给自己这一句话。扭过头来,正见了完颜婷那在晨风中婷婷而立的婀娜身姿,那平素冷傲不羁的眼神这时却带着一股依恋不舍的忧郁。
卓南雁猛觉自己的心被那依依的目光灼了一下,急忙别过头,笑道:“记得记得,打死我也忘不掉!”口中说笑。步子却不敢稍停,跟着叶天候,大步流星地出了王府。
天色还早,但凤鸣坛最幽暗的一间屋内已点起了烛火,昏黄地光簌簌抖动着,倒愈显得四壁黯淡阴森。桌上摆着酒菜。只是这么阴森森的灯烛下,对着叶天候那张隐在光焰照不到的幽暗处的长脸,卓南雁便觉着十二分的别扭。
叶天候却意兴挺浓,连着跟卓南雁干了三杯酒,才徐徐道:“王爷其实素来信不过汉人,我在凤鸣坛鞍前马后地伺候了这多年,还是难近龙吟坛一步。除了我,虎视坛主萧别离、死了的鹰扬坛主海东青,可都是一门心思地要入龙吟坛而不得,老弟可算福缘深厚啊!”
卓南雁呵呵地笑着。心里翻来覆去揣摩他话中意思,却懒得搭茬。叶天候说着。就把一双灯捻样幽深地眸子紧紧盯着他,深深叹道:“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你是我凤鸣坛的龙骧士,你若入了龙吟坛,我这个做坛主的,也是光彩万分!只是眼下,别的坛中兄弟可不会这么想,王爷也是好难办啊!”
“王爷有何难办之处,”卓南雁琢磨他话中意思含混不清。忍不住冷哼一声,问。“坛主这是何意?”忽觉今日这酒力量好大,急忙捧住了头,却发现对面的叶天候正在慢慢模糊。那张脸长得愈发怪异,笑容也愈发阴森。
卓南雁摇摇欲坠,却猛然探掌向他抓去,喝道:“酒里下了什么?”这一抓快如疾风,登时扣住了叶天候的手臂,但他的头却越来越沉,四肢也渐渐无力,那手终于无力地在叶天候臂上滑落。
迷糊之中,只听叶天候在他耳边沉沉笑道:“你以为那点伎俩能瞒过王爷么?嘿嘿,只怪你老弟太过心急了呀!”
再醒过来时,却发觉眼前一团漆黑,卓南雁以为自己还在凤鸣坛那间幽暗的小室内,身子一动,却觉手臂间铁镣哗哗作响,却是双手双足都被锁上了重铐。卓南雁这一惊非同小可,伸手四摸,却觉四壁阴冷潮湿,鼻端又闻见阵阵搀着血腥的腐臭气息,心中登时一凉:“这是牢房!”
霎时间心中又惊又怒,数个念头走马灯般地在眼前闪过:“是我的身份被那王完颜亨发觉了么?他单凭我要入龙吟坛,就看出了我是细作,还是另有缘由?或是仅仅是那阴森怪异地叶天候出手擒住了我?这牢房又是什么所在?”
隔了片刻,他双目渐渐适应,才知这牢房三面无窗,只对面大铁门上开了一扇尺长的方窗。他扑过去细瞧,却见外面也是灰蒙蒙地,也不知还有多少间跟这一样阴暗逼仄的牢房。侧目左右张望,只觉牢外地甬道狭长幽暗,只甬道尽头的一只破灯笼上发出点点幽暗的微光。
“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卓南雁奋力大吼,愤愤的声音在牢房内嗡嗡作响。这一吼,立时惊得邻近许多牢房内呛啷啷地荡起一片镣铐响动声,黑暗中也不知多少张眼睛向这里窥探,甬道尽头的光亮处却没有一丝声音。
卓南雁愈发焦躁愤怒起来,拼力嘶吼:“我犯了什么过错,为何将我关在此处?叶天候,你这狗贼,快过来见我——”这一喊,不知哪间牢房内的犯人也来了兴致,也跟着拼力吼道:“老子也没犯错,快将老子放出去!”“操你十八代祖宗,老子难道有错,大伙一起放了吧!”一时间哄叫之声乱糟糟地在四处响起。
随着众犯人怒吼多时,卓南雁的声音都嘶嘎了,却也没有狱卒前来喝止,想必对这犯人嘶叫,早已司空见惯。卓南雁凝神思索:“在我昏过去之前,叶天候在我耳边说,我心太急,这点伎俩瞒不过王爷!似乎完颜亨已看出了我的身份!但若是如此,完颜亨为何不亲自审我?即便要关押我,也该当众明示罪行,这么让叶天候先以药酒将我麻翻,再偷偷关押,实在太过鬼鬼乐乐!”
他虽与完颜亨有血海深仇,但仔细回思完颜亨地言
是个磊落豪迈之士,此时越想越觉自己被擒,必是那叶天候所为:“这厮素来疑心过重,或是嫉妒我身入龙吟坛,便施此毒计,暗中将我不明不白地囚来!”
一念及此,卓南雁不由怒发如狂,忽然挥掌向四壁拍去,喝道:“叶天候,你这奸贼,我若出得牢狱,必将你千刀万剐!”饶是他机智过人,但忽然自豪奢华贵的王府中给关入这阴森恐怖的监牢内,也不禁心神大乱,激愤之下,直震得墙壁簌簌微颤。蓦然他一掌击中铁门,耳膜中荡起哗啦啦一阵乱响,他忽然咦了一声,暗道:“原来叶天候给我喝的,只是一种迷药!”当下凝神运起缩骨功,过了片刻,腕掌暴缩,细若幼儿,轻轻巧巧地便将手铐褪了下来。
“哈哈,原来老子武功全在,内力未失,要逃出这牢狱,岂不是易如反掌?”这时他心神稍定,坐在阴暗冰冷的牢房地上呼呼喘了几口气,忽想,“完颜婷那小丫头,若是知道我被关押在此,又会如何?她必然跑到叶天候那里大发雷霆,或是到完颜亨那里哭天抹泪…嘿嘿,这小丫头若是为了我,去跟他们大发娇嗔,那倒好玩得紧!”这么想着,忽地嗤嗤笑起来,猛然心中一震:“我在这生死关头,怎地先想到了她,却不是想到霜月?”眼前蓦地晃过林霜月那柔情万千的缠绵眼神。立时心中就有种被柔丝牵扯地隐痛,他猛地晃了晃头,暗道,“不是不是,我想到完颜婷,是为了此刻只有她或能救我!”
这么胡思乱想地过了许久,却觉腹内饥饿,但大牢昏暗无光。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又过多时,对面方窗上忽然一亮,却是一个牢子举着灯笼走来。卓南雁飞身窜上,喝道:“叶天候那狗贼在何处,他私自将我关押在此,是何道理?”那牢子翻着眼睛瞧着他。骂骂咧咧道:“你个直娘贼的,进来之后便驴鸣狗叫不停,再不老实,老子给你饭里撒尿屎!”伸手递进一只破碗来,却是一碗粘糊糊的米粥。卓南雁道:“我要见王爷,麻烦老兄去通禀一声!”那牢子骂道:“日你干娘的,老子就是王爷,滚一边去!”扬手把那米粥抛来,转身自去别出送饭。
卓南雁忙挥手接住米粥,忽然想到:“若是叶天候在粥中下毒。将我不明不白地弄死,又当如何?”转念又想。“不对,叶天候若要置我于死地。当初麻翻我之后,尽可将我毁尸灭迹,来他个死无对证,何须大废周折地将我关入牢中再动手?”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暗自叫道:“不对!叶天候处事谨慎小心,在完颜亨跟前,更是狗一般地不敢多迈半步。怎么会对我这王爷眼中红人偷下毒手?”
他拿着那碗米粥在牢中转了两圈,忽然想起叶天候跟自己说吞吞吐吐的那句话:“只是眼下别的坛中兄弟可不会这么想。王爷也是好难办啊…”霎时眼前一亮:“难不成这是完颜亨的主意,为了平息鹰扬、虎视二坛中人的怨言,故意将我关押于此,考较一番?”这么想着,心气渐渐平和下来,看了一眼那黑乎乎地米粥,忽然笑道:“管他有毒无毒,老子终不成饿死在这里!”立时打定主意,先跟他们耗上几日再说,当下便运功便手铐套在腕上,将米粥狼吞虎咽地吃个干净,扬手抛了那碗,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牢房甚黑,只在正午时分,甬道尽头才有些微日色映入,可以稍辨晨昏。接连过了三日,却也没有龙骧楼的人前来看他。
这一日卓南雁在牢中倚壁呆坐,心中苦思是要借机脱逃,还是随机应变地耗下去,忽见外面光芒陡灿。他抢到窗边,探头望去,闪闪的火把光芒下,只见四五个龙骧楼的灰衣侍卫押着一个灰衣汉子进来。几人行到那甬道尽头的转弯处便即停住,那地方离着卓南雁太远,他尽力张望,也只能依稀瞧见晃动的几个影子。
跟着一个阴恻恻地笑声响起:“狗贼,你这时招认,还为时不晚,若是给关进了这万劫狱,一百年一万年,也没人理会你!”卓南雁心中一惊:“原来这地方叫万劫狱,好骇人的名字,怪不得四壁坚实无比!这厮的声音好不耳熟,却不知是谁?”忽听一个粗豪的笑声哈哈响起:“老子我混入龙骧楼三年有余,该瞧的瞧了,该听的听了,你们的诸般阴谋诡计,老子早变着法子地传到了江南…哎…”话未说完,几个龙镶侍卫一拥而上,拳脚相加。那人却甚是硬气,给打翻在地后,任由乱拳猛脚加身,却再也不吭一声。
卓南雁心中却猛然一沉:“这人也是潜入龙骧楼三年,难道、难道他便是罗堂主所说的那人?我千辛万苦到了这里,却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阴恻恻的声音又响起来:“给我打!”一声令下,立时皮鞭刷刷地疾抽而下。那大汉破口大骂:“姓萧的狗贼,你们乘早杀了我最好!这般折辱老子,算什么英雄好汉!”那人嘿嘿冷笑:“老子不是英雄好汉,老子最爱折辱英雄好汉,给我往死里打!”卓南雁啊了一声,暗道:“原来这姓萧地便是当初擒住厉叔叔的虎视坛主萧别离!”
那大汉便即不发一言,又硬挺了片刻,忽听有人道:“萧坛主,这小子昏了过去!”萧别离恨声道:“先给我押起来,过几日老子再来消遣他!”哗地一声响,似是一盆水当头泼到那人身上,跟着几个龙镶侍卫便拖着那人走来。
呛啷啷之声响起,却是卓南雁这间牢房大门给打开了,那湿淋淋的汉子给塞进了屋来。牢门大开地一瞬,卓南雁心中怦怦乱跳,数个念头奔涌来去,却终究没有飞身窜出。
的一声,大门关上。那汉子站立不稳,立时栽倒在I卓南雁见这人浑身鲜血淋漓,心生怜悯,凑近了伸手探探他鼻息,却还沉实,便在他鼻下人中穴上轻轻一点。那人双目一张,登时醒来,却破口大骂道:“滚!龙骧楼的狗贼,又要施展什么阴损诡计?”
卓南雁身子一缩,黑暗中只见那人的目光灼灼闪动,霎时他心中念头翻涌:“这人真是罗雪亭派来的内应么?还是完颜亨的安排,萧别离派人来此试探于我?又或是他真是给完颜亨发觉的雄狮堂细作,完颜亨故意将我放在此处,想瞧我有何举措?”他定了定心神,便换作一副江湖口气,笑道:“在下敬你是条汉子,不知老兄贵姓?”
“老子姓武名通,”那人大咧咧地道,“武功绝顶之武,大展神通之通!”声音中带着一股浓浓的江南腔调。卓南雁心中却猛然一沉:“这武通若真是江南细作,来金国卧底,第一件事便是隐瞒自己的江南口音,怎地会如此满口吴侬软调,怕别人不知他是江南来的么?”当下嘿嘿笑道:“原来是武兄,久仰久仰!”抱膝倚坐墙角,瞧也不瞧那人,心中苦思对策。
“小兄弟,”武通倒呵呵地笑起来,“我瞧你年纪轻轻,怎地也给他们关在此处?莫非…你也是建康那边来的?”其时建康雄狮堂与中都龙骧楼南北对峙,武通这么说,正是暗指卓南雁也是雄狮堂遣来的细作。卓南雁嗤的一笑,不置可否地道:“如此说来,武兄乃是雄狮堂的细作了?”武通双眉飞扬,慨然道:“正是!金人侵我河山,奴我兄弟,我大宋雄狮堂豪杰,但有三寸气在,也要驱逐鞑子!”
“这小子适才挨打时一声不吭,这时却紧着跟我搭讪,自认是雄狮堂的!”卓南雁心中疑心更甚,口中却漫不经心地道:“江南雄狮堂可是鼎鼎大名,当年在下闯荡江南时,也多闻那罗堂主大名,可惜却无缘一见!”武通双目闪烁,道:“罗堂主豪气凌云,最喜提掖少年英杰,小兄弟当真没见过他么?”卓南雁冷冷道:“我却不是巴望他提掖,我只是想会他一会,瞧瞧‘狮堂雪冷’,有何过人之处!”武通一愣,随即笑道:“罗堂主的武功刚猛之极,你这后生小子,在他手下走不到三招,便会丧了性命!”
“这厮必然没见过罗雪亭羚羊挂角般的精妙出手,只是在这里想当然地信口胡吹!他这雄狮堂的细作,多半是假的!”卓南雁心中再无疑虑,猛一挥手,已把武通衣领抓住,喝道:“好,那我便见识见识你雄狮堂的刚猛武功!”武通大吃一惊,怒喝声中,双掌飞扬,左掌震格卓南雁的手臂,右掌挂风,直袭卓南雁心口。这一招“裂土分疆”使得攻守兼备,显见他武功竟是不弱。
啪的一声,二人双腕交在一处,武通却觉一股软绵绵的劲力自卓南雁腕上迸出,登时将他手掌弹开。与此同时,他那直拍卓南雁胸口的一掌,也被卓南雁的手掌按住。这一按却势道劲猛,险将武通右掌按折。
武通料不到这少年武功精强如此,大喝一声,双腿连环踢出。这招“潜龙腾渊”,正是败中求胜的妙招。卓南雁叫了声好,“着手成春”翻掌斩下,啪啪两响,已击中了他腿上伏兔穴。武通痛哼声中,已跪倒在地。数招之间,便受制于人,武通自是又惊又怒,叫道:“小贼,你…你要将老子怎样?”
卓南雁嘿嘿冷笑,猛然伸手将他拽到身前,嘶的一声,扯开他那本已破碎的衣襟,却见他胸前纵横交错的数道血淋淋的鞭痕,但适才此人纵高伏低,身手矫健之极,显是适才鞭打他的龙骧楼侍卫手下耍了花样,只打得他生了些外伤,筋骨脏腑丝毫不损。武通见他凝视着自己胸前伤痕微笑不语,心中更是骇异,颤声道:“小贼,你、你若敢动老子半根寒毛,江南雄狮堂自会将你碎尸万断!”
“此人既是萧别离派来试探于我的虎视坛侍卫,说不得还有其他虎视坛中的高手在暗中监视!”卓南雁一念及此,当下冷冷道:“老子正要寻那江南雄狮堂晦气!”忽然挥手,劈劈啪啪,连着打了武通四记耳光。他存心想激得那几人现身,这四掌打得清脆响亮,毫不留情。
武通只觉头晕脑胀,口角已有鲜血渗出,叫道:“你、你这小子…”惊骇之下,却再也说不出什么硬朗话来。“我怎样?”
口中冷笑,心神展开,留意四处,却不觉有什么高手,暗道:“难道萧别离只派来这草包一人,来试探于我?”想起萧别离的心毒手狠,怒气升腾,猛然提起武通来,在地上重重一顿。武通只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痛,不禁痛哼出声。
便在此时,忽听得对面牢房内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之声,卓南雁嘿嘿冷笑,朗声叫道:“老子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自命不凡的什么武林义士!你大叫我一千声‘好爷爷’,老子便饶了你!少叫一声,我便赏你一记耳光!”
一言甫落,只听对面牢房内响起一声怒吼:“小子,你给我放了他!”声若洪钟,震得牢房间嗡嗡作响。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七节:顺水推舟 因祸得福
卓南雁听了这沉雷闷鼓般的沙哑吼声,心内登时一震:“难道、难道是他?”举头望去,只见对面微暗的方窗上现出一张黑漆漆的大脸,虽然瞧不清面貌,但那双厉电般的灼灼眸子却无比眼熟。那人见他不语,又贴着方窗怒喝一声:“这姓武的好歹是条汉子,老子让你放了他!”
“果然是他!”霎时间卓南雁心中惊喜若狂,“厉大个子,原来你果然没死!嗯,想必这万劫狱正是龙骧楼关押要犯的所在,天可见怜,我跟厉叔叔竟关在了一处!”原来对面牢房内的这大汉正是当初拼死护送卓南雁南归的厉泼疯。厉泼疯和他隔窗对视,黑暗之中,隐隐觉得对面牢中这人望过来的眼神好不奇怪。他性子粗豪,却也不放在心上,大骂几声,眼见卓南雁无语,便转身倒地接着呼呼大睡。
卓南雁心头狂喜之下,暗中施展天视地听之术,却不觉四周再有什么高手窥伺。他心底念头纷呈,脸上却竭力凝定,转头问武通道:“对面牢房中的这家伙是做什么的?”武通低声道:“对面那人姓厉,关进来几年啦,听说疯疯癫癫的,谁也奈何他不得,”忽然想起这姓厉的还为自己怒吼开脱,便又加上一句,“倒也…是条好汉!”
“是么?”卓南雁口中漫不经心地应着,转头望着武通,心底苦思解救厉泼疯之策。武通最怕他盯着自己微笑不语的模样,不由浑身微抖,颤声道:“你、你又要怎地?”
卓南雁忽向他深深一揖,低声笑道:“武兄,适才多有得罪!这全是王爷的精妙安排,也怨不得小弟出手狠辣!”武通满头雾水,暗道:“怎么你打我耳光,也是王爷的精妙安排?”但他此时还是大宋雄狮堂的义士身份,听了这话,却又不便作答。卓南雁坐到他身前,凑到他耳边,笑道:“武兄,是萧坛主让你过来的,是不是?”
武通心底一震,大张双目,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卓南雁察言观色,知他已给自己唬住,当下大咧咧地道:“萧坛主让你冒充雄狮堂的细作,然后将你跟我关押在一处,你可知是为了何事?”武通道:“为了何事?自然是试探…”话到口边,自知失言,立时顿住。卓南雁若无其事地道:“萧别离这人忒也小心,只对你说让你试探于我,别的什么也没跟你说么?”眼见武通怔怔地点头,他心底暗笑:“萧别离这厮有勇无谋,派这草包来试探我,倒正好助了我一臂之力!”却一本正经地道,“你可知我是谁?”武通心底犯疑,犹豫道:“你、你不过是凤鸣坛中,寻常一个龙镶士么?”
他说的这话,早在卓南雁意料之中。原来照着龙骧楼的规矩,凡事为保机密谨严,坛主派属下做事,往往并不将此事前后全部指明,甚至一件密事,要派四五人各做一部分,事后更不许这几人相互询问。所以数日之前,龙骧楼早就暗中察访萧裕谋反之事,但凤鸣坛主叶天候一直秘而不宣,害得卓南雁和余孤天奔波数日,侦访谋刺郡主的凶手。这时卓南雁劈头几问,果然将武通唬住。
卓南雁面色一端,傲然道:“实不相瞒,在下便是几日前刚助王爷生擒萧裕、蒙皇上钦赐六品龙镶士的凤鸣坛南雁!”卓南雁数次相救郡主,更在棋上中盘力胜王爷,此事早已轰传龙骧楼。后来这南雁更随王深入虎穴,生擒反贼萧裕,又得了皇上御口亲封,名声更隆。龙骧楼众侍卫说起这个南雁,无不又羡又妒,武通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子,这时先是一怔,随即面现怀疑之色。
南雁冷冷一笑:“你不信么?”长吸了口气,凌空一的那只破碗缓缓挥出,他存心立威,这不动声色的一掌已使上了罗雪亭所传的六阳断玉掌的掌力。那破碗格的一响,随即慢慢塌陷,化作一片碎屑残渣。
武通大张双目,实在不信世间竟有这等看似柔若拂云却又凌厉无俦的劈空掌力,怔了怔,才道:“那你又为何给关在此处?”卓南雁淡淡道:“谁说我是给关在此处的?我要出去,可容易得紧!”双手一抖,锁在腕上的手铐登时挣落。武通吃惊更甚,几乎便要叫出声来。
“王爷命我来此,实是有一件大事要办!”卓南雁说着拍拍武通肩头,低声道,“老兄被萧坛主选中,来助我办此大事,也是缘分。”武通心中怦怦乱跳,声音不觉也低了起来:“什么大事?”卓南雁又将头凑到他耳边,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对面这莽汉,名叫厉泼疯,乃是魔教余孽,数年前混入我大金,图谋不轨。日前萧裕谋反,听说便暗中串通了魔教。但萧坛主审了这厉泼疯数年,却连个屁也问不出来,王爷为此大是震怒!”龙骧楼各坛之间明争暗斗,厉泼疯被萧别离擒住之事,只有虎视坛中少数几个萧别离的亲信才略知一二。武通见他连这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由对他更是另眼相看。
“为此小弟向王爷献计,要冒充宋朝细作,砸牢反狱,先救得这逆匪出去,再暗中追击,擒住他的同党!”卓南雁面露为难之色,叹道,“只是这小子看似疯癫,城府却是甚深,我在此待了数日,他却对我总是爱搭不理。无奈之下,萧坛主只得再派老兄前来冒充雄狮堂的卧底。适才我对你一通暴打,老兄眉头都不曾皱上一皱,已让这厮大是佩服,适才他出口这一喝,心里面早将你当作了自己人!”武通这时才知他痛打自己,确是王爷的“精妙安排”,心内对王爷佩服之余,又不禁对自己的刚硬风骨大是得意,低笑道:“老弟笑话了,在下骨头虽硬,但适才老弟的手若是再重上半分,只怕我便撑不住啦!”
卓南雁赞道:“武兄凛然不屈,端地是大丈夫的气概,小弟佩服万分,适才得罪,实属无奈,还望海涵!”几句话出口,武通登觉飘飘如醉,慨然道:“好歹没有丢了萧坛主的脸,不知老弟有何吩咐?”牢狱内虽黑,卓南雁也隐隐瞧见他红肿的脸上灿然发光,接着胡言乱语道:“王爷已然应允,若是我能擒到这逆贼同党,便让我入龙吟坛。我瞧武兄有勇有谋,委实是万里挑一的难得人才,若能助我立此大功,回头我跟王爷美言几句,让老兄做了那鹰扬坛的坛主!”武通知道这南雁在王眼中非同小可,听了这话,不禁心内怦怦大跳,连道:“老兄只管吩咐,小弟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心热之下,已将“老弟”改成了“老兄”。卓南雁笑道:“这全是王爷妙算,咱们照着吩咐做就是!只是这万劫狱内牢子可是毫不知情,咱们戏要做足,你只需这般行事…”武通连连点头。
估摸着到了深夜,卓南雁忽然放声大呼:“快来人啊,这姓武的死啦!”他内力精深,放声大呼,立时传出好远。左近牢房内登时不少犯人探头张望,厉泼疯也一惊而起,嘶声骂道:“你这狗贼,竟杀了他?”卓南雁道:“爷爷不过打他几拳,哪知这厮纸糊的一般,没几下便断了气!”厉泼疯目眦尽裂,登时破口大骂。卓南雁也张嘴回敬。这两人都是好大嗓门,惹得附近关押的人犯群起嘻笑起哄。
这武通是刚由虎视坛主亲自押来的要犯,三个守夜狱卒听得他竟被人打死,吓得手足酸软,手持皮鞭,一起飞奔而来。当先那满面横肉的牢头取钥匙打开卓南雁的牢门,挑着灯笼来细瞧,果见武通一动不动地横卧在地。胖牢头又惊又怒,向卓南雁恶狠狠道:“是你这狗贼打死了他?”卓南雁道:“我不过这么轻轻一掌,这厮便倒地不起,多半是诈死!”说着挥掌拍在牢头胸前。他要瞧瞧牢内还有多少狱卒,这一掌未尽全力。那牢头却已经受不住,杀猪般大叫:“来人呐,这小子不老实!”
跟着脚步杂沓,又有两个狱卒飞步奔来,抢到牢内对着卓南雁拳打脚踢。卓南雁口中连叫冤枉,左遮右挡,乱了片刻,却再不见有狱卒赶来。他心神大定,忽地“哎唷”一声痛哼,身子斜斜撞在铁门上。哗啦一声登时合上。
便在此时,地上的武通一跃而起,双掌齐挥,登时拍中三个狱卒穴道。他适才跟卓南雁动手时缩手缩脚,这时收拾这几个牢子,却是干净利落。那几个狱卒刚刚惊觉,未及惊叫出声,已被他铁掌拍中,昏倒在地。卓南雁向他连挑大拇指,沉了片刻,不见再有狱卒赶来,才又摆了摆手,武通立时将那胖牢头的衣衫褪下,套在自己身上,又掏出一串钥匙,摸索着除下二人身上镣铐。卓南雁伸手在地上抹了泥土,胡乱涂在脸上,再将一个狱卒身上鞋帽衣裤尽数除下,拎在手中,挑起灯笼,便和武通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卓南雁身上那身衣衫还是簇新的龙骧士打扮,武通穿那胖牢头的衣衫也将就合身,幽暗的牢房之中,众犯人还只当是狱卒陪着龙镶士走了进来。卓南雁眼见数间牢房的方窗前黑黢黢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当下举起皮鞭四处乱抽,学着那送饭牢子的声音喝道:“日你干娘,全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待着!”哈哈大笑声中,武通已取出自那牢头身上搜得的钥匙,哗啦啦地打开了厉泼疯所在的牢门。
“二位是谁?”适才卓南雁和武通计擒狱卒,全在黑漆漆的牢房内行事,厉泼疯便在对面,也没瞧清楚,见他二人忽然进来,不由大是惊疑。武通将手一拱,照着卓南雁的吩咐,低声道:“在下江南雄狮堂武通,奉罗堂主之命,前来相救!”厉泼疯却听出了他的声音,眼中精芒闪动,赞道:“原来是雄狮堂弟子,怪不得如此了得!”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这武通如何破牢而出的。卓南雁却将那牢子衣衫递过去,低声道:“时候紧迫,快换了衣衫!”厉泼见这少年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亲近之色,心下奇怪,但他性子粗豪,这时却也懒得多问,匆匆换了衣衫,便跟他二人走出。
武通手挥皮鞭,大咧咧地当先领路,轻车熟路地转过幽暗的甬道,再拐了两个弯,便出了两道铁门。那大门外还守着两个龙镶侍卫,瞧见武通出来,面现惊疑之色,道:“老武,凤鸣坛的那小子…”话未说完,武通已凑了过去,低声道:“萧坛主有话吩咐!”趁那二人惊疑不定的当,双掌齐出,登时拍中两人要穴。厉泼疯忍不住低声赞道:“好功夫!”武通心下洋洋得意,领着二人快步而出。
出了大门,却见苍穹深沉如盖,正是万籁俱寂之时,四周全是数丈高墙黑魅魅地矗立在夜色里,远处一队侍卫挑着灯笼懒洋洋地溜着。卓南雁也料不到如此顺当,长长透了口气:“多亏萧别离送这草包来,助我不废吹灰之力,便救下厉叔叔。”武通猛一努嘴,带着二人向那漆黑的高墙奔去。那高墙全是水磨青砖砌成,高可两丈。武通施展壁虎游墙功拼力爬到中途,忽觉身旁嗖的一声,却是卓南雁托在厉泼疯腰间,竟是一跃而上。厉泼疯和武通在心底不约而同地喝了声彩。
三人逾墙而出,摸着黑再蹑足溜出百十步,只觉没有追兵赶来,当下放心大胆地拼力飞奔。一口气奔出数里,却见前面是一片静谧幽深的莽林,原来已经奔到了京师之郊。武通累得浑身大汗,忍不住停住步子,呼呼喘气。厉泼疯也是腿酸气浮,扭头瞧见卓南雁兀自气息沉稳悠长,不由笑道:“这位小兄弟当真好功夫,你也是江南雄狮堂的么?”
此时天心已现出一轮残月,七八颗星儿疏疏落落地点缀天边,残星淡月,清光遥映。借着些微的月光,卓南雁望见那张自小看熟的粗豪大脸上淌满了闪亮的汗水,忍不住心绪起伏,猛然挥手,快如闪电般地连点了武通胸前四处穴道。武通的满脸谄笑登时凝固,颤声道:“你、你不守…”话未说完,已被卓南雁拍中哑穴。武通颓然倒地,兀自满面怒色。到了这时,他还只当卓南雁“不守信义”地向自己出手,只怕是为了要独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