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蓦地只听有人扬声高叫:“且、且…且慢!”声音未落,一人身形电闪,疾落到卓南雁身前,五指暴吐,直向长剑上抓去。正是南宫世家的二先生南宫禹。罗雪亭神色一冷,正要出言叱喝,忽见卓南雁脚下微错,南宫禹这招“懒龙抱珠”登时抢空,罗雪亭心中一动:“这怪异少年平白无故地得此名剑,必然引得众人妒忌,南宫禹这一出手,正好让众人瞧瞧他的身手!”

南宫禹一抓走空,心中更恼,口中叫道:“你、你有没有…本事得、得剑,可、可得过我…这关!”他口中磕磕绊绊,双掌却快如狂风,这一句话的功夫,“玉龙垂尾”、“乘雷而起”、“扶摇九霄”连环三势,已脱手而出。林霜月秀眉一挑,便待拂袖而起,罗雪亭却低笑一声:“不必急八五八书房,他应付得来!”却见卓南雁身子有若行云流水般地一个疾转,南宫禹这三招急攻,竟全给他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容避过。

“这南宫禹武功虽高,却是性急如火,只有惹得他心头火起,才能一战而胜。”卓南雁闪退之间,心念电转,当下将龙虎玄机掌法中的一招“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施展开来。这一势取意“洗练品”,虽为避敌妙招,但空幻灵动,每一招都是似避似接,闪中寓攻。

卓南雁左掌斜捧长剑,右掌当胸,在阁中绕出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圈子,趋避之间,双目却咄咄如电地直盯着南宫禹,目光中尽是挑战之意。南宫禹连攻几招,都被他从容避开,给他眼神一激,登时怒气勃发,狂啸一声,宛如苍龙长吟,袍舞爪飞之间,带起阵阵疾风,“擒龙手”的最后七招已然一口气地急攻而到。

众人眼见须发皆张的南宫禹似是身化怒龙,铁爪舒卷开阖,荡起如山爪影,无不骇然变色。但奇的是卓南雁仍不出手,连使“空潭泻春”、“古镜照神”、“乘月返真”三势,身形飘忽,捉摸不定,真如潭映春山、镜照明月。群豪瞧得心神摇曳,竟连喝彩也忘了。阁内一时只听得南宫禹一声猛似一声的呼喝之声,满厅烛火给他奋袂狂舞带起的掌风扰得忽明忽暗,更增威猛声势。

瞬息之间,南宫禹急攻了七招,卓南雁脚下转了四五个圈子,才将这七招堪堪避开。但南宫禹这七招一招猛于一招,二人的距离也是一招近于一招,到得最后那招“鹤腾龙伏”施展开来之后,两人已然间不容尺,呼吸相闻。这“鹤腾龙伏”刚柔并重,实为南宫禹毕生功力所聚,爪风荡起,引得卓南雁衣袂长发,齐齐向后飞起。

“给你!”卓南雁忽地低喝一声,扬手便将长剑向南宫禹抛出。南宫禹眼见那样式高古的长剑直向自己怀中送来,霎时心中大喜若狂:“这小子武功虽怪,却终于抵不住我这一轮疾攻!”双抓疾翻,紧紧扣住了剑鞘。便在此时,卓南雁的双掌翩然施出,正是那招“俯拾即是,着手成春”。这一招举重若轻,自然流畅,南宫禹才抓住宝剑,心头狂喜之下,猛觉胸前一麻,已被卓南雁扣住了胸前要穴。本来他武功奇高,若真是全力一战,未必便输与卓南雁,但大怒大喜之下,心神微松,登时为卓南雁所乘。

南宫禹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双掌酸麻,长剑直向地上落去。卓南雁不等长剑落地,单足轻挑,长剑在空中潇洒地翻了筋斗,平平落在了他的手中。这几招兔起鹘落,自南宫禹以七招疾攻,到卓南雁施展巧招破敌,都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众人瞧得心旌荡漾,顿了一顿,才忍不住震天价叫好。

罗雪亭更是喜得如饮醇酒,缓步上前,单掌在南宫禹肩头轻拍,笑道:“老弟,这一回又当如何?”内力到处,南宫禹穴道自解。这时候南宫世家这位二当家的,脸色紫红一片,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罗雪亭目光如电,却向卓南雁扫了几眼,忽然大咧咧地笑道“南雁,你年纪轻轻,怀此名剑,为天下武林所妒,反为不祥,不如还将此剑献给老夫!”

罗雪亭一直息事宁人,此刻却忽向自己张口索剑,卓南雁心中微觉奇怪。但他本也无意此剑,便将长剑恭恭敬敬地递过去,道:“此剑本为石镜掌门送给堂主的寿礼,晚生也正好借花献佛!”罗雪亭眼中闪出一片赞许之色,慨然道:“好!旁人送的寿礼我可以不收,小老弟独占鳌头,我这寿星佬说什么也得领你这份情!”接过长剑,命二弟子孙残镜将长剑收起。

当下摘星阁内筵宴重张,群豪归座。罗雪亭要卓南雁来坐在首席,卓南雁推辞不过,却道:“那便让晚生的结义兄弟一同过来!”罗雪亭听得这武功奇高的少年还有一位兄弟,更想见识结纳一番。刘三宝喜滋滋地走上前来,跟卓南雁一并坐上首席,登觉扬眉吐气。众人想不到卓南雁这样矫矫不群的人物竟会跟这样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义结金兰,心下更是暗自称奇。

当下卓南雁便在林霜月身边坐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不知怎地,林霜月的神色已回复了往昔的冷傲淡漠,对他更是一派冰霜。推杯换盏之间,他不住向林霜月望去,却见林霜月倒跟罗雪亭、莫帮主几人略略应酬,但那双美眸却连瞅也不瞅上他一眼,卓南雁心中不免泛起阵阵轻愁。

南宫世家和霹雳门适才铩羽而归,这时不免落落寡欢。石镜先生、丐帮莫帮主却是喜形于色。席间辛弃疾纵论天下大势,众人不免感慨万千,罗雪亭更是极倡江南武林四海归心的大义,莫帮主和石镜先生高声附和,南宫禹和雷青焰虽然神色漠然,却也没有明言抗争。

酒过三巡,罗雪亭忽向卓南雁道:“小老弟,你随我出来一趟!”领着卓南雁的手,走出摘星阁。夜幕深垂,浩瀚苍穹上只挂着几颗疏朗的微星,便显得格外寂寥。那一轮皓月早升起来,清亮得似是刚给天河的水洗过。两人兀立在玄武湖畔,摘星阁内起伏的笑声隐隐传来,但给对面浩淼的烟波一衬,登时显得渺小虚幻。

良久,罗雪亭才一叹:“老弟,你这身武功很好,尊师是谁?”原来棋仙施屠龙归隐庐山多年,传给卓南雁的剑法掌法,又加上了不少近年悟得的新招,便连罗雪亭的如炬法眼,也没瞧出他的师承派别。卓南雁倒不再隐瞒,将数年前易怀秋写给罗雪亭的书信递了上去。

“风雷堡易怀秋?”罗雪亭借着些微的月色,瞧见了信封上的刚劲挺拔的几个大字,立时一惊,展信细读,更是双手发抖,颤声道:“你、你竟是卓藏锋卓盟主之子?”卓南雁默然无语地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的明教火焰纹身。

罗雪亭盯着他胸前闪耀的火焰,眼中光芒如电闪动,沉沉道:“英雄有后!苍天有眼!”蓦地仰头大笑,老眼内泪花涌动。

卓南雁叹道:“当年风雷堡被龙骧楼袭杀,晚生受易伯伯嘱托,本当来投奔堂主,后因机缘巧合,被师尊施屠龙收为弟子…”当下便将当年遭遇简要说了,谈及易怀秋惨死,厉泼疯遭劫,他虎目之中登时又迸出精光,一字字地道,“晚生这便要去一趟龙骧楼!”

罗雪亭沉声道:“你要去救厉泼疯?”卓南雁点头道:“晚生更要给易伯伯报仇雪恨!”易怀秋眼中精芒乍闪,道:“你要刺杀完颜亨?”眼见卓南雁凝立不语,他才徐徐叹道,“你武功虽高,但要对抗‘沧海龙腾’这天下第一人,却还远远不及!”卓南雁却道:“要杀一人,未必全靠武功。”罗雪亭向他深深凝视,道:“你要潜入龙骧楼?”

一阵微风拂来,那轮月在舒卷的片云中忽隐忽现,湖上银光闪烁,便多了几分凄然迷离之色。卓南雁长吸了口清冷的夜气,道:“终究要试试!”

“那只是一条死路!”罗雪亭的话语霍然变得冷冰冰的,仰头望着月亮周围那层白晕,叹了口气,才慢慢道,“日晕而风,月晕而雨,明日只怕要有一场风雨啊!”一语说罢,蓦地振衣而起,大步流星地向摘星阁走去。

“久闻雄狮堂主苦撑江南武林危局,对抗龙骧楼多年,为什么我说出要卧底龙骧楼,他却忽然变得如此冰冷?”卓南雁望着这位气吞斗牛的老盟主飘然走远,心中蓦地腾起万千疑思。他一个人伫立湖边,眼望着银波流淌,心底觉得百无聊赖,暗道:“难道我来这里,竟是来错了,罗雪亭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辈?”回思初遇此人,这罗雪亭或是豪气千丈,或是出言诙谐,却是个心雄万仞、难以揣摩的奇人。

怔怔地立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听得一缕柔和的箫声随风飘来,卓南雁猛一回头,却见铺满银色月光的覆舟山顶却有一袭窈窕的白影,正自抚箫而吹。“霜月!”卓南雁双目一亮,立时腾身而起,直向山顶掠去。

覆舟山不算高,以卓南雁的绝顶轻功,更是片刻就掠了上去。但这片刻功夫,卓南雁还是觉得好长好长。林霜月正悄立山巅,虽只让他看到半张侧过去的俏脸,但雪裳霜袂,云鬓风鬟,借着月色,已觉丰神绝代。在他眼中,只因林霜月在,这满天的月色,蓦然都清亮明丽了许多。

自他向山上掠来时,那箫声便倏忽低了下来,在夜空中若断若续,伴着柔柔风声和溶溶月色,更显得说不出的轻婉柔媚。卓南雁立时呆在那里,这样的人物,这样的箫声,这样的月色,不正是妙绝人天的一袭梦境么?他凝立山顶,竟不敢稍动,只怕自己略一莽撞,便惊破了这美梦。

过不多时,那箫声终于渐低渐息,余韵却在山顶袅袅不绝。卓南雁轻叹一声:“此曲只应天上有,月牙儿,再吹一曲成么?”林霜月才回眸望了望他,淡淡地道:“我只是想将用箫声唤你过来。再吹一曲,便会招来些不相干的俗人了。”这时她转过头来,借着皎洁的月色,那流波美眸宛如两汪给初月笼照的清泉,水波月华在那里盈盈闪烁,美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之气。

卓南雁见她脸上虽然还笼着一层高傲矜持,但神色间已不似席上那样冷漠,忍不住轻笑道:“适才席上为何那么冷冰冰的?”林霜月嗤的一笑:“跟你在一起,我从来不都是这般冷冰冰的么?”两人自幼相处时,都是毫无拘束,此时久别重逢,反倒各自有些矜持。直到林霜月这破颜一笑,二人才拘束顿消。

眼见她那娇靥上雪肤娇嫩细润,便如刚刚绽开的白莲花瓣,卓南雁不由呆了一呆,忍不住痴痴道:“月牙儿,你…你好美!”林霜月玉面微红,嗔道:“几年不见,一见面便这么胡言乱语!”顿了顿,才问,“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

当下二人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絮叨起往事来。果然卓南雁走后不久,林逸烟便即出关,这位明教日尊教主却从来都对自己的侄女甚是宠爱。他出关之后,眼见林霜月苦修“金风雨露功”之后武功精进,大喜之下,竟将她收为弟子,这一来林逸虹便再不能为难女儿。

林霜月得了“洞庭烟横”亲传武功,功力自是突飞猛进。而林逸虹修炼神功有成,出关之后,自然野心勃勃。这一回林霜月奉教主兼师父之命亲来建康,一是要崭露头角,二来便是要给潜伏多年的明教扬威。行到建康,正好瞧见南宫禹一行,林霜月恼那南宫禹不可一世,便巧施手段,盗了他的宝剑。

卓南雁想起林霜月逼着南宫禹自认去勾栏买笑一事,忍不住脸含笑意,便又问她,适才为何抛出宝剑,故意惹得石镜先生和南宫禹当庭相斗?

林霜月皎洁如玉的脸上立时浮出一丝忧郁之色,叹道:“这也全是师父的主意。他心内素来瞧不起江南各派武林,常说,他们乱成一团,才有咱们的机会!”卓南雁哦了一声,对林逸烟的话颇不以为然,但想到适才林霜月的精妙武功,心内又不禁替她万分欢喜,拍着腿笑道,“原来是林教主亲自传你的武功,怪不得这么厉害!连罗雪亭都没口子地夸你,生女当如林霜月,生子当如卓南雁!”

林霜月晕生双颊,呸了一声,道:“又来胡说了,罗堂主可没说那后一句话。”她性子害羞,怕他接着胡缠下去,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道,“除了我,给教主收为弟子的,还有一人,你猜是谁?”卓南雁愣了一愣,忽道:“难道是余孤天?”

“真有些鬼机灵!”林霜月美目流波,笑道,“你这天小弟不能言不能语的,其实也是绝顶聪明,给教主收为弟子后,更是刻苦练功,进境神速。但半年之前,余孤天却借巡查各处分舵之机,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讯。”

卓南雁听得余孤天竟独自逃出了明教,心头一震,想起余孤天那古怪的眼神,不由道:“这天小弟其实也是个怪人,心底也是藏着万千心事的,可惜咱们却全然不知。”忽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令堂找到了么?”

林霜月的笑容陡然凝住,慢慢垂下头来,幽幽道:“只怕娘再也找不到了!我猜,也只有师父知道娘在哪里。”想到童年时看到的那一幕,脸上蓦然一红,暗想,“师父收我作徒弟,是不是也为了娘的缘故?其实师父和爹爹心里,似乎装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哎,我…我又何必去知道!”

卓南雁听她言语愁苦,也不便深问,便即转开话题,说起自己在庐山的岁月往事。这几年绝顶深林的静修岁月本也无甚波澜,但他要逗她开心,故意说得俏皮写意,庐山的清风冷雪、浓雾急雨的诸般情形和练功中的各种艰辛给他添油加醋地说起来,倒听得林霜月饶有滋味。她闪着那双明澈的美眸静静倾听,渐渐地愁云渐去,不住格格娇笑。

听他说起自己内伤已愈,林霜月双目一亮,纤纤素手抚弄着那把玉箫,笑道:“好啊,你的伤全好了,这把冷玉箫想必也没什么用了。”卓南雁一愣,问:“什么冷玉箫?”

林霜月白了他一眼,道:“我一直惦记着你的热病,谁象你,早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这冷玉箫是师父的至宝,乃东海万载冷玉所制。我听说这东海冷玉能定气凝神,专止诸般热毒,便苦苦要了来,预备着送你的,可是你这时想必是不稀罕了。”

卓南雁听得心中发热,忙道:“谁说我不稀罕!”似是怕她反悔,一把抓过玉箫来,却见那箫通体玉白润泽,尾部却有一条暗红的纹理,俨如美女樱唇留下的印记。他抚着那玉箫,只觉入手清凉沁人,忍不住轻声道:“只要是你给的,无论甚么,在我眼中,都是宝贝!”

林霜月脸上光彩流动,素手握住玉箫的另一端,轻声道:“那你过得十年八年,还会当它是宝贝么?”卓南雁心中发热,眼见她那抚着玉箫的春葱五指,说不出的细润白皙,几与那雪白的玉箫颜色融于一体,忍不住一把握住了,沉声道:“这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宝贝!”林霜月芳心微颤,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幽幽道:“这些年来,我好想你!”

卓南雁只觉手中的那春纤玉手,细腻温软,听了这话,更觉心中热潮翻涌,摩挲着那柔荑,轻声道:“月牙儿,一年之后,我必来娶你为妻!咱们一起啸傲云霞,再不分开!”林霜月美眸溢彩,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娇羞无限。只是他的话太过火辣直白了,扰得她的芳心噗噗乱颤,甜蜜、娇羞和憧憬一起涌来,竟让她想不起说什么是好。

望着这张似是蕴集了百花精魄的娇媚面庞,卓南雁心中忽地一阵发热,只想带着她远远避开这纷乱的浊世,什么恩仇大怨、家国纷争,统统抛在一边。但这念头只是略略一转,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沉沉道:“等我一年功夫,只要我还能活着从龙骧楼回来!”林霜月的素手微微一抖,芳心霎时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颤声道:“你…你当真要去龙骧楼?”

卓南雁缓缓点头。他性子沉实,心底越是激情澎湃,外表越是拼力压抑,想到此去龙骧楼凶险难测,胸中涌动的热潮也渐渐止息。林霜月见他说得毅然绝然,声音也惶急起来:“那沧海龙腾是个厉害万分的人物!师父那样目空天下的人,谈起他,也是带着三分忌惮,三分佩服。你、你何苦前去犯险?”卓南雁的眉毛皱了皱,淡淡道:“我答应过厉大个子,要去救他,更要给风雷堡的众多兄弟,报了这血海深仇!”

林霜月转头向他深深凝视,柔声道:“为了我,你能不能不去?”卓南雁身子一震,眼见那双明眸蕴着一抹娇羞和一抹浓愁,更有款款深情,心中波澜起伏,猛然挥手,便将她搂入怀中。林霜月啊的一叫,微微一挣,但觉卓南雁的臂膀坚硬如铁,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涌来,她的娇躯立时微颤起来,芳心内似有一只小鹿乱撞,便软倒在他怀中。

软玉在怀,更有一股似花似露的甜香自她秀发内和衣领间幽幽传来,卓南雁愈发如醉如痴。她一触到他火热宽阔的胸膛,却觉羞不可抑,嘤咛一声,抬起头来,道:“我好怕你答应啊,我不想让你有丁点闪失!”

这娇声轻唤,立时将卓南雁从迷醉中警醒。他昂起头来,大口吸着清凉的湖风,缓缓摇了摇头。

林霜月怔怔瞧他片晌,忽觉心底无限黯然,轻轻自他怀中挣出,明艳绝伦的脸上愁绪更浓,淡淡地道:“我也真是傻,你何去何从,跟我何干?你要去哪里,便也由着你吧!”卓南雁一愕,不知她为何刹那间冷了下来。他虽然聪明绝顶,却对小女儿的细腻心思丝毫不晓,还不知道自己适才毅然决然的言语竟已大大伤了林霜月的芳心。

瞧着他那呆愣愣的神色,林霜月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恼意,明眸欲掩,幽幽道:“反正我心底的忧愁烦恼,人家是一丝一毫地也不放在心上!”说罢昂首望了一样天心皓月,似是要把满空朦胧凄美的月光一起收束心底,幽幽叹道,“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今晚能与你一会,我…我已很是欢喜!”蓦地雪袖一拂,转身便向山下行去。

“月牙儿,”卓南雁眼见她凄然转身之际,长长的睫毛上珠光莹闪,忍不住叫道,“你要到哪里去?”林霜月却不答,窈窕的身影飘然几晃,便落到了山腰,隔了片刻,却有一丝叹息在空中远远传来:“可要记着照顾好自己,更要记着你的话!”卓南雁抢身上前,却是空山余音,芳踪已渺。他听那声音娇柔凄婉,如怨如诉,心中立时一阵刺痛,手抚那温凉的玉箫,浑身突突发抖,心底的悲痛忽然无可抑制地膨胀起来。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十九节:龙韬奇诡 天下谁雄

便在此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绝色佳人,软语哀求,你这厮竟不为所动,真真是铁石心肠,绝情无义!”

卓南雁不想有人悄没声息地到了自己身后,大惊之下,斜斜跃开一步,却见罗雪亭双手背后,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卓南雁双眉一拢,怒道:“你这贼老头,身为武林宗师,怎地却偷偷摸摸地窥人隐微?”恼羞成怒之下,出言毫不客气。

罗雪亭却捻髯笑道:“是么?老夫要怎样便怎样,可从未觉着自己是狗屁劳什子宗师,”说到这里,笑容一敛,声音霍地低下来,“况且派人潜入龙骧楼,那是何等艰险之事,老夫怎能不小心谨慎?”

“潜入龙骧楼?”卓南雁心内疑惑,低声道,“愿闻其详!”

罗雪亭叹道:“你可曾听说过武林三大禁地之说?”卓南雁微微点头,道:“江湖传言,当今武林,以无极诸天阵、九幽地府和海外逍遥岛为三大禁地,擅入者有去无回。”罗雪亭笑道:“不错,这三处禁地各有其深险难测之处,但若说真正的禁地,这三家可都比不得金国龙骧楼!”

他仰头望了望头顶明月,似乎深陷沉思,顿了许久,才道:“十几年来,龙骧楼一直在与我江南武林争斗之中稳占上风。自完颜亮篡位登基之后,龙骧楼先是隐忍了半载,随即龙骧楼主完颜亨却忽然得了金主完颜亮的重用,龙骧楼也自南阳被召回金国京师,其势愈发咄咄逼人!”

谈及龙骧楼,卓南雁心底的情丝烦恼渐渐消散,急道:“怎么,龙骧楼已被召还金国京师?”罗雪亭道:“想必你还不知,完颜亮素怀异志,篡位之后,看中了当年的燕京俯视中原的险要形势,便将金朝京师自偏处一隅的上京迁到了燕京,号为中都。过了不多时日,便将‘沧海龙腾’完颜亨及其所率的龙骧楼调回中都。”

卓南雁点了点头,心内若有所思:“这金主完颜亮登基不久便将都城从旷野偏僻的上京迁到中都燕京,虎视中原,其志不小!”罗雪亭又道:“龙骧楼迁到中都之后,更加锋芒毕露,侦骑四出,遍及天下,除了咱们大宋,便连西夏和吐蕃,也全在其监视之下。”说到这里,他声音愈发低沉。其实他武功早趋化境,心识展开,方圆数里的风吹草动,全在他心神笼罩之内。但此刻渐渐说到正题,仍不禁小心翼翼。

“数月之前,我得了密信,龙骧楼正自暗中筹谋一场名为‘龙蛇变’的惊天密谋,若得顺当施展,我大宋必然损失惨重。只是这‘龙蛇变’之谋到底详情如何,我们却全然不知!老夫早想派人潜入龙骧楼,只是这卧底龙骧之人,非但要武功高超,更要智勇双全,心性坚忍,却要我到哪里去寻?”说到这里,罗雪亭不禁连连叹息。

卓南雁早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激将之意,但仍是忍不住长笑一声,道:“堂主,南雁愿往!”罗雪亭沉声低笑:“卧底龙骧楼,本为九死一生之事,但你武功过人,胆气和机智更远在常人之上,自你巧破剑阵,大胜南宫禹之后,老夫便相中你了!只是这事委实干系重大,老夫可不能草率而定。适才我便暗中‘偷偷摸摸’地窥了你的隐微,呵呵,果然心如铁石,是个能成大事的好汉子!”

卓南雁这才知道,为何这武林宗师偏要暗中偷看自己,想到和林霜月的柔情细语全给他瞧在眼内,面红耳赤之余,又暗自庆幸:“霜月脸皮忒薄,亏得不知这老头在一旁窥探,不然只怕要羞死了。嘿,这古怪老头子,豪迈得离了谱,也真是丝毫不将世俗礼法放在眼内。”

“老夫还要罗嗦一遍,”罗雪亭说着向他深深凝视,“你再好好想想,当真甘冒千难万险,身入龙骧楼,刺探龙蛇变之秘?”卓南雁凛然不语,却将头重重一点。

罗雪亭目光灼灼地盯了他片刻,忽然俯身向他叩头而拜。卓南雁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搀扶,但触手之间,只觉这老头子浑身犹如铁铸,难以撼动分毫。他忙要身跪倒,罗雪亭却出指如电,在他双膝上一扫,卓南雁登觉双腿僵直。罗雪亭却道:“我这可是替大宋百姓给你磕的头,你不得避让!”不管不顾地给他砰砰连磕了三个头,才翻身站起。

他才一起身,卓南雁便觉膝间穴道上的微麻之感已一闪而逝,心内愈发佩服这罗雪亭内劲收发委实到了玄之又玄的境界,微一凝思,忽道:“堂主既然已知道了这龙蛇变的来由,想必龙骧楼内已有了咱雄狮堂的内应?”

“不错!”罗雪亭点了点头,面色愈发凝重,道,“他潜入龙骧楼已有三年,半年之前,他给我传来了最后一个消息,便提到了这龙蛇变之秘!但自那之后,他便忽然杳无音信。我猜他若非已遭不测,便是落入一个极大的困境之中。这也是我派你潜入龙骧楼的另一个缘由!”

卓南雁问:“那人是谁?”罗雪亭缓缓摇头:“一别三载,他在龙骧楼内用的姓名,位居何职,我已全不知晓!”眼见卓南雁满面惊讶之色,便淡淡一笑,“每一次他给我传递密讯,都是经过两三道人手辗转传来,这密讯上若是写明他在龙骧楼内的姓名职位,万一落入龙骧楼之手,他岂不就呜乎哀哉?”

卓南雁点了点头,道:“那他生得什么模样,年岁多大?”罗雪亭蹙眉道:“他岁当壮年,模样却是普普通通,便是让你看得两眼,再混入人群,你也未必能再认得出来!况且他冒险投入龙骧楼,胡须、口音、衣着,必然早已大变。”

“这可奇了,”卓南雁不禁苦笑起来,“那你让我如何跟他相认?”罗雪亭目光骤然一闪:“他名字可变,外貌可易,但武功却变不得!这便是他的独门武功,梦回神机爪!”身子霍然跃起,大袖翻飞,双手化掌为爪,一路精妙爪法施展开来,抓、戳、扫、勾,忽而曼妙飘逸,忽而又诡奇狠辣,看得卓南雁目眩神驰。

罗雪亭一路爪法使完,又给卓南雁细细讲解了几招精妙招式,才道:“这是他家传的拿手武功,江湖之中也只他一人习得。你识破他这爪法之后,便可跟他说出接头切口,‘三更惊回千里梦’,他便该答,‘头白弦断少知音’!这两句诗化自岳少保的《小重山》,乃是三年前我跟他离别时所作,既是赠言,又是给他特制的切口,便是残歌他们也不知晓。”

卓南雁一一记下。罗雪亭又道:“天色太晚了,咱们速速回去,免得旁人生疑!”

摘星阁内众人剧饮方酣,兀自热闹非凡。卓南雁四顾之下,果然不见了林霜月的倩影,知她必已离去。卓南雁心底才生出一种隐隐的痛楚:“她这么骄傲任性,给我硬邦邦地回绝了,心内不知如何难受,她…她还会不会再搭理我?”登觉眼见的诸般热闹,全成了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虚幻之物。

一时群豪尽兴痛饮,半夜方罢。卓南雁更是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当晚他和刘三宝兄弟二人便给请入雄狮堂内安歇,卓南雁给刘三宝搀到了床上,便即呼呼大睡。

翌日清晨,卓南雁忽听窗上响起啪啪的三声轻响,他一惊而起,飞身跃出,却见前面有道身形快如疾风,一闪而逝。卓南雁提气急追,这些年来他随着施屠龙屡攀绝顶,轻身功夫早已炉火纯青,九宫炼气局的内劲展开,当真快若风驰电掣。但任是卓南雁如何奋力疾奔,前面那人却总是离着他那般远近,远远瞧着,那人举步落足悠闲自若,但身法却快似仙人御风,就如一道青烟般在前面忽隐忽现。

二人一先一后,绕着雄狮堂转了两个圈子,那人霍地止住脚步,回过头来,却是罗雪亭。卓南雁立时凝住脚步,两人对望一眼,不禁齐声大笑。罗雪亭见他疾奔疾停之下,依然笑得欢畅自如,点头道:“很好!这份机灵明白,还有这手轻功,危急时刻,或能救你一命!你跟我来。”领着他走入后花园。

朝阳藏在灰蒙蒙的云蔼中,没有一丝亮色,时辰还太早,后花园中一片悄寂。罗雪亭举头望了一眼昏溟的日色,沉沉道:“我知道,你必要问我令尊当年遇难的详情!”卓南雁的目光在晨风中乍然一紧,直直盯了过来。罗雪亭道:“当年秦桧初掌大权,祸害忠良,四海归心盟几日之间风流云散,令尊心灰意冷之下,萌生退意,便携着你母子和几大部属飘然远隐。嘿,他性子刚硬,也不与我商议,只留信一笺,说他不忍看江南涂炭,要北上隐居中原。我得讯之时,还不知他一家已在悄然远赴风雷堡的途中。我找他不到,却得到紧要密报,秦桧爪牙已和金国权贵联手,正要对他下手。秦桧遣来的是号称‘吴山鹤鸣’的大内绝顶高手赵祥鹤。自金国远途赶来的,却是大金国的不世高手、龙骧楼主完颜亨,原来这次联秦灭卓,全是完颜亨的全力筹划…”

卓南雁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道:“完颜亨身为金国权贵,竟敢来我大宋厮杀?”罗雪亭冷笑一声,愤然道:“那又怎样?其时赵构那皇帝佬一心与金国议和。为了议和,不惜让秦桧那狗贼以宰执之尊,代替皇帝向金使跪拜行礼。那时宋金之间和议将成,总有金使汹汹而来,气焰好不嚣张。完颜亨便是赶到大宋来杀人放火,秦桧自然也会百般迎奉。何况完颜亨这回要杀的这人,却是秦桧的眼中钉,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卓藏锋!”卓南雁低叹一声,不再言语。

“我素闻‘沧海龙腾’完颜亨的大名,大惊之下,急忙设法阻拦。只是那时江南武林也给秦桧挑唆得乱作一团地自相厮杀,却无人响应!老夫纵马狂奔了一夜一日,生生累死了我那匹宝马雪狮子,却终于在道上拦住了完颜亨!我跟他一番厮杀,自黄昏直杀了整整一夜。”罗雪亭说到这里,眼中精芒乍闪,“呵呵,那晚无星无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一战斗智斗力,老夫至少有八次机会死在他手上,好歹还是一次次地险中得脱,真可说是九死一生。那实在是老夫平生最惊最险,却又最为快慰的一战!”

卓南雁听他说得豪气横飞,心中也涌起阵阵热潮,暗道:“不知那是怎样的一战!而罗堂主如此目视霄汉之人,也对完颜亨又敬又佩,这沧海龙腾,更不知是何等样人!”

“激战一夜,天光大亮之后,我终于拦他不住,给完颜亨从容逸去。”罗雪亭说着怔了一怔,似是倏忽间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薄溟,摇头苦叹道,“凭我那时的本事,也实在难以胜他。但经此一战,完颜亨真气大耗,三五日内,必然无法再战剑狂卓藏锋。后来听说你母子均是身子病弱,令尊卓藏锋闻得南宫世家藏有疗伤圣药千载仙芝,便命手下护送你母子继续赶路,自己独自去南宫世家取药。”他说的这些,卓南雁已自厉泼疯口中听过。他知道后面的才是父亲生死之秘,登时凝神静听。

“数日之后,听说卓藏锋顺顺当当地直闯到了南宫世家,后来他们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卓藏锋将南宫世家杀得天翻地覆,却也没有取得仙芝。我知道完颜亨必会跟去南宫世家,寻机出手,便也急急赶去,不想却在天柱山下遇到了‘吴山鹤鸣’赵祥鹤,”他的老眼中登时星飞电闪般地迸出一蓬光来,冷笑道,“那是老夫第一次跟这秦桧鹰犬交手!”卓南雁听他言语冷肃,忍不住问:“谁胜了?”

罗雪亭脸上肌肉牵动一下,沉沉道:“就算是我吧!”跟着又狠狠摇头,“就算个屁!这厮好不奸猾,跟我拼杀半日,便假装不敌,狗一般地跑了。原来他只要困我半日,使我难以分身前去相助卓藏锋!呵呵,说到武功,这厮的控鹤手、空穴来风劲法都是当世一绝,说到机智,也是谋深虑远、统御群英的第一等人选,可就是让老夫厌恶无比,想必他为人卑劣的缘故!

“而就在此时,卓藏锋杀出南宫世家之后,正遇上精力已复的完颜亨。因了赵祥鹤这一阻,我无缘得见归心盟主和龙骧楼主这绝世一战。据说他二人在渺无人踪的绝顶峰头激战了两日两夜。可惜龙骧楼主完颜亨后来从不与人说起那一战,天下之人,便谁也不知那一战谁胜谁负!但自那惊天一战之后,卓藏锋便即不知所踪…”卓南雁见他叹息不语,急道:“那后来如何?我爹爹,便再没有讯息了么?”

罗雪亭举头望着晦暗的苍溟,黯然道:“没啦!后来传言甚多,但我一一细查,却全是无稽之谈!剑狂卓藏锋,真真就如一股狂风,在世间打个旋便飞走了,不知所踪,更没留下丁点痕迹!而当初他留书与我,也只说是避居中原,却未说出风雷堡这详细地方,多年来我一直苦寻你母子踪迹而不得。若非今日亲见了你本人和易怀秋的书信,还当你一家三口均已遇难!”

卓南雁登时愣住。一十六年前,就在自己不足三岁的时候,沧海龙腾、吴山鹤鸣、狮堂雪冷和自己的父亲剑狂卓藏锋,这四大绝顶人物竟进行过一连串惊世骇俗的连环激战,而最终的结果,却是父亲的杳无踪迹。他心内却还燃着一丝儿的亮光,轻声问:“既然没见我爹爹的踪迹,那说不定他还在世间!”罗雪亭颌下花白胡子抖了抖,虎目之中莹光闪烁,道:“或许是吧…但若令尊真在世间,以他风骨,岂能深隐一十六载,不见自己妻儿?”

“完颜亨,原来都是完颜亨的算计!”想到待自己最亲热的易怀秋、季峦和父亲之死全与此人相关,卓南雁蓦地仰天笑道,“龙骧楼,我又焉能不去?”罗雪亭冷电般的目光却倏地射了过来,沉声道:“你可万万不要忘了,此去龙骧,是刺探龙蛇变之秘!若是贸然出手行刺完颜亨,反而坏了大事!”卓南雁本觉胸臆间热血如沸,听了这话,瞬息间便冷定了下来,低声道:“那我何时起身?”

罗雪亭目光四顾,低声道:“就在明晚!”当下便给卓南雁细细讲解龙骧楼诸坛口中的厉害紧要角色,卓南雁一一铭记在心。沉了沉,罗雪亭又道:“那一战之后,我无日不在暗中思量揣摩完颜亨的武功。这十几年来,虽无大成,却有小得!我这便将新悟得的六阳断玉掌传授给你!这掌法只有三招,未必比棋仙施屠龙传你的功夫高明,但阳刚劲猛,到了点子上或能救你一命!”

卓南雁听这武林宗匠巨子说要传授自己武功,眼光登时一亮,忽闻身后传来细微之极的两声脚步,正要回头,却听罗雪亭叫道:“方老三,你来便来了,怎地还偷偷摸摸的?”

山石后立时闪出方残歌俊朗而又尴尬的一张笑脸:“师父,这六阳断玉掌可是您近年所悟的绝学,弟子几次想学都学不成,呵呵,这时终于有缘一窥全豹!”罗雪亭嘿嘿笑道:“我不传你,是因你功力不够!既然如此,你便在一旁瞧瞧也成!”说着双掌缓缓翻转,他本来干巴瘦小的一个老头,这时蓄势待发,却给人一种壁立万仞的逼人气势。猛见罗雪亭身形游走,掌势起伏,已将这掌法仅有的三招“断流势”、“玉碎势”、“无争势”,依次施展开来。

卓南雁知道,六为阳极之数,单听这六阳断玉掌的名字,便知必为阳刚之极的掌法。但奇的是只见罗雪亭大袖轻舞,掌势挥洒,但他进退盘旋之间竟没有任何风声,便连脚下的青草落叶都没有一丝抖动。待他三招使完,微微一沉,身旁两块瘦硬挺秀的假山岩石忽格格作响,蓦地坍塌下来,化作一片碎屑残沙。卓南雁和方残歌二人目瞪口呆,想不到这样无声无息的掌法却能有如此威力,当真至阳至刚,沛然难御。罗雪亭却叹道:“只因这掌法太过刚猛,一经施展,极为耗损内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不可用!”当下便将这三招精义仔细教导。

这三招掌法势道沉雄,“断流势”含截江断流之意,“玉碎势”取意玉石俱碎,“无争势”则寓意此招一出,天下再无纷争。方残歌练到第二招“玉碎势”时,便觉胸闷气沮,但他却不肯半途而废,再勉力修习那第三招“无争势”,使到中途,忽觉丹田气息翻涌,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罗雪亭反手拍在他背后夹脊穴上,内力到处,方残歌浑身气血一定,才立身站稳。罗雪亭长叹一声:“早跟你说了,你内力不足,强练此功,有害无益!快快静坐调息。”方残歌再也不敢逞强,缓缓坐下,才觉气血渐渐凝定。

六阳断玉掌的精要,全在内力流转和使力运劲。罗雪亭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不由令卓南雁如痴如醉。他自身已积聚了数十年的充沛内力,练这六阳断玉掌却还稍觉从容,半日之间,终于将这三招掌法演练纯熟。猛听他长啸一声,双掌盘旋,已将这三招从头施展开来,劲气舒张之间,宛若怒龙天降,地上碎石乱屑如遭狂风吹袭,起落不定。随着他掌上劲气猛然一收,满空乱石忽然齐齐坠地。卓南雁收势之后,也觉气息鼓荡,额头上的汗珠如水滚下,足见这三招掌法何等艰深耗力。

一扭头,却见罗雪亭在一旁微笑不语,卓南雁忙道:“罗堂主,晚辈这掌法尚有什么不足么?”

“你武功已到一流境地,年纪轻轻,已算难得的紧了。”罗雪亭眼中精芒闪烁,沉声道,“只不过却还差着半筹!”卓南雁忙道:“差在何处?”罗雪亭却道:“小老弟可知我这掌法得自何家经典?”卓南雁茫然摇头。罗雪亭缓缓道:“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卓南雁一愣,随即接着念道:“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原来罗堂主这掌法竟是得自老子的《道德经》。”话一出口,隐隐地又觉得不对,《道德经》力倡柔静无为,罗雪亭怎能从中悟出这等至刚至猛的掌法?

哪知罗雪亭却一笑点头:“正是!那日老夫读到‘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这一句时,心中顿生感悟。所谓‘柔弱胜刚强’,最刚猛的武功,外呈于人的,不是刚,而是柔!”卓南雁心中陡震,似是被他一句之间,点破了自己多年来苦思不解的一个至理。罗雪亭的眼芒紧紧笼住了卓南雁的心神,徐徐笑道:“你差的便在此处!至刚至猛的绝顶武功,必要寓至刚于至柔!”

“寓至刚于至柔!”卓南雁觉得那奇异的眼神里似是夹裹着天地间最精微最玄妙的道理,缓缓传入自己心内,霎时只觉自己多年来演武炼功道上欲破不得的一层窗户纸噗的破了,陡然间心有所感,浑身劲气流转,一招“断流势”缓缓挥出。这一掌无声无息,但掌力到处,一块碗大的碎石呼地直向天上飞去。待那块碎石落下,卓南雁急上一步,大袖飞卷,一招“玉碎势”施出,碎石倏忽化为齑粉。